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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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未-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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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至亲的哀痛,她也曾深有体会。褚清越刚出生便失恃,想来幼时定是受到父亲加倍疼爱的,如今慈父暴毙,又怎会不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并未随容子修与容舜华一道离开,容子修离开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停灵七日,她便远远地陪了他七日。
  第七日,立衣冠冢。立完衣冠冢,褚清越正式成为褚家第贰拾肆代宗主。
  第八日,他约她于杏花林相见。
  月朗星稀,月光如流水一般,铺泻在杏花林上,树枝上的杏花和落在地上的杏花俱是白皑皑一片,让人有种仿若置身深冬雪地的错觉。
  容佩玖站在杏花林中,闭眼感受微醺的花香。
  有人踩着一地的落花而来。
  容佩玖转身,月光洒在他如玉刻就的脸上,让他白日冷峻的眉眼带了些柔和。
  “节哀。”千言万语,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么一个词。
  她一张俏脸上全是忧色,他心头一暖,“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不要担心。”
  她思忖再三,终于还是问道:“你父亲,为何这般突然就……”
  他径直走到她身前,伸出手将她头顶的落花一瓣一瓣摘去,接着,又将她肩上的落花轻轻拂了下去,“我父亲,多年前为人所伤之后,一直重伤缠身,药石不治。”
  她一惊,猛地抬头,“进阶礼上我曾见过褚宗主,看上去并无一丝病容。”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拂她身上的落花,“他不愿外人知晓,平日全靠些丹药在苦苦强撑,很是辛苦,就这样撒手也算一身轻松了。”
  “我听闻你父母鹣鲽情深,你父亲一生心系你母亲一人,深情不悔。如今他二人定然已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重续前缘。”
  他唇角微扬,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身死魂灭,一并消散的还有情缘,再无可续之日。这道理,黄毛小儿都懂。”
  她拂开他,“我是在安慰你!”
  “好,好,好。你说得对。”他让步。
  “父亲去世后,只要想到他生前的种种不易,我便会心痛难遏。我常想,身死后魂便真的灭了么?身死魂灭,不过是活人的论断。是与不是,总要试过才知。活人又不曾死过,如何就能断定死后成空?”
  他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如此,这便是个终生无解的悬案?”
  她摇头,“也不是,等我死了,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他变了脸色,“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怎能叫胡思乱想!”她伸出手接住一瓣落花。
  “呆九。”褚清越沉声唤道。
  “嗯?”
  他犹豫了片刻,开口:“你可怕我?可曾厌恶我?”
  她一怔,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年前,你见到我那样……有何想法?”
  原来他问的是他的异瞳。
  “没什么想法。但是,有一些高兴。”她如实答道。
  “为什么高兴?”
  “你总是呆九呆九地叫我,我终于可以叫你褚妖怪了。”
  褚清越无奈地笑了笑,“就这样?这样一个异类,你就不怕?不厌恶?”
  “你莫非忘了,我在龙未山也是人尽皆知的异类?我厌恶你岂不是厌恶我自己?”她皱眉,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说道,“你不要自卑。人言虽可畏,不去理会便好。”
  他低声轻笑,眼神柔软,“我无所谓,也不惧人言。除了你,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不过二人,如今均已作古。或许,还有一人也已知晓。”
  “已作古的是你父母?还有一人是谁?”
  “我的仇人,杀父之仇。”
  她惊:“这人是谁?”
  “千寻芳。”
  “不死城城主?!你父亲与他有何过节?”
  褚清越颔首,“此中牵扯过于纷繁复杂,以后再告诉你罢。”
  他从识海取出一物,交到容佩玖手上。
  他递过来的正是当日从阳领主手中夺来的那根魔言杖。容佩玖接过魔言,扫了一眼,仍是那根通体黑亮透彻的骷髅杖,外表大致与当初一样,只骷髅头的眼眶中嵌入了两颗赤色的珠子,仿似为骷髅头点了睛。
  “这珠子是?”
  他不答,只让她把魔言收好。
  正要继续问,却听到他万般柔情的一声。
  “阿玖。”
  这一声太过突然,她如遭雷击,心尖处不停颤抖。
  “你抬起头,看着我。我有话要问你。”他的声音柔软得快要滴出水。
  容佩玖抬起头,望向他一双深邃沉远的眼眸。他的眼中星光隐耀,似有一团巨大的漩涡,将她的目光吸了进去,抽不出来。
  “我心悦阿玖久矣,阿玖可也心悦于我?”
  有如更重的一击向她的心头袭来,她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
  他走近一步,修长如竹节般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下有一桩要紧的事,阿玖如心悦我,那便好办,如不心悦我……”
  她抓住他停在她眉梢的手,“会如何?”
  他盯着她,“阿玖先告诉我,是否心悦我。”
  她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他趁胜追击,鼓励道:“我要听阿玖亲口说出来。”
  容佩玖深吸一口气,迎向他紧逼的目光,“我心悦你。”
  他紧锁多日的眉川霎时舒展开来,眼中有流光溢动,嘴角高高扬起,“自你我相识以来,这是阿玖说过的最动听的话。”
  容佩玖心下还惦记着那桩要紧的事,“到底是何事?”
  他捏捏她的耳垂,“煞风景。”却也不再卖关子,“父亲临终之前,除与我说了过往之外,还透露了一件事。在那日的进阶礼上,他曾与容子修立下口头之约,与龙未山结秦晋之好。容子修,想将你大姐许配于我。”
  她眼神暗下去几分,“自小,伯父便总将最好的给大姐姐,伯父自来欣赏你。”
  他握紧她的手,寒热交错,冰冰凉凉的是她的,温暖如火的是他的,“虽未正式交换信物,总归口头有约,稍有不慎,昆仑山与龙未山就此交恶也说不定……”
  她心中一口气堵得发慌,“那你何必……”
  他打断她,豪气冲天,“若阿玖心悦于我,纵与龙未山交恶又何妨!父亲不知我心中所想,自以为替我找到良配,在我心里,最好的只有你。容子修那里,管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关我何事?我要的,一开始就只有你,以后也只会有你。”
  陌生的甜意一丝一丝的萦绕心头,一圈又一圈,层层包裹,把她的心裹成了蜜糖一样的一团。她的人生,昏暗而晦涩,除了失望还是失望,除了误解还是误解,少有让她觉得欢欣喜悦的事。因此,她是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何谓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的情绪高涨起来,一扫之前的低靡,笑意盈盈的,脸颊上绽放两颗浅浅的梨涡,“褚清越与容舜华,一个如玉公子,一个绝代佳人,嗯,实乃天作之合也!”
  他挑眉,“天作之合?”
  她笑容加深,那两颗梨涡也随之变深,“世人定是如此以为。”
  他长臂一扬,将她揽进怀,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颌,“世人非我。”蓦地一低头,唇覆上她的。
  容佩玖僵在他怀里,浑身的感觉和知觉全集中到了那一处地方。他的唇灼热滚烫,贴在她的唇上,像要把她的唇融化成水。他在她唇上扫了一圈,所及之处,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她咬紧牙关,他从她的唇上离开,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别闭得这么紧,把嘴张开。”他鼻音厚重。
  她檀口微张,他的舌头从隙缝间钻进来,肆掠一气,搅得她天翻地覆。迷乱之际,她的手覆上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如万马奔腾,不可阻挡。
  一阵一阵的杏花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淡香随细风向她袭来,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终究还是忘了问他,对魔言做了什么。

☆、第17章 (改)

  三个月之后,褚清越亲登龙未山。
  那日,容佩玖正与容舜华以及一众女弟子一道上女诫课。同族史课一样,这门课业对于容佩玖来说也是无聊至极的课业。
  容舜华因在德、言、容、功上表现出色,女诫课的授业夫子便让她坐在最前排,好作为标杆引领其余弟子。
  容佩玖跪坐在最末,兴致缺缺地望着容舜华的背影神游天外。容舜华自始至终都跪坐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背影秀雅挺拔。算来,自昆仑山一别,她已有三个月未见到过褚清越了。那日分别之际,他让她安心,自己把族中事务处理妥当,便到龙未山与容子修将结亲之事讲清。
  好容易捱到课毕,女夫子飘然离开课堂,被约束了半天的女弟子们如蒙大赦,齐齐松了口气,活泼一些的女弟子开始叽叽喳喳,静谧了一上午的课堂顿时喧闹起来。
  “听说,今日昆仑山的新宗主褚清越来我们龙未山了呢!”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褚宗主好像是为了昆仑山与龙未山结秦晋之好之事而来的。”
  “昆仑山要与龙未山结亲?昆仑山的何人要与咱们结亲?”
  “自然是褚宗主自己啦。”
  “啊,褚宗主要结亲啦!丰神俊朗的褚清越竟然要结亲啦!怎么办,我的心要碎了!”
  “我也心碎死啦!”
  “嗳,可有人知,褚清越结亲的对象是何人?”
  “还用问么?除了咱们的大师姐,这世间还有哪位姑娘能配得上褚清越?”
  “听说,婚事还是上次进阶礼上,咱们宗主与已故褚宗主敲定的,对吧,大师姐?”
  容舜华双颊飞霞,温言制止,“还没有影儿的事,休要胡说。才刚上完课,就把夫子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哈哈,大姐姐害羞了呢!”
  “大姐姐,这男婚女嫁,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
  “是啊,是啊!听到褚宗主结亲的对象是大师姐,我心里好像好受点了。”
  “那当然,咱们大师姐万般皆好,世间少有男子能匹配,我看这褚宗主就正好!”
  容佩玖默默起身,准备走出去。
  “你站住!”有人一声娇喝。
  容佩玖没理,继续往前走。
  “容九!说你呢,站住!”
  容佩玖转身,挑眉,“容五,有何指教?”
  这容五乃是容家旁支,名唤菁菁,排行第五,自小便与容佩玖不对盘。
  容菁菁走上前来,下巴高高扬起,“褚清越是要与大姐姐成亲的人了,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少有事没事往他跟前凑!知道了么?你不要名声,大姐姐还要呢!”
  容佩玖嗤笑一声,扭头就走。手臂被人拉住。容佩玖回头,容菁菁一把拉住她,“你不要不服气,褚公子乃人中吕布,万里挑一的,也只有咱们大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哪里轮得到你?”
  容佩玖拨掉拉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淡淡道,“你方才,漏了一句。”
  容菁菁一愣,眼眸迷茫,“漏了?我漏什么了?”
  “中间不是应该漏了句你的心里话么?”
  “我哪有……”
  “褚公子万里挑一的,也只有咱们大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最不济还有我呢,哪里轮得到你?”容佩玖抱臂,“五姐姐,是也不是?”
  好几位女弟子掩嘴窃笑起来。
  容菁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口不择言,“容九!你这有娘养没娘教的贱货,活该你爹死得早……”
  容舜华脸色突变,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制止,便见容佩玖眼中戾气浮现,右手逼出灵气幻化成一把短剑,直取容菁菁喉骨!
  容菁菁吓得花容失色,尖声连呼“救命”。惊惶之间,突然感觉有湿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容菁菁简直要哭了。她与容佩玖从小不对盘,闹得最凶的时候也仅限于打一架,挂个彩。可她忘了,那是以前,以前的容佩玖与她一样都是初阶禅修,今日的容佩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有一身蛮力的容九。容菁菁生命里,第一次对杀修生出了恐惧之心。
  “小九!”容舜华急喝出声,“休得伤人!”
  容佩玖的短剑离容菁菁的喉骨只有半寸之遥,平时一贯受人礼遇的容氏弟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都纷纷惊呼起来,惶乱无比。
  “小九,有话好好说,把剑拿开。”容舜华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又不敢再呵斥容佩玖,小心翼翼温言相劝。
  容佩玖盯着容菁菁,目光狠厉,容菁菁一阵眩晕。好半天过去,容佩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短剑消失。
  容舜华赶紧上前,抱住吓晕过去的容菁菁,用责备地眼神看向容佩玖,“小九,遇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你还嫌杀修不够受人忌惮么?”
  容佩玖冷冷地反问,“如大姐姐站在我的立场还能做得到冷静么?如若今日受辱的是伯父,大姐姐还能做得到冷静么?”
  认真地思索了一瞬,容舜华目光坚定,“我自是能的。”
  “虚伪。”容佩玖抛下这句,扬长而去。
  云岫苑后山。
  容佩玖垂眸立于容远岐的衣冠冢前,静静地望着光秃秃的坟头出神,周围是刚刚才被她除去的新生野草,凌乱地铺了一地。
  脑中快速地闪现出一幅幅关于父亲的画面,快活的,不快活的,温情的,难堪的……
  容远岐尚在人世之时,生活于容佩玖而言,多数是恣意快活、风和日暄的。即便在晏衣那儿受尽冷遇、尝尽心酸,容远岐在面对容佩玖之时也总是和煦如春风的。对于容佩玖的教导,容远岐一直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因而常被处尘长老取笑是“既当爹又当娘”,容远岐却只是置之一笑。
  在容佩玖面前,容远岐鲜有将内心低迷的情绪外露的时候,唯有一次例外。
  晏衣不光是容远岐的妻子、容佩玖的不负责任的母亲,也是一名秀出班行的矢修。晏衣的箭术虽不能同她兄长晏孔阳相提并论,却也是矢修榜排得上名号的,且年纪轻轻便能晋级高阶矢修,天资非同常人,她本人对于修习也颇为上心。
  晋级高阶不易,从高阶提升到顶级高阶更是难上加难。很多修士,终其一生,也只能徘徊在顶级高阶的边缘止步不前,抱憾一生。
  彼时,晏衣离顶级矢修仅仅一步之遥,却始终迈不过去那一道坎儿。是以,那几年中有大半的时间,晏衣都是在历练场闭关修行的,久得容佩玖几乎都要模糊了母亲的模样。
  容佩玖还记得,那一日风轻云净,自己的心情也如同那阳光一样明媚。
  大半个月前,容远岐只说有事要办便下山去了。母亲闭关,父亲下山,处尘长老也不见踪影,容佩玖有些形单影只、郁郁不振。
  那一日,刚刚起床的容佩玖懒懒地推开窗,便看到容远岐站在院子中间,笑眼弯弯地看向自己。容佩玖咧开嘴,朝容远岐扑过去,容远岐将她稳稳地接住,举起,父女俩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小院儿,一时间,煦色并韶光,暖意盈满怀。
  稍后,容远岐轻轻慢慢地将她放下,动作时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很快舒展开去。
  “父亲,怎么了?”容佩玖心头一紧。
  容远岐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摇了摇头,“无碍。”又道,“你快些去换衣裳,换好了出来。”
  “父亲要带我去哪里?”
  容远岐嘴角高高向上弯起,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笑意,流光溢彩,灿若星辰,“你母亲要出关了,我们去接她回来。”
  “好!”
  容佩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容远岐已经站在院门口了。
  “父亲。”容佩玖唤道。
  容远岐转过身,手中握着一把弓,弓身晶莹剔透,雕刻精美绝伦。
  “好俊的弓!”容佩玖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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