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眉毛一竖,“不是放她出来,是叫我进去,我进去之后你再把门锁上还不行么?”
狱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可不行,据说这人可能是巫女,万一她害您该怎么办?”
李连眼盯着他腰间那串哗啦哗啦的钥匙,见跟他说不清楚,忽然伸手一拽,“她要是真会巫术,一层铁栏就能挡住她了?”自顾自打开了牢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又自己把自己锁在里面,将钥匙朝外面一扔,冲着那狱卒大吼一声,“滚!”
那狱卒见这阵仗,到底没敢多说,捡起钥匙跑了,还有那两个青云观的道士,本来眼睛睁的锃亮的,这时候忌惮李连的气势,竟互相依偎着假寐起来。
李连进了牢房,此时再等不得,长臂一捞将云棠搂在怀里,“对不起,叫你受苦了……”
云棠本只是想叫他进来,这时候竟真有些动情,鼻尖一酸,眼眶子也跟着湿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做的够好了,这都是命……”
“什么命不命的?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只在这等着,什么也不要瞎想,我总会救你出去。”
云棠更加感动,眼泪婆娑望着李连,他个头太高,她抬头看的极累,所以抓了他衣领,趁他不注意的工夫使劲一拽,对着那张俊脸轻轻凑了过去。
樱唇印在他的脸上,李连还当是做梦,一时还反应不过,刚刚……发生了什么?
云棠没有立即离开,呼吸凑在他的耳边,与此同时将一张信纸塞到他手心,“孙茹没离开长安,就在东北方向的郭家,具体事宜我写好了,这次我能否洗刷冤屈,就看你了……”这才松开李连衣襟,忽而一脸娇羞,扭扭捏捏背过身去。
这信是她早就写好了的,牢里头没有,纸笔还是谷夏叫东郭拿过来的。
李连呆愣一阵,不动声色将信纸往袖子里塞了塞,这才过去哄她,“云棠,你今天真是可爱……你放心,我回去就和父皇去说,我求他把你放出来,我求他把你许配给我做妻子……”又从背后环住云棠,把面前的女孩轻轻带入怀中,“云棠,我有多喜欢你,你永远想象不到……”
云棠擦了把泪,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是喜欢你的……可能不及你喜欢我多,但我会努力赶上……”
李连咧起嘴笑,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心中仿若开了一望无际的桃花……
两人又依偎了许久,李连才极为不舍地走了。
裴凤章一直在一旁看着这幕,一直等到李连走了才敢出声,“看来这六皇子对你果然用情极深,姚姑娘好福气。”
云棠却叹了口气,低低垂下眼帘,“是福是祸谁也看不清,不过是为了不会后悔,暂时的随心所欲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裴凤章想起自己,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再没接话,望了会儿天上的月亮,已过了最圆满的时候,盈满则亏,祸福相倚,确实是说不清楚……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歪进草堆里头,不一会竟打了小小的呼噜。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谷夏才开始说话,“刚才我感受到了,你喜欢上他了……”
云棠苦笑,“是啊,喜欢上他了……曾经说的那么坚决,现在却又不知不觉地沦陷,鬼爷,你也瞧不起我吧?”
谷夏也轻笑,“不,我为你骄傲……”
云棠哈哈大笑了几声,“你还真是无条件支持我,算了,这都是后话,还是希望咱们能快快出狱……等出去了,谷爷你爱吃什么,我请你吃?”
“吃就不用了,我要一壶竹叶青……我最喜欢这个。”
云棠撇了撇嘴,“你还真是嘴叼,好好好……你那么好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李连匆匆回到含凉殿自己的寝殿,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这才掏出袖中的信纸,放在灯下细细看来,眉头越皱越紧。
郭家……郭芝……孙茹……那郭芝从前性子懦弱,竟一次杀害六人,且这六人都是憨厚老实……再往下看,小田,验尸官,殷红袖,洛水碧,也都是心底纯良之人……若是孙茹跑了,去了城郊郭家,以巫术操控郭芝……害死了六个人,郭芝杀了人,抛尸湖中时被人发现,为何要抛尸于湖中?是为了隐瞒什么?
再往下看云棠写的,简单讲了‘许氏毕摩经’与食血术的来历,再交代要查看这六人身上可有什么异样,是否有被什么吸了血的迹象,跟那宫中的几起干尸案可有相似之处,无论什么情形,万不可掉以轻心……李连细细思索,是了,不管那人用什么手段害人,总不会把尸体弄的像宫里那几具干尸一般骇人,如此就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可若是只取一半血液,再造出郭芝将之害死的假象,操纵郭芝将之投于湖中……尸首经过湖水浸泡,本就会膨胀发白,所以就可掩人耳目……孙茹向东北方向逃,恰巧郭家也是在东北……
最后几行,南诏食血术会把被害之人的魂魄拘泥于股掌操纵,多半培养成食血之鬼,而饲养这些食血之鬼却要更多人的血液……想是饲养的食血鬼要喝血了,孙茹又去祸害老实人。
李连砰地站起,忙把信纸又放在胸前揣好,迈着大步去往集贤殿,集贤殿中藏着几乎全天下的书籍,等闲人不得进入,可现在黑灯瞎火……
叫小螃蟹望风儿,自己偷偷潜入集贤殿,直接朝着更为机密的南诏的地方志寻去,翻了许久,才找到了一本,仔细查询,南诏之国,自古兴巫蛊,巫蛊良莠不齐,有助人为善者,亦有害人颇深者……饲养之物多喜人血、元气、精魄……纯良浩然者尤佳,纯良浩然者尤佳……
李连一拍书架,先是极为气恼,又转而大笑,果然是他喜欢的姑娘,竟然如此聪慧伶俐!
忙到门口叫来小螃蟹,“快!跟我出宫去一趟!”
小螃蟹本正打哈欠,这么晚了,他跟着他从寒凉殿跑了大半个大明宫到集贤殿,此时一听又要出宫,一脸的苦相,“殿下,这么晚了谁都睡了,出宫去哪还有人?”
却被李连瞪了一眼,“我不是要出去玩,是正经事,叫你走就快走!”
小螃蟹极不情愿,可也只得答应,“好好好……走……”
作者有话要说: 涨了收诶,谢谢收藏的小可爱啦~(o^^o)
☆、六具尸体
长安城东北郊外的郭家店,县衙的停尸房里头,空气闷热而潮湿,六具尸首直挺挺、齐刷刷地摆在地上,每个都蒙上了麻布,屋子里恶臭扑鼻,苍蝇蚊子却喜欢这个,嗡嗡嗡嗡地在蒙尸布的血渍上吃的正欢。
县衙不比刑部大牢,即便是这等关要之处也没什么人把守,只门上了锁,连窗子都没关严。
李连在窗台上顿了一顿,终是咬了咬牙,捏着鼻尖砰地一声跳进了屋,吓得苍蝇们哗地一声炸开了锅,有的落荒而逃,直撞到了李连的脸上。
李连一个劲儿的扇乎,又把窗子开的大些,见小螃蟹迟迟不跳,硬是扯着领子把他拽了下来,顺便扒下他衣服,对着那六具尸首猛扇了几下,才把那些苍蝇们扇走了大半。
小螃蟹一闻这味,差点儿吐了出来,站在一旁干呕了半天,连眼眶子都红了。
李连瞧他那怂样瞪了一眼,“出息!”,又自顾自半蹲下去,把一张蒙尸布利落一揭,却也跟小螃蟹一样,干呕了好一阵子。
那蒙尸布下面躺着的是个女人,年纪已看不出来了,眼睛翻着白眼儿,面色煞白,嘴狰狞地咧着,衣服该是被验尸官扒了,□□着身体,脖颈处有一道刀疤,凝成了厚厚的血块,全身乌黑发青,上半身沾了不少的血,手筋和脚筋都高高隆起,手指脚趾呈抽搐状,大概是充了血,指甲也是泛着紫的青色,有两根手指的指甲已是掉了。
李连想了想,拿小螃蟹的衣服垫着,把这女人的手轻轻抬了起来,因着死的久了,有些硬邦邦的,叫小螃蟹把油灯点了凑过来看,这才发现这女人留着长指甲,每只指甲下面竟都藏着一团血块,李连嘶了一声,又去看尸体左手,果然也是如此……
再顾不得恶心,忙跳到一边揭开盖着另一具尸体的麻布,是一个男子,亦是全身□□,却不似先前的妇人,那妇人面色煞白,这男人却面色紫青,张着张血盆大口,仔细看来竟是舌头断了,一颗颗牙齿黏着黑红的干血,眼珠瞪得溜圆,好似随时都要坐起来吃人似的。
拿着油灯仔细看去,嘴里还含着些乱七八糟的破碎物,估么着是烂掉了的舌头。
李连皱了皱眉,又去看第三具尸首,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散乱着头发,颈上一道青紫掐痕,面色倒是没那么狰狞,神色好似充满着疑惑,再去检查手脚,一切完好无损,只右手食指沾了少许的血液。
第四具男尸尤其的骇人,身子倒是完好无损,只一头头发乱七八糟,□□枯了的血块凝成了一坨,面上都是黑血,已看不出五官模样……仔细瞧去,竟是后脑勺被什么凿出一个血窟窿,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般大。
离奇的是,这第五具第六具竟丝毫未看出端倪,一男一女,男的肤色呈健康的麦色,女的皮肤白皙,面色红润,两人都是微微合着双眼,安祥地好似睡着了一般。
李连把尸体翻了个身,依然未看出哪里有异,除了那女人脖颈上的一点朱砂痔,连个疤痕都没有……不对?李连凑近了看,这哪里是朱砂痣?分明是个针窟窿!再看那男人,也是如此,只不过男人的皮肤黑,没女尸看的那么明显……
忙把其余的四具尸首都翻过来看,果然在后颈之处都有一处针扎般的小窟窿,不仔细观察根本难以察觉。
李连看的触目惊心,颓然跌坐到地上,镇静了好一阵子才看了看小螃蟹,“把尸体盖好,咱们走……”
***
回到大明宫含凉殿,李连捧着杯热茶,想起刚刚的种种画面,即便是在这炎炎夏日也阻挡不住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寒意,胃里头又是一阵阵翻腾,忙喝了口茶压一压。
那颈项上的血孔……是做什么用的呢?
倒吸了口凉气,“螃蟹,明个你暗中到郭家店去一趟,把调查此事的仵作给我找来,万万不可被人发现,越隐秘越好。”
小螃蟹有些不明白,“殿下,既然此事有蹊跷,何必再找那些地方的小人物?不如直接告诉刑部,叫他们派些人手过来,把这案子调过来亲自审理。”
李连摇了摇头,“别自作聪明,就找那验尸的仵作,除了他谁也别找,再说一次,定要保密。”
在小螃蟹的观念中,自己的主子总是那么聪明,因此也不怀疑,答应了一声,又看了看窗外的月牙,欲言又止。
李连把他这小动作看在眼里,只得挥了挥手,“你先回去休息罢……”
小螃蟹得了自由,立即溜了,只留李连一人仍愁眉紧锁,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而另一端,刑部大牢里头,东郭把小田给带来了,云棠时隔许久再次看见小田,竟发现他有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第一次见时是那么的畏畏缩缩,现在却强了好多,眼神不再闪闪躲躲,衣服也不再湿答答,鬼爷说,人死之后灵魂的形状不过都是此人的执念,看来他已释然了许多……
云棠瞧到他的变化,还是非常欣慰的……
“谷大哥,你找我有事?”小田说起话来也比那时轻快了不少。
谷夏坐在牢房一角,笑眯眯看着小田,似乎也在为他的变化高兴,招了招手,“来,小田,到这来!”
等到小田走了过去,又搂上小田肩膀,就像是个大哥哥对自己的弟弟那般,“近来如何?”
小田抿嘴笑了笑,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们都很照顾我,我很好,谢谢谷大哥关心。”
谷夏摸了摸他头,“你能这样我很开心,今日我叫你来呢,主要是还有事情问你,小田愿不愿意告诉我?”
小田连忙点了点头,“谷大哥,您问便是!”
谷夏犹豫了一阵,“小田……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曾经生活在什么样的家?”
谷夏若是想知道,是不必要亲自等他自己说的,子虚、乌有、东郭他们随便哪个人都能把他的身世打探清楚,他愿意问,正是说明了对他的绝对尊重。
此点小田心知肚明……“谷大哥我……哎……其实我……是南诏副王凤伽异的儿子,母亲是宗室女乐泉县主……”
云棠吃了一惊,顾及隔墙有耳没敢声张,还是谷夏替她来问,“那你是多大?”他的年纪,连谷夏也不清楚。
小田低了低眼帘,“若是没死……早已过了十五岁生辰了……”
死的时候只有十四,瘦小的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可即便是如此,凤伽异在二十年前就已反唐回到南诏去了,他……难不成凤伽异除了那一次回长安,之前还回来过一次?
“父亲在乾元元年最后一次来长安,却在前一年也来过一次……他来找娘亲,娘亲在第二年生下了我,也就是这一年,娘亲毒死了父亲……在这之前,娘把我交给了师父抚养。”
谷夏皱了皱眉,“你师父?”
“便是观音禅寺的悟尘……他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师父,娘叫他定要把我的身世隐藏,待我长大之时再告诉我真相,等我长到十二岁,师父告诉了我真相,他说,我在他身边早晚会有人怀疑,不如去宫中,因为那地方没人会想到,临走之前,师父对我说,我是个可怜的,大唐留不得,南诏更去不得,进宫……这是他想到的最好的法子……遂苦心求了我的外公,将我送入宫中,扮作小宦……因着母亲怀我遭了不少的罪,我从小就生的瘦弱,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我可以隐瞒自己的年龄……”
云棠一阵唏嘘,竟是这般的……出人意料,怪不得,怪不得小田的一言一行都透露着文雅,倒好似大家的公子,想不到竟是凤伽异的后代,虽说并未受过父亲的抚养,可好歹龙生龙凤生凤,再加上顾百川那样的人物做师父,怎能不教出如此雅致的孩子?
如此说来倒是可以理通了,怪不得孙茹要杀他,他是凤伽异和乐泉的孩子,而就是乐泉杀了凤伽异,孙茹怎能容忍他的存在?定是孙茹发现了他的身份,可为何小田却说是林才人?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夜深了,来点刺激的……
☆、突破
盛夏不知不觉来了,日头正当空,人人都猫在家里不爱出门,长安城东市街头的行人都只剩下零星几个,这其中就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圆领锦衣,身后引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身墨绿的绸缎袍子,肤色黝黑,目若鼠眼,体型颇为瘦小,只在下巴尖儿上生了一撮儿小胡儿。
两人走的步速极快,热的出了汗,被汗水浸透的衣服都贴在了后背上。
小胡儿男人对前面的少年卑躬屈膝,紧紧跟着少年步伐,脸上带着笑,“大人,今日草民有幸得见殿下,不带点东西还是不好……要不?我在这买些礼物?”
小螃蟹顿了顿脚步,扫了一眼市上的东西,心想着你买了他也看不上,却不这样说,也挂着笑意,“郑先生,殿下他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您只要人去就成了,别的无需担心。”说完又往前走,大概又行了一里,瞧见秋望楼的招牌,这才伸手请进,“先生,我们公子他在里头等您。”
长安东市上酒肆林立,秋望楼是其中最普通的,既不奢侈也不寒酸,郑弈未想到他们会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心中疑惑,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笑容满面点了点头,“好好好!”抬脚进入。
待他进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