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儿们不同于各个宫里头的宫女,宫女们的打扮可以随意些,女官儿就不同了,也是跟外面的朝堂官员一样要算品级的,自然要有统一的官服。
发好了衣服,又由姑姑们带着去往住处,这些姑姑是宫里头的老宫女了,在宫女里面品级很高,是那些小宫女们都怕的,但毕竟还是属于侍者,跟女官们不可同日而语。
女官们住的是清晖阁,虽说是两三百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可是比起宫女太监还是好了太多,像尚宫、尚仪这样的五品女官就可以单独住一个屋子了,其余的六品、七品、八品、九品都是两人一屋。
跟云棠分在一屋的是个温温婉婉的女孩儿,虽说是温婉,却和那个赵姝儿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赵姝儿那样的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甚至让人起鸡皮疙瘩,而这个姑娘不同,一举一动之间的素净都是透在骨子里的。
说起赵姝儿,云棠突然想起一件趣事,也就是今早唐小乔告诉她的还正巧碰上了两个皇子的那件事,唐小乔说,“你瞧着赵姝儿那个扭扭捏捏的样子,说话都吴侬软语的,装的像个南方女孩似的。”
“难道不是么?”
“不是不是,那人就是河东的,要我说,河东的姑娘蛮好,性子直爽,个子也高挑,你说她非得装成个江南水乡的,可不就是家雀下鹅蛋。”
“家雀下鹅蛋是什么?”
唐小乔一翻白眼,“硬撑呗!”
也就是这话,把云棠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没看见骑马过去的那两位大爷。
云棠现在想着还觉好笑,那边儿的姑娘已经铺上床了,规规矩矩的把家里头带来的床单铺好掖整齐,一丝不苟的,像是别的什么事也没放在心上。
云棠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进了屋子就挑西边儿的床铺放了行李,她在家就睡在西边,这回也是随手一放,倒忘了问问人家的意思,怎么像欺负人似的?
“那个,姑娘,你喜欢睡哪边儿?你若是喜欢这边,咱俩换换也可……”
那姑娘也回过头来,淡淡一笑,“无妨,我住哪都是可以的,日后就要朝夕相处了,日后我唤你云棠可否?”
云棠这才看清了这姑娘的容貌,细细弯弯的笼烟眉,双瞳剪水的桃花眼,五官好也就罢了,偏生出另一种柔柔美美的如兰气质,这个年代崇尚富态美,这姑娘倒是美的别具一格。
不过云棠一瞬间就红了脸,人家把自己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却对人家一点印象也无,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她,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一定没戏了,谁还记得那么许多?
“好……好啊……,只是,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这姑娘也没有生气,眼稍也带了笑意,“我姓江,叫采菱,江南越州人,跟姑娘同是尚宫局的,估计也是看着这个,才把我们俩分到一处。”
人美也就算了,连声音都这般好听,江南越州,瞧瞧,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江南美人,不像那个硬撑的家雀,不伦不类的。
“好啊……那日后我叫你采菱……”
江采菱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淡淡的笑了笑,回过头去继续铺床铺去了,等到她那边收拾好了,又过来帮云棠收拾,云棠稀里糊涂惯了,哪里又有那么多讲究,倒是江采菱,又把她随便塞塞的床单角儿给拽了出来,把褶皱给抹平了,又重新给掖齐了,边儿捋直了,这才满意。
云棠插不上手,只能在一边站着嘿嘿傻笑,瞧瞧,人家这才叫女孩儿。
收拾完云棠的床铺,采菱又沾湿了抹布擦灰,一切都收拾好了,两人又拿出刚发的官服来穿,采菱选的是粉紫的,云棠选了绛红的,女官的官服不同于一般的女子装饰,一味强调柔美好看,除了这个,女官们穿的还得带着些严肃庄重的意思,因此在料子上还绣着鹤的暗纹,袖口领口都有窄窄的异色边子。
品级之间服饰的差异也不大,差就差在这袖口和领口的边子上,九品是月白,八品是正红,七品是天青,六品是宝蓝,五品是玄黑,品级官位,一看便知。
不过就算这月白领口的交领官服,云棠照镜子还是看呆了,这真是自己?又威风又俊秀,本就年岁小,这么一弄更加带了丝英气,再由采菱帮着束了个利索的女高髻,越看越欢喜。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终于出了门去,马上就遇到了唐小乔,见到云棠挽着采菱皱了皱眉,忙不声不响的把云棠抢了过来自己挽着,又笑盈盈的询问,“云棠,这是?”
江采菱也不生气,自己介绍起来,“小乔,你好,我叫江采菱,日后就要常常见面了,还得要互相关照。”
唐小乔也吓了一跳,她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再者说,人家说话温温柔柔的,一直都带着笑,谁也再蛮横不下去,只得傻愣愣的点了点头。
“小乔,跟你同住的是谁?还好相处么?”本来若是可以随便选,唐小乔说要和云棠住在一起来着,谁道上边已经安排好了。
“哎,别提了,这次尚仪局统共三个,那两个一个屋了,我自己单蹦儿,正好那个尚寝的家雀儿也是老哥一个,这下好了,上边把我俩凑一对儿了,你说说,我这是倒了什么血霉?”
唐小乔是幽州人士,话中的儿化音极重,也好说,说话就跟掉豆子似的,叽里咕噜,还带着天生的幽默,她这么一说,把江采菱也给逗乐了,捂着嘴偷笑,“家雀儿?是谁呀?”
唐小乔刚要说,就见那边出来一堆人,紧忙又憋了回去,“现在不能说,等到晚上叫小姚告诉你!”
这小姚说的自然就是云棠了,唐小乔今年也是十五,可她是八月初三生的,云棠是九月初九生的,唐小乔觉得她比云棠大了不少,所以也就自顾自的叫云棠小姚,她说她这姓好听,什么小张小王的就不好听。
说了这个,唐小乔又想起来了,忙去问采菱,“姑娘,你多大?”
“十六……”
唐小乔没话说了,“十六啊……那还是叫采菱吧……”
仨人里就唐小乔话多,眼看着到了拐角,也就要分别了,因为她们仨管的差事不同,就算是采菱和云棠,即便都是尚宫局,可还是不同的部门,现在也该自己去找自己的管事的去了。
带云棠入门的荣典闱也是个姑娘,估么着有二十岁了,挺高个个子,听口音的长安本地人,举止优雅大方,时常带着笑意,看见云棠过来跟自己行了个福礼,只是嗯了一声,过了半晌,云棠都以为没有下文了,才又出声儿,“姚云棠……这礼行的不对……”
“不对……还请大人指教……”若说她以前行礼不规矩倒也对,只是自从姚禧决定叫自己进宫,就叫了好几个婆子特地教自己行礼,包括角度,手势都练了好些遍,如今这位大人怎么又说不对?
“你如今已是有品阶的官员,时时刻刻要记住与宫侍的不同,自是不可再行福礼,下次行礼要如此……”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行了个正式的揖礼,又叫云棠来学。
云棠倒是没想过要从行礼开始学,忙学着荣典闱的样子拱手行礼,却被嫌弃背不够直,手也不够规范,又得归置一番。
这事教好了,才开始说起正事,云棠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司闱女史就是管钥匙的……六品大官儿正经的司闱就是大管钥匙的,她这样的女史就是小管钥匙的,听起来跟外边儿府院里的看门儿大伯差不了多少,也怪不得宫里头要了她,还给她安排了这么个差事,这事……别的才艺也用不上,确实需要记性好……
作者有话要说: 嫑以为福礼只是清朝的哦,其实唐朝就开始启蒙并形成雏形了呢!
☆、认路(一)
云棠是司闱的女官,无非就是两样活,开门、锁门,这宫里头再跟外头不一样,可锁头钥匙也没什么特殊的,五六岁的娃娃都能摆弄清楚,当然了,办好这差事的前提是你得有个好记性,宫里太大,房子太多,钥匙自然也多。
荣典闱说了,你得记好了哪的钥匙搁在哪,虽说有标注,但是不能就这么指上了,万一人家有急事找你要钥匙,你还能现去一排一排找了?找不着都是耽误事的,荣典闱还说了,这些记好了之前,你还得把整个宫里头的大路小路摸的门儿清,咱们不只管后宫这一小块儿的门闱之事,包括前面上朝的地方,西面的翰林院、学士院,北面皇子公主嫔妃住的寝殿……除了那几个有人把守的宫门,咱们都有钥匙,有些钥匙不能轻易转手,免不得咱们要亲自过去一趟,到时候要是迷了路耽误了朝政大事,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云棠可被这话给吓住了,未想到这么个看门儿的小官儿身上的担子这么重,再一想这可真是,要是管钥匙的笨了免不了要出大事,既然宫里头放心把这么重要的职务交了她,就说明是对她的信任,所以忙跟荣典闱要了张地图,请示要去熟悉路线,得了准许,这才来对照着地图摸路来了。
本想认认真真记一记,谁知被唐小乔给跟上来了,这丫头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每次撞上来都能给人撞个趔趄,云棠站稳了步子,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颇有些无奈,“小乔,你怎么这么闲?”
唐小乔乐了,“还说我闲?你怎么这么闲?”
云棠在地图上勾了勾,也不抬头,“哪里闲了,我这是在熟悉宫中的布局,是荣大人派下来的任务。”勾画完了,又往东拐弯儿,这宫里实在是绕的很,即便有图也实在是麻烦。
唐小乔也连忙跟了上去,“你说我闲,那可是冤枉我了,只是我这活白天实在干不了,实在是守夜班的活儿……晚上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
见她说的可怜,云棠倒想起来了,她记得唐小乔的职务是彤史,名称上就和她们的不一样,“小乔,这彤史是个什么差事?那天我看你听见这个,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这活儿……很累?”
唐小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时候倒坦荡了,“我那哪是气的,我那是羞的!”
云棠不明白了,“羞?你羞什么?”
“这彤史啊,不是干别的,是得一到晚上就站在各个娘娘的寝宫外头,记载当天被皇上临幸了的嫔妃,开始的时候,结束的时候,一晚多少次,都得记的清清楚楚!”
云棠听的面红耳赤,“呸呸呸,这活儿怎么能叫一个大姑娘去干?真是有辱斯文!”
唐小乔倒是不以为然,“那你怎么着?总得有人去干,上边儿安排下来的任务,你敢拒绝?再说了,你说谁有辱斯文?说我还是说皇上?”
云棠忙捂住了她的嘴,眼睛瞪得老大,“小乔,这话可不能乱说!”却被唐小乔一把拉了下来,“我不过是说说,你怕什么?咱们俩谁跟谁?我还能拿这事去告你一笔?”
又看了看左右,“不过……干这活儿也有个好处……”见云棠干瞪着眼睛不说话,又贼兮兮接着说道,“现在我名上是彤史,可不过是个跟着彤史先学着的学徒,带我的那个郑大人现今已经二十五了,早都急着要出去嫁人了,等她一出去,把我扶了正,彤史大人!正六品!”
“正六品!?直接跳到正六品?!”
唐小乔斜了斜眼睛,“是啊!所以说这活不是谁都乐意干的,但是只要你能接受,好处也大大的有哩!”
是倒是是,可云棠还是觉得别扭,要是她,宁可不升官也不爱去干那档子事,里面做些什么外面听的清清楚楚,你就得站那听着……真是……不觉红了脸,又赶紧扭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唐小乔知道她脸皮薄了,也不再继续这话题,三步两步又跟了上去,“来这两天,我还知道不少秘密,你要不要听?”
云棠连忙摇了摇脑袋,“我外公说,做人知道多了也不好……”
“嘿,就咱们俩,也没外人,你怕什么?我跟你说,这事你肯定感兴趣,可是关于宫里头的诡异事件的!”
云棠终是禁不住诱惑,“诡异?”
唐小乔在心里头偷笑,可面上还是严肃的很,“诡异呀,那还不正常?你瞧瞧,这宫里头住了多少人?光嫔妃就得上千,免不了明争暗斗,弄死几个就有了冤情,再加上那些宫女太监的冤死鬼,没有鬼啊怪啊才奇怪了!”
太阳明晃晃的,可是云棠看了看周围的红墙,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又害怕又好奇,“那你听到了什么?”
唐小乔趁着这工夫赶紧凑了上去,手挽着云棠胳膊,“我听说啊,这还是听小顺公公说的……”
“小顺公公是谁?”
“就是那天领着咱们俩从九仙门进宫的啊,他叫周顺,大家都叫他顺公公,我就叫他小顺公公。”
“你们怎么认识的那么快?”
“嘿!我是谁呀,这不是重点,重点你听我说,小顺跟我说啊,这宫里头有鬼,而且还不少……”
“是啊,你前头说了啊!”
“小顺公公啊,说他自己就见过!”
“什么?”云棠把眼珠子瞪的老大,这一声什么把小乔也吓了一跳,忙抚了抚胸口,“你别一惊一乍,听我跟你说,小顺说,他从前有个一起住的室友姓田,也是个小太监,岁数比他小,跟谁也不爱说话,也就跟他,还能说上两句,那小田后来不知怎么认识了林才人,林才人正受宠,按说小顺这室友也该飞黄腾达了,谁知不知怎么,后来无故消失了一月,再发现的时候就是一月之后,一个老宫女到跑马楼旁边儿打水,不知怎么捞上一个木配子,认识的人知道是小田的,忙找人打捞,这一捞倒好,还真把小田的尸体给捞上来了,据说脸都泡圆了好几倍,胳膊也泡的皮肉都飞了,就是那双眼珠子,瞪的溜圆,眼仁眼白都分不清了,一抹黑,跟两个窟窿似的,还有那滑不出溜的蚂蟥,好几只,叮在腿上……”
云棠见她越说越仔细,忙叫她打住,“是了,可那灵异的事呢?”
“灵异就灵异在后来了,虽说小田话少,可毕竟跟小顺一个屋子住了几年,小顺也跟着伤心了好几天,还偷偷的给小田烧了纸,谁知道也就是那天晚上,小顺正出去解手,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口蹲着个人,抱着膝盖,小顺再往前,那人还是不吱声也不动弹,小顺觉得奇怪,走近拍了拍这人肩膀,才发现这人身上湿答答的……”
冬末还有些凉,云棠紧了紧衣领,“然后呢?”
“然后……那人还是不抬头,就是一个劲儿的哭,叫小顺帮帮他,小顺觉得那声怎么听怎么像小田,也害怕呀,赶紧往屋里跑,插上门捂在被窝里头睡觉,小顺心大,很快就睡着了,可总感觉有东西咬自己肩膀,醒还醒不过来,又实在被咬的太疼,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亮天儿,这才能睁开眼睛,可就是那么一睁,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怎么了?他发现自己的床整个全都水泡了似的,自己身上也是,湿呱呱的没有一处好地方,再扒开衣服看肩膀,竟有个指甲大的血口子,被窝儿里还躺着只吃的圆滚滚的蚂蟥!”
云棠也实在害怕,“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自然不假!小顺那孩子实在,又不是个会骗人的。”
“你才认识他几日,就了解了人家?说不定就是编个故事吓吓你罢了,你还当真?””说是这么说,可不过是安慰自己,云棠的心里还是毛毛的。
“倒也有可能,不过咱们就是说说,当故事听听就好,你且听我说接下来的事儿……”
“什么?接下来还有事?”
“还有啊,这就得扯上另一重故事了,上边儿信道,大明宫里有个三清殿你知道吧?”
这云棠还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