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谁?”云棠怔怔地看着她,她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朋友,竟有着如此神秘的身世。
那似乎是个不能说的人,采菱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后来我才发现,他竟有那样的身世,原来我这一生都已被他纳入他的谋略之中。”
这……云棠越来越不解,“你怎么不逃,他哪里对你有什么恩情?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采菱苦笑,“逃?我是逃不掉了,这辈子都逃不掉了,这一生我已不做他想,眼下我只期望你好好的,万万莫要如我这般。”
“我不知道你为何逃不掉了,但我知道你很聪明,起码要比我聪明,你能选好你要走的路,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原因,只是我却还是希望你能活的轻松一些……听你提起你的过去,我真的真的很心疼,我知道那是一种我无法体会的境遇,初始的命运是没的选的,可以后却有许多可能,采菱,何不为自己试试?不管怎么,我愿意帮你。”
她曾经气过她对自己隐瞒,可现在,她听了她的解释,却更加开心不起来。
采菱只点了点头,却没再纠结此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倒是你,你与那六皇子交情颇深?”
云棠垂下眼脸,思绪却还在采菱的身上,今日她知道了太多,那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她不知道,一直到如今,采菱是如何这样坚强地走过来的,她坦诚相待,她也不想隐瞒,“嗯,我与他在一起了,像你说的,走一步算一步罢了,起码现在,我们是真心的,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幸就不去顾及那么多。”
采菱拉了她手,“我本是不希望你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的,不过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些,云棠,情深不寿,谁用情更深谁就输了,我真是怕你受伤,所以千万莫要把自己都陷了进去,我知道六殿下此人与旁个有些不同,既然跟你好,应该也会是真心的,可人心最是不定,你俩能走到最后最好,这也是我最希望的,可若是一旦有个什么变数,你得要能够脱身。”
这话有些怪异,也不太好听,可却是最好的朋友之间掏心窝子的话,云棠反握了她手,“用情多深怕是控制不了了,只是走着看罢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用情再深也得当断则断,不过是疼个三年五载的罢了,又不会掉一块肉下去,你放心就是了,再者说,我能感受的到,他是真的在用心对我好,若是我藏着掖着,这对他太不公平。”
采菱噗嗤一笑,“瞧瞧,这就护上了,你想的比我明白,得了,我不说了,我就想说,我是真心希望你好,不管将来是个什么结局,你开心幸福就好,快快吃饭罢,这菜都要凉了。”
云棠还想再劝一劝她,见她似乎是不想说了,心想这事也不是很急,也就顺着采菱,专心去吃饭去了。
***
七皇子李迥把那两个民间高人给找来了,因此皇后独孤婧赶紧派了人,把云棠请去了蓬莱殿,云棠到的时候,那两人正背对着门口,跟皇后与李迥聊天呢。
两人皆是道士打扮,又都是身着青袍,头戴银冠,从背后看去,利落优雅的很,看背影倒真是有些仙风道骨,其中一人正手拿浮尘,腰脊挺的溜直,“无量天尊,娘娘,可否叫贫道见一见华阳公主?”
“自然是可以的,还请两位先生稍等。”凤眼一瞥,正巧看到云棠,忙去介绍,“两位先生,这就是宫正司的姚大人,两位若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有什么要求,找她也是可以的。”
她这么介绍,两位道士自然回头去看,岂料这么一回头,云棠当场愣住,这两位道爷都是中年人的模样,打扮的利落清爽,倒是跟从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而那左边的道士也有些诧异,眼睛一眯,几不可闻地咦了一声,倒是那右边稍高一些的面不改色,先行了个礼,“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姚大人……”
这道士先开了口,那另一个自然也跟着行礼,云棠见他们俩似乎也没有当场“相认”的意思,也不知是真个没认出来还是装模作样,索性也跟着回了个礼,“两位先生是娘娘的贵人,千万不必多礼……”故意把那“贵人”二字咬的极重,他们俩到底几斤几两她确实是不知道,可在岐州大街上穿的破破烂烂整日逛荡的模样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高个儿的道士打着哈哈,“姚大人真是人中龙凤,凤毛麟角,不过这都依赖着娘娘会识人,娘娘,既然姚大人到了,还请娘娘带我二人去瞧瞧小公主。”
“好,那就请罢!迥儿,你来带路。”独孤婧发话,李迥答应一声,也就带着众人出了书房,往寝殿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蓬莱殿的正寝走去,步速均是极快,云棠到了寝殿才发现,几日不见,小公主李晏晏又瘦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少女还未完全长开,脸颊上一般都会仍带着些婴儿肥,可现下的李晏晏,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瘦的能看见颧骨的棱角,因着太瘦,一双眼睛显得异常大,眼下一片紫青,面无一丝血色,瞧见云棠才抿嘴一笑,“云棠姐姐,你来了!”就要挣扎着坐起。
云棠忙跑过去扶她,“公主怎么愈发瘦了呢?这几日还是闹你?”
李晏晏笑笑,“闹是闹,可我也有些习惯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这几日脑子愈发昏沉,总是想睡,浑身的力气都一点点被抽走了似的。”
云棠越瞧越可怜,摸了摸她头发,“公主总会好的,七殿下找的人来了,不如叫他们过来看看?”虽是不知那两人的道行到底如何,可既然来了,对小公主来说就是个希望,要有这样的希望,她才能好好的支撑自己坚持下去。
李晏晏点了点头,“嗯,叫他们进来吧……”
云棠回头,冲那二人招了招手,这才叫他们进来,又退到一旁,“两位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就是。”
在云棠的印象里,那些个道士做法的时候总是需要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说什么小米、黄符……
谁知这两人倒是什么也不要,其中一人捋了捋几根稀疏的小胡儿,左左右右看了半天,又在这房间四圈都走了走,好似颇为疑惑似的,一边瞧着一边摇头,看了半天才歪头看向那高个儿的道士,“师兄,你怎么看?”
那高个儿的道士早盯了他许久,颇为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正等着他瞧完,这才轻叹了口气,“玉衡,你还是先来仔细瞧瞧公主。”
叫玉衡的道士走了过来,如他师兄所说,眯眼认真瞧了瞧李晏晏面相,上上下下又看了许久,忽地一抬头,仿若若有所思,又去捋那胡须,“娘娘,公主一直住在此处?”
李迥看了他俩半天,见他这么一会儿一个样,一惊一乍花样百出,心里头早已七上八下,忍不住回答,“在承香殿住过月余,因着病了才搬了回来,两位先生要去看看?”
那高个儿的道士点头,“贫道正有此意,那就请殿下带路罢!”
☆、天玑
众人来到承香殿,那高个的道士叫许天玑,当先一步跨进门槛,立即就眉头一皱,“玉衡,你可有什么感觉?”
玉衡跟着师兄跨进门来,立即也肃了面容,“不好不好,我待着都闷得慌,小丫头自然更受不了。”
闷得慌?这秋高气爽的,四面都开了窗户,怎么就闷了呢?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李迥又问,“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不懂先生说的,这屋子怎么了?还请先生言明。”
许天玑向前一步,“殿下,不是我们不言明,实在是这屋子里的离奇,我们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还要等贫道占上一卦,你且莫要着急。”
李迥点头,“先生可需要笔墨?”
“那倒不必了……”许天玑这人之所以有些能耐,最主要的是有灵性,人家算卦要用纸笔,他就用脑袋就成,先问了时辰,再次四顾了一圈,随即闭眼想了一想,再睁开眼来,眉头皱的更紧,“奇了奇了,竟是瞧不出什么,天然的凶场一算便知,这处却算不出来,该是真的闹鬼,亦或是人为布设。”又看独孤婧,“娘娘,贫道想知道这承香殿是何时建成,又曾住过了谁,这些人后来又怎么样了,不知可能做到?”
独孤婧点头,“这个不难,我叫钱司簿把从前的宫人名册给调出来就行了。”又吩咐边上的赵喜年,“赵喜年,你去一趟尚宫局,宣司簿处的管事的过来,快一些,莫要磨蹭。”
见赵喜年麻利去了,才回过头来,“先生,依你看这更可能是什么缘由?”独孤婧虽是贵局后位,可毕竟还是个母亲,观望了这么久早已心急如焚,此时再顾不得别的,面上俱是不安与焦灼。
“娘娘,实不相瞒,此事叫我联想起了另一桩怪事,贫道有些怀疑,这二者之间有一定的联系……我和师弟二人这次来长安,就是遵了师命为了此事而来。”
独孤婧眼前一黑,突然就身子发软,这是什么事情要这二人特地过来,若是晏儿的事真的与这事有关……
许天玑看出了异样,忙虚扶了一把,“此事关乎师门机密,贫道实在不好透露,还请娘娘恕罪,不过娘娘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二事若真的有关,就必不是专门针对华阳公主而来,如此一来对公主也是好事。”
话是如此,可独孤婧还是有些发晕,脚下一动就有些虚浮,云棠见状忙去搀扶,又叫人搬来个凳子,把独孤婧安顿好了,这才劝慰,“娘娘,许先生说的有理,若真不是冲着咱们小公主来的,那还是好事了呢,若真有鬼,咱们请道长给他送走就是了。”
虽是这般劝着,自己却也想不明白,自己自打涂了那什么臭哄哄的牛泪之后就有了能看见鬼的能力,那日晚上她也确实是看见了的,可刚刚那两个道士就说这屋子不对,她看的明明白白,这屋子里现在是一个鬼影都没有,那么这两人说的又是什么呢?
独孤婧知道她好心,拍了拍她手背以示感谢,刚要再问,赵喜年就带着人回来了,该是走的急为匆忙,两人都是喘着粗气。
赵喜年带来这人云棠认得,就是从前采菱的上司,姓钱的老司簿钱馥,以恶毒嘴黑闻名于六局一司。
钱馥天生肤色黝黑,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黑上几分,五官又实在是长得尴尬,偏偏又有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板子,再配上这脾气秉性,估计这也是她到了三十五岁还未嫁出去的原因。
“微臣钱馥,拜见皇后娘娘!”笑出一脸的褶子,眼看着就要行大礼,却被独孤婧给止住了,“得了得了,别说这些没有的了,钱馥,我问你,那司簿处记载宫人的簿子最早可到什么时候?”
听采菱说,这钱大人凶是凶了些,可做起事来却叫人敬佩,带着司簿处的人把那沉压了一百多年的宗子都整理的一丝不苟,这时侯自然不怯场,马上换了个恭恭敬敬的颜色,“秉娘娘,司簿处所藏的宫人名册、重要人物的事迹生平,就咱们大堂来说,从高祖以来都是有的,除此之外,还有从西内搬过来的前朝的一些。”
“好,那我叫你把所有住在这承香殿里的人都给我找出来,你可办得到?”
“回娘娘,过去这两年,臣带着司簿处做的就是这事,从前的宗籍排列太过松散,臣就把它们按着横向的宫殿,纵向的年代,都规矩好了的,娘娘若是想要,微臣这就能拿来。”
这钱馥把身板挺的溜直,说起话来也干干脆脆,且做事如此的规矩心细,真叫人刮目相看了一把。
独孤婧自然也不例外,凤眼一过,又从头到脚瞧了眼钱馥,她从前从未注意过这人,大概就是因为太过其貌不扬,不过今日一了解,还真真是人不可貌相,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钱大人真乃鞠躬君子,大人为宫里头做的,本宫都已看在眼里,从前对你不够重视,是本宫的失职,你且先回去,本宫日后必会重用于你,现下还是请钱大人快快把关于这承香殿的卷宗呈上来……不用回这来了,直接差人送到清宁宫本宫的书房去就可。”
“微臣遵命!”钱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这才出了门去,如脚底生风,迈着大步子去了。
云棠在心里默默赞叹,采菱曾经说过,钱大人这人虽是不近人情了些,可到底是个不错的人,那时候云棠还取笑她被这人欺负傻了,今日一看,倒觉得她说的真有些道理,是了,这世上的人总爱对他人做评价,可很多时候,谁又能说就真的完全了解了谁呢?
等到钱馥走了,众人又往清宁宫回去,也是无事可做,只等着钱馥把东西带来,谁知还未出几刻,人就回来了。
从承香殿到尚宫局,再到清宁宫,这路程可当真不近,独孤婧是真心感谢这人,忙叫赵喜年接过卷子,“钱大人辛苦了,叫人送来就是,又何必亲自跑上一趟。”
钱馥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这也是微臣的本职,宫中要秘,又怎能假于他人之手,娘娘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就是。”
对着这么个人,独孤婧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真是辛苦你了,碧落,带钱大人去喝杯茶罢!”
那伫在一边的小宫女答应了一声,也就带着钱馥下去了,只剩下这五个人,都是盯着那厚厚一摞子的册子,随便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这世世代代记载后宫史册的女官们还当真是称职地叫人赞叹。
独孤婧哭笑不得,“许先生,这册子要全都看完恐怕也得一段时间。”
许天玑摸了摸下巴,“这事就急不得了,除了一点点翻阅之外,贫道也没什么神通,不如这样,娘娘若是还有信得过的人就通通叫来,每人分上几册,如此一来,一日之内也可看完。”
独孤婧也没了法子,“看来也只得如此,这里头统共是五人,我查了查,一共是十二卷册子,咱们每人分上两三卷,一日之内阅完,咱们明日这时再聚在一起,您看着如何?”
“自然是可以,几位在看册子的时候定要注意,看这曾住在承香殿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最后都是个什么结果,若是有不寻常的地方,千万要记录下来说与我听。”
众人齐齐称是,每人拿了两三册卷子,为着节省时间,也就纷纷回自己的地方去了,因着那旁人都有些来头,云棠也只能迁就,主动拿了三册卷子,回到清晖阁后就哪也没去,坐在屋子里看了一下午,她平日里喜读些志怪集子,因此看书的速度也比旁人快些,天刚擦黑,也就把这三册都给看完了,可看的眼睛发花,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来。
云棠拿的这三册卷子该是从第四册开始,讲的都是高宗的时候,开始住的是个颇有些地位的老太妃,老太妃也是寿终正寝,入了皇陵,没有一丝的不妥,其后先后住过一位昭仪,一位婕妤,一位宝林和才人同住,另加一位公主,除了那因着父族获罪牵连被贬的婕妤,其余的竟都是顺风顺水,昭仪升了妃搬去了别处,宝林和才人也都一步步晋了位,公主相了个如意郎君作驸马,只那一位贵妃有些倒霉,却也和这房子没什么关系,再然后就是中宗、睿宗在武后之前这一段,统共也没有几年,连住都无人住,更没什么可说的。
看来,就算这承香殿出了些毛病,也不在她看的这一段,不过据说那女皇帝恶毒的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容不下,可不可能是那时候出了岔子,所以才叫这承香殿里有了冤魂?
这般一想,越来越觉得有道理,可惜自这里之后的册子不在她手里,该是在七殿下李迥那处,又不好找他去问,思索之下突然想起谷夏,他可是从那时候一路活过来的,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