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和你说的医者便要救人?”
花语答:“我师父啊,她说‘为医者,可力有不逮,但不可见死不救’,见死不救就不能算是大夫了。”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还来找我求医?”
小花猛然回头,便见朔夜爵缓步而来。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在北境时那样透着冰凉与漫不经心,面色比十二金殿前的两个伤者还要白。
雁摩见了朔夜爵,见他体弱又瞧着没什么威胁,一时未动,只是试探地看向小花。
绮澜尘也睁开了眼,朔夜爵瞧了绮澜尘一眼,对花语吩咐:“下针不对,换上三寸。”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小花本不该去听,可作为医者,她还是忍不住按他的说法重试。
她按着朔夜爵的话重新检查了她给绮澜尘下的针,不得不承认朔夜爵是对的,连忙上移了三寸。
花语换了针后,绮澜尘明显感到气息通畅许多,她缓过一口气,低声问:“他是谁?”
小花憋红了脸,她看了看雁摩,也不敢说全了。毕竟朔夜爵看起来连雁摩的一刀都扛不住。
她支吾了几声,最后在朔夜爵不耐烦地要自己开口前连忙道:“是曾祖爷爷!是,是我师父的祖爷爷。”
雁摩一听是阙氏,面上即刻表出尊敬。他行礼道:“原来是阙氏神医,失礼了,在下玉凰山雁摩。”
朔夜爵懒懒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更是懒得搭话。雁摩所见过的阙氏大多都是温文有礼之人,从未见过朔夜爵这样的,一时也不由顿住,不知这礼是该继续行着还是收回去。
还是小花紧着声音问了句:“你,你来魔域做什么!”
朔夜爵答:“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小花:“……我来救人,你难道还是来救人的吗?”
朔夜爵答:“为什么不是?我受朋友所托,来救一个人。”
小花紧张极了,她问:“你是来救温晦的吗?”
朔夜爵只是瞧着魔宫的方向,他淡声答:“胜者。”
“我只救胜者。”
“只救胜者……?”
朔夜爵淡声道:“因为死人不需要医生。”
魔宫外杀戮阁,刀剑相交,余波横震。不知春与无名长刀纠缠,两者间的冲击余波竟然将杀戮阁外数百米都移成了平地,一眼看去只有肃杀!
杀戮阁外风云骤变近乎地动天摇,一连鹿鸣殿内的秦湛和温晦都感觉到了。
温晦道:“看来他们快要分出胜负。”
秦湛一口道:“一剑江寒不会输。”
温晦没有反驳秦湛的话,他只是变了握剑的手势,对秦湛道:“所以我们也得快些决出胜负了。”
秦湛握剑,渐成剑式第四,她低声道:“所以我说了,你既然好不容易逼我弃剑,就不该再给我剑——这是你错误的决定。”
温晦却道:“没有剑多无趣,我还是喜欢阿湛执剑的样子。”
时隔多年,再听温晦以亲昵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秦湛心中满是嘀笑皆非。她的剑尖凝出一点,浑身紧绷,她道:“希望你直至最后,都能这么觉着……剑式第四,破。”
秦湛的剑如流星!如冬夜一闪,力携带千钧,直往温晦眉心刺来!
温晦仍背一手立于秦湛面前,眉目微敛,气质清雅。直至寒芒破空一点,离眉心方寸——他出了剑。
鹿鸣明明在他的手中,可秦湛的面前却又出现了一把鹿鸣。
这把鹿鸣就在温晦的眼前,分毫不差的抵住了秦湛的剑式第四,而温晦依然握着他手里的那柄鹿鸣,如水墨从泼洒而来,悠然而晕,像一幅画。
温晦:“剑式第五,凝气。”
拦于秦湛那柄鹿鸣乍然崩碎,碎出千万鹿鸣剑来,随着温晦再出的一剑如龙盘旋于空,尽攻秦湛而来!
秦湛大骇,急退!
她手中碧色长剑分毫不敢退,一夕间尽出百剑,却还是不及着剑式第五的威力,被至迫出百步,气荡神摇,灵台不稳,刚一停剑,便是一口血涌出!
秦湛心中惊极了。
温晦的第五剑,竟然可以借自身剑意化剑,以无穷剑意凝无穷剑,虽看似与先前秦湛在北境所抗的剑式第四有所相似,但完全不是同一水准的东西!若说温晦先前让秦湛领教的剑式第四是雨,那剑式第五便是摸不着看不见,更无从躲起的狂风!
不过四十多年而已,温晦只用这四十多年,还是在炼狱窟中的四十多年,竟然可以走至这样恐怖的高度吗?
温晦收了剑。
他淡声说:“阆风剑阁有三式,我悟三式。这不过只是剑第五,你却已露败相。阿湛,看来你这四十多年过得太过松快,连剑都不太能看了。”
秦湛在见到了温晦的剑式第五后,内心的确发生了动摇。以剑意凝剑型,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近乎不该由人所达到!任何一个见到温晦此剑的人,都极难不动摇!
秦湛是人,她当然也会动摇,可她又是秦湛,所以这动摇不过片刻,她听完了温晦的暗讽也不觉得羞恼,只是凝起了眼眸,擦去了血渍,重新握稳了剑,以剑迎战,道:“再来!”
剑式第五,一次破不成,便是两次,两次不成便三次——她总归还握着剑,只要握着剑,就算不上赢不了!
温晦看着秦湛明亮的眼眸,心中既欣慰又苦涩。
而他的手却已经再次出了剑——
温晦冷声道:“剑式第五。”
秦湛双手皆握住了剑柄,她以握刀之势握剑,这一次,漫天剑意化剑再至,她却不再躲,而是向死而去!
温晦眼眸微凝,秦湛的脸、手,四肢都被剑意割出了血痕,她该退了。
可她未退!
秦湛摈弃凝神,她闭上了眼。
她双手握剑,剑锋在空气中荡出波纹。
秦湛以双手斩出一剑——怒海狂潮啸涌!无尽剑意卷成浪涛直碎着万千朱剑!
“剑式第五,斩。”秦湛睁开眼,缓声道。
温晦的剑五被击碎,但他看起来没有半分的不悦,相反,他的眼里甚至露出了明显的笑意。但秦湛分毫不敢大意,因为温晦再次举起了剑。
这一次他举起剑,天上地下不再有任何剑形剑影,甚至连剑意与剑气都没了。
秦湛瞧得心惊,而温晦则不紧不慢地挥下了这最后一剑。
“剑式第六,闇。”
秦湛的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不仅仅是黑色,似是山川天地都在这一刻尽数消失了!她坠进了无边的深渊里,耳畔却连坠落的声音都听不见!
她好似落入了无间深渊,莫说出剑,甚至连重整身形都显得困难。
秦湛的额头沁出了冷汗,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形,无声无息,无光无影。周身一切都是安静地,而她什么也看不见,包括自己本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握着剑还是已经放下了剑,她甚至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是说炼狱窟内有一处名无渊,是天下最暗最寂之处,入其内,活人如死,死人如活。因为在那样一个无声无光甚至不知有无地面存在的扭曲空间里,活人和死人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秦湛的眼里渐渐凝出灰无来,她开始连思考都要迟钝了。
她是在思考吗?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她在思考吗?
她……活着吗?
温晦见着秦湛的眼骤然晦暗下来,那一剑直刺她的灵台,根本分毫避不得。这是无锋之剑,防不住,挡不了。
这剑杀不了人,却又是最躲不了的剑。
秦湛受了这一剑,她触不及防,应该是死了。
可温晦却依然凝视着她,等着她。
终于,秦湛握着剑的手一松,剑尖叮的一声坠地。
剑修只有在死亡时才会松开剑,她应该是死了。
温晦敛下眉目,原本立着的剑尖低垂了一寸。
“阿湛,你这般,可真做不了‘天下第一剑’啊,不过只是无渊罢了,若是连这都不过去,你又要如何去做这‘天下第一’?”
温晦轻叹道,他正欲收剑转身,却未听见本该听见的剑身落地声。
温晦回头。
只见秦湛松开的手在剑身落地前三寸时又握住了剑柄,她的眼里仍由灰雾,依然限于温晦的“剑式第六·闇”中,可她却击出了剑!
——不知死活?那便当死吧!
——不知有无?那边当无吧!
既死又无,那又有什么事做不到,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斩天地,碎星辰,剑锋引日携月!
由死至生,又无生一,一衍道,道生万物!
“剑式第六,无。”
无渊碎!
温晦避闪不及,直接被这“无”一剑正中!他连退数步,虎口发麻,嘴角溢出血来!一战至此,秦湛终于重伤到了他!
秦湛握着剑,缓缓抬起了眼眸,她看向了温晦。
温晦啐去口中血沫,却在忍不住发笑。
秦湛道:“你悟出三剑,这三剑我都已经破了,温晦你能破了我的剑吗?”
温晦道:“你可以试试。”
秦湛眼中战意盎然,她数剑连出——
“剑式第一、二、三、四、五——”
温晦面色不改,鹿鸣于他之手,就是世上最不可攀越之山!秦湛一连出了五剑,可这五剑没有一剑是温晦承不下的!
温晦:“再来。”
秦湛咬牙:“温晦——”
温晦开口道:“阿湛,我记得我从未教过你‘婆婆妈妈’,与人对敌,贵在何?”
秦湛答:“一击必胜。”
温晦微微一笑,随机他眉目冷下,对秦湛重新比出了剑式第六的姿势:“所以你还在等什么?”
秦湛攥紧了手中剑。
温晦道:“最后一剑了,抱歉了燕白剑主,你的命,我收下了。”
温晦眉目轻敛,鹿鸣剑自上而下,他人若仙,剑更似仙!
温晦道:“剑式第六——”
秦湛咬牙,执剑迎上——“无!”
十二金殿前,花语问朔夜爵:“什么叫‘死人不需要大夫’……?”
朔夜爵轻笑了声,他道:“就是败者会死,而大夫救不了死人。”
花语闻言连呼吸都停了一瞬,她尖叫道:“不会的!才不会呢!只是拼胜负而已啊,哪里就生死了!以前既然不会,现在也不会。你不要乱说话!”
朔夜爵淡声道:“我比你更想不会,可是没时间了,路也已走到绝境里去了。”
“我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他。”
“而他……”
花语没有听懂,但她能听懂朔夜爵寄托了希望的人是温晦,所以她尤为大声的强调:“剑主不会输!她是天下第一!”
朔夜爵闻言轻笑了声。
他看着花语,目有怜悯,却又不似在对花语。
朔夜爵算了算时间,继续往魔域内走去。
花语见状连忙问他:“你要去哪里?”
朔夜爵脚步不停,他淡声答:“我说了,我答应了朋友,要去救人。”
花语自然认为朔夜爵要去救温晦,她着急狠了,站起身就想跟着去,可刚走出两步又想到绮澜尘。
绮澜尘对她说:“你去看秦湛,我无事。”
雁摩也道:“小大夫你去,绮坞主这里有我。”
花语闻言,即刻跟着跑去了。朔夜爵看着心事重重的模样,见了花语跟来,竟也懒得要管。
杀戮阁前,一剑江寒重剑穿司幽府君正胸而过,这位魔道的府君张口咳出血来,手里握着的刀被一剑江寒以长剑困在自己的腰侧不得动,算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只是他输的也不算难看。
这天下除了温晦秦湛,怕是也只有他能将一剑江寒逼至如此绝境。一剑江寒身上的身中约莫十一刀,刀刀入骨,这怕是一剑江寒此生受过最重的伤。
司幽府君输的毫无遗憾。
他伸出手,握住一剑江寒不知春的剑柄,哑声道:“看在棋逢对手的面子上,给我痛快。”
一剑江寒看了他一眼,却未杀他,只是拔剑收回,将他击退在地。
司幽府君呯的一声撞倒在地,他面色扭曲,却半点也爬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大喝:“一剑江寒,你这是在羞辱我吗!”
一剑江寒却道:“我打尽兴了,所以不杀你。你若是好了,不妨下次再来找我。”
司幽府君面容发寒,他看着气急了。
一剑江寒怕他又说什么拦着自己,他想了想秦湛往常堵他的风格,便补了一句:“反正你赢不了我,赢家说了算。”
司幽府君:“……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却是不理了,他伸手捂了捂伤口,便看向魔宫的方向。
他心系秦湛,竟是想也不想就要走。
司幽府君气的要命,他本要再骂,忽然看见了一个人影。他尚来不及叫上一声,就被那人捂住了嘴,要带离杀戮阁。
司幽府君见状气急,他咬了知非否,在对方无奈松手的时候骂道:“你既然已退了朱韶,为何不去帮魔尊!”
知非否就知道司幽府君会说这么一句话,他说:“第一,我没赢朱韶,那凤凰不好对付,我是诈死方得脱身。”
“第二,魔宫就快毁了,你离那么近,是想要给温晦殉葬吗?”
司幽府君怒喝道:“放屁,魔尊怎么会输!”
知非否道:“他若是不想输,自然不会输,但如果这盘棋他从执子的那一刻,就也将自己算了进去,甚至已经算好了自己的输呢?”
司幽府君怔住:“……这怎么可能!”
知非否道:“怎么不可能,我一直觉得魔尊的行为奇怪。若是真想要对付秦湛,为什么要弄出这样的一对一来,平白消耗两方实力,但若是退一步想,他只是用我们来引秦湛的帮手,让那些人来做秦湛的后盾呢?”
“万一他的计划出了差错,有那些人在,秦湛总不会有万一。”
司幽府君道:“魔尊自然有魔尊的道理,你这不过只是妄加猜测!”
知非否道:“原本的确不过只是猜测,直到我看见朔夜爵来了。”
司幽府君愣住:“谁?”
知非否道:“朔夜爵。这天下谁能将朔夜爵从北境请出?只有温晦。温晦连朔夜爵都请来了,你说他没安排好结局吗?”
司幽府君:“……我不信,或许朔夜爵是来帮魔尊的。”
知非否道:“有这个可能,但这像你会做的事情,而不是温晦。”
司幽府君低声道:“知非否!”
知非否松开了他:“你若不信,大可回去多看一眼。我救你是因为朱韶快到了。他一心向着秦湛,见你不死,必会补刀。我留你在那儿等于送你去死,你救过我,我说过我会还这份情。”
司幽府君却道:“我不需要你救我的命,我需要你去帮魔尊!”
知非否闻言却笑了。
他说:“你是不是将我想得太神了?”
“我若是能左右的了温晦布下的棋局,也就不用怕一剑江寒了。”他远远向鹿鸣殿看去,“从来是他决定如何下棋,连秦湛都脱不出去,又何况乎我?”
“司幽,局已至尾,你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旁观结局了。”
司幽府君问:“结局是什么?”
知非否微微敛下眼,他说:“温晦死,秦湛生。天下第一剑胜天下第一人。”
秦湛的剑迎了上去,温晦的剑也刺下。
分毫之间,秦湛短了一分。
她的剑离温晦咽喉尚有一份,温晦的剑却已至她的眉心。
就在秦湛想着同归于尽也可的时候,那离她一分的鹿鸣剑忽然被丢开,温晦以握剑的手握上了她的剑刃,握着她的剑刃,毫无犹疑的、顺着她向前的力道,要往自己的眉心灵台中刺去。
秦湛:“……!”
秦湛大惊,她甚至被吓得下意识就要松手,可温晦另一只手按住了她,逼迫着她握着剑,深深地、刺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