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
只要她开开心心,活出她自己想活的模样,她就是无条件支持的。
又靠在荣大人身上一阵儿,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正正好好停在了留芳居的门口,冯太医把姐妹俩都扶了下来,这才带人往屋里去,又是引路又是掀帘儿,云棠瞧着不错,想着日后他与荣姐姐成了亲,也这般体贴人,荣姐姐可是要享福了。
美滋滋进了屋,菜却已经上齐了。
“今日路滑,知道要晚,便叫人先定好了菜,云棠妹子瞧瞧,可还有想吃的?我这再去叫?”
云棠往那桌子上看去,七八个菜碟围着一个汤坛,个个精致好看,忙说不用,三人这才围着圆桌坐下。
“都是自家人,姐夫何必如此客气,日后还要跟我姐姐好好过日子,可不能如此铺张浪费了!”
她这话是故意玩笑,冯太医也忙跟着解释,“虽是自家妹子,可也是第一次正式的介绍,紧张是有的,瞧,我这手心儿,在外头吹着冷风都紧张出汗了!”
他这一句话,把两人都逗笑了。
“想不到冯姐夫这么正经八百的人物,还会玩笑呢!看来我那担心是多余的了。”
荣大人疑惑,“什么担心?”
“自然是怕你们两个都太过古板无趣,那得怎么过日子?娘子,早饭吃什么?娘子,午饭吃什么?娘子,晚饭吃什么?娘子,睡觉吧……”
她学这一板一眼的模样,被荣大人给拍了下额头,“去你的!”
伴随着云棠这般插科打诨,一顿饭也吃了近一个时辰,宫里马上就要门禁。
云棠这才想起正事来,忙倒了杯茶,冲冯太医敬了一杯,“姐夫,我这姐姐,二十好几了,算是个老姑娘了,可她心底单纯,从前呢,她是我的,日后啊,她可就是你的了,你可得替我照顾好她!”
荣大人眼里闪出泪花,冯太医忙跟着端起酒杯,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必不负云棠妹子的嘱托!”
说罢两人一茶一酒,一饮而尽。
☆、转机
云棠万万没想到,松阳又带着他那两个师侄儿,乐颠颠地回来了!
合着都是逗她玩儿呢?
这时候不是奉命,这三人进不得宫门,却讨好了门口路过的小太监,稍稍打点一番,将云棠给叫了出来。
她可真是哭笑不得,虽是自己被耍,但好歹松阳他一把年纪,还能跟他较劲不成?
只好乖乖陪笑,“道长还真是童心未泯……”
松阳亦是嘿嘿一笑,“上次我说要走,见你有些郁闷,这回就当是给你的惊喜,我可告诉你,今日这惊喜不止一个!”说罢又凑近了云棠,一双眼睛瞪地锃亮,就等她发问,他好把自己做的好事给显摆显摆。
这模样看起来就像个邀功的孩童。
云棠无奈,只得顺着他问,“道长还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这消息,好到能解你心结!是关于你那小闺蜜的,怎么?要不要听?”
采菱?!一听这话,云棠的眼睛也亮起来,急忙拉住松阳的袖子,“道长快说,是不是采菱的事?”
见他有意卖关子,只好拿出向长辈撒娇的小女儿模样,把松阳的袖子一个劲儿地摇来摇去,“道长,您就告诉我嘛!”
这丫头果真最关心这个,“所以道长说该怎么做?”
松阳清了清嗓子,直了直胸脯,“我活了一百多年,自打懂事,就做这捉鬼之事,这等邪魅的事,怕是再无人比我有资历,若是你瞧着行,只需我写一道符,烧成灰,掺水喝了,那鬼胎自会滑落。”
云棠皱了皱眉头,“道长,晚辈心中一直有疑惑未解,这男女之事,本应是肉身交合,才可真正生成婴胎,那么这人与鬼,即便是发生了什么,可那鬼连肉身都没有,又是怎的……”
这事叫她百思不解。
松阳噗嗤一笑,也难道她不解,当时自己也没解释清楚,“男人与女人,生的自然是阴阳调和、有血有肉的婴孩,可鬼与人,那怀的可不是结合而来的,却是那鬼横生出的怨气与戾气,借助女人的肉体凡胎,稍加一点活人的阳气,便成了精怪,这精怪不止会吸取母胎的阳气,更需要凭借着鬼父的阴气供养,本就是极消耗精气的玩意儿,若是真的降生下来,怕是祸害!”
云棠目瞪口呆,虽是仍有不懂之处,可毕竟见的多了,想那勾魂的溪囊,不也是在山谷之间就冒出来了?这世间本就有许多的匪夷所思,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可说起匪夷所思,这老道士方才说他把孟隐的尸首好生安葬了,那岂不是……他去了桥陵掘了坟!
虽是个陪葬墓,可到底是陪着九五至尊的皇帝,这般戒备森严,他怎么进的去!
松阳早看出她所想,遂故作姿态嘿嘿一笑,“这天下还没有贫道去不了的地方,这事你不必理会,只过些日子若是有什么传言皇陵被盗,你别声张就是……”
云棠自然是目瞪口呆,虽说被挖的是陪葬墓,可到底在陵园里头,关系着皇家的面子……这事若是传出去,果真是足够丢脸。
她才不会往这风口浪尖上撞。
因此也不去纠结这个,只乖乖点了点头,心里又不得不思考要如何跟采菱去说,只怕她还是不愿,不如就不告诉她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叫她喝了符水?
她会不会怪她?虽是为她好,可她还是没做过这般私自决定别人人生的事。
这小姑娘还稚嫩,在松阳这般老人精来说,心里想了什么一看便知,见她犹豫,知道是又操心起别的事来了,松阳眯缝了眼睛,“堕鬼胎这事必做不可……这事你若是不做,我也是要做,那鬼胎不是正路胎儿,出世了多半不是善类,且百年难得一见,邪魅至极,我可不能留着这么个祸害……”
原是如此……这事竟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虽是听懂了他说的,可还是迷迷糊糊,如坠梦中,又懵懵懂懂点了点头,都不知是如何送走了松阳。
待她回过神来,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三清殿,这处她几乎日日都来,如今都成了习惯。
放眼望去,落日的余晖给殿上的鸱尾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她看着那处,突然心安,起码在这宫里头,还有个事事都可和他商量,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定会帮你拿个主意的人。
想到这处,她那两只大眼睛弯成了天边的月牙儿。
谷夏的意思是,这事谁也不能定夺,无论如何,都要看采菱自己的意思。
他手拿着道德天尊龛前上供的橘子,长长的手指把这果子摆弄来摆弄去,后才给扒了皮。
“凡是到这世界来的,就必有它的道理,既然这鬼胎来了,一旦出世,就也是个有情的灵体,给他这机会的不是我们,我们也自然不能去定夺它的生死。”
谷夏会这么说,云棠倒是有些意外,她以为她足够了解了他,却不曾想他是这样的看法。
不过若是真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帮采菱把这胎落了,她还真是有些不安……
见她犹豫,谷夏又劝解了一番,“既然你成了你,你的选择便是自由的,采菱成了采菱,她的选择也必是自由的,你怎么选无需理会松阳,她怎么选更无需理会你,且走让自己心安的路,就是了……且无论是什么,都不可一棒子打死,灵体也是有好有坏,即便他有能把天捅个窟窿的能力,可也不见得就去做坏事……凡事都要看因缘际会……往后的事,没人会知道,松阳虽有道行,毕竟也是个凡夫而已……”
他这话果然有开导的作用,云棠忽然觉得透彻,这才长舒了口气,“你说的对,我明日便去紫兰殿……”
接过谷夏递来的一瓣橘子,搁在嘴里,顿时酸掉了牙,眼睛也眯成了缝儿,“这劳什子这么酸,神仙可真的会吃?!这些个宫人,对仙人都这般敷衍!”
见谷夏却是一口一瓣,吃的津津有味,“酸吗?我倒觉得刚刚好!”
吧唧吧唧,好不自在!
***
还没去找采菱,荣大人倒是辞好了官,这就要走了。
云棠没想到会这么的快,她还以为怎么着也还要一月,荣姐姐是个认真的人,怎么着也该把手头的事给交待清楚了。
这么迅速,该是早就提前准备了,她这才有些恍惚,荣姐姐,这是真的要离开了啊……
去追寻她的幸福,她多替她高兴啊,可还是舍不得,从今往后,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姐姐处处照顾她了……
送别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皇上感念荣姐姐这许多年来的辛劳,亲自赐了婚。
天子赐婚,何等的殊荣!可想而知,荣大人在这宫里多么受人尊重。
云棠远远地望着,眼睛泛起了泪花,荣姐姐的身边凑了不少的人,挤得她过不去。
不得不说,这样受人欢迎的人是少有的,在这宫里头,个个鼻孔长在脑门儿上,谁都瞧不起谁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多人来真心地送别,真心地祝福着她。
荣姐姐二十一岁,虽是不老,可到底是个宫中极有资历的人了,这些个女官有不少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最前有几人,也拿衣袖抹着眼泪,拉着荣姐姐的手不放。
看着看着,云棠突然笑了,好不容易挤上前去,帮荣大人正了正衣领,“成了,把你交给姐夫我放心,宫里不用你惦记,我会干的好好的,争取超过你就是了!”
荣大人也跟着笑,“超过我是保准的,你是个好的,我最清楚不过,一开始认识你,还怕你这孩子太过实在,傻里傻气受人摆布,后来才看出来,你这丫头是个鬼精!心眼子多着呢!只有生了七窍玲珑心的才能掩饰地这么好!”说着自己先噗嗤一笑,想那时候自己看好她,就想要多照顾着些,又怕她吃亏,谁知竟是个有主意的。
想起那些往事,云棠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又冒了出来,“姐姐放心,只要我得了空闲就会去看你!”又看在一旁牵马的冯太医,“只怕到时候我们都要去,把姐夫家的门槛给踩烂了呢!”
那边冯太医一笑,“无妨,我虽是俸禄不多,可买门槛儿还是够的,你们人多尽管踩就是了!”
众人哄地笑开,从前只以为他一本正经,这才发现他竟也会玩笑,又去逗冯太医,直把他打趣的满脸通红。
这位冯姐夫也是第一次知道,只听说女人可怕,原来聚起堆儿的女人才叫可怕!
这边云棠才牵了荣大人的手,说了几句体己话,才依依不舍目送着荣大人上了马车。
这次驾车的是冯府的马夫,冯太医跟众人告了辞,这才跟着上了车厢,马车架走了,车里荣大人仍不舍地探出头来,挥舞着帕子,跟众人告别。
寒风凛冽,吹得人一激灵,云棠又是哭了,哭了一阵,又想起那车里必是备好了暖手的火笼,女人的手脚最娇贵,这下荣姐姐就不怕冷了,忽然又笑了,又哭又笑,心情复杂的很。
☆、织梦鬼(一)
步步锦的花窗之下,采菱正一针一线绣着只鼓眼睛红金鱼,她是典型的江南人,用的是地道的苏绣,一边绣,一边哼着南方小调儿,那歌声里头带着一丝轻快,宛若一缕春泉缓缓流淌。
门口的垂帘忽地哗啦一声,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福了一福,“美人,门外姚大人来了……”
绣花针蓦地一顿,“快请!”
不出一会儿,那小宫女就领着个女官进来,唇红齿白,脸上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可不就是云棠。
虽是来见她,可云棠的气还是没消,再加上她在外面就听到了她哼的小调,怎么着?自己这些日子为她抓心挠肝,她倒是清闲!
因此仍旧肃着脸面,规规矩矩作了一揖,“见过美人娘娘,姚某多有叨扰,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虽是一本正经地说着客套话,可腮帮子却分明是鼓鼓的,瞧着那副模样,叫人气不打一出来。
采菱哭笑不得,把身边的婢女差了下去,这才去扶,“好了,莫要气了,成么?”
云棠仍旧是规规矩矩,“微臣不敢生美人娘娘的气。”
她这么犟,采菱也没了法子,“你既然不肯原谅我,今日又为何来找我?”
云棠这才抬起头来,“为了心安。”
采菱哀叹一声,“那你且说罢……”
云棠舔了舔干裂了的嘴唇,犹豫了一阵,索性就直来直去“我与松阳道长交情还好,那日他老人家过来,说孟隐的魂魄之所以徘徊不去,实际是因着他自己设下的阵法……”
一听这“孟隐”二字,采菱的身型猛地一颤,面色也有些发白。
云棠却没停歇,“简而言之,那孟隐生前叫上官珝,是睿宗皇帝的谋士兼阴阳术士,他为睿宗皇帝做了不少的坏事,睿宗留不得他,只好除了他,遂叫他去修筑桥陵,还有那青云观的伏妖塔,待他死了,把他的首级与躯体分别置于两地,就是为了拿他自己设计的阵法压制住他的魂魄,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这孟隐死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反而成了只织梦鬼。”
这事情太复杂,采菱一时还难以消化,她是早就知道孟隐是鬼,却也觉得不过是只普通的鬼而已,难不成这鬼魂也是分那么多种类?
可云棠仍是未停,“织梦鬼,多半是因着尸骨被镇压,灵魂没了自由,便日生幽怨,也因因缘际会,久而久之便以神识编织出梦境,灵魂虽受阻,神识却可自由自在,只要他想,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所以你做的那些梦,便是他用神识编织出的世外桃源……”
“织梦鬼百年难得一见……须得生前极有慧根之人,还需葬身之地是极为罕有的风水宝地,上官珝生前就聪慧异常,再加上青云观、桥陵都是皇室勘选的福缘之地,叫他得了道,倒也是情理之中。”
采菱的肚子有些大了,站久了就生疲惫,这时候又扶着桌角坐在绣墩之上,嘴角反而抿起一丝笑意,“可你说这些,又如何呢?”
接下来才是正题,前面的不过是怕她听不懂的铺陈,云棠的嘴说的发干,可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就在前几日,道长他去了桥陵,也去了伏妖塔,把上官珝的尸骨又拼在了一起,如今已经好生安葬……所以孟隐他……再也不是那厉害的织梦鬼了……”
要说松阳能知道那伏妖塔机关的解法,还得亏了云棠跟他详说过,在采菱面前,她却是一句也没提,既然她俩差点因着这事绝交,她就不需要她因着这事承她的情,上赶子讨好似的,感觉就不爽。
“如今那孟隐得了自由,早已不知到了哪去自在了,他从前对你说的话做不做数也是两说,道长说,他可以写一封符咒,和着水喝下去,那鬼胎自然也就落了……”
话还没说完,却被采菱给打断,“不必再说……左右还是劝我不要这孩子……”
云棠砸吧砸吧嘴,估计是嘴唇干出了血,口里都是一股子铁锈味儿,心也跟着发酸起来,“我可不是来劝你怎么样的,我说了,不过是为了心安,既然松阳道长提了这茬儿,我就跟你说一说,至于怎么选,那还得看你自己……我要说的也说完了……你……仔细想想罢……想好了我好给道长答复……”
说完了这些,只觉浑身的力气都用没了似的,又撑着给采菱作了一揖,不等她说话,便转头走了,只觉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云端,出了紫兰殿门,险些栽了下去。
还好被谷夏给接住,他看她来,就亲自来接她,也幸好他来,否则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原来跟重要的人那般冷言冷语的说话是那么的耗费精气……伤心么?早就被采菱给伤透了,现在她只是觉得疲惫,累地像没了骨头,再也支撑不起来……
谷夏扶好了她,也轻轻叹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