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仔细回忆了片刻:“阆风有关风泽的记载并不多,我只记得他与逍遥仙是同辈,他们应该认识,但关系如何后世并没有记载。”
“秦湛……有没有这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对于尊敬风泽的一剑江寒很难,可他还是艰难的说完了最大的可能性,“风泽他想飞升想极了,逍遥仙飞升了,他心中不甘,为了追寻这个梦,不惜兵解了自己。周游于东海也好,调查东海碧霄谷也罢,包括用温晦诱我们带他入应龙所在的海岛——”
——会不会,都是为了逍遥仙飞升的秘密?
一剑江寒面色凝重:“他不甘失败。”
这的确是最大的可能了。风泽昔年强大如斯,他如何能忍受比他修为尚低的逍遥仙能够飞升,而自己则永被困于破碎虚空之下?更何况一剑江寒找到的资料更是证明了逍遥仙是女性——输给了一个不如自己的女人,哪怕是风泽怕也会不甘心吧。
这是一剑江寒的推测,是他极不愿意去相信的推测。
秦湛听完了一剑江寒的话,却没有做任何的回答。一剑江寒正有些不解,便见又看见了那朵冰雕的牡丹。
秦湛拿起了那朵花,直接递在了一剑江寒的眼皮底下。
一剑江寒接过花:“?”
秦湛言简意赅:“牡丹,喜庆。”
一剑江寒不明所以,他接过了那朵牡丹,正想瞧瞧到底有哪里喜庆了,便听见秦湛接着慢吞吞说:“别想那么多了,想了也没用。明日靠近海岛,像先前你说的那样,你和我,不知春和燕白,我们杀了那条龙。”
“龙死了,风泽的事情也就清楚了,温晦为什么来这里,也就清楚了。”
一剑江寒看着手中的冰雕牡丹,花叶分明,凝出的叶尖都仿佛要坠下水滴来。眠冬剑气凝成的冰花不易融化,停在一剑江寒的指尖,倒真像是被雨水浸透了花叶的白色牡丹,露出透明来,成了朵水晶的花。
一剑江寒沉吟片刻,他说:“透明的是不是不太吉利。”
秦湛:“你将就一下,不行问他们要些葡萄酿成的酒,浇一浇染个色也是了。”
燕白听得简直目瞪口呆,连一剑江寒也无语了片刻。
无语片刻后,一剑江寒竟然笑出了声。
秦湛见他笑了,自己也松了口气,可没想一剑江寒接着说:“秦湛,你真的非常不会安慰人。”
秦湛说:“对,所以我没安慰你。”
她微微扬起嘴角:“我只是送了你一朵花。”
第23章 蜃楼04
日初三刻,蜃楼抵达了应龙所在海岛附近。
蜃楼如此快的速度无疑证明了他们计划着想要进入这座海岛已许久了。海岛外波涛汹涌,已是颇为不寻常。亏得蜃楼本身就是件定水平波的法器,才能靠的此岛如此接近还安然无恙。
风泽立于船头,在初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失真,部分光线甚至已经穿透了他的手指。秦湛多看了一眼,风泽面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盯着那座隐于波涛海浪之中的绿岛,对秦湛等人道:“是这座岛了,蜃楼只能停在这里,再近就会引起应龙警觉,它一旦警觉,蜃楼全力也只得逃开,而不能一战。”
秦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待会儿我与一剑先去解决这条龙,待事了,蜃楼在近岛停靠便是。”
风泽见秦湛毫无犹豫的应了,瞧着她的眼神顿了一瞬。接着他露出了笑,对秦湛感慨:“你的性格虽与温晦不大像,行事作风倒是一样的干脆果决。”
“你们果然是师徒。”
他的这声感慨里有敬有重,倒是毫无恐惧又或是憎恶。他对温晦的态度,竟像是温晦未曾叛变前那些人对他的态度一样,让秦湛几乎要以为风泽不知道温晦后来做了什么。
但风泽是知道的,正是因为他知道仍然对温晦态度不改——这让秦湛越发好奇起温晦入魔前与他见的那一面,那一句话里,到底含了什么样的秘密。
秦湛收回了视线,对风泽道:“风前辈虽与传闻不大相同,但斩风之力,我想尚有吧。”
风泽微微颔首。
秦湛道:“我与一剑离开后,剑气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届时风浪云涌,还请蜃楼护好我的徒弟。”
风泽应允:“这是自然。”
秦湛便放下了最后的心思,她看了越鸣砚一眼,还是多叮嘱了一句:“你修为尚浅,届时跟着蜃楼诸人在楼内看着便可,莫要出来。”
越鸣砚点头:“弟子明白。”
秦湛知道越鸣砚从来都不是个会惹麻烦的徒弟,她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又顿住了脚步。她伸出手拍了拍越鸣砚的肩膀,温声说:“师父去去就回。”
秦湛说完,便再无停顿,她看了一剑江寒一眼,一剑江寒回望向她,轻微地点了头。
越鸣砚只听见海风过耳声,这声音里又夹杂了轻而尖锐的金属震颤,他抬头看去,秦湛向前走着,她的手已覆上了燕白的剑柄——就在她踏出船家,踏上波涛的那一瞬,剑似寒芒,刺如夜星,噌然出鞘!
暴烈的剑气毫无停顿地撞上这海波汹涌,岛内巨兽隐有所感,发出一道沉闷而整人耳膜的嚎叫声!
在越鸣砚的眼里,位于海中的绿岛地动山摇,紧接着有什么从中生出了,待树倒山平后,一条几乎像是从远古洪荒走来的巨大黑龙从岛内显出了身形。它大的几乎将整个岛都圈了起来,张开的、长在背脊上的翅膀几乎要与天平!
秦湛与一剑江寒两人映在他如日月一般的眼中,小的像是两只脆弱的鸟。
越鸣砚看见这只应龙睁开了眼,张开了自己的五爪,对着眼前两位渺小的人类,发出了被侵犯领地愤怒的低咆!这一声咆哮如山洪崩裂,激得东海水涛翻涌,有浪头竟是直接掀上了天际去,在晴日里当头落下了一场暴雨!
蜃楼上还在甲板的所有人没有一人避开了这浪潮,连定水的蜃楼本身都被重重的推晃了一下!
风泽皱眉,他一剑出鞘,动作慢得像是刻在了人眼底的一寸寸分镜,可越鸣砚清楚的见着了“风停”。漫天的海浪也好,狂暴的骤风也罢,都在他的这一剑下静了下来。
风泽动也不动,他吩咐道:“阿晚,带大家避入楼内。”
阿晚瞧着担心风泽极了,可她依然没有违背风泽的命令。她飞快点头,指挥者所有甲板上的小妖全都避入塔楼,唯有越鸣砚仍看着那只苏醒的应龙,有些犹疑。
阿晚急了,冲他喊着:“你在等什么,你师父不是吩咐过吗?你快些过来!”
越鸣砚回神,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跑来的阿晚强硬的拉回了楼内。越鸣砚瞧着她落上了锁,又将定水的符文激活,方才擦了擦眼角,飞快的往楼上能瞧见外面的屋子跑去。
越鸣砚跟着他,见她推开了窗户,见到甲板上的风泽收了剑,仍立着后方才松下了那口气,只是眼睛仍然有些发红。
越鸣砚犹豫一瞬,开口道:“阿晚姑娘,你若是担心,为何不叫风前辈一并入内?”
阿晚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越鸣砚第二次被人这么说了,他顿了一瞬,没有反驳,只是说:“我确实不知道,阿晚姑娘愿意说吗?”
阿晚看着风泽,好半晌才说:“他不会回来的。他每次都来看这个岛,这次是他立着最近的时候,所以他不可能离开。我急着叫你走,也不留下陪他,不是我怕这风雨,而是因为我知道……我只要这甲板上还有一个活人可能受到波及,他就绝不会收剑。”
“可他不能再出剑了,再出剑,他真的就要死了。”
越鸣砚看着这女孩,忽而心有所感。他低声问:“姑娘是被风前辈救回来的吗?”
阿晚顿了一瞬,说:“对。”
越鸣砚看向了屋外,风泽立于船头,而秦湛和一剑江寒皆拔剑出鞘,对上了那条大的可怕的应龙。
越鸣砚说:“我也是被师尊救回来的,我被舅母赶出了家门,眼睛也不好,若非师尊,我绝无今日。”
阿晚听到这里微微顿住,她看向越鸣砚:“所以你才不肯告诉我任何有关她的事。”
越鸣砚道:“若我询问阿晚姑娘有关风泽前辈的事情,阿晚姑娘难道会说吗?”
阿晚笑了:“你说的对。可是越鸣砚,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方才不肯说吗?”
越鸣砚:“因为风泽前辈对姑娘有救命之恩。”
阿晚瞧着越鸣砚,眼中有怜悯,她说:“你真可怜。我遇见了风泽,幸或不幸尚且心中明晓,而你呢,因为遇见的是秦湛,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去问一句了。”
越鸣砚听阿晚说话说的颠三倒四似意又所指又不明其意,眉梢不由的微微皱起。他正要说什么,楼身又晃了一下,楼内的小妖怪们怕的团团抱起,越鸣砚向远方看去,便见一剑江寒重剑出鞘,引得东海水寒似玄冰直向应龙刺去!
东海水如鞭子般挞在应龙厚重的鳞片上,并未激起它半点痛苦,只是将它激怒。他愤怒地向一剑江寒张开大口,一剑江寒不闪不避,他左手拔出另一把剑,直接迎向了这只怪物!
他大喝道:“秦湛!”
天空隐有肚白之色。
金属的震颤声隐在了漫天的水声中。
秦湛斜握着剑,燕白银白色的剑锋映出她冷而深的眼睛。应龙似有所感,他想要回头,可秦湛剑气尽出,手中的那柄燕白倒映在应龙澄黄色的眼睛里,竟像是从天而劈下的银芒金枪——
仙剑燕白,以无坚不摧、锋利难匹而成世上最强、最无可挡之剑。
秦湛执着燕白,自应龙的眼睛直刺进了它的脑髓里——她整只手臂都没入了眼球之中,指尖连同右臂覆上的雷电之力让应龙痛得疯狂甩动,就在它伸出一爪即将将秦湛撕扯出的那一刻,秦湛悍然收剑,她一脚踏上了应龙的鳞片,往高空跃去,在她消失的那一刻,不知春出现在了应龙的眼前。
轻的那柄剑直接顺着秦湛刺出的伤口被投掷进了它的眼球里,但并非致命,正当应龙终于明白这两个人它必须先集中精力解决其中一个的时候,一剑江寒已出了第二剑,他的第二把剑,顺着先前那柄剑的方向,再次刺向应龙的伤口!
不知春重剑厚重,可承万钧!
一剑江寒,抵住了前一柄剑的剑柄,直接用力往内刺去——细剑穿透了应龙所有的软组织,直往它的脑髓深处而去!
此时秦湛已在高空。她喝到:“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松开了手,他急退!
秦湛一剑落下!
这一剑,将剑中酷烈与肃杀含至了极尽!东海似有感于这撕裂天地的剑气,涌起万千巨浪,巨浪掀空,直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阻挡!
众人只能听见巨龙咆哮!
片刻后。巨浪哄然,地动山摇!
秦湛那一剑尚未击中要害,剑气便已刺得应龙鳞片崩裂,她那一剑直接从应龙的天灵盖落下顺着它的经脉一路斩下!一剑江寒唤回了不知春,在秦湛斩龙的同一瞬,直接撕裂了对方的血口,两柄剑顺着秦湛崩裂开的鳞片,如切菜砍瓜一般,直将膛肚剖开,寻到了那枚内丹,以重剑震碎!
当风平浪静。
东海的水似都被染上了红。
秦湛的手还握着燕白,周身剑气不散,眼眸微垂,遮住其中胆寒剑意。应龙庞大的尸体就在她的脚下,而一剑江寒则收回了剑。
他检查了片刻,对秦湛说:“死透了,需要我扶你一把吗?”
秦湛出了口气。
她看着自己的半个身子,又看了看更糟的一剑江寒,沉默了半晌道:“算了吧,还是先洗一洗。”
一剑江寒:“……”
等瞧见了风平浪静,驱使着蜃楼靠近的风泽到的时候,秦湛已经用五行术将燕白和不知春都从里到外洗了一遍,一剑江寒就在旁边看着,燕白则叽叽喳喳地对秦湛说:“这里洗一下,还对对,还有那里,天哪,那龙眼睛可恶心坏我,秦湛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那么粗暴。”
秦湛冷酷:“没有下次,你以为应龙有很多吗?”
燕白:“……”
一剑江寒问:“燕白又说什么了?是没打够吗?”
秦湛:“不,他嫌弃脏。”
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看向了自己的不知春,默默又用干净的衣裳给擦了一遍。
风泽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眼中又惊讶又敬佩。当年温晦孤身入岛,虽成功击败了应龙,但却也未能诛杀对方,甚至受了伤。但如今这两人合力,竟然真的成功将应龙斩杀。在亲眼看见之前,风泽对此事的最大期望,也不过只是重现一次温晦当年的结果罢了。
他看着那条龙,久久未能回神。
当他确认龙已死,他可以踏入岛内后,便再也等不及地要往岛内去。
可他尚未走出两步,便被秦湛拦住。
秦湛的燕白剑尚在剑鞘中,可她周身剑气未敛,眼中冷芒似锋。
她抬剑拦住了对方,对风泽道:“应龙已死,风前辈日后想怎么进岛都可以,我们也算是完成了约定。”
“——所以,是不是该轮到您了?”
“您当年猜了什么,温晦为什么来找您。”秦湛微微一笑,“我是个混不吝,天地不惧,所以您最好快些履约。”
“否则——我一定是比这条龙还要可怕的怪物。”
第24章 蜃楼05
千年前,风泽尚是昆仑的得意弟子,手执一柄“封疆”,学有所成,游历天下。
年七十,遇逍遥仙。
当年的逍遥仙初出东海碧霄谷,携着她的“天华万宝囊”,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海清河晏,天下平安。她既不像是东海碧霄谷出来的、也不像是四境里出来的修者。她更像个活在江湖里的江湖侠客。行走在路上,别人欺男霸女要管,孤儿寡母可怜也要管。遇妖干旱不得雨,她要问;洪水泛滥求龙王,她也要去交涉。
风泽认识逍遥仙后近百年,就从没有见过她有一心一意求道的时候。他是个板正得几乎可以当作修真界模板的青年,却在认识逍遥仙后,被她打破了自己许多规矩,甚至陪着做了许多他从前绝不会去想的事。
空闲时分,逍遥仙与风泽对月饮酒。五行道的修者会从她的万宝囊里取出一样又一样点心酒食,在你瞧得目瞪口呆,想指责她暴殄天物的时候,托着下巴笑嘻嘻地说上一句:“物尽其用。”
风泽闻言不免皱着眉,他对逍遥仙这样的态度显然早已不满,本着两人算是朋友的关系,他规劝道:“你这样虚耗人间,只是在浪费你的天赋。”
逍遥仙听了这样的话,却只是给两人满了一杯酒,不太在意道:“我并不求得道飞升,只想着活着的日子里,能顺心遂意。”
风泽听了这样的话,眉间的褶皱更深,他耐着性子想要将朋友拉回正道上来,说着:“我知道你来自东海碧霄,曾经被约束的太多,所以现今总想着随心所欲。可你此时一时的放纵并不能得到真正的顺心遂意,只有得道——届时你得与天地共鸣,才是真正的快意。”
逍遥仙听了他的劝没有直接回答,反倒问他:“风泽,你喝今日这酒,这酒不好吗?”
风泽道:“是好酒。”
逍遥仙说:“这是前日你我帮过的那户酒家送的。”
风泽皱眉:“一壶酒而已,你若是喜欢,昆仑有的是。难不成你要告诉我,这壶酒是他人感你恩惠所赠,所以尤不一样?”
逍遥仙听了,却是笑了。她对风泽说:“有酒自然好,无酒却也快意。风泽就好像你求道是你喜欢,我救人也不过是我喜欢。”
风泽着实理解不了逍遥仙的想法。她恶人也救,善人也救。这世上但凡是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