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仪……沐仪!你要杀我吗?你要杀了我吗?!”
听着男子难以置信的口吻,明疏影忽然就认出了他。
世子。
她默不作声地看向始终巍然不动的定安侯。
他是要那沐仪亲手杀了镇远侯家的世子吗?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要处刑乱臣贼子,不也该是男人们的事情吗?缘何会牵扯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明疏影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沐仪抖着抖着已经把剑给抖到了地上。只听“哐当”一声响,脸色发白的女子倏地跌跪在地,接着冷不防就回过身来,朝着定安候俯身痛哭。
“侯爷!侯爷!民女做不到啊!”
面对妙龄美人的苦苦哀求,年不到三十的男子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神色地淡淡回道:“沐姑娘这一句‘民女’,可真是折煞了你沐家。沐大人祖上世代忠良,到了沐大人这一代……”
他顿了顿,依旧面无涟漪地注视着梨花带雨的女子,说:“沐姑娘应该还记得沐大人的嘱咐吧?你沐家上下七十二口人,可都在等着沐姑娘当众一表忠心。”
话音刚落,泪流满面的女子忽就停止了哭泣。像是被什么咒术定住了身子一般,沐仪突然僵在了那里,随后慢慢地仰起脑袋,望向了始终无甚表情的定安侯。
她知道,事情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今日,不是她亲手杀了她的心上人,便是她举家老小为他二人陪葬。
沐仪颓然撑起了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回去,弯腰重新拾起了利剑。身着囚衣的世子痛心疾首地目视其流着眼泪步步靠近,下意识地摇起了头。
他那么爱她,为了她,险些就要忤逆父亲的命令,到头来,她居然要用他的性命来换她全家平安、一生荣华!
世子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可那冰冷的利刃到底是刺进了他的血肉之躯。
鲜血染湿衣襟,以剑伤人的女子冷不丁松开了剑柄,捂着脑袋嘶声尖叫起来。
染血的宝剑颓然坠地,胸口溢血的男子睁圆了眼,瞪视着濒临崩溃的女子,终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血腥的一幕映入眼帘,明疏影心头揪紧,身边的一个公主则已经两眼一翻,晕倒在了侍女的怀里。明疏影循着那侍女的惊呼声侧首看去,别说是昏倒的那一个了,就是之前用鼻孔看人的另一位,此刻也是面无血色。相比之下,倒是那年幼无知的女娃娃比较好运,因为有身后的宫女及时替她挡住了视野,所以她依然在那儿傻傻地咬着手指头。
明疏影眸光一转,不由自主地注目于造成这一切的定安侯,却见他依旧泰然自若的,好似压根就无人血溅当场。她又望向那失声叫嚷的女子和那倒地不起的男子,心悸之余,难免生出了些许兔死狐悲之感。
这个时候,定安侯已若无其事地瞥了两个护卫一眼,示意他们将掩面而泣的沐仪带了下去,接着,他才不紧不慢地令视线扫向姿态各异的公主们。
“让诸位公主受惊了。”他不咸不淡地说着恭敬的话,眼里却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不过臣以为,皇上为乱臣贼子所害,诸位公主身为皇女,还是理当亲眼看着这些逆贼伏诛,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语毕,他又若有若无地朝着底下人递了个眼色。人高马大的护卫们收到暗示,当即毫不留情地拔出佩剑,三下五除二便砍下了一众囚犯的头颅。
一时间,鲜血四溅,身首异处,公主的贴身侍女们纷纷吓破了胆,忍不住捂着眼、别过脸,口中惊叫出声。连那个先前竭力佯装淡定的高傲公主也终于承受不住,软了腿脚跌坐在地。相较之下,明疏影怕是几人之中最为镇定的那一个了。但纵使如此,她也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定安侯是何居心?!莫不是以欺吓弱质女流为荣?!
僵立不动的明疏影再度凝眸于旁若无人的男子,并未在他眼中发现分毫的自得抑或戏谑之色。
恰逢此时男子眸光一转,冷淡的目光对上她惊惶难掩的视线,却于电光石火间令她茅塞顿开。
不是取乐,而是……恐吓。
他是要恐吓先帝的女儿们,让她们睁大眼珠子看看清楚,如今谁才是这铁壁高墙下的主宰者。
是啊,是啊!她方才怎么就没注意到,偌大的广场上,竟然没有一位皇子!他们去哪儿了?他们都去哪儿了?!毋庸置疑,不是被这一手遮天的男子给幽禁了,就是早已葬身在这血雨腥风之中!
脑中倏尔蹦出无数猜想,明疏影惊魂未定地注视着男子淡漠疏离的面容,忽然瞧见他朝着她眯了眯眼。
她赶忙把脑袋埋低。
装傻……装傻!她一时心惊,竟忘了继续扮作痴儿!
差点儿就要惊慌失措之际,明疏影却听到男子淡声开口吩咐,命人将几位公主送回寝宫。早已站不稳脚跟的女子们闻言如蒙大赦,白着脸、软着身,就被人各自架了回去。
定安侯目送人群中唯一一个没叫人搀扶的倩影,凤眸不着痕迹地敛了敛。
两刻钟后,明疏影回到自个儿的寝宫,恰见楚聂四处寻她。眼看自家主子安然无恙地归来,楚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自是快步迎了上去。是以,他很快就发现了女子面上的异色。一问才知,在他出去为冬苓寻找太医的时候,公主居然经历了那样一场惊魂的变故。
“公主……”楚聂忧心忡忡地端量着女子的脸色,却见她倏尔回过神来,冲着他莞尔一笑。
明疏影强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道出“无事”二字。
楚聂有些意外,没料想自家主子非但变聪慧了,连性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
只是不知,这对于公主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这么想着,他看见女子又招手唤他进屋一叙。他知道主子是有事要向他询问,是以只得毕恭毕敬地跟了进去。
我的兄弟呢?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在案几上看到了用茶水写下的文字。
楚聂皱着眉头抬眼去看。
“回公主的话,几位皇子已经在叛乱中……不幸薨逝了。”
明疏影闻讯,心下一沉:还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她定了定神,又抬手写道:谁做的?
“镇远侯。”
楚聂直言说罢,就见女子速速写下了两个字:详情。
他不免又愣了愣——面对一夜之间变得才思敏捷又有条不紊的女子,他真是感到很不适应。
话虽如此,身为臣子的男人还是简洁明了地呈禀了事情的经过。
诚如明疏影所推测的那般,先帝膝下仅存的四名皇子皆是在这场宫变中身故。镇远侯为了永绝后患,想方设法除去了皇帝所有的儿子,只留下几个不成气候的公主,预备挑一个最好掌控的,给他家世子当媳妇。值得推敲的是,他杀死皇子的计划进行得分外顺利,简直没有耗费他多少气力,就一个接一个地结果了他想除掉的人。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定安侯的兵马却半路杀出,打着平定叛乱、讨伐逆贼的旗号,仅用了短短三天的时日,就将镇远侯父子相继拿下,并迅速镇压了这股反叛势力。
果然不对劲。
明疏影听着听着,这一感受愈发强烈。
且不谈几个皇子怎就如此轻易地被人取了性命,单看那定安侯雷厉风行却仍救驾来迟的结果,就知晓其中必有猫腻。
是了,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皇家枝叶凋零了,再一举擒获叛贼,难道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如此一思,那定安侯接下来要做的事,恐怕就是……
一颗心怦怦直跳着,明疏影不自觉地握紧了一双手,突然又目露精光,将食指伸进了茶水里。
还有几位公主?
“回公主的话,除却您,宫中只剩五公主、十公主及十四公主了。”
明疏影话未听完,就情不自禁地怔住了。
十四公主?!不对啊?!她明明记得,十二公主才刚出生没几个月啊?怎么十四公主已经有四、五岁这么大了?
遽然意识到事情很不对劲,明疏影想着想着就变了脸色。
45。拖家带口
明疏影醒来的时候,屋外战事正酣。
侍卫楚聂正和未来储君的护卫们打得不可开交,无奈敌众我寡,他又负伤在身,坚持了没一会儿,楚聂就落了下风。
被几个男人协力牵制了四肢,楚聂竭尽全力仍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人疾步远离。
是以,一眨眼的工夫,明疏影就听到了少女惊慌失措的疾呼。
“世子!世子您不能进去啊!公主落水昏迷,尚未清醒……”
“滚开!”
紧接着,少女吃痛的惊呼便随着一记闷响传至耳畔。明疏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
才一脚踹开婢女的男人怒气未减,眼见床榻上的女子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他顿时只觉怒不可遏。
“你就这么想对我投怀送抱?!”他怒目圆睁,竟然冲上前去,一把揪起了女子的衣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明疏影怔怔地瞅着这个龇目欲裂的男子,一时间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她记得,自己是掉进了池子里没错,可是……他是谁?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有,方才她好像依稀听见……公主?
还未等女子理清混乱的思绪,怒气冲天的男人就猛一下撕开了她的衣裳。
明疏影登时傻了眼,直到男人不由分说地将她压倒在榻,然后疯了似的撕扯她的衣裙,她才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怎样的险境。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成全你!!!”
放开我!
明疏影试图喊出这三个字,孰料嘴是张开了,可声音却发不出来。她不免一愣,不理解自个儿怎么突然就说不了话了。
然不论如何,她都必须守住自己的清白。于是,她开始拼命推搡身上的男子,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对方钳制住了手脚。
似发泄更似报复的激吻落于脸颊与脖颈,明疏影顿觉恶心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与此同时,排山倒海的恐惧也渐渐淹没了她的理智,令她不得不在情急之下用脑门直接撞击了对方的下颌。
男人痛呼一声,停止了狂暴的肆虐。显然,他是被她撞疼了。
明疏影见状,也顾不得自己那晕晕乎乎的脑袋,赶紧趁着男子捂着下巴的空当,毫不客气地抬起一条腿,用膝盖使劲儿顶向他的腹部。
不过,这下手的位置,她好像没拿捏准?
“唔——”
是的,这一下,胯部受袭的男人是真的疼到姥姥家了。
见这不速之客痛苦□□,明疏影不假思索地推开了他的身子,火急火燎地往床下去。谁知,方才那临门一脚已是耗尽了她的力气,才刚一离床榻,她就软了身子跌倒在地。
“来……来人!嗷——把这个泼妇给我绑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捂住命根子的男人还不忘唤人前来帮忙,这令体力不支的女子即刻腹背受敌。
只是,明疏影不明白,为什么几个年轻力壮的护卫可以径直冲入女儿家的闺房。
好歹她也是……
明疏影愣住了。事情到了这份上,饶是她仍头晕目眩,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冷不丁低头看向自个儿的柔荑,发现它的确是和记忆中的那双手有所出入。
比起自己的手,这双手要细嫩白皙一些,简直就是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她一下子睁圆了眼,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响起方才侍女喊出的那一声“公主”。
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一个诡异的可能性,女子的耳边就又传来了男人气急败坏的嘶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女人给我绑起来!?”
明疏影抬头,目睹几个男子面面相觑。
双方正僵持不下,先前被来人踢踹了的侍女踉跄着跑了进来,面色煞白地挡在了明疏影的身前。
“大、大胆!你们……你们谁敢对公主殿下动手?!”
明疏影闻言心下一沉:莫非她当真成了……
“贱婢!”谁知一念才方成形,一个巴掌就狠狠地招呼在少女娇嫩的脸蛋儿上。
凶神恶煞的男人强忍着痛楚,亲自掴掌这不知尊卑的婢女。明疏影险些反应不过来,等她慌忙伸手去扶的时候,那侍女已然同她一样跌在地上了。
被狠踹了心口又被扇了耳刮子,年仅十六的少女嘴角都溢出血来,可她深知,此情此景下,只有她才能护着主子了。
“世子!世子!”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少女流着泪,连滚带爬地扑到男人的跟前,她紧抓着他的小腿,跪着求他听她一言,“公主是无辜的!她没有要害沐仪姑娘!世子您明鉴哪世子!”
“滚开!这儿还轮不到你这个贱婢说话!”奈何对方只毫不留情地赏了她第二脚,直接将她踢回到明疏影的怀里,然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指向双眉紧锁的女子,径自朝着侍卫们下了狠令,“快给我绑了这恶毒的女人!”
眼瞅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就要上前来捉,明疏影只恨自己此刻非但浑身无力,还发不出半点儿声音。幸而苍天有眼,千钧一发之际,又一名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面跑还一面大呼“不好了世子!”。
男人们的注意力自然是被这呼声给引了去。
“世子!定安候率领精兵六千突然杀入宫中,侯爷……侯爷这会儿怕是已经……”来人有些年纪了,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免有些不忍,连带着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些许,“世子还是赶紧随老奴离开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在场数人不论男女,皆是不由一怔。
定安候?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的定安候?
明疏影略吃一惊之际,被唤作“世子”的男人业已脸色大变。
“什么!?那个逆贼!?他竟敢……竟然敢!”
“什么都别说了!世子赶紧走吧!万一被定安候捉住了……”
“听闻世子殿下在此。”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来人才话到一半,一个手执利刃的年轻男子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且不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光是听那冷若冰霜的语气,便能叫人不寒而栗,“不知本侯能否得幸一见?”
“定、定安侯!?”
世子一方大惊失色之时,明疏影倒是面不改色地打量起这个目光冷峻的男子来。见他身披盔甲、器宇轩昂,嘴里说着好听的客套话,眼神里却满是不屑与倨傲,她就知道,自打他现身的那一刻起,这屋子里的主角便换了人。
果不其然,未等世子垂死挣扎一番,定安侯的手下就径直将一干人等擒住了,甚至都不用他们的主子发话。
世子气炸了。
“逆贼!我是镇远候世子!是未来的太子!你敢对我动手!?”
他伸长了脖子,嘶声怒吼,却只被定安侯冷漠的视线扫过面颊。
“世子倒是记得,你是那犯上作乱之人的儿子。”定安侯波澜不惊地说罢,便不再多看他半眼,“带走。”
话音落下,身长八尺的男人无动于衷地立于原处,由着骂骂咧咧的世子被部下押走,冰冷的眸光总算是落在了明疏影的脸上。
这个时候,被解放了的侍卫楚聂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眼见公主同其贴身侍女皆被那满身煞气的男人俯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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