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
清晖阁内,云棠的房间里,她和谷夏说了今日的事。
“也就是说,八九不离十,桥陵和青云观的伏妖塔都是上官珝亲手设计,再加上他饲养小鬼,并且在承香殿放置纸人,以图残害熠王……这些事情都连起来……差不多就可以……”
差不多就可以猜出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到底是谁。
可惜谷夏似是对这个没那么感兴趣,从她开始讲这事起,他就一直蹙着眉头,此时再也忍不住打断,“既然要去,为何不支会一声?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自己去了,幸而没事,若是有事,你叫……大家如何是好?”
说这话云棠心里就有些委屈,她又没有想那么多,还以为不过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看一看,她也不想事事都麻烦谷夏……谁知会发生那种情况?
她扁了扁嘴巴,尽露出一副小女孩儿的形态。
谁说她姚云棠不会撒娇服软?只是只有对极为亲近的人才会如此罢了,不知不觉之间,在她的内心深处,已是把谷夏当作了极为熟悉的亲近之人。
谷夏看去,见那嘴撅地似是能挂起油瓶,又觉得好笑,“好在平安无事回来了,云棠……当真是个聪慧勇敢的女孩儿……”
他极少叫她“云棠”,更极少夸她。
云棠当下就咯咯笑了,又提起刚才的事来,“当初我们猜测,那害死熠王的人不是武后便是睿宗皇帝……现下看来……”
谷夏笑笑,“睿宗皇帝李旦,唐明皇李隆基的父亲,在中宗皇帝被贬均州之后,被武后扶植上位,虽是从未真正掌权,却也是沾到了肉末,野心一发不可收拾,故而在中宗皇帝重新被接回武后身边,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重新夺得皇位,以徒谋武后的另眼相待,就只能先除掉中宗皇帝。”
云棠点头,“可中宗为了稳固地位,便刻意讨好武后,即便她逼死了自己的儿子李重润,武后年事渐高,开始耽于享乐,他便找来当年的子虚大哥,以徒博武后开心,可惜被睿宗皇帝钻了空子,睿宗托人指示子虚大哥换了要讲的话本,从母慈子孝的好故事变成了母子反目成仇……以徒激怒武后,将祸水引到中宗皇帝的身上。”
谷夏露出赞赏目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可惜子虚大哥并未听从,他不想成为这权力争斗的棋子,故而讲了些旁的,无论是中宗皇帝还是睿宗皇帝都未能如愿,子虚大哥也就是惨死在这次……睿宗皇帝拉拢来了当时的上官珝,也就是现今的孟隐,他精通数术,睿宗皇帝便叫他修筑桥陵和伏妖塔。”
谷夏嘴角含笑,这笑却带着一丝轻蔑,“上官珝在当时算得上出神入化的人物,李旦叫他修筑镇压百邪的桥陵,还有那伏妖塔,不过是因为,上官珝这人野心极大,绝非池中之物。”
云棠双眸微亮,“这我倒是没想到,上官珝的造诣独一无二,能镇压地住他的,也唯有他自己……所以当上官珝的价值被用尽,便到了他的死期,睿宗皇帝怕他这等邪魅之人的魂魄再出来造次,所以将他陪葬在桥陵,他自己亲自设计的地方,叫他作茧自缚……那伏妖塔的头颅?”
这丫头越来越聪明,小小年纪,居然一点就透,谷夏甚是欣慰,“该也是孟隐的,所以在桥陵的陪葬墓,应该只有他的无头尸……”
云棠打了个寒颤,这是多大的仇怨,竟然叫人家死了也是身首异处?
“所以那想要害死熠王殿下的,自然也是睿宗皇帝,虽然在熠王的孩提时代,与他这个皇叔感情甚好,但看武后对自己这个孙儿的喜爱程度,无疑也成了睿宗皇帝眼中的障碍,所以唯有痛下杀手……”
谷夏沉默,过了好一阵才开口,“可惜那时的熠王正值青春年少,在宫外结交了不少的好友,竟是一月都留宿在外,从未回过自己的承香殿。”
“故此那些个巫蛊小人便迟迟没起作用,好在这时李重润受奸人诬陷,武后震怒,裴秀到了长安求到了熠王头上,熠王便陪着她去了洛阳,此时的睿宗皇帝更是抓住了时机,诬陷熠王将要谋反,便是武后下令,毒箭穿心……”
谷夏紧蹙眉头,微摇了摇头,“这令未必就是武后下的……当初的事宜太过杂乱,这其中又有怎样的波折还未可知……”
忽觉自己说错了话,云棠心间一颤,暗暗偷瞧着谷夏的面色,他这人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端起凳子,坐的离他更近了些,捉起他衣袖,笑的极其讨好,“当然,这些都还仅仅是猜测,虽是八九不离十,可必然还是有一二分的偏差,不过能够这样,已是极好了,你也莫要太过纠结,左右一切事情都已发生,我们就慢慢地……还原这往事就好,就像你说的……一切都已是过往……”
一边说着,一边靠上前去,将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抚平。
拂好了眉头,又去按揉他太阳穴,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那下令的人来……
瞧她那个认真的样子,鼻息轻轻拂在他的脸上,谷夏突然失笑,“你……是不是已知道了我是谁?”
按在他太阳穴上的小手突然顿住,谷夏依旧带着笑意,不出一会儿,那小手却又开始动作,小小的嘴儿呼气如兰,“我管你是谁?总之是鬼爷就对了!”
谷夏顿住,随后哈哈一笑,“好!我便是谷夏,其余的,谁也不是!”
***
秋日将近,太液池蓬莱岛上的几颗银杏也快掉秃了,只留下树梢的几叶,被风吹地打着旋儿。
这几日云棠去看过华阳公主,果然,自打上次,公主的病情一日强过一日,如今已是能下地走几步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解开了公主的心结,想起来这事,云棠就觉得自豪。
可一想起采菱,糟心的事儿就来了,采菱那肚子,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大,这可如何是好呢?
流水似的赏赐源源不断送入紫兰殿,据说采菱又得了皇帝恩宠,可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啊!
岂不论欺君之罪,就算不提这茬儿,那孩子一旦足月,采菱的性命也是不保……
她甚至想过找谷夏的那些朋友,想个法子私自把这事了了,可又觉得这样太过专断,真是越想越急,急地焦头烂额。
想不到好的法子,她又觉得就这样待着也实在是坐不住,遂下定决心,不如坦白了一切,跟采菱聊上一聊。
紫兰殿里,采菱坐在张八角桌儿前面,正亲自动手,也不知在缝补些什么。
云棠突然鼻子发酸,她突然想起以前两人住在一块儿,她官服破了,她就是在等下替她缝缝补补。
吸了吸鼻子,这才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原来她是在自己的孩子缝小袄子,采菱的针线活素来不错,此时的小袄子已基本成形,眼看着只剩下一只袖口了。
云棠更觉心酸,若那是个真正的孩子,该有多好?
采菱这才回头,“早先听宝雀通传,我还寻思着怎么这么久不来,你倒是好,走路都不出声的!”
强挤出一丝笑容,云棠走上前去,把那小袄子拽到一边,又去拉采菱的手,“菱儿,今日我来……是有话要说的……”
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她欲言又止,采菱反过来拍拍她手背儿,“说罢!有什么事是跟我还不能说的?若是有人欺负你,我为你出气就是!”
她越是这般温柔,这般纵着她对她好,云棠心里头就越是不得劲儿,最后,竟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瞧你,爱哭鬼!都是宫正司人人都怕的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若是平时她这样说,云棠必然会打趣回去,可现下她没了这个心情,长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菱儿,我听松阳道长说……他看出了你那……你那肚子里怀着的…恐怕不是正常的孩子……”
听她这样说,采菱脸色瞬间煞白,过了好一阵儿,才又现出一丝笑容,“你都知道啦?”
云棠无言,只得点头。
采菱也跟着点了点头,松开手,轻轻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一片萧瑟,“嗯,这事我也是知道的……本打算好好的过这几月,好好的陪陪你,若是等我死了……你我恐怕就再无机会相见了……”
此时的云棠已是心急如焚,她跟着站起,匆匆走到采菱的身后,“菱儿!何至于如此!?总还是有法子的,松阳道长说,只要诛杀那……”
却被采菱打断,她回过头来,一张秀气的脸上再无刚才的神色,“这孩子……我打算生下……”
“什么?”云棠难以置信,瞬间面白如纸,“菱儿,你……不舍得杀他?”震惊之下,已是颓坐在地上。
“他已是极为可怜……他已经死了……不过是一个孤独的鬼罢了……我又怎么忍心去害他?再者说……我也累了,陪一陪他,倒也好……”
“你!”云棠目瞪愈裂,“你要去陪他?那我呢?!我怎么办?江采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若是死了,你叫我如何……如何……”
见她这样,采菱闭上眼睛,许久才走上前去,轻轻将她扶起,“云棠,对不住了……”
采菱一声叹息,却知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却被云棠大力甩开,她一边看着采菱,一边朝门口倒退,满脸的泪痕,箭头一直在抽搐,终于退到了门口,这才转过身去,逃避什么一般,大步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头云棠叫采菱“菱儿”,可不是“菱”—“儿”分开念的,而是北方口语中的“儿”化音,就像“小花儿”,“铁蛋儿”,大家自己感受一下(…_^)
☆、冬至
今年的寒冷来的极早,是以冬至到了,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变化,不过是恍惚间哀叹一声,这日子可是过的愈发的快了。
云棠手拄着下巴,眼盯着门外光秃秃的枝桠上留下的几只麻雀,一到冬日,聪明的鸟儿都跑到南方去了,唯有这些个痴心的,有好的地方不去,便要在这里挨饿受冻。
算来,已是整有两月没回过家了,不是不想回,实在是事情太多,公务、私务都太多,还有采菱那事,她想想就觉得扎心,她觉得是采菱背叛了她,更没有好好地珍惜自己的生命,一边气着,一边伤心,真是极为复杂的心情。
她寻思着,还是再等一等,甭管好的坏的,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整理好心情,再回家里去。
戚罗敷见她呆呆的,皱了皱眉头,佯装清嗓,嗯哼两声。
云棠从外界收回目光,瞥了眼戚罗敷,自打上次她给她留足了面子,两人一个屋子当差,倒是一直相安无事。
这两个月来,戚罗敷倒是轻减了不少,原本圆润有致这时候最招人喜欢的身段,现下也不见了。
皮肤倒是依旧极好,三十岁的年纪了,依然水润紧致。
据说杨桓对她极好,什么好的补品都往这送,这般滋养着,自然错不了。
阳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身上,显得那双手儿更加白皙。
仿佛察觉到了云棠的目光,她捏起羹匙,朝那三彩盏里一舀,一颗龙眼送到嘴里,不出一会,喷儿地一声,朝窗外吐出一颗籽去。
在这宫正司里,戚罗敷确实是可以横着走。
可是?不对不对?这三彩碗……
三彩陶,近年来达官贵胄的新宠,可只见过做玩偶摆设的,还没见过直接拿来做盏的。
她看的书杂,知道这三彩陶要做成,得先往胚子里头加胡粉,这胡粉若是入了肚,可是有毒的,只是性慢,一时半会儿发作不了罢了。
所以这事,到底是戚罗敷自己糊涂还是……
要不要去提醒提醒?若是真有人想害她,自己再去提醒,会不会也跟着惹上麻烦?
一直到晚上将要下值,她一直在寻思这事,见左右没了人,寻思着罢了,略微提点她一下,若是她脑子够,能捉摸出味来就算她命大,若是察觉不到,那她也是没法子了……
收拾收拾东西,佯装朝门口走去将要回去,又佯装偶然看到戚罗敷的面皮,“哎呦,戚大人,你这皮肤可真是水嫩,跟那鹅蛋清似的!”
乍一听她这话,戚罗敷内心里一阵窃喜,一是这身嫩滑的皮*肉本就是她的骄傲所在,二是见云棠这么讨好自己,还当这人终于反应过味儿,也知道来巴结自己了。
可面上仍是一脸严肃,只简单地勾了勾嘴,“人长色衰,怎比姚大人,花一样的年纪。”
云棠连连笑着摇头,“怎么会?人都说,女人到了三十岁,那才是最好的年纪,成熟稳重,风韵十足,见戚大人整日吃些补品,气色也是极好,只是不知您平日里都用些什么补品?”
这么夸她,戚罗敷更是心花怒放,连带着对云棠的看法也好了不少,可面上依然没大表现出来,“补的嘛,最好的自然是燕窝,可那金贵东西到底是给娘娘们用的,咱们呢,我觉得用桃花泪就不错,虽是不如燕窝上档次,可也是极好的滋补之物,再有就是皂角米,不过那东西在长安不生长,也算是珍稀之物……”
却发现云棠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就微有些怒气,“姚大人,你看我这盏子作何?”
云棠装作被唤醒的模样,又好似刻意挤出一丝笑意,“我在看,戚大人这三彩陶盏当真是别致。”
戚罗敷含笑,寻思着,今日她巴结自己还没完没了了,“是么,姚大人何出此言?”
“这三彩器,确实是稀有的贵物,下官愚钝,只见过做陶偶摆设的,要说做陶盏,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见这造盏者真真是别处心裁了。”
说完这话,见戚罗敷依旧含着笑,云棠也不便多留,只佯装看了看日头,“戚大人,皇后娘娘那还找下官有事,今日仓促,改日下官定要好好向您讨教一番这滋补养生的学问!”
戚罗敷见她如此,笑着点了点头,见云棠走了,也是神色如常地收拾收拾零碎,顺道将陶盏塞入衣袖,回住处去了。
而这一头,云棠正往三清殿去,却正巧碰到了丁泽。
自打上次孙茹的事尘埃落定,已是很久没见过他了。
云棠上前打了个招呼,“丁先生,许久不见了呀!”
“是呀,好久不见。”走到桥上,两人都不觉停了脚步,丁泽嘴角含笑,话也是说的不急不缓,“姚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云棠也笑笑,背靠在汉白玉的桥柱之上,“无事,走走罢了,丁先生你呢?要做什么去?”
“渤海国使臣开唐朝贡,陛下为其接风洗尘,摆了宴席,我也是刚从那儿回来,这就遇见了姚大人你。”
知道他不喜欢这些个隆重的场合,在他心底里,即便那听曲的再是金贵,可自己也不过是个穷弹曲的罢了,所以云棠也不再问,只点了点头,“你我认识了这么久,丁先生又何必这般生疏?私下里叫我云棠就好。”
丁泽也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不过又突然想到,“记得彼时云棠与六殿下交情甚好,现下殿下出了宫,你还好罢?”
也难得他惦记自己,云棠心里一阵感动,“好不好的,总改变不了事实,路走到了这步,也得硬着头皮走,日后发生什么,日后再说就是了……”
见她这样,丁泽多少放心些了,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上滚了三滚,终于说出了口,“只有一事,我觉着该告诉你一声。”
这可是丁泽头一回这么久捏,云棠见着也觉稀奇,突然就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先生说就是……”
“你不怎么出宫,也不太接触朝堂上的大臣,只是有一日我正给陛下奏曲,陛下看了封书信,忽而大笑,乃是前方捷报,就召见了兵部尚书曹大人……陛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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