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韶答:“在心。”
秦湛看了看天,又是傍晚火烧云。
有妖族前来寻朱韶,朱韶向她行礼告别。秦湛颔首,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刚打算回去,却见到了不知何时来的越鸣砚。
秦湛道:“放心,阿晚无事了。”
越鸣砚却没有开口。
秦湛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她开口问:“怎么了?胧月清难道出事了吗?”
越鸣砚缓缓摇头,他看着秦湛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越鸣砚问:“师尊,何为心动?”
第49章 摘星11
秦湛:“怎么忽然问这个?”
她沉吟片刻,回答越鸣砚说:“心有所感,情有所触,皆是心动。”
越鸣砚闻言,将话在默念了几遍。他脸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晦暗难辨,情绪不明。
秦湛见状,顿了一瞬,开口问:“你遇见什么事了?”
越鸣砚也算不上遇见了什么事。
他和云松拦了阿晚与胧月清的最后一式,自然也要善后。胧月清倒是无大碍,阿晚看着却有些异常。越鸣砚原本是打算送阿晚回去,而后将此事通知一剑江寒,却未想他还未来得及安顿好阿晚,胧月清先寻了过来。
越鸣砚自然不能将胧月清拒之门外,便托了云松看顾阿晚,自己随她往外走去。
胧月清身着淡粉色服制,却分毫不显轻浮。她的唇线微弯,不笑也似笑,加上气质温和,立在石阶上,倒比这云水宫的云水间景,更像是春日的绝色。
胧月清见此处清净,方停下了脚步,回首向越鸣砚颔首道:“越师弟。”
越鸣砚不明胧月清其意,方才回了一礼问:“胧师姐寻我何事?”
胧月清微滞了一瞬。
她突然叫住了越鸣砚,原也要算得上是冲动为之。台上一试,对手竭力而攻一剑,让原本有足胜把握的胧月清都措手不及。但她心里清楚,摘星宴上有诸多前辈在,便绝不会让比试的双方有太大过失。只是她没想到来阻止比试的,不是绮澜尘或是一剑江寒,而是越鸣砚和云松。
眠冬未出鞘,却比桃源的冬式还要更快的凝结了她的春和。
青年眉眼清俊,执剑静然,胧月清见着冰晶从眠冬一路凝冻上她手中的桃枝,她认出了那柄剑,也认出了帮了他止式的青年。
越鸣砚。
燕白剑主秦湛的徒弟,眠冬剑主,前日里为她指路的人。
胧月清眼帘微合,而后方才轻声道:“道谢。一谢越师弟今日剑台相助,二谢越师弟前日帮我寻师妹。”
越鸣砚没想到胧月清是要道谢,他笑了笑道:“师姐言重了。阆风桃源原本便是世交,师姐大可不必因此而谢我,更不必放在心上。”
胧月清自然知道这是越鸣砚的客套话,她顿了一瞬,仍是接着说:“还有阿晚姑娘……我并非故意想要伤她。”
越鸣砚微微一笑:“师姐最后一式为春景而非夏景,为得不就是能让阿晚可以避开吗?”
胧月清定定的看着他,忽而又无奈的笑了。
她说:“越师弟还是别对我笑了。”
越鸣砚闻言反倒怔了一瞬,一时不能明白胧月清的意思。看见了茫然无措的越鸣砚,胧月清原本心里那些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心绪反倒在一时间通彻了许多。
越鸣砚不明所以,胧月清却立在远处,看向了云水宫的云水间景。
她说——
越鸣砚道:“我遇见了桃源的胧月清。”
秦湛:“唔。”
越鸣砚说:“她说心动。”
胧月清认真地问:“越师弟,前夜你照顾着的,是使你心动的人吗?”
“我见了你当时的笑,之后却再也没见过了,那笑令我尤深,以致你此时对我笑,反倒令我觉得难过了。”
秦湛怔住,她听完越鸣砚的话,第一个反应是——胧月清是不是看上了越鸣砚。
但她很快又把这种想法给打消,桃源的人是个什么性格她太了解了,内敛优雅,哪怕喜欢到了骨子里,面上也要装得云淡风轻。若是胧月清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她大概连“笑”都不会提,更不要说是和越鸣砚讨论“心动”了。
秦湛思来想去,只能寻到一个答案。
她不太确定说:“桃源惯来修心……也许她在和你谈论佛法?”
越鸣砚定定地瞧着秦湛,他并没有把胧月清说出的话都说出来。
胧月清这么问他的时候,他几乎脑中一片空白,背脊甚至沁出了冷汗。
胧月清问的是他从未想过的,他本该第一时间觉得胧月清的问题本身就是种冒犯,是匪夷所思地妄加揣测。
可他的第一反应却仿佛是心中隐秘被窥破的难堪。
胧月清从没有见过秦湛,纵使今日秦湛坐于高台,他们也是瞧不清秦湛面容的。
那日秦湛醉酒,胧月清又只瞧了个大概,没看清酒楼内坐着的到底是谁也是常态。因为不知道,所以她将自己所想的,便也直接说了。
她说的不带半点恶意,也不带半点中伤,只是单纯的感慨所见。
她单纯感慨,却让越鸣砚紧绷的甚至溢出一瞬杀意。
他因此而震惊,越鸣砚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越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东西却浮的越快。
他想起十年前初见,阿晚对他说的那些话——
“你呀,这个年纪遇见了秦湛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你根本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和她还真是”……
越鸣砚茫然着,却忽明白了阿晚当时看着他的感慨。
她遇见风泽太晚了。
而他遇见秦湛太早了。
以至于哪怕心里放着一杆天平,这天平在秦湛面前也可轻易间失衡。原本只是想一啄还一饮,在无意间,竟早已索取过多而不自知,满盘皆付而不自知。
他或许是知道的。
阿晚说:“你没发现也就没发现吧,挺好的。”
越鸣砚惯来机敏聪慧,却从没有追问过阿晚那些说一半停了一半的话,甚至未曾去细想过。他心底深处或许一早便是知道的,只是明白怎样更好罢了。
他从来都明白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越鸣砚心中波涛不断,他却对胧月清行了一礼,极尽镇定说:“师姐怕是看错了,那日醉酒的是吾师。”
胧月清闻言讶极,她连忙道:“我不知——我,我只是瞧着——”
她话说不完,也知道自己臆测冒犯了,连连对越鸣砚歉然道:“抱歉师弟,是我失言冒犯。”
越鸣砚向她回礼,开口道:“还请师姐勿再误会了。”
胧月清当然答应,她面色发红,显然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连连道歉后,便也匆匆离开了。只留下越鸣砚被她的话困在原地,那些海浪源自于东海的海浪包裹住了他,将他困在孤岛上,一时莫说走出去,连路都分不出。
越鸣砚看着自己的手,忽觉自责。
胧月清无意察觉此事,如今在尚无他人可知中化解便也罢了,若是被他人所察,转而又以此来诘责秦湛——他和朱韶当日背叛所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为满一己私欲。
想要引路者是自己一人的引路者,想要师尊永远是一人的师尊。
想要能可一路追随,更想要走至她的身边,与之一路同行。
可是不行。
哪怕天平早已倾倒,他也不能去另一边索取而求平衡。
他要做的,他应该做的,该是收回来,遮掩住。
阿晚不点破,他可以当做不知道。
可胧月清说出来,他便不能继续。
越鸣砚抬眼看向了眼前的秦湛。
白衣的剑修眉目清淡,周身除却腰间黑色长剑,唯有发间一抹玉簪——是他挑的。
越鸣砚笑着对秦湛说:“或许是吧。”
秦湛总觉得越鸣砚心里有些郁郁,并不痛快。可有些事情徒弟不说,她也不好问的太细。都是成年人了,需要隐私空间,问得太多,反而大概会被嫌弃烦。
越鸣砚第二日的比试遇上了妖族的高手,眠冬倒是出了鞘,赢得也是痛快。秦湛原本想要寻他问两句心得,越鸣砚却是下了台便去云水宫的试剑台自行悟剑,秦湛不便打扰,也只得令寻去处。
她碰上一剑江寒,问他:“阿晚也嫌你多事?”
一剑江寒:“她不是越鸣砚,不过是要陪花语。”
秦湛:“……”
秦湛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早出晚归的。”
一剑江寒说:“你摘星宴的时候,有几天回去休息的?”
秦湛:“……”
秦湛想了想那时的自己竟顾着和一剑江寒争长短,还真没太在意过温晦那时一个人呆着无不无聊。
秦湛道:“小越交朋友了?”
一剑江寒说:“云松也常去,大约是交朋友了。”
交朋友秦湛便也放心。
一剑江寒见她心下稍安,便也说:“阙如言调来了更多的药阁弟子,是你授意?”
秦湛点头:“温晦离开了炼狱窟,我想你也从云松的剑意里察觉了。况且枯叶宫和司幽府这么久没大动作,这次摘星宴,他们也该忍不住了。”
一剑江寒握着了剑柄,他对秦湛说:“我猜也是,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这些弟子大多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比斗,我担心魔道阴险,会先伤他们。”
秦湛说:“这一点我也和阙师姐商量过,药阁的力量应该够,所以只要你我速度够快,应该就能护下这场摘星宴。”
一剑江寒:“看来你准备好了。”
秦湛握住了燕白,她说:“我从五十年前起,就从未松过。”
一剑江寒站在秦湛的身旁,不知春于他背上。他未多言,只是拍了拍她的肩。
第三日比试,胧月清对上了云松,败。
第四日比试,明珠对上了越鸣砚,败。
许是连云水宫的水幕都不想云松和越鸣砚有一人提前败了。
到了第五日,终于决出了最后逐星之人,而这人选也一如众人所料。
第五日。
云松对上了越鸣砚。
第50章 摘星12
因为是最后决战,云水宫连场地都另备了一处。
云水宫四面环水,以正殿中心四方池为中轴核心。原本浮出了所有参赛名单以及比赛名录的水幕退之池沿处,从池中升出一块约莫十丈长宽的石台,说是石台,却也瞧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四方池的池水遇石台仿若无物,依然能掠水流而过。可开在四方池里的睡莲却被石台拨开,贴黏在石台上,有些干脆直接便被石台折弯压底了。
秦湛在上方,看的更清楚些,这石台下隐着金色纹路恰似一朵佛莲,自下而上的承起了这石台,好似非从四方池中浮了这石台,而是从独独弯曲了这处空间,将本不属于四方池的石台从别处拉了来。
大莲华寺的和尚一眼便看了明白,对云水宫惊疑道:“这可是云水宫传闻中的‘东流水’?”
东流水是云水宫曾经的圣物,是由云水宫初代宫主并大莲华寺昔年迦若圣僧所造法器,因为其身由琉璃造,无论白日黑夜只要有光流转,便似清河东流,方名“东流水”。根据传闻,东流水若是运至极致,可造一界,可辟时空。但这些都是传闻,它留在人们心中更多的记忆,是于青城山下笼处绝杀境。
东流水第一次于世人眼中造界,造的便是绝杀界。
界内酷日高照,却滴水凝冰。土壤皆为刺骨荆棘,河中全为化骨毒水。莫说要过东流水,便是稍微接近了它,能力若是不够,反倒会被此境强行拉入其中,皮肉焦灼白骨化血,成其养料。
当然这都是曾经了。
世人皆知,“东流水”在数年前已被温晦所破,如今这四方池内看着再像,也绝不会是东流水了。
云水宫的宫主苦笑答:“‘东流水’难以复制,自然不再是‘东流水’。这是‘流云’,与‘东流水’同出一脉,却远比不得‘东流水’,能作用的范围也就不过只是这一方池水罢了。”
当年温晦取剑,折的远不止是云水宫的“东流水”,他这么简单一提掠过,自然也不会有人详问。不过为了这场比试,云水宫竟然也拿出了与“东流水”同源的“流云”造界,可见对于这一战也颇为期待。
既有“流云”作界,台上的两人自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尽数出招比试,观战者也能看个痛快。
在昆仑崩散之后,阆风出温晦之前,剑道一直以祁连剑派为尊。如今数十年过去,曾经的剑道巅峰对上现今的剑道巅峰,剑比剑,祁连之剑对阆风之剑,就算是最不关心世事的人,也会想要知道下一辈中将是谁胜败。
秦湛在台上坐着,她作为越鸣砚的师父,自然不会被人问起。所以一剑江寒这个同样走剑道的修者便少不得被提问——一剑江寒冷着脸,也不说半个字,被问多了,也就拿秦湛当时说过的话来搪塞,说上一句“剑未出,我不知”。
他被问烦了,也会看秦湛,想知道这事明明和秦湛关系才最多,怎么都没有人去问她。
可秦湛却盯着四方池中的石台,神色有些凝重。
她问云水宫宫主:“‘流云’造界,这石台是界中还是界外?”
云水宫宫主答:“‘流云’虽与‘东流水’同源,但到底有所不同。‘流云’的造界归根结底是连接另一界,所以越鸣砚和云松现在看似仍在云水宫之中,其实连着那石台在内,都远在云水宫百里之外,远在清河尽头。”
秦湛颔首,表示了解。可她看着以石台为界笼出的比试场所,却总觉得有哪儿显得违和,令人困惑不解。
她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缘故,“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
台下比试已开始,越鸣砚同云松两人互相行礼后,皆极为郑重的取出了自己的剑。
云松的流月剑身似月涌,而越鸣砚手里的眠冬,则一出鞘便在台上凝出了冰霜。
云松见了,笑着说:“以越师弟如今的修为,对于眠冬的寒意自然早已收放自如。如今却纵眠冬于地表结霜,想来是已经考虑好要怎么对付我的剑了。”
越鸣砚恭谨答:“云师兄十年前便可凭手中寸铁夺赏剑会头名,越鸣砚不敢大意。”
云松感慨:“你是剑主的徒弟,我更是从不敢大意。”
说罢,他眉目一凛,执剑的手微向右翻,起式第一便是祁连剑派十三剑式中的第十三式!
越鸣砚仍握剑而立,并不见动作,却令云松无由紧张。
他见越鸣砚不动,便干脆主攻,一剑破出,第十三式剑意随锋,竟隐有引云落雷之势!云松一剑袭来,越鸣砚却不退不进,直到落雷之剑直逼面门,他方才手腕一翻,剑气自眠冬横溢,连他的瞳中都似与眠冬一体凝出一层冰霜。
他一剑击出,正与云松落雷一式相击。地表的冰晶一片翻腾像是遭遇重创,天上之云紫气却也骤然被冲,显出沉沉的雨意来。云松见状眼中战意尤甚,他笑道:“剑心通明,这是剑主教你的吗?”
越鸣砚颔首承认:“是。”
云松眼眸清亮,他说:“我虽不懂得剑心通明,但与流月之间却也存默契。”
“哪怕为了流月之名,我也不能输了。”
越鸣砚眼中含笑,他对云松坦然道:“我也一样。”
眠冬与流月这两把同样出自阆风剑阁阁主之手的铸剑于“流云”境内悍然比拼,许多人都是此时才发现眠冬剑气不是“冷”而是冬日里视万物而平等的“绝”。当年的铸剑者为之名“眠冬”,不是因它尤似冬,而是感于此剑“冬绝冷斥”,取“眠”字愿此剑能宽柔而怀春夏秋。
台下的观战者只觉得此战精彩,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连台上不少宗门先者都被这两个小辈的打斗而吸引,低声探讨着,倒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