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屋里头传出皇帝颇有些怒气的声音,大约过了一刻钟,才从屋中推门出来,“姚云棠,你有何急事?”
云棠赶紧跪地,把头俯的低低的,“陛下!微臣今日去了青云观,正巧碰到……孙茹她……逃跑了……”
一向淡定的皇帝面色忽变,连独孤婧也从屋中跑了出来,瞧见跪地的云棠,“小姚大人,孙茹跑了?怎么跑了呢?”
云棠依旧俯着身,想起今日的隐利跪着和玄同子暴怒的模样,微微叩首,“回娘娘,微臣不知,不过国师大人说,他会亲自来跟皇上娘娘解释。”
独孤婧闭了闭眼睛,抓着皇帝衣袖的手轻轻划了下去,“好,那……小姚大人先退下去吧……”
“是……”
云棠站起身来,低着头退了出去,临走前听见皇帝吩咐,“杨桓,传朕谕旨,调御林军护卫三内,再派两支飞骑暗中搜寻孙茹,另外,张贴告示,对孙茹各州通缉。”
云棠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到杨桓答了声“是”,这才完全退了出去。
刚出紫宸殿,就被早盯梢已久的李连拽出老远,“这事你非要管?”
“嗯……”她不知道说什么,唯有看着自己脚尖,看来他一直站在殿外,里面说什么都听到了。
“这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呀?你何必要参合进去呢?若是寻常的权利争斗之事倒也罢了……起码我能照看着你,可这等事情,南诏巫术,摸不着看不见,我能做些什么?你这样我……实在放心不下。”李连有些着急,抓着云棠肩膀的手都用了力气,虽是有些疼,可知道他是真心担心自己,云棠还是有些感动的。
“哎,这事我真的没法子跟你说,总之我有我的理由,也不会以身犯险,就算为了家人,我更会保护好自己,我都明白,你不必担心。”能解释的她也只能解释到这。
李连叹了口气,重重倚在宫墙之上,“你总是这样敷衍我……你不爱说就罢了,可孙茹跑了,万一她回来报复你?你以为她为何要置那些人于死地?梅娘娘的死相你也看到了,非我故意吓唬你,就是你……你怎么不长点心呢?”说话间那委屈的模样,活像个挨了欺负的小媳妇儿。
云棠不气反笑,伸手拍了拍李连肩膀,“你且放心吧,我不是敷衍你,若是有机会,这事日后我再告诉你。”
李连反倒撅起嘴来,“那我不管,日后你若是再出宫,一定记得带上我,你自己出去怎么行?”
不得不说,颜值果然是极重要的东西,就他现在这幅样子,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显得娘里娘气,可他做起来的话竟然一丝违和也无。
云棠笑笑,心想的是若是真碰到了孙茹,你当你能护的住谁?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好好,带上你带上你。”又去拍拍他脑袋,“成了吧?”
却被李连倏地捉住手,“真是长能耐了,我的头都敢摸,不行,我必须也得摸回来!”说着就真的伸手去摸,云棠不让,自然要跑,两人就这么一追一溜跑了好一阵,谁知碰到了迎面来的唐小乔。
☆、落泪
唐小乔瞪大了眼睛,食指指着面前这两人,“你你你们……你们……你们……”又突然想起不对,连忙上前跟李连行礼,“下官拜见六皇子殿下!”
李连笑了笑,微伸了伸手,“我记得你,既是云棠的朋友,就不必多礼了,日后只当我是平常人就是了。”
云棠在一边努了努嘴,他可不是平常人,谁能想到堂堂六皇子其实是个无赖,还曾经跟她碰瓷儿呢。
唐小乔可不是个矜持的人,听李连这么说了也就真不跟你再多礼,马上换了种状态,一双眼睛贼兮兮的,“殿下,那你和我们云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却被云棠踢了下腿弯,“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到我这来八卦,我们俩再正常不过。”
唐小乔虽是好奇,可这时候想起了正事,“对对对,我还要去紫宸殿一趟,幸好你提醒我……”说着就要走。
云棠忙把她拽住,“你去紫宸殿做什么?”事情本就更乱了,她又去填什么乱?
听云棠这么问,唐小乔瞅了眼李连,忽地面色一红,悄悄拉过云棠,“我能去做什么……你还不知道?”
“你去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云棠甚是不解。
“哎呀呀,你忘了,我是彤史呀!”
云棠这才恍然大悟,她是彤史,若是皇上和娘娘刚刚真的……来了兴致,即便是白日她也该记下的,并且要记下具体的时间和情况,总之这种工作……越详细越好,她现在去晚了,已经是失职了……
云棠也脸红,忙催促唐小乔,“那你快去罢!”
送走了唐小乔,李连才开始追问,“那小姑娘去父皇的寝殿做什么?”
云棠更加脸热,支支吾吾解释,“没什么,我们女官的工作也是该保密的,你还是莫要多问了……”
瞧她那个扭捏的模样,李连早就猜的差不多,可还是要问,云棠被他烦的实在是没法子,只得脸红着告诉他,“她是彤史,虽不是正式的,可现在已经学着当值了。”
“原来如此……”李连恍然大悟状,“做皇帝就这点不好,跟老婆做这种事还得有人看着记下来。”
云棠羞恼,“你……”还好他没说的那么露骨。
“想不到父皇到这个岁数,还是如此龙马精神……”
“你……”怎么跟姑娘家说这样的话。
“后宫还再不断进新人,估么着过不了一年,这宫里头又要有好几位小弟弟呱呱坠地了……”
云棠再听不下去,双手捂了耳朵,“圣上的私事,我还是不听的好,殿下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连忙追了上去,笑嘻嘻地瞧着云棠,心想着还不如趁这机会跟她解释清楚,表明立场,“这宫里头的男人就是这样,因为要延续血脉,因为要保证那个位子不落入他人之手,就要像撒种子一般,确保自己的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像韭菜一样浓密……”
云棠拿下了手,恶狠狠地瞪着李连,也不知怎么了,她平日里是不敢这么放肆的,可今日他这话着实惹恼了她,“你是不是很自豪啊?因为那么多女人可以围着你转?”
说完就有些后悔,自己这是怎么了,是真的跟他混熟了,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谁道李连非但没生气,还有些小小的兴奋,“别啊,我说宫里的男人,我又没说我,这宫里头的男人到头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最终坐上皇位的那个,我可不想当皇上,当了皇上啊,这辈子可就毁了,有人逼着你批奏子,有人逼着你上早朝,不能娶自己想娶的女人……我可不想娶那么多女人,我只想早早的有自己的王府,然后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一辈子就对她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望着云棠,眼睛里头干干净净的,像是春日的湖水,荡漾着金灿灿的光辉。
云棠差点就陷在那湖水里头,直到感觉到湖水沾湿了自己的脚尖,这才回过神来,震惊变作嗤笑,“就你?愿意一辈子只对一个人好?”
李连连连点头,眼神又化作认真,“那是自然。”
“哈哈,可你们男人的心最是不可信,若是有机会,你们会对一百个女人说这话,且每一次都是真的,你们对谁都是真心实意,只可惜这真心实意变的太快,可怜的只有女人……古语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是男人的劣根……”
她说这话时调皮的很,可偏偏眼神中闪着认真,李连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明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却说的像是个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成熟女人,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把这解释清楚了,他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他也状似玩笑,“那是你对男人的偏见,你当女人就好到哪去?秦始皇他娘赵太后,孝明帝他娘胡太后,南朝山阴公主刘楚玉,就算只说咱们大唐,当年的女帝武则天,曾经的安乐公主李裹儿,太宗爱女高阳公主……哪个逊色于现今三妻四妾的男子?可见女人一旦有了权势也不过是如此……”
云棠气的面色发白,懒得听他鬼话,头也不回往前走,却被李连拽住拉了回来。
“我不是为了和你争论,我只是想说,这世间的男子虽是那样,可却不是男人的劣根,这是人性的劣根,可我相信这世上有真情存在,两个人能保持纯粹的感情多久,不在于其他,而是在于……那个人在我心中到底扎下多深的根,在于我那么爱她,怎么舍得叫她伤心……这世上可能会有不同的状况,比如现在,这是个男人掌握着天下大势的时代,像你说的,你厌倦于男人三妻四妾,可我信这世上有爱,深深的爱,无论是什么样的世界,都无法超越它……”
云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眼神中藏着的东西太过认真,她有一瞬间的迷惑,不知这样诱人的情话是不是跟自己说的。
李连低了低头,“其实缘分也真的很奇妙,这道理我从前也不懂,我以为我会像所有的王公贵族那样过一辈子,以为我会喜欢许许多多的女人,然后将她们都纳入王府,喜欢着每一个人,却给不了每一个人幸福……后来我才知道啊,原来这都是错觉,一个人怎么会爱上那么多人?若是真的爱上了,那就只有一个。”
外公告诉云棠,有的时候要学会装傻,她有一种猜测,那就是李连的话是对她自己说的,可她不想承认,她甚至就要信了他说的那些话,多么深情啊,可是稍一琢磨,她又怎么能信呢?就算是他发自内心,可她还是不愿意赌,有时候她对男人有一种天生的敌意,大概是因为他父亲是庶出,所以就要接受那不平等的一切……
所以她选择了装傻,云棠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瞧着李连,“是啊,想不到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若是真的,那你喜欢那姑娘可真是幸福。”见李连又要张嘴,忙把他话堵了回去,“殿下,我才到新的位子,还有许多事要做,今日就先不跟您在这逗留了,我……告退……”
李连勉强笑了笑,“嗯,好……”
云棠点了点头,直接转身,一直拐过宫墙拐角,这才长呼一口气,脸颊一凉,竟是有两行泪的。
☆、诬陷
云棠想不到自己会哭,李连跟她想象的王子皇孙不一样,在她的印象里,那些人都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只说她自己家那些个好几辈儿的男人,哪有几个是好的?区区一个地方长史的子弟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帝的儿子?
她天生对这些贵胄们有着一丝不信任,做朋友尚且要鼓足勇气,再进一步,她说什么也不敢了……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第一次回家的时候他亲去接她,自己利用他打探林才人的事他不怪她,长疹子他给自己请御医,还有刚刚,他对自己的关心,他愿意一辈子只对一人好,虽是不知日后如何,可他在一个那样的位子,还愿意这样想,已是很可贵了……她怎能不心动?他那样的人,愿意屈身和自己交好……
可她不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她真是怕啊,怕有一天真的愿意为他万劫不复,若是他说的真心转瞬即逝,那她又该如何面对?
轻轻合眼,泪却忽而不止,也不知是为着自己对他也动了心,还是感叹这世界对人与人的不公。
“你若是真喜欢他,不妨试试。”谷夏沉默了许久,终是在这时出了声音。
“试试?我承认我怂,我不敢……”
“你一直把自己胆小的根源归结于这世界的不公,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自己太不相信自己?”
云棠泪眼迷离,“我怎么不信自己?难道叫我奋不顾身,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就是我活该被人抛弃?”
“云棠,你是个有脊梁的人,为了这根脊梁,你一直小心翼翼地呵护,不要它受一点伤害,但其实这根脊梁真正的作用是,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想,就不用去束手束脚,即便真的崩塌了,还有你的那根脊梁在,只要它在,你就能站得直直的,谁也压不垮你。”
谷夏说的有道理,可她听不进去,她心里乱糟糟的,她甚至对这说法有些许的排斥,这跟她以往想的都不一样,所以她该好好想想。
擦干眼泪继续走,却看到前方来了个人,玄色的衣裳,月白的玉冠,五官生的甚是精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沉稳而优雅,在高高鼻梁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这人她识得,就是跟李连关系极亲的李邈,皇上曾经的嫡长子,崔妃的儿子。
崔妃是当年杨贵妃的亲外甥女,杨贵妃美貌惊人,崔妃自然也不逊色,生出来的儿子也真真是好颜色,宫人们私下里谈论最多的皇子也就是郑王李邈了。
人走近了,不得不打招呼,云棠一揖,“下官拜见郑王殿下!”
“你是……云棠?”
云棠万万想不到他直接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只跟着别人远远的偷看过他,哪里晓得他竟认得自己,微微抬起头来,“正是……下官。”
李邈轻轻笑了笑,把云棠虚扶起来,“我认得你,你也不必惊讶,其实是因为我那六弟,也不知画了多少张姑娘的画像,今日我瞧见了姑娘,可不就是那画中人走出来了?”
云棠又羞又惊,李连竟时常画她?可到底不是扭捏的时候,连忙解释,“六皇子与下官玩笑惯了,他私下里画我……也不知又要怎么捉弄,叫郑王殿下取笑了。”
李邈见她脸红,也不反驳,“没有关系,连儿他自小不爱学习,近日瞧着画技倒是长了不少,画中的姑娘惟妙惟肖,可见是用了心的……这还是姑娘你的功劳。”
云棠耳根倏地发烧,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有哪有……“也不知脸颊是不是熟了,甚至不敢抬头瞧李邈的眼睛。
李邈莞尔,也不戳破,“连儿是顽皮了些,可却只是表面上而已,这宫里头哪有什么真正的无所事事?我是他哥哥,也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其实他心思很多,性子也够执拗,他决定了的事情也绝不是说说,只要下定了决心承诺,就愿意一直去坚守。”
说完这话看了看云棠神色,见她若有所思,也不再多说,“我还有些事情,今日就先告辞了。”
云棠如释重负,忙又行一礼,“下官恭送郑王殿下……”李邈只笑了笑,又摆了摆手,这就转身走了。
云棠则定定站在原地,一直瞧着李邈拐了个弯,身影不见了,这才使劲儿摇了摇头,忽又想起李邈的话,想着李连描绘自己的样子,心中也不知是什么破土而出,叫她既欣喜确幸,又不知所错。
而另一面,感受到她的悸动,谷夏想起了自己,谁没这样过啊?可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个女孩子初次心动的感觉,那感觉有些像春日里发芽的豌豆苗,绿油油的,娇嫩嫩的,叫人莫名的欣喜。
谷夏懒洋洋地劝,“你才只有十五岁,这个年纪,着实不该想太多,凡事按照想做的去做,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想随心所欲一次都晚了……”
云棠仍心跳的厉害,也懒得理他,只加快了步子往宫正司赶,也不知道这么急切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只想快些找事情做,才能叫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谁知刚到宫正司,就看到一队刑部的人,瞧见她到了,为首一人瞪圆了眼珠,朝她一指,好大一声呼喝,“给我拿下!”
真真风水轮流转,这场景怎么恁地熟悉?
被带走的时候,她瞧见了戴雨的焦急,穆霄的疑惑,还有戚罗敷那一票人的幸灾乐祸。
云棠手脚被缚着,现在仍是懵了的状态,瞧了瞧为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