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本就该是一处传道之所。”
一剑江寒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解决八派矛盾,确实出乎了秦湛的意料之外。但她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意外的。一剑江寒是觉得很多事情麻烦,但当他同意接下这份麻烦后,从来都是能找到办法解决的。
一剑江寒觉得秦湛是病人,自然要他多分担一些,秦湛最多在后面出出主意就行,秦湛便也乐得轻松。连日多行药阁,请阙如言替自己调理灵脉,以期早日得以恢复。
她将自己的病症交托给了阙如言,自然是少不了一阵责备。只是事情已成定局,阙如言也不能拿她怎样,也只能叹一口气,叮嘱她若是感到身体不适,便来药阁住一段时日也是可以的。
秦湛笑道:“我省得,师姐的话我记着呢。若是遇见麻烦了,我还是会来麻烦师姐。只是师姐也该注意休息才是。”
秦湛不过只提了一句休息,却不知触了阙如言哪根神经,她的面色一时变换,最后又装作无事,让秦湛想问一句,也不太好问。
后来秦湛问一剑江寒:“司幽府君求医的时候,是不是气着阙师姐了?”
一剑江寒仔细想了想:“没有吧,他气朔夜爵比较多?”
秦湛便想不出了,总归现在诸事已了,便是当真有人欺负去了阙如言的头上,她暂时打不了,不还有一剑江寒吗?
朋友剑,就是自己的剑了。
又这样过了些许时日。
阆风内最终做出了决定,同意与祁连共立昆仑,昔年昆仑八派愿往者,皆不拒绝。只是有一要求,掌门必须是一剑江寒,掌门执事弟子必须是云松。另外,昆仑不再立五峰,而是设六长老。昆仑弟子不限师门,不限峰阁,昆仑诸道,凭君探寻。
而第一任六长老,由阆风占其四、祁连剑派占一、剩余诸派再余一。
这样看来,阆风确实是占了大便宜。祁连剑派人丁凋零,也的确抬不出更多的长老人选,他们倒也未反对。只是悬圃是极愿意归于昆仑的,剩下七派争一长老位……他忍不住说:“这般,岂非阆风独大?”
宋濂一句话堵了回去,他说:“秦湛也没要求再去当个副掌门,你难道要让她连长老也当不成?”
这话其实算是强词夺理,秦湛自然要当长老的,但阆风难道就不能再舍一个旁人了吗?只是秦湛这些年为正道做了太多事,以至于阆风抬出了秦湛,悬圃掌门便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退一万步再说,阆风占四也不过只是如今罢了,千年前有谁能想到千年后的今天,八派竟然重新讨论起并回昆仑的事了?也不需千年,再过百年后,昆仑到底是何模样,六长老又会是哪些,都是极难的未定之数。
只需建这昆仑的人是秦湛与一剑江寒,昆仑的道义、昆仑的风骨便不会坠到哪去。
哪怕此时众人各怀打算,归根结底,他们承下的都是昆仑那根骨。
悬圃掌门道:“我悬圃擅长筑器术,愿与筑阁合而为之。”
阙如言道:“药阁说到底便是昔年百草峰,诸派有丹道医者的,皆是同源。”
宋濂道:“我是个老头子了,当长老也当不了几年,听说雍城有弟子极擅符箓,不知可愿来做执事弟子?”
秦湛在一旁打盹,眼见众人都说完了,齐齐看向她,她怔了怔,方才收了撑着额角的手,向众人笑道:“秦湛身无长物,不过擅剑罢了,若是诸位不嫌弃,我剑阁诸多藏剑,往后尽归昆仑。昆仑得以执剑者,尽可取之。”
她此话一出,祁连剑派掌门忍不住激动道:“不愧是秦剑主,手笔果然大!我先替那些弟子们谢过剑主了!”
秦湛微微一笑:“客气了,小事。重建的银钱,我也可以出一些。多的不说,千万两还是有的。”
在这一刻众人终于想起了她除了是剑阁的剑主外,还是南境白术的长乐侯。
全修真界,怕是再也找不到比秦湛更有钱的了吧?
众人忍不住看向了一剑江寒,一剑江寒才是真正的身无长物只有剑……修真界里怕是也找不出比一剑江寒更穷的掌门了。
这两人成了朋友,最终重立了昆仑,也是件再奇妙不过又令人觉着理应如此的事了。
一旦利益谈拢,众人齐心,要立昆仑便真的简单了起来。
昆仑山脉上原本的护山咒阵痕迹尚存,雍城的弟子在研究过后,花了些时日,便也改良修复了。筑阁衍阁本就不是凡间那些修筑者能比的,劈山垒石对他们而言简直如喝水般简单。
曾经破败的昆仑山,最后竟也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只是终究有些不同。
一剑江寒的昆仑,没有金瓦玉石,却有天舒云涌。
也是巧合,最后定下给予剑阁的地方,正巧是昔日秦湛困于昆仑的地方,云水宫的那棵树长得正好,叶片已泛出了金灿灿的颜色,秦湛伸手摸了摸花枝,便闻到了细微的花香。
而一剑江寒站在不远处,正等着她随他一起前往四境,鸣国钟,宣誓天下昆仑重立的事项。
秦湛摘了一朵花,笼进了袖里,她向一剑江寒走去,大笑着随他一同往四国。
哪怕是对正道最不屑的东境,在秦湛与一剑江寒的面前,也必须打开它的国门以示尊敬。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为在重修的缘故,秦湛觉着自己的心性似乎也有些活回去了。
秦湛觉得,去东境难得,便带上了朱韶。
东境对正道的消息不如旁处,东境国主并不认识秦湛,加上秦湛如今没有燕白,他便将秦湛当成了一名昆仑弟子。
秦湛觉得这感觉新鲜又有趣,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别人问起的时候,她方含笑介绍着:“这是我的徒弟,如今是玉凰山主。”
“这是我的朋友,现在的天下第一剑,昆仑掌门一剑江寒。”
“我?我没什么值得说的,一定要说的话,大约是六十年后的天下第一剑吧。”
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忍不住笑着摇头,时光荏苒,有许多人事在时光中似乎都斑驳了颜色,但无论颜色如何斑驳,最核心本质的东西似乎都从未变过。
求仙证道,求的什么仙,证的什么道?
不过一颗红心,一腔热血,无愧于天地山川,无愧于此生罢了。
四十五年后,昆仑的声名再次响彻四境。
四境有志寻仙者,皆慕名而往昆仑,因昆仑掌门一剑江寒,为当今天下第一,四境寻道者大多都想择剑道,而当他们择了剑道,却发现剑道的长老竟然是个灵脉重塑,至今还要每月往一次阙长老处求医的女修。
出自北境皇族的新弟子难免不满,他道:“我是来求学掌门的,昆仑不是不拘师门吗?我能跟掌门去学剑的吧?”
与他同来的、出自云家的孩子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北境皇子心中不满,叫了他一声:“喂,你远方堂兄不是掌门的弟子么,怎么你也没能去掌门门下?”
那云家弟子没办法回了一句:“秦长老不收徒,能得她指导一二便已是我等之幸,你便是想为她的徒弟,却也没有这个机会。”
北境皇子眼睛一转,他说:“长老不收徒,那剑道谁教,还是掌门教吗?最不济,你堂兄教也好呀!”
云家弟子却不肯再多说了。
北境皇子气不过,忍不住说:“喂,长老不收徒,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行,所以不耽误旁人啊。”
云家弟子实在没忍住,冷声道:“长老不收徒,但她是有徒弟的。玉凰山主便是她的徒弟。”
玉凰山主这个称呼,北境皇子多少是知道的,他与东境达成了条约,重新护住了东海内活着的小妖,在妖族声望极高。如今在四境的地位,怕也只是比作为昆仑掌门的一剑江寒略低一点。
这些新入门的想要学剑的弟子聚于剑阁殿前,秦湛匆匆出来的时候,乍见这么多年轻的穿着昆仑道袍的孩子,一时不免想到了数十年前。那时候宋濂劝她不要一时被蛇咬,赶紧忘了朱韶的事,新收一个徒弟。
如今宋濂倒是不会再催她收徒了,云松教徒弟比她和一剑江寒都好。
秦湛执剑出来,朱韶便跟在她的身后,全然一副小弟模样。
秦湛出来的时候,众人即刻安静下来,秦湛琢磨着说两句就让朱韶带他们去云松那儿,可话还没能开个头,剑阁里其他执剑的弟子先匆匆跑了回来。
他们道:“长老不好啦,司幽府君又来找掌门了,掌门不在,他往百草峰去了!”
秦湛“唔”了一声,对那些年轻的弟子说:“你们先等等。”
那些弟子便见秦湛径直走去了山壁边,估摸着距离,拔出了腰间那把剑鞘似是由龙骨做成的剑。剑一出鞘,便是寒霜凛冽,有人已经忍不住低声惊呼“是眠冬”。
眠冬出鞘,在秦湛手中,更是引得三季萧瑟,只余冬景!
她朝着自己算好的方向,瞧着是随随便便挥了一剑,不一会儿昆仑内竟传来了司幽府君的怒喝:“秦湛——!”
秦湛轻笑,她说:“一剑不在,你若想寻对手,为何不寻我?我受过朔先生恩惠,答应他不让你轻易入百草谷。”
众弟子只觉得一阵黑风刮过,原本还在远处的司幽府君,竟出现在了剑峰之上。
众人只见这位魔道的尊者面色难看,浑身戾气,他紧紧盯着秦湛,好半晌才咬牙道:“你知道我早就打不过你了。”
秦湛宽慰道:“你也赢不了一剑,都是输,不如让我练练手。”
司幽府君:“……”不做燕白剑主的秦湛为什么比燕白剑主秦湛还要难对付!
司幽府君闷闷,但他都来了昆仑,找不到一剑江寒打架,又见不到阙如言,给秦湛练手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他自摆开了架势,秦湛吩咐朱韶:“护住那些弟子。”
朱韶闻言称是。
北境皇子见了他,不由瞪大了眼睛,他忍不住道:“我知道你,玉凰山主,你来北境时,我随父皇见过你!”
朱韶却是有点烦这些小崽子,尤其看不顺眼这个小皇子,他伸出手赶着他们:“去阵法里,否则后果自负。”
北境皇子:“……”
云家的弟子倒是即刻乖巧的去了,别的弟子也惧于朱韶气势,皆乖乖走了去,只是还是忍不住瞧着秦湛那边。
北境皇子走去,忍不住问云家弟子:“玉凰山主真是她的徒弟啊,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没听过。”
云家弟子道:“她是秦湛,是曾经的燕白剑主。你在北境,北境少有仙山,事情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当然不知道。”
北境皇子心有不甘:“哦,那她很厉害了?可是再厉害,现在的天下第一不还是掌门吗?”
云家弟子气道:“你懂什么,在剑主斩邪仙断了灵脉前,这天下第一剑从来都是她!”
北境皇子:“反正现在不是。”
云家弟子:“……”
云家弟子气得踩了他一脚。
北境皇子吃痛,他倒也不叫,只是闷闷一脚回了过去。这一来一往,两个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居然就这么在弟子里打了起来。
朱韶原本关注着秦湛,如今弟子突然乱了起来,他不得不分出心神去照顾这群孩子。
正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厮打中的两人忽然不动手了。
北境皇子忍不住伸出了舌尖,舔了一朵飘下的雪花,他的眼里是高兴:“下雪了,是雪!”
云家的弟子也见到了雪。
虽说昆仑常年积雪,但这个时日,在剑峰却不该是下雪的时候。
众人不免看向了执剑的秦湛。
秦湛剑意刚出了一瞬,便引来冬日酷杀,直面她这一剑的司幽府君松开了手。
他不甘不愿道:“我输了。”
秦湛收了剑:“不错了,进步了,这次是两招。”
司幽府君烦闷:“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和你打。”
当对方天赋高出你太多,又与你在同一起跑线上,过大的差距带来的不是激励,而是一种不甘。司幽府君不由地更佩服起一剑江寒,待在秦湛这种怪物身边这么久,他是怎么做到还能跟她做朋友的?
司幽府君输了,他也不含糊,转身就走。
秦湛道:“阙师姐不在峰里,她去朔先生处见小花了。”
司幽府君闻言顿了一瞬,他又回头向秦湛拱了一手:“多谢。”
司幽府君走了,秦湛又走了回来。
她一来便见到了先前混乱的痕迹,不免挑眉:“怎么了?”
北境皇子瞧着他,张口就是:“长老,收我当徒弟吧!国师说我天赋很好的!”
秦湛:“……?”
秦湛不太明白的看向了朱韶,朱韶微微眯了眼,他说:“我师父不收徒弟。”
北境皇子居然也敢顶回去,他说:“你是长老吗?不是就不做数!”
秦湛见着那北境皇子,简直像是见到了当年刚上阆风的朱韶。
她笑了笑:“我是不收徒弟了。”
秦湛极为镇定地说:“我感觉有点不太妙。”
朱韶闻言一惊,他连道:“师尊,可要我带你去北境寻朔夜爵?”
秦湛道:“北境倒是不用了,你带我去找一剑。”
她揉了揉额角:“怕是要飞,找他护个法。”
朱韶:“……?”
见到一剑江寒的时候,不仅一剑江寒困惑,秦湛自己也困惑。
天梯不是斩断了吗?怎么还有飞升呢?
虽然秦湛也想过没了天梯后,他们再悟道,所得大约会是真正的天道——但秦湛是从未想过,这么悟下去,居然还能飞升。
没有天梯飞升,这要飞去哪里?
秦湛心里不太有数。
天雷滚滚,电闪雷鸣。秦湛的这次飞升,总算是有点她从前看的那些故事里飞升的模样了。粗壮的约有人宽的紫色雷电当头劈下,秦湛一边挥剑抵御,一边还要心焦力竭地对一剑江寒道:“我也没想到的啊,这才四十五年。”
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光是远远站着,衣裳都要被雷光灼烧,他皱着眉道:“你别说话了,小心你的命。”
秦湛道:“还好还好,阙师姐妙手回春,经得住。”
她玩笑着,竟也这般抗下了八十一道雷劫。
雷光散去后,她的皮肤都被焦成了炭,却又在她轻拂后如灰般散去。
“锻仙骨,铸仙身。原来这才是寻仙。”
雷劫过后,秦湛的脑海里反倒没了困惑,一些关于天道,关于她的剑道的理解反而更深刻了起来。正如她和一剑江寒猜的,天梯为此事带来的、是一条看似快捷,实则终点是死路的“伪道”。天道塑造三千界,立下三千界可往天上城,天上城却不可往三千界的规矩,其实便是予以三千界的路。
它的确宠爱三千界。
它一早便将自己留在宙海里,留在三千界里,只等着他们寻到它,悟明它,而后登上宙海,化为仙身,与它共生不灭。
秦湛遗憾道:“一剑,我得先走一步。”
一剑江寒道:“你去吧,我晚些跟上。”
秦湛忍不住笑了,她说:“好,我先上去给咱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她向一剑江寒郑重的行了拜别礼,而后踏上了登天途。
破碎虚空,重登宙海。
秦湛再次见到了日月星辰行走间立着的那座白玉城。
不同于她上次来是为了斩天梯,她此次刚一现身,便有两位天上城人躬身迎候着她。
那两位仙者道:“恭迎尊者,我等已久候多时了。”
秦湛闻言一怔,便是天道因她飞升,在天上城显露了三千界的登仙途,也不至于是“久候”。这个词用的,仿佛她们一直在翘首以盼等着她来一样。
秦湛顿了一瞬,她问:“两位认识我?”
那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