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步步杀招(下)
“嗖嗖——”外头乒乒乓乓一阵长剑挡开箭雨的声音。
凉玉心中咚咚直跳,手脚发凉,冲着外面喊到:“啼春,快去召集春山教——”
“领命!”啼春飞也似的左右突围。
轰隆——轰隆——雷声大作,忽然间天色骤明骤暗,闪电猛地劈下,顷刻间电闪雷鸣,先是下了豆大的雨点,啪地砸得尘土飞扬,然后迅速变成瓢泼大雨。
这鬼天气!
外面声音渐小,凉玉心中难安,掀起一个角来:“凤君……”
“嗯。”他应道,警惕地看着密林的方向,“他们撤了。”
隔着浓密的雨帘和阵阵水雾,她看见他的脸,头发已经被浇湿,身上的衣服被雨沾湿渐深,混着右肩的血色,他伸出手想要拔下那支箭。
“别动!”她凑过来,暴雨立即将她包围,她伸手抵住箭身看了看,皱眉道,“这箭多半是有倒钩的。”她瞪着他,“不嫌疼吗!”
他勾了勾嘴角,只是脸色略微苍白:“我要这样去见郑贵妃吗?”
“见什么郑贵妃,我看人多半就是她派的。”她一腔怨气全撒在郑贵妃身上。
“不全是。”
“不全是?”
风桐道:“后面来的那些都是郑贵妃的人,如果萧氏出事,大可推到刺客身上。唯独第一箭不是。”
凉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支箭上:“这个……不是?”
“嗯。“他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此箭的主人另有其人。”
凉玉心里一团乱,只拿手遮住他的头顶:“凤君快进来,别一直淋着。”
“我们都坐在车里,形如孤岛,岂不是坐以待毙?”他侧眼瞧她,开起玩笑来,“你快坐回去,一大把年纪,脑袋不中用,别将身体再搞垮了。”她已经从包袱中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小心地绕过箭身,包住他的创口,忽然间雷声大作,一道闪电照得天地间一片明亮。
她眯起眼睛,倏忽看见强光下他异样青白的脸色,心中一沉,“你怎么了?凡人的箭矢纵然再厉害,能将你伤成这样?”
他默然看着她片刻,淡淡道:“法术使不出了。”
难怪他放任血顺着衣襟流下。她看着那支箭,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几分:“是……是朗月?”
“他想探探我的底。”凤桐提剑,倏忽斩断了剑羽一端,噼啪一下掉在积水里。他肩外侧只露出一截短短的断头,他神色不变,“你去拿件披风来,只要我在这里,你绝不会出事。”
凉玉递给他一件披风。他抬起右手,牵动伤口一阵剧痛,他不禁咬了咬牙,系上披风的带子。很快披风也被雨水浇透,湿淋淋地垂下来,从外表看不出异常。
凉玉下车,从地上捡起那半截断了的箭头揣在怀里,跨坐上马,却被他伸手一拦:“听话,回去,来时如何,去时仍如何。”
她看他一眼,咬牙进了车里。
围猎开始处的华亭之下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人,皇帝郑妃各有宫女在一旁服侍。其余人被淋得不胜狼狈,躲在亭子下,有人拧起了衣袖上的水。
内监远远看见凤桐骑马赶车过来,喜道:“来了,萧老夫人来了,人齐了!”
皇帝有些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的雨,感到十分扫兴,“今日围猎,恐怕只能到此了,既然人齐了,便一起去月仙殿休整更衣。”
众人得了令,纷纷披着湿衣急匆匆地往月仙宫赶,左相扶着肚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萧氏分至沁寒阁更衣,因是女眷,住了月仙宫里最大的一处殿,婢女都是从别处抽调,手忙脚乱地打好了热水,又送来干燥的衣物,拉紧了帘栊。因着突然降下的雨水,甚至有宫婢备了好几个汤婆子来。
凉玉面无表情:“都下去吧,我带了婢女服侍。”宫婢们垂手,纷纷退下。
待人一退下,凉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立即跳起来,解下凤桐的披风看了看,血似乎是止住了,但因衣服湿着,看不清楚。待要再解,他的手已然按住她的手背,温热有力:“干嘛解我衣服?”
她一抬头看见他脸色苍白,却眼中带笑,没个正经,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了还笑!”
她抽出手来,拿琥珀舟一铺,回了真身。先把萧氏扛到了床上,回头恶狠狠地冲他道:“回避!”
凤桐好笑地背过身去。
她三下五除二把萧氏的衣服扒了,用方巾擦干净身体,在床上爬来爬去,吃力给她换上干净的衣物。抬头瞟了他一眼,见他仍乖乖背对着她。
她放轻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凑近,猛然扯起他的衣服一划,衣料瞬间豁了个大口子,她顺着那口子一撕,正赶上凤桐吃惊地转过身来,于是衣裳就让她扯掉半边。
凉玉无措地看着他,低头向下一望,顿时瞪大眼睛——眼前的人香肩半露,露出大片洁白无瑕的肌肤,内里只剩一件肚兜,包裹着高挺的胸部,纵然凉玉性别为女,也难以移开目光。
“看够了没有?”他近乎没了脾气。
“够了。”她飞快地答道,回避他那件勾人的肚兜。整个人凑过来,拿起剪子小心翼翼剪开箭头附近的衣料,丢在地上。
剪子的触感是冰凉的,她的呼吸是温热的,小心翼翼地趴在他胸口,他低头看下去,看得见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一丛小扇子,因为专注,所以小扇子只是偶尔上下扇动一下。
因为略微出了神,所以并没有觉得多痛。
她用方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箭头周围的肌肤,这才发现血从伤口涌出,却始终没有凝固,伤口处的皮肉仍然是外翻的,隐约露出模糊的血肉。
该不会是箭头上抹了什么东西,使得伤口愈合不了吧。
在天界,这东西叫做腐肉生。
她不禁抬头看他的脸,一抬头却正撞上他的目光。她还未及深究,他已然有些难为情地避开。
她噔地站起身来,从包袱里一通翻找,拿了一掌的治创伤的药丸来:“这些都吃掉吧。”他绷不住笑出了声:“你平日里都是拿药当饭吃的?”
笑罢,看她瞪着自己,还是接过来,一口气全吃了。她在箭身四周伤口上洒了金疮药,垫上棉花,又有些生疏地将他整个右肩缠了起来,“等这雨停了,我们快些回去,找大夫把箭头取出来。”
他嗯一声,用左手拿了干衣物套上,总算堪堪遮住那惹火的肚兜。她在旁看着,欲言又止再三,忽然红着脸,期期艾艾:“凤君,我想问个问题。”
他抬眼看她。
她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凤君是不是喜欢这样的?”
“哪样的?”
她飞快用手地拨了一下他的胸:“这样的。”
凤桐低头看下去,脑子一片空白。
“我没有。”他觉得自己几乎不会说话了。
“那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我……”
趁他气急败坏,她又伸手拨了一下,难怪戏本子里丰满的女人总要“袒胸露乳”,“挺胸摆腰”,还觉得特别骄傲,原来……胸和胸的触感真的是不同的。
他忽然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凉玉毫无防备,整个人向前扑在他身上。
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的眉头蹙了一下又舒展开。她生怕弄疼了他,动也不敢动,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他却毫不在乎,只是挑眉看着她,一双眼睛黑得直勾勾。
“你自己不是有吗,何必总碰别人的?”
她的脸嘭地一下又红透了。
凤桐此刻扬眉吐气,觉得自己又占据了主场。
“老夫人可更衣完了?贵妃娘娘在正殿等候。”侍女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知道了。”吓得凉玉瞬间进了萧氏的身体里,琥珀舟在空中就要落下,凤桐伸手一把接住,丢给凉玉,将地上带血的衣物全部蜷起来塞进了包袱里。
他迅速穿好衣服,棕色骑装外面,又加了一件披风。
月仙宫正殿,郑贵妃早已换上了女装,坐在主位,正和平昌王、左相交谈。
“方才宫中急报,说是北戎边关事务紧急,陛下便急急忙忙摆驾回宫了。嗳,这天气,真是扫了诸位的兴。”
“娘娘言重了,陛下躬身为民,乃我朝之福呀。”左相的声音洪亮,殿内都有回声。
凉玉见了礼,坐在下首。好巧不巧,对首又是朗月。少年换了一身蓝色劲装,手握紫玉盏,正笑着看过来。凉玉强忍住瞪他的欲望,平静地喝了一口茶。
“老夫人年迈,本宫甚是担心,没有着了风寒吧?”郑贵妃神情关切。“多谢娘娘关怀,老臣一切无虞。”凉玉神色诚恳,答得一丝不漏。郑贵妃眼神一转,笑道:“小凤呢?”
“回娘娘,奴婢一切都好。”仍然是不卑不亢,干净利落。郑贵妃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了片刻,笑道:“难怪阿袖喜欢你,本宫也觉得你合眼缘。来人啊——把陛下年初赏的那套素胎茶具拿出来,赏给小凤。”
凤桐怔了片刻,仍是平静谢恩:“谢贵妃娘娘。”
凉玉一盏茶喝得苦涩难安,不知道郑妃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扭头看了看门外,啼春去搬救兵,为何许久不归?
她与凤桐两个,双双没有法力,若被困死在这里,实在孤掌难鸣。更何况,凤君身上还负着伤。
“禀报娘娘,外头天晴了。”宫婢的声音又甜又亮。
平昌王摇摇头惋惜道:“这天气。”郑贵妃笑道:“我倒觉得此刻晴得正及时。”右相面色惊奇,:“何出此言,娘娘莫不是还有什么安排?”
郑贵妃笑容明媚:“突然一场雨,想来诸位都未曾尽兴——本宫听阿袖说,小凤姑娘的功夫极好,好容易见着一位女中豪杰,可要好好领教领教,诸位可有兴趣?”
正殿里的人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纷纷附和。
凉玉心下一凉。郑贵妃这一招出得狠辣,她和凤桐已说过“身体无虞”,此刻再要称病推脱,恐怕难以服众:“不知道贵妃娘娘作何安排?”
“恰巧阿袖喜欢舞剑,不如先让他二人比试三招。”
第38章 绝地求生(上)
朗月跳起来,诚恳地笑道:“多谢阿姊。”一柄剑已经握在了手上,向前四步走到殿中,“你我既然无缘做夫妻,做知己好友,也是我的幸运。”
凤桐转过身来,从侍女手上接了剑,看了看,掀起眼,眼里一片冰凉:“请。”
朗月第一剑便攻他下盘,出手毫不留情,众人看得低呼一声。凤桐微微一侧,挥剑挑开,四两拨千斤。这只是开场,朗月的步伐越来越快,时而左突右冲,时而勾弦挑拨,凤桐初始时只是翻动手腕抵挡,长剑碰撞,发出冰凉的声响,只是朗月动作越来越大,逼不得已,亦尽了全力。
凉玉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她认识风桐开始,除了在问天镜中看到的那一次,他一直都是以左手持剑。随着她年纪渐长,心里也想明白,一个人中途换了持剑的手,十有八九是因为右臂有伤。
可是他现在肩上还插着一只抹了腐肉生的箭头,左手持剑,每动一下,都牵动身上的残箭向内一分。凉玉看着,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二人如同一靛一棕两道旋风,快得人看不清步数,偶尔长剑上划过一溜阳光,像流星一样灼痛了人的眼睛。朗月跃起向下大劈,凤桐就地一滚,堪堪避过,挡开他的进攻,一撑地跳了起来,只是轻晃一下,便立即站稳。
二人仍旧站着僵持,谁也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好!”大殿里的人纷纷鼓掌喝彩。三招已过两招,竟然是难见的个中高手,旗鼓相当。
郑贵妃抿了一口茶,掩去眼底的冷笑。
朗月笑道:“小凤姑娘果然厉害,只是你这披风累赘,脱掉可好?”
早有粉衣宫婢走过来,预备接过他的披风。凤桐唇色发白,额上密密一层冷汗,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勾唇一笑,解了披风甩给宫婢。
朗月眼底一抹冷意,忽然出招,惊得那宫婢惊叫一声,急急忙忙躲开了。凤桐折身一避,目光冷冽,亦拿剑反击,他的身姿轻灵诡谲,多变到了极致,几番诈诱,朗月猛一抬头,剑尖正停在他喉间寸许。
“小凤姑娘好剑法。”
他并不慌张,眼里闪闪亮亮,既兴奋又得意,如同燃着一簇火苗。凉玉记得这样的神色,就在上一次他要在大殿上指认吹箫的人。
早该知道,魔界三世子,睚眦必报。
凤桐右肩已有星点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
朗月一笑,故意只攻他左侧,攻势快而猛。凤桐为不露端倪,避得更加迅速。剑身晃出无数道虚影,斜向下一划,瞬间便挑断朗月蹀躞带上一块玉佩。
啪——大殿之上尚有回音,一块脂乳般温润的和田玉佩砸在地上,碎成数块。
凤桐看也不看,勾唇笑道:“这便碎了?看来公子眼光不佳,多半是买了假货。”
在场众人大都晓得这块玉是郑妃赏赐,要说此玉为假,何等尴尬。小凤说话如此张狂,不见郑妃脸色都变了,殿上人吃了一惊,眼观鼻鼻观心,四下一片敛声闭气。朗月不以为意,甚至没有看那玉佩一眼,剑如游蛇,又滑又毒,转头便划到他身前,凤桐右手沉滞了些,勉力将将挡住,喘息不定。
三招定,不分胜负。
凤桐右肩已濡湿一片,不欲恋战,反手将剑还于一旁的内监,单手披上披风,匆匆回到凉玉身后。
好在朗月身上也是数块成片的汗水,并不惹人注意。
凉玉抿了抿唇,曲起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冲郑贵妃笑道:“娘娘,既然天已放晴,老身便先告辞。”
“老夫人怎么这样急着走?”郑贵妃一道眼风挑过来,亲昵地娇嗔,“让陛下知道,还以为本宫待客不周,才叫老夫人早早离席。”她回首看了正在收拾碎片的内监,笑道,“再说,才让阿袖吃了个大亏,就要走,小凤姑娘怕是也不愿如此吧。”
凤桐和凉玉一并沉默。
郑妃笑了一笑:“现在回去有些早,本宫看外头的积水想来也该蒸干了,不如大伙出去游玩。”
“娘娘要去哪里?”
“老夫人有所不知,上林苑两头既望、已离两座游廊,对的是天然的跑马道,从前陛下和平昌王殿下,也常常在上面赛马,殿下记不记得?”
平昌王摸着鼻子笑道:“娘娘不愧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连这也瞒不过你。”
“不如我们就在已离亭等待,让阿袖和小凤从既望亭出发,再赛一场马,待到他们到了,咱们就各自打道回府,如何?”
凉玉心内一股火气直往上冒:“方才小凤才与公子试剑三招,我看这殿里年轻人甚多,不如就让别的孩子赛马,省得他们一直陪我们坐着,无聊得紧。”
“难见小凤一次,在下心生惺惺相惜之情,还请老夫人允了在下。”朗月立起,露出摩拳擦掌的恳求神色。
凉玉冷笑,只听见凤桐低声安抚道:“罢了,做戏做全套。”
朗月和凤桐各挑一匹马,打马往既望亭去。凤桐坐在马背上,身子忽然晃了一晃。
凉玉的心跳到嗓子眼里,他立即坐直,回首朝她看了看,四目相对,他勾起个安抚的笑。
阳光下他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眸中神色仍然不见慌乱,双手拉紧缰绳,回过头去。
凉玉从未觉得一炷香的时间如此漫长,像有人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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