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几日,她突然对他刮目相看,她这才发现,这人的乃是一身的傲骨,更有着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该有的脊梁。
外公就常说,读书人不会舞刀弄枪,可他们的脊梁却从来不会软弱无能,那些个得势之后就见利忘义的奸佞之人,根本就不配叫作真正的读书人。
说爱慕不可能,可这一刻,云棠却开始对他有了一丝崇敬。
本想再与他确认一遍,可见了那坚定的神色,又知实在是不必,便点了点头,第一次主动捏了捏他手心,“既然如此,那我们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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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李豫正批阅奏章,忽听近侍郑忠纯走了近来,在耳边小声通报,“陛下,宫正司姚大人和翰林院裴大人一齐来了。”
手中的狼毫玉笔忽而顿住,“哦?他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郑忠纯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
虽觉这事有些蹊跷,不过皇帝毕竟也是个自信的人,深觉对付这两个孩子自己还是游刃有余,只点了点头,又继续批阅奏章,“那便宣进吧……”
余光看到那两人并排走了进来,又一齐朝自己行礼,也一直没有说话,待写好了最后一字,才抬起头来,“两位爱卿,今日一齐到来,可是有何事?”
还未等云棠说话,裴凤章先开了口,“陛下,我与姚大人情投意合,还望陛下成全!”
“哦?那日在麟德殿,朕不是早就成全了你们?”
皇帝耍赖,也美人敢所说什么,裴凤章也只好解释,“陛下……臣今年二十一岁,若是在家乡,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且臣自小身子不太好,家中母亲远在滁州,我一人远在长安她不能放心,只盼着我早些娶妻……”
“这还不好办?朕给你特权,把你家里人都接来长安就是!”
这下裴凤章实在没了话说,按照律法,大唐官员都是异地就职,通过科举入朝堂的京官更是不可把父母亲眷带到长安,以免势力庞大不好控制,可如今都给了他特权,他还能说些什么?
云棠恭恭敬敬行了跪礼,“陛下,这次其实是臣的意思,裴大人他年轻有为,总是不愁娶妻的,可臣到底是女子,如今年岁渐长,早已过了该嫁人的年纪,今日臣愿意主动辞去官职,嫁与裴大人为妻。”
皇帝的面上这才有一丝怒气,“姚云棠,你今日这官职,可是由皇后一手提拔,你如今这般自甘堕落,可对得起亡去的贞懿皇后?”
帝王之术,在于驭臣,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快就现出怒色,显然是有意为之,云棠微微垂了眼帘,面上反露出一丝恭敬,“就是为了对得起亡去的皇后娘娘,臣才要如此。”
“哦?这是为何?”
云棠不卑不亢,“昔日华阳公主卧病之时,臣不时前往探望,臣虽不才,却有幸承得公主信任以待,昔日公主病笃,曾亲自拉着臣的手说,人活一世,切记要学会为自己争取,臣感念公主之恩,自然将此话谨记心中,后来公主仙逝,皇后娘娘思女心切,召臣前去,私问公主与我说了些什么,臣据实以告,皇后娘娘颇为感慨,只说公主心愿,便叫臣如此遵循……”
这一番话下来,却叫皇帝晃了晃神,她这一番话提到了两个已故之人,一个是自己的血亲骨肉,一个是自己的结发之妻,昔日华阳缠绵病榻,自己作为父亲却鲜少去探望,直到奄奄一息,他才想起要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可惜苍天没给他那个机会,对于皇后独孤婧,自打华阳病逝之后,她也跟着一病不起,而自己更因为种种缘由,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如今想要弥补已是晚了。
再次观察这跪在地上的女官,他犹记得皇后生命垂危之时,仍要帮她谋取高升,可见她在独孤婧心中的地位之重,再联想起自己的女儿,豆蔻年华,却被病魔无情缠绕,幸而有她,这个也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儿,还可以叫她不必那么孤独……
心念一变,再看云棠,她的肩膀竟有些发抖,这才觉得不过也还是个孩子罢了,知道自己还是被这小小年纪的女官给说服了,只好无奈叹了口气,“姚云棠,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真心爱慕你身边这人?”
云棠心里也打着鼓,昔日小公主弥留之际曾只留了她一人在房间,两人说了些什么没有旁人知道,李晏晏没有与她说过这话,这话也不过是在皇帝提前独孤婧的时候她临时编造,既然如此,后来独孤婧再找她问话的情节也自然是假,虽是死无对证的事,可她要哄骗的毕竟是一个帝王,唯恐怕他看出了什么,最后反而惹了大祸。
帝王的那一阵沉默,叫她愈发的心惊胆战,好在他现在问了自己的意思,这就说明事情有了转机。
连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陛下,臣爱慕裴大人许久,此生所愿,便是与之结为连理!”
一语完毕,大殿中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最容易叫人陷入恐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那背后隐藏着什么。
直到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袍角,看见裴凤章示意的眼神,才抬起头来,却见皇帝已伏案写了两行的大字,待一气呵成,又叫过郑忠纯,“来人呐,宣旨罢!”
“翰林院裴凤章,君子端方,卓尔不群,宫正司姚云棠,凤毛麟角,乃女之典范,此二者情坚且重,朕感触之,特赐此良缘眷侣,命礼部勘定吉日良辰,以成秦晋之好,惟愿卿白首相守,以成天下伉俪之典范。”
圣旨宣完,见底下跪着的两人都是没动,郑忠纯忍不住提了提嗓子,“两位大人,为何还不接旨?”
云棠这才缓过神来,“臣……谢陛下成全之恩!”恭恭敬敬起身,才又接了圣旨。
尘埃落定,已是满身冷汗,刚刚她不过在赌,赌帝王的那一丝念旧之情,更赌他心中残存的歉意,好在她赌对了,帝王也是人,人食五谷杂粮,自然也难做到完全的铁石心肠。
只是对不起华阳公主,芳魂已逝,还要借她的口说谎。
出了紫宸殿去,转头看见裴凤章阳光下的那一脸笑意,也回以淡淡一笑。
“云棠,咱们两个又一起渡过一难。”
“嗯,只是连累你了。”
裴凤章仍是笑,“日后我们夫妻一体,何谈连累?”
又轻轻挽起云棠的手,“莫怕,以后万事我与你一起。”
云棠愣了愣,有些许不适,却也没做什么,终是任由他拉着,“今日下值,我想去庄陵看看皇后与公主,你可要一起去?”
裴凤章点了点头,“我今日也无事,自然是去的。”
两人商定好了,又由裴凤章将云棠送回了宫正司,这才暂且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都不知道咋整的,就锁了那么多,我这文都多清水了。。。亲们要是看文的时候发现哪章锁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再发一遍应该就好了。
☆、交待
庄陵陵园西侧,乃是贞懿皇后的陵寝,皇后墓旁,又有一座较小的坟丘,乃是华阳公主李晏晏的迁葬之处。
华阳公主短短的一生都活在独孤婧的桎梏之中,如今却还是与她葬在了一起。
好在被圈禁的只是死去的躯体,灵魂的自由终究不是权势与高墙能够染指。
没有享殿,云棠在李晏晏的坟前烧了两把纸钱,“公主,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你了,我借你的口为自己谋了一把利,不过估计你也不会气……”又从袖口拿出一封鼓鼓的信来,“公主,隐贞最近恢复的不错,前几天还与我皮来着,他不方便来,我就叫他写了封信给你,也不知他写了些什么,你若是有时间就看看……生活上,你也不用替他操心,皇后娘娘临死前拨了笔银子给他……”
把带来的芙蓉糕摆好,“这些你先吃着,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喝的,托个梦告诉我也成……”
做完这些,才站起身来,拍拍袍角上的尘土,就着裴凤章的胳膊站起身来。
又看了看一旁独孤婧的陵寝,“回吧……”
“不去拜祭皇后娘娘了?”
云棠摇了摇头,“不了,走吧。”
独孤婧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复杂的存在,即便如今的她只是个孤零零墓碑,也仍旧叫人不知如何面对。
路过西市,云棠叫马夫停了车,裴凤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跟着跳下车来。
却见云棠站在一处糖品摊前,一个个圆滚滚的糖球包着各色糖纸,在夕阳余晖下熠熠生辉。
“老板,这个帮我装一些罢。”
那老板碰到个买东西不问价儿的,就有些开心,连忙拿出个纸包,“要多少姑娘自己装,装好了我在给你量秤!”
“好嘞。”这老板倒也不怕她把东西给直接拿走,云棠估计了一下,抓了几把,这才又递回去,就这些罢。”
“买这个做什么?你喜欢吃甜?”裴凤章跟了上来。
云棠摇了摇头,“不是我吃,这次我要嫁人了,对我的朋友们总归是太突然了,我怕她们气我这时候才说,再者说,这是好事,正好发些糖邀请他们来观礼。”
“哦……”裴凤展只说了个哦字,突然觉得自己嗓子眼儿里甜的发齁,连忙掏出自己的钱袋,抢先一步把钱给付了,“这种事情总该是我来请大家的,毕竟要娶你的是我,他们气也该气我才是,这事确实是唐突了些,那日你叫几个与你要好的,我请他们去吃顿好的,也算是征得原谅了。”
一边说着,一边先自己拿出颗糖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嗯,确实是有些齁的。
看他这傻样,云棠又怎能不动容?彼时冯姐夫请自己出去吃东西讨好自己,好像就是几日前的事似的,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自己,且嫁的还是这么个意向不到的人物。
天意呀,果然是奇妙。
抱着一大包糖球,云棠在心里默默数着,荣姐姐是一定要告诉的,成亲当日还得叫她帮着忙活,唐小乔自然也是要请的,昔日他们俩与采菱……采菱是不能来了,但愿她过的好……戴雨就不必说了,宴席上得多弄只肘子肉给她吃,穆霄也是必须请的,她这人虽然面冷,却是个最仗义的,戚罗敷也要去请,两人共事了这么久,相处也都算客气,还有赵喜年和刘通他们爷俩儿,小顺也要请,他嘴皮子好,定能把桌上的客人给陪好了。
鬼爷呢,她也想叫他去的,他也是最该去的,别人看不到他,那也没什么,只要叫她知道他去过就行了,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还来不来得及……
这边想着,那边裴凤章又咳了起来,云棠连忙帮他顺了顺,“那日你与陛下说,你身子从小不太好?”
裴凤章一边咳嗽一边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咳的,脸也有些发红,“小时候是不太好,按《金匮要略》的说法,是咳逆上气之症,咳而喘,不过后来吃了两年汤药,也就渐渐好了,现下只是咳而不喘,该只是感染了风寒。”
云棠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哎呦,裴大学士还当真是读书万卷,连医书也有涉猎,不过这大夏天的还能感染风寒,可见还是底气不足,应该好生补补才是。”
“这个不急,等你来了,再日日给我滋补就是……”
等她来了,那便是两人成亲了,到底是待嫁之人,云棠也红了脸,“身子是自己的,总等着别人可怎么行?你这般的……难怪家里人不放心。”
“好,那就按你说的,免得以后叫我娘和你都不放心,云棠,待有机会我带你回滁州看看,我娘她最想要个女儿来着,实不相瞒,小时候她还常给我穿裙子扎辫子,你又漂亮又聪明,我娘她定然疼你!”
“噗”云棠实在觉得好笑,仔细看了看他脸,皮肤白皙,确实是清秀的类型,且小孩子性别特征没那么明显,若扮成女孩也定然好看,“那怎么不再多生几个?就不信胎胎都是儿子?”
裴凤章奋力点头,“可不都是儿子?!就因为这,我奶奶也有些不乐意,在我身后,我娘又生了三个弟弟,直到第五胎,才是个女儿。”
“那……你是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了?”
“是了,二弟与我差三岁,他们三个男孩都是各差两岁,妹妹最小,今年八岁了。”
云棠愕然,“你家还真是……多子多孙……好大一家子啊……”
待两人又各自说了说家里的情况,宫门口也到了,裴凤章恋恋不舍将云棠送进了门,才回自己家去了。
回到宫里,云棠先去找了趟唐小乔,送了一把糖给她,唐小乔还只当是找她闲聊,随手接过就剥开颗吃了。
“小乔,谢谢你这些年的陪伴……说起来我初次入宫,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你。”
唐小乔生了一口好牙,把糖嘎嘣儿一下咬碎,“那自然是,你提这作何?”
“小乔,我要成亲了,和裴大人,日后怕是不能留在宫里了。”
“什么?不是要两年以后?”
云棠垂了眼帘,“不等了……这就要成亲了……”
唐小乔这才真正相信,赶紧把她一把拉过,“不是,那你真的就能放下了?”
云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的心也分里面和外面,里面放不下,外面却放下了,小乔,我也不瞒你,这几日陛下时不时叫我去恩王府,我就怕他有别的打算,唯有早些把事情敲定……”
唐小乔从前是个没心眼的,可在宫里这么久,接触的又都是嫔妃们,慢慢的也比常人精明许多,她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你是说……”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都心知肚明,也就不必说了,只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也只能这样了……”
“是啊,不过裴大人这人不错,今日便是他陪着我一起去面圣的……他能为我做到如此,我也定会好好待他。”
“是啊……”唐小乔也是深有感触,“真真未想到,你最后竟会嫁给他,不过也好……到底是比旁的叫人踏实,我信你,会把日子越过越好。”
“嗯……谢谢你,小乔。”
“跟我说什么谢字?”突然想到什么,唐小乔又不怀好意斜了斜眼睛,“对了,近日我可是注意到一人。”
“什么人?”
“一个翰林院的,具体什么官职还不知道,不过那气度……可真真叫人……哎,一言难尽,云棠,既然日后你要嫁给咱们裴大学士,可否叫你家状元郎给我引见引见?不做别的,只认识认识就好。”
云棠掩嘴轻笑,“你呀!好好好,我叫他说说,再顺便问一问是什么职位,今年多大了,可有了婚配。”
唐小乔又是坏坏一笑,“嘿嘿,你懂我!”
***
第二日下值,云棠又出宫去了趟冯太医家。
荣姐姐的孩子取名冯麦冬,麦冬,也是味药材的名字,麦冬如今已经六个月大,躺在小摇篮里,一个劲儿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
云棠帮着拽了出来,又去咯吱小脸儿,“啃啃啃,你这小拳头里是藏着蜜呢?动不动就要啃?”
“云棠,这事是不是还是有些草率了。”
云棠没回头,仍是逗着孩子玩,引来荣姐姐一阵不满,“跟你说正事呢,怎么就没个正形?”
“我怎么就没正形了?跟小外甥交流感情,这还不是头等重要的事?那些旁的,既然已经成了定数,老老实实走下去就成了,不走一趟,谁又知道是好是坏?姐……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哎,我自然是信你的,你从来都聪明……可我就是觉得太快了,叫人措手不及……”
“别说你措手不及,就是我也缓不过神来,就这几天的工夫,我可就把我的终生大事给交代出去了……姐,裴大人他是好人,脾气也不错,我会尽力把日子过的好好的,今日咱们忧心忡忡,没准哪日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