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的肩膀一下颓了,慢慢背过身去,“孟郎,我们还是……断了罢……”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揩眼泪,面色苍白,甚是可怜。
那所谓的“孟郎”也很是吃惊,自己绕到采菱身前,使劲儿往自己胸怀里带,“菱儿,你说什么?”
采菱挣脱不开,便只得呜呜哭泣,想起自己的肚子,只得狠了狠心,“孟郎,我……怀了孩儿了,要做娘亲了,我……要对他负责,所以咱们还是断了罢……”
谁知那“孟郎”听完却一脸喜色,“叫我瞧瞧日子……”又去探采菱的脉,在她的肚皮上摸了又摸,眉头一会蹙起,一会又疏散开来。
采菱不知他搞什么鬼,又怕他恼羞成怒,对孩子不好,忙打开他的手掌,捂紧肚子,“孟郎,你我相识相知相惜一场,我江采菱这辈子都会记挂着你,可毕竟人鬼殊途,且我又有了身子,我……”
却被那人的双唇堵住了嘴,轻拢慢拈,好一阵光景,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菱儿啊菱儿,你怎么这般糊涂,除了那老男人的孩子,就不能是我的么?”
采菱着实吃了一惊,“什么?你的?可你是……而我……虽有过那么许多次,可毕竟是在梦中,怎么做得了真?”
那人撩起一缕采菱的发丝,颇为痴迷地放在鼻尖上轻嗅,“怎么做不得真?你以为人与鬼想要这么,还能怎样?还不都是在梦里?你自个儿的梦虚无缥缈,我造的却不同,这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采菱喃喃低语,瞧着面前人,眼中满是痴迷,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躲在石头后的云棠却着实被震的心间噶噔一声,以至于指甲紧紧抠着谷夏的手臂,却仍不自觉,这是什么个情况?什么叫他造的梦境?采菱竟知道他是鬼的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听那“孟郎”又开始好声哄劝,“我知你过的苦,你那么善良,对谁都以诚相待,可你自己呢?谁又来照顾你?这回好了,我们有了孩儿,待他降生之时,我接你们母子二人回家,咱们就住在这里,永远都不走了,可好?”
云棠更是气愤,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玩意儿?爱你就要为你去送死?呸!哪来的自信?!
可那一头,采菱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可不就是鬼迷心窍了?什么?她不要命了?她可知道,那句来接她是个什么意思?
实在忍无可忍,便要冲上前去,好在叫谷夏一伸胳膊给捉住了,只得呆在原处眼巴巴看着。
那两人又是耳鬓厮磨了一阵,“孟郎”便好声劝慰采菱,“家里怕是来了臭虫……”
采菱不解,“什么臭虫?”
姓孟的故意放大声音似的,“你无需管,只先回去,待为夫好好收拾一番!”说罢一吻采菱的脑门儿,一个大活人的身影,就那么凭空没了。
凭空没了?采菱醒了?这不是她的梦?她若是醒了,怎么这梦还存在着?
容不得他们细想,那姓孟的便变了嘴脸,凤眼一眯,方才的柔色荡然无存,“来者是客,却没有偷偷摸摸的道理,明人不做暗事,我孟隐这厢有礼了!”
这是被发现了,也再没藏着的道理,乌有哈哈一声,站起身来直了直腰,“也好也好,我这老腰也实在是受不住了,兄弟!咱们一不小心进了您的地界,要上前打招呼,刚才那场景又实在不便,您看看……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谁是脑瓜子有毛病?能信他这鬼话?不过孟隐也没怎么动怒,却也未搭理他,只看向谷夏,“谷爷,久仰大名,真乃百闻不如一见!”
谷夏皱着眉头,“上官珝?”似是认识一般。
“哈哈哈哈哈!”孟隐笑了一阵,也未说承认也未说否认,“谷先生说笑了,我叫孟隐,不过是个可怜的织梦者罢了,跟你说那贵人,并无什么关系……”
谷夏只点了点头,倒也不再追问,“只知孟隐来无影去无踪,却一直在这大明宫里,竟不知是你。”
看来是当真认得了,云棠记得,在他们来说,前尘往事都已不再提,过了便是过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以及一切早已随着年华流逝了……
留下的都是执着,拖泥带水的执着,执着不放,就只好留着虚妄的身型走也走不掉。
云棠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孟先生,我不知你是谁,左右都不那么重要了,我来是为着我那朋友采菱,采菱是个好姑娘,你作何要缠着她不放?!”
“哦?我二人情意相投,若说纠缠,也是相互纠缠。”
世上竟还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呸!云棠更气,“你是鬼,她是人,即便相爱,可这样下去她是要死的,你就舍得?你爱她,难道就非得叫她去陪着你?”
孟隐嗤笑,生死,不过在你们生者来看重要罢了,谁也逃不过一死,不如把这些统统抛开,怎么乐呵怎么来,她在宫里并不开心,来陪着我,她自己都愿意,那是到乐土来了,你作为她的朋友,又何必要阻着拦着?”
世上还有这般荒谬的理论,云棠怒极反笑,“不贪恋活着,那你倒是走啊?你以为在这故弄什么玄虚就成仙儿了?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莫要拐我们菱儿信你那鬼话!”
本以为会激怒了他,谁知却像打在了棉花上,孟隐翘嘴一笑,“你说我倒无妨,只是也伤了你身后的朋友,惹了他,看谁日后还护着你?”一边说着,一边笑的不怀好意。
云棠心里咯噔一声,孟隐与谷夏,都是被困在这大明宫里的亡灵,又能说谁更幸运一点呢?她这般说,无异于扎谷夏的心……
回头看向谷夏,正巧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未来得及收起的悲色,终是后悔,姚云棠啊姚云棠,你何时变得这般冒失了?鬼爷对你那般照顾,你竟这么伤他?这可不就是狼心狗肺?!
☆、上官珝
就当此时,从远处的山岗之上,两个一模一样的女童携手跑来,一边跑着,一边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没人听得懂在交流些什么。
我去!这不就是……丢了的那两只小纸人儿?
云棠大惊失色,上次在承香殿松阳已打死了两只,剩下的两只没来得及捉住跑了,本以为会鼓捣出什么乱子,谁知这么久了一直风平浪静,还以为是怕了跑了,本都被人抛在脑后……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岂料脑子还没转过来,那边竟又冒出来五六只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这还没完,一眨眼的功夫,又不知从哪出来几十个,上百个,最后数也数不清了……
云棠瞬间骇出一身冷汗,身上也忘了动作,那些小儿个个面色苍白如纸,瞳孔极大,黑的耍男Ω霾煌#倘绻眵取
谷夏眉头一皱,长臂一捞,将这吓得傻呆呆的人儿护在自己身后,随手拾起一把石子,随时准备攻守。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儿蹦蹦哒哒跑到近前,在众人面前站定,慢吞吞向谷夏伸出手来,黝黑的眸子眨巴眨巴,竟透露着一股子孩童般的纯真无邪,还有些可怜巴巴,就像被抛弃了的孩童,急需你帮着找回家去。
云棠忽地心软,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孩子,她险些也伸出手去牵住她的,或许这世上本就没有坏透了的东西……她们那么的渴求你的帮助,谁又能抗拒得了呢?
伸出一半的手被谷夏猛地握住,与此同时是他决绝的声音,“精怪迷惑心智,莫要轻信!”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拽着再也没放,另一手运起石子,啪地一声朝着小儿攻去。
响起的是石子破纸而过的声音,正中脑门儿,小儿瞬间变作一张纸人,颓丧在地……
打中了一只,其他小儿瞬间变了嘴脸,张牙舞爪朝这边奔来。
谷夏哪敢怠慢,忙又运起石子,嗖嗖嗖打中了近前的几只小儿,也可谓是百发百中。
乌有也去助阵,可终是寡不敌众,两人配合的再好,很快又有些捉襟见肘,有的小儿趁人不注意,便向云棠走来,幸而被谷夏给挡住了。
谷夏望了望四周,幸而不远之处有一棵老树,心下一动,拽着云棠,一边对付小鬼,一边往那方退去,终是到了近前,将云棠朝上一托。
云棠这边呢,仍然在一边惊恐,一边担忧,只恨自己没有能耐,得需靠人护着,见谷夏一味后退,更加担忧,却不想自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一托,升起多高,安安稳稳落到树桠之上,而老树之下,谷夏施展开来,马上又有回转之势。
可以看的出来,他一直在护着自己身处的这棵老树,就像是一位恪尽职守的将士,绝不让任何敌人攻进自己的城池。
云棠忽地鼻子发酸,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怕极了巷子里的那些野狗,故此每次路过,都要被爹爹抱在怀里,将小脸藏在爹爹的衣襟里头,这样就无需面对恐惧……
爹爹是没那么顶天立地,却足以保护她了……
这下连眼睛也变得模糊,自打懂事以来,已是多久没有依靠过别人?她太早懂得凡事要靠自己,甚至都快忘了被人保护的滋味……
就在此时,谷夏打开了一个豁口,忙朝树上招了招手,示意她赶快下来。
此时的云棠正感动万分,对他自然是实打实的信任,故此也不再多想,直接朝树下一跃,好在稳稳妥妥落在谷夏怀里,手腕子又被捉住。
乌有一边招架,一边又啧啧逗趣,“谷爷是叫你自己爬下来,不是叫你跳下来,要不是谷爷接住你,早都摔残废了,你们女孩家都想些什么?”
说的云棠一阵汗颜,去偷瞧谷夏脸色,那嘴角也似带着笑意,都这档口了,有这么好笑?
“谷爷,你带着姚姑娘先跑,这地方根本就不是江姑娘的梦境,分明是那厮自己臆想出来的玩意儿,谁的心思都有破绽,你俩先去找找!”
乌有刚说完这话,马上又冲上前去,打开了一个更大的豁口。
谷夏犹豫一阵,又看了看身后吓得不轻的云棠,只好点了点头,带着云棠冲出重围。
云棠走的太慢,谷夏只好将她抱起,施展鬼魂特有的脚力,转瞬之间,喧闹已经被抛地极远。
谁的心思都有破绽,找到孟隐心思的破绽,就是这困境的出路!
这是当务之急。
可这么大的地方,哪来的破绽?什么是破绽?这也太抽象了些。
云棠这才发觉自己仍被谷夏抱着,而自己正抓着他衣襟,忙放开手来,又发现上面的宝相花暗纹都被自己抓皱巴了。
两人虽是极为熟悉,可毕竟一个大姑娘,被男人这般抱着,真是极不好意思。
“咳咳……”干咳了几声,待谷夏反应过来,却没什么效果。
只得挣了一下,“鬼爷,你胳膊可累?”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面上也没什么变化,只顺手把云棠撂在个平坦处,环顾着四周,“破绽……他那样的人……会有什么破绽呢?”
云棠眼巴巴看着他,想起他见孟隐的反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谷夏仍在四处观望,“上官珝,袁天罡的嫡传弟子,太史局灵台郎,其师便极通占星推背,以预言武氏将取代李氏江山而一举闻名,上官珝继承其师衣钵,也是极善断言预测,极受武后、中宗、睿宗的待见。
“武后?他师父的预测差点要了武后的命,他还会受武后的待见?”
谷夏莞尔一笑,她这个年纪,虽是心思机敏伶俐,却也还是不够沉稳,“要想在这漩涡中存活下去,更需要的不是睚眦必报,反而是知人善用,善假于物,这般奇才,收于自己的囊中,便是一把利器。”
云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他的师父我倒是有所耳闻,民间已传成传说了,倒不知是叫这个名字,想来有这样的师父,徒儿必也不差。”
“是不差……甚或说,论城府谋略,更甚于其师,这样的人心高气傲的很,必是不屑于做池中之物的……可惜他这一生终究只是一枚棋子,这便是他的宿命了……”
“他……做了什么?”云棠疑惑的问。
谷夏摇了摇头,“有的人啊,你无需知晓太多,只消看看他的眼神气态,就大体知道是个什么人了,不过你若问他做了什么,倒可以讲与你听……”
☆、桥陵
“但凡参与权谋争斗的,都得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自己的队列,若是站对了,便是平步青云,若是错了……便是万劫不复,只说上官珝这人,历经中宗、睿宗、武后,又轮回中宗、睿宗,次次受到重用,这样的人才,在这样的境遇下都能够游刃有余,这是何等的长袖善舞?”
云棠略略思索,“果真如此,若是我,恐怕早就……”
“有些人生来就有着比高人一等的禀赋,无论你觉得公平与否,你都无法超越。”
云棠撇了撇嘴,“那又如何?与其那般跌宕起伏,还不如岁月静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我就这点出息,若不是迫不得已,皇宫的大门我连碰都不碰。”
“是是是,你又是何等的聪明睿智。”谷夏轻轻叹了口气,“岁月静好,多好的词儿啊,许多人唯有在失去这一切的时候,才会发觉啊,见天儿都做一样的事儿,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平平静静的,也是不错的日子。”
云棠深感赞同,“那自然是,不作死就不会死,什么人生就得起起落落,万一一个没落好,岂不摔个乌眼青?”
又不好意思地戳了戳谷夏后背,“刚刚……对不住了……”
给谷夏说的一愣,“嗯?什么对不住?”
合着人家都忘了……可刚刚自己伤了人家,云棠可不是那种得过且过的人,“刚刚我说那些话,是跟那孟隐说的……并不是针对于你……”与你相识这么久,我又怎会不知你的苦楚……
“无妨……”瞧她这个难得一见的扭捏模样,谷夏翘了翘嘴角,“扎心是扎心了些,不过看在你并不是有意,我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又摸了摸云棠的脑袋瓜儿,那眼神里竟有一种不知是真是假的……宠溺?
云棠被他这小眼神震了一惊,尴尬地嘿嘿两声,“就知道鬼爷您大人有大量,怎会跟我这等小人物计较?等咱们回去,我请你吃好酒!”
谷夏嘴角翘的更甚,“酒是必须喝的,只是得先出去才行。”
“是啊……得先出去才行……”云棠瞬间没了激情,“孟隐的内心世界,可能有什么破绽呢?对了,既然他曾经那般精明算计,能在官场上混的游刃有余,最后又是如何死的呢?”
这答案谷夏也不知,唯有摇头,“这事恐怕没有人知道,当年孟隐莫名的消失,其后又突然的死了,只知陪葬于睿宗桥陵,匆匆就下了葬……”
“睿宗桥陵?看来他……还是更受睿宗的器重,能在帝陵陪葬者,都非平凡之辈呀。”
谷夏点了点头,“顺便提上一句,那桥陵……还是当年的上官珝,现今的孟隐奉命亲自设计督造的,据说可镇压邪魅,只保皇帝圣魂安然。”
云棠认真思考,“如你所说,既然他那般精通术数预测,想必设计个陵寝也不在话下。”
抬头见谷夏,却见他更是若有所思,眉头紧蹙,环顾四周,仿若发现了什么。
忍不住询问,“鬼爷,怎么了?”
只听谷夏嘴里念念有词,“不对,这可不是一般的山峦,高祖献陵、太宗昭陵、高宗乾陵、中宗定陵、睿宗桥陵、玄宗泰陵以及肃宗建陵都是依山而建,都在长安城不远处,且上官珝就埋葬在桥陵之中,若我猜的不错,这里可能便是帝陵不远之处!”
“啊?这你都知道!”
瞧着她那个惊羡的眼神,谷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