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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暗流（二）
亨德里克抬起手， 擦了擦窗上的雾气。
这个冬天确实比往常的冷， 他想，连黑漆漆的下水道都开始浮起了冰碴子——那里本该是整个斯维尔托唯一终年不冻的地方，下城区的油腻污垢总归让雪不那么容易堆积。
不过金刃的猎人只是感慨了一瞬， 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放到面前的锡酒杯上。里面的葡萄酒兑了至少有三次水，淡得不能再淡， 但是滑入金刃的猎人嘴中， 却颇有滋味。
一切需要经过耐心等待的结果都值得期待。
他想。
就像是美酒需要发酵一样。
从三天前开始， 他就踏入了这间坐落在下水道之后的武器工坊。
是的， 武器工坊。
这座敢于直接开在无冕者老巢后面的工坊， 有着一个极其传统的名字——虽然曾经也是灰色地带最出名的魔导工坊， 承接包括各种奇怪的“日用品”到大规模魔导器的生意。
然而从三年前， 随着寒冬的降临，订单骤降之下，这里的主人也关掉了两层地下的工坊，只留最初地面的这一间。
曾经的学徒也已经基本遣散完毕， 最后一个大概因为最近天实在冷得受不了，而老板又过于吝啬， 直接辞掉了这里的工作——当然这些都是亨德里克推测的。
至少在这三天， 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足够长，但却从来没见过老板以外的家伙。
——贫穷是万恶之源。
亨德里克颇为悠闲地想， 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不过一会儿工夫， 杯中的酒液已经凉了大半。
“我说——你是怎么受得了继续呆在这个地方的？连我都觉得冷。”
他说话的对象正蹲在冶炼炉旁， 根本不理他的问话，只是盯着炉子中尚未完全炽化的一块烟晶。
在炽化过程中，灰色的晶体中的烟黑色像是泡入水中的污渍一般逐渐散去，最后留下透明的质地，在魔法催化的过程中慢慢变成透明而纯净的赤红色。
“这已经是第三块了。”亨德里克提醒他，“哪怕你是想抽样来验证真假，也不用做得那么过分吧？况且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对方终于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肌肉线条同皱纹一般清晰分明的脸，大鼻大眼。
然而第一时间吸引旁观者目光的，却不是那颇具雕塑感的粗壮鼻子，而是那双瞳孔灰白的眼睛——因为长期注视着火焰的缘故，哪怕带着护目镜，依然对视力造成了一定的损伤，眼瞳中间出现了白垩一般的阴影，乍看之下总是非常吓人。
“你说呢，白垩的大师？”
“这种时节，没有什么友谊是可靠的，除了建立在晶石上的友谊。”
金刃笑了：“我对您的话深表赞同。”
“所以我总得提防着好臭搀着来的情况——上次就有个号称认识了十年的家伙，给我的一带黑晶中居然馋了将近一半毫无魔力的货。”
“非常理解，”亨德里克点头，“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要的东西太多了。”白垩的大师指出，“我从三天前就告诉哦过你。”
“而我只需要你回答，订单是否能够在一周之内完成——这也是我在三天前告诉你的？”
“所以你看了三天应该知道，我这里人手严重不足。”白垩的大师摇头，“不光是材料的问题，连燃料都不够——根本没有多少工匠敢在这个季节开炉，损耗是平时的三到四倍——累计起来成本会极高。”
“哦？”
“所以我根本不确定你是不是给得出这笔钱。”
白垩的大师回答得极其直接，用词尖刻到赶客。
然而亨德里克却非常清楚，这不过是一种装腔作势罢了。
他放下手中味道寡淡的葡萄酒，两手双指交叉搁在翘起的腿上：“我说过了，定金不是问题，只要您拿得出第一批货，我就能保证之后您将享有源源不绝的订单——还有黑晶。”
“我不接受定金了。”白垩的大师冷笑一声，“我要全款——全部。”
“你在开玩笑？”亨德里克松开了双手。
“如果你觉得我是开玩笑，那么现在就可以滚了。”
“不，我是说真的，”亨德里克摇头，“六千枚标准量的黑晶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储物袋的容量，只能通过常规方式运送——我不想哪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下水道里。”
白垩的大师却不理会他的诉苦，直接抓到了问题的核心：“如果你连六千标准量的黑晶都送不过来，想怎么拿走那一批成品？现在盯着黑晶流向的‘乌鸦’不要太多。”
“这不是有你么？”
“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么？下水道最近自己也顾不上——”
“除非？”
白垩的大师沉默了半晌，终于想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除非你带我先去见见那位神秘的、相当有财力的委托人——我需要用我的眼睛亲自确认。”
亨德里克笑了。
“我很想告诉您——如您所愿，”他起身，对着面前不足他胸口高的白垩大师微一欠身，“但很可惜，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就面谈……”
“不过我可以告诉您理由——因为那位委托人来自于深渊。”
“你疯了？”白垩的大师瞬间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同什么样的生物打交道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问你，”金刃的猎人加深了笑容，“罗特尼·铜须，你不如问问你身上那一半的矮人血统——你做好了保守秘密，一同疯狂堕入深渊的准备了吗？”
……
领主之手哈尔从手中的坛子中摸了一把淡银色的粉末，洒在地上。
用于绘制法阵的中介材料在触地的刹那化成液体，渗入地面之中，很快就看不出任何的痕迹。
他在处理完政务之后，总是习惯这样绕着基地周围的、领地里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法阵走走一走，顺手就对其中的一些进行加固。
虽然大领主说得非常动人，但在那种华而不实的防御性到来之前，他更倾向于用“传统一点”的手段。
现在，他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用人形态骨架工作——利维坦坚称这样会让领主那个蠢货赶到亲近自在些——但是当初还是兔子时候的习惯，依然保留了下来。
他总是要亲自将一切确认过之后，尤其是确认自己的几个藏身之所安全以后，才能专心工作。
目前能让他亲力亲为的事情不多，这个加固法阵的工作算一件。
唯一能帮上忙的利维坦已经出发了。
而鱼人还在惩罚期。
哈尔不像林那样偶尔心软得愚蠢。这趟鱼人回来以后，直接把他扔到了无尽之海，同时分配了十来只勇士鱼人，让他们先自行探索变强的办法。
幸运的是，鱼人很容易就接受了，根本没有怎么反抗。
这让哈尔颇为欣慰，有种家养的弱智宠物终于开窍了的感觉。
——这种忧心忡忡、忙忙碌碌的生活，如果老师能知道的话，一定会惊讶得眼镜都吓得掉下来吧？
当然感觉还算不错，这种生活。
只是要是某人能给自己少惹点事就好了——不就是出去找点东西么？找不到就拉倒，居然能把自己最后弄成失踪？真是蠢得不可救药。
领主之手捏了捏了腰上看起来像是装饰的，粗一估计，算出某人至少还欠着他十次左右的皮毛保养。
——真是骗子。
哈尔想。
和老师一样。
这些平时看起来越是老实的家伙，真正骗起人来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关键还一骗一个准。
领主之手感慨了一番自己坎坷的命运，顺便又修补了一个简单的引流结界，最终还是感到了心满意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只鱼人穿过了重重密林，走到近前才单膝跪地，将声音压得颇低：“咕嘟大人——那个人类的猎人回来了。”
第113章 决心
哈尔在议政厅见到猎人的时候， 就知道了对方想要汇报的结果。
虽然金刃的猎人显然想要努力掩饰内心的喜悦，但他那闪闪发光的双眼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看来一切顺利。
哈尔想，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当然要是那个家伙能在这里， 亲自感受一下好消息就好了。
她自己可能没有注意到，不管是在那个可笑的河豚形态下， 还是在后来的海葵形态下， 只要高兴的时候， 她那一把触须中总有两根会满意地翘起来。
看着有点……
哈尔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触。
——有趣？好像不太对，程度不够。有用？好像也不对，不是那种冷冰冰的用来形容藏品的用词。
到底是什么呢？
这种不太常见的情绪一时之间让巫妖有点忘词。
巫妖搜刮了半天词库也没想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才意识到金刃的猎人似乎已经等了有相当一阵子了。
不过猎人的耐性显然很好， 适应能力也极强——面对足以让整个安吉利亚变色的巫妖， 他已经能像对待人类那样相处自若。
“哈尔大人。”注意到巫妖眼眶的灵魂之火晃动了一下，亨德里克立刻抓住时机，微鞠一躬。
“说罢。”巫妖点了点头， “有什么收获。”
“我想您也许亲自过目会更好一些。”亨德里克将储物袋打开， 然后开始往外搬东西， 一堆又一堆。显然在来之前，他已经精心整理过藏品，所以在呈现的时候，就显得格外迅速。
不过一会儿， 他的面前就堆起了三堆东西。左手边的是一堆半人高的图纸， 为了方便储存， 包括的卷轴都被压平叠在一起。
“这些是您要求的图纸——全部都按照目录搜寻，但是有些太过久远，继续查找还需要一些时间，也需要联系法师塔的熟人，并且还需要注意控制数量，暂时不能大规模搬运。”
说完，亨德里克弯腰将正中的几个箱子打开，露出里面黑色的折叠刃，以及臂长的机械弩。
“这些是按照您的要求找的机械装置——都是最经典的款式，也是冒险者常用的配置。”
“那个呢？”
巫妖没理，目光落在最后一个箱子上，这个箱子极大，甚至差不多有两人长。
“啊，这个，”亨德里克走到箱子边，打开。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钢铁野兽，除了四足的地方被轮胎所取代，看起来就像是剑齿虎，然而机械的结构让它筋骨分明，有着一种格外野蛮而暴露的吸引力。
“这是机械霍格是目标送给那位大人的。按照您和那位大人的吩咐，我并没有同他约下下次见面的时间，不过他似乎有些心急，希望能尽早和那位大人——或者您见面。”
“这个暂时不急。”哈尔沉吟。
“我确实是这么告诉他的，”亨德里克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有些无奈的苦笑，“我可以向您保证，安吉利亚最精通魔导器械的人中一定有他，但是……和他的矮人先祖一样，他也有着极为固执的一面。”
“哦？”
“他说，如果大人能把这只机械霍格的核心部分——在不损坏外壳的情况下拆卸开来，那么他会考虑积极和大人见面；如果大人能说明霍格在深渊无法运作的原因，那么他将投入大人的羽翼之下，绝不食言。”
“呵。”巫妖发出了冷冰冰的笑声，“傲慢的矮子。”
金刃的猎人低下了头去。
不过巫妖显然并没有追究下去的想法：“这种贪婪的家伙，只需要你在他面前——带着美酒、食物、还有晶石多转几次，他就会知道所谓谈判的底线在哪里了。”
“是的。”
“不管怎么样，你做得还算不错。”
巫妖漫不经心地表扬了一句。
金刃的猎人点头，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稍微有些失望的情绪。
他本来期待那位大人会出现亲自褒奖他——它的声音对他来说是无限的抚慰与奖赏。
可直到现在，那位大人也没有丝毫露面的意思。
应该是他的功绩太过低微了吧？
亨德里克想。
毕竟作为大领主，应该有非常多的事务需要处理，不愿意接见他这样新收的仆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的奉献大领主都将铭记于心，”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巫妖细长的指骨敲了敲石质的座椅把手，“作为奖励，大领主将赐予你一件礼物。”
巫妖的手凌空一划，然后议政厅的侧面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从里面走出一高一矮两个穿着黑袍的身影。
“珍娜，居尔——他们将成为你在安吉利亚的助手，与你一同成为大领主意志的延伸。”
亨德里克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就认出了那两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除了脸色有点惨白以外，他们看起来气色很好——尤其是眼神，亨德里克第一眼就能够确认，那是同类的眼神。
同样的狂热而专注。
——志同道合的队友。
亨德里克满意极了。
“请好好使用他们。”
巫妖补充了一句。
“请您还有那位大人务必放心。”亨德里克深鞠一躬，“我将努力传播那位的意志……愿阴影之下皆为吾主之疆土。”
“nos sumus volens operatur omna submein interdixi finibus meis。（愿阴影之下皆为吾主之疆土）”
……
大领主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真是奇怪。
林想，明明这里很热。
不过很快她就收回了漂移的心思，目光重新落到了面前这三个辣眼睛的家伙上。
大概是因为先前一顿好摔的缘故，三只杜鹃到现在也没有丝毫清醒的意思。
——所以这种警觉性到底在深渊是怎么活的？
林盯着那堆肉，心中充满了怀疑。
斯塔图的动作则更加干脆，他直接横剑啪啪两下，将压在上面的两团直接给拍飞了出去，然后又抬脚一拨，将最下面——最大的那团朝边上踢去。
因为甬道狭窄的缘故，那一坨肉砸在石壁上，弹了一弹，又重新摊在地上恢复原状——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让出了一段可通行的距离。
“应该可以走了。”灰眼的骑士说。
——确定这样真的走得了？
斯塔图刚才那一番动静绝不算小，所以很自然的，杜鹃们醒了。
醒来之后的杜鹃第一件事情就是下意识地去摸腰上的袋子——然而一模，空的。
“柯谷曼！蠢东西！备用的星界石呢？”
杜鹃首领第一时间跳了起来，朝着柯谷曼鼓胀的双臂摸去，可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他们身上太干净了。
——好像有人。
杜鹃首领僵硬地抬起了头。
一旁，细眼的法师笑眯眯的，看起来格外亲切。
“找什么呢？”她问。
“是……你啊。”
杜鹃首领说话的时候整张脸煞白，大又想就此晕过去的架势。
“是我啊，”林笑眯眯，“怎么了？你们的星界石都在薇薇安那里了——不过听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还藏着备用的啊？肌肉里面藏石头，你们的想象力可真是不错。”
看着对面看着自己的表情从惊慌再到惊讶最后到惊恐，林得说这种体验相当有趣。
她甚至恶意地摊开手，比了个“勾”的手势，示意杜鹃们把剩下的东西也交出来。
显然，最后的底线让杜鹃们潜能得到了突破。
只见胖子柯谷曼朝手臂上一模，直接摸出了个黑色的圆球，然后狠狠地朝地上砸去。
接着便听“砰”的一声，地上炸起了一阵灰色的烟雾。
林心道不好，就想出手阻拦。
却被一旁灰眼的战士直接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