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喘着气,头都不敢抬:“雁夫人……雁夫人在从晖州回来的路上遇了山匪,护卫拼死相护之下虽未伤及性命,但、但……”
他磕磕巴巴地说不下去,戚王眉心狠跳:“什么?”
46|伤情
一刻之后,戚宫之中人仰马翻。
听闻此事的宫人都被惊住,在近前服侍的一个个心弦紧绷,无资格去近前服侍的也都禁不住出着冷汗,止不住地去打听进展,不知还会有怎样的变故。
别院中,阿追也被惊得懵住,僵了良久,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我为她占卜的时候……”
她为雁迟占卜时虽未见到途中的事情,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回到朝麓时的样子——如若半道出了这样的事,最后那一幕自然无从谈起。
现下也确实让那最后一幕“无从谈起”了,雁迟是被快马加鞭地寄送回王宫的,戚王没有亲自出宫去迎她,她也没有行下马车与戚王对视。
云琅抽着冷气急问:“那现下如何了?医官们怎么说?”
“唉,医官们都焦头烂额。”来禀话的宦侍叹着气,“夫人高烧不退,眼睛……只能看着点光亮,旁的什么都见不到。能不能治好,就是那位神医也没有把握。”
苏鸾则焦灼道:“那雁夫人或戚王殿下可有怪阿追么?”言罢一想倒知事出突然,这宦侍大抵也没了解得那么细,当即抓了块金饼往他手里一塞,“你若不知道,便劳你去打听一二。雁夫人只要说及阿追半句,你也要来告诉我们。”
那宦侍收了钱便走了,接下来两天都来回了话,说宫中太紧张,只知道戚王一直在雁夫人宫里守着,但要探信则探不出来。
到了第三日,他终于告诉苏鸾:“女郎安心,小的跟雁夫人身边的贴身的宫女打听了,说雁夫人并无怪殷女郎的意思——小的自己也觉您与殷女郎不必太过紧张,如若雁夫人要怪罪,直接着人来一趟就是了。”
阿追想想也是。这件事这样的大、她又离王宫这样的近,如若嬴焕或雁夫人想要怪罪些什么,直接差人过来便是最简单的,何必拖这几日?
便稍安下心,耐着性子等信,不再乱打听与此相关的事。苏鸾出主意说让她主动去向雁迟赔不是、自己探一探雁迟的意思,她思量之后也觉得不去为好——她自问那日的占卜并无出错,如今这局面,更像是有旁的影响所致,错本不在她,她何必自己去赔不是把这错揽下来?
如此直又过了七八天,到了她又要服药的时候。
这药需半个月服一次,初时是医官一次给她三五颗,到日子时服用便可。重回戚国后不久,医官提出每次快到日子时都来给她请一次脉,如若药方需要调整便可尽快,以防耽误病情。阿追想想也对,就答应了,此后每到服药前两天就去请一回医官,多是随便差个宫人去请就可。
这回却是迟迟请不到人,从医官署到雁夫人的住处都着人跑了数次,但不论谁去、不论是去什么地方,得到的回话都是说雁夫人命悬一线、医官走不开。
如此一来一往间,两天的光阴转瞬而过,第三日天明时,阿追一睁眼就感觉到了头疼,咬咬牙叫来宫女,问说:“可有再去请医官?”
“去了,苏女郎和云琅姐姐一夜都没闲着。”进来回话的云瑟克制不住焦灼,“苏女郎已在雁夫人那里候了许久了,但里面不见人,她也……也没办法。”
阿追自知再这么拖着,自己必定要熬不住,略作踌躇后当即吩咐备车,打算亲自走一趟。
马车颠簸间,头痛时重时轻地涌着,痛得她脑中发木。在王宫门口由云琅云瑟扶着下了车,浑浑噩噩地走到雁夫人的宫门口时,未抬眼就听到了苏鸾在同人争吵。
苏鸾急得声音里都带了明显哭腔,指着宦侍喝问:“阿追只需要一颗药丸便罢,你们何苦拦得这样死?我知雁夫人有多要紧,可阿追的安危也关乎两国关系,你们这样拦着连禀也不向戚王殿下禀一声,真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阿追在头痛中一懵,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一时又想不明白。定睛看去,苏鸾面前的宦侍欠着身子说:“女郎息怒,我等只是奉命办事。”
苏鸾杏目圆瞪:“奉命?奉谁的命!戚王殿下明知阿追的病是怎么回事,不管不顾的,存心要疼死她不成?!”
苏鸾急得慌不择语,两个宦侍只得低着头,并不敢应她的话。
阿追皱了皱眉,揉着额头缓过些神,走过去一拍苏鸾的肩头,向那二人道:“你们连禀戚王殿下也不肯?”
她已疼得发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声音也有些虚,二人抬头偷瞧她一眼便避开目光,其中一人闷闷道:“女郎息怒,我们……”
“你们是怕雁夫人怪罪,还是怕什么别的?”阿追淡声问着,轻飘飘的声音终于让苏鸾回过神来,赶忙扶住她。
她轻吁了口气,信手摸了块小石出来瞧了瞧:“放心去禀吧,不会有人怪你们的。”言罢稍举了举手里那块小石,“神说的。”
二人原地踌躇了会儿,终于一欠身,进去禀话了。阿追已痛得心有点慌,扶着苏鸾的手一步步挪到附近的树下坐着,心里愈发觉得莫名诡异。
一边觉得诡异,一边又被头痛扰得什么也想不明白。她揉着额头死命地缓着劲,脑中的思绪也仍是东一句西一句的。
是雁迟怪她占卜不准?那雁迟大可直接着人来同她理论,没有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再者,她们先前也费心打听了,末了是雁迟身边的宫女透出信来,说雁夫人并不怪她——一般来说越是近前服侍的人,越是不敢乱说话的。
可方才那两个宦侍的神情,只能怕是被人责怪。如若不是怕雁迟,难道是怕嬴焕?
他怎么会……他就算也觉得这场灾祸是因为她占卜不准,也总不至于就这样看着她犯病疼死。
那是那天帮她们打探消息的宦侍说了谎,雁夫人实际上是怪她的……?
阿追脑海里东一句西一句地撞着,可能的原因想了许多,却又没有哪一种是真正能完全说通的。痛感又加剧了一层后,这颇费心神的猜测就变得更模糊,模糊里偶尔一闪嬴焕的面容,让她不自觉地一笑,又疼得直皱眉头。
。
寝殿里安静无声,宦侍进来禀话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
嬴焕蓦地惊觉时日,眉头骤蹙,正要做吩咐,乍觉身边的人动了动。
他侧首看去,雁迟双目睁开,看上去明亮水灵,却空洞无神。
雁迟静静道:“殷女郎又到用药的时候了,那我回来多少日了?”
嬴焕想了想:“十天。”
“十天……”雁迟笑了一声,头往他在的方向转了转,幽幽道,“主上守了我十天?我知道,这是兄长要攻蠡州了,主上怕这个时候离开,引得兄长不满,是不是?”
戚王眉头微蹙:“夫人。”
“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兄长。主上肯陪我这十日,于我而言也够了。”她抬手推了推他,“主上去看看殷女郎吧,替我赔句不是,医官都在我这儿忙着,耽搁她养病了。”
嬴焕凝视着她未语,雁迟明明看不见,却仿佛察觉到他的情绪,笑了一声说:“主上干什么?觉得我那么小气么?”
她便径自叫了个医官来:“我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你去看看殷女郎吧。她的药得及时用,快给她配药去。”
医官迟疑着看向戚王,戚王点了头,他却仍迟疑着未走。
“怎么不去?”雁迟疑惑道。
那医官忐忑地叩首:“夫人,您这伤……神医诊出了个大概,说这三五日是最紧要的时候,半点都不能疏忽。神医给臣等都安排了事,须得时时候着,施针、用药各有人负责,需要哪样都要及时来医,臣实在不敢离开。”
“哪有这么紧张?”雁迟温和地嗤笑,摇了摇头不屑一顾,“你放心去就是,给她弄好药就回来,我这里不差这一会儿。”
“可是夫人……”医官不敢贸然拿主意的样子,雁迟又催了两声,催他速去速归,那医官才终于叩首走了。
但只短短片刻,他却又折回来,同来的还有神医。
神医神色肃穆地说:“主上,臣已寻得良方可医好雁夫人这伤,但需众人一并煎药,剂量与火候差一点也不可,他现下实在不能离开。”
一道墙外,阿追在钻心刺骨的疼痛中终于熬不住,颤抖着摸着石头,想看雁迟会如何、嬴焕又如何。
她便看到神医禀说:“请主上想清轻重缓急,主上清楚那药的效力,弦国国巫左不过多头疼几日,雁夫人这边若有差错,便这辈子都看不到东西了。”
阿追痛得心跳慌乱,一边清楚雁夫人的事更要紧,一边又禁不住有些自私地盼着有医官能来赶紧医她这头痛。
连占卜中的画面都已被这剧痛扰得有些缥缈,阿追强定一番心神,听到他叹息说:“让阿追等等。”
“让阿追等等。”殿中,戚王叹着气道。雁迟拽了拽他的衣袖,轻轻的话语善良温柔:“让她暂且住到我这里来吧。”
她说着阖上眼,温柔中又添了些凄意:“一是方便医官照看她,二是主上难得在我这里些时日,我不想主上心不在焉的。”
作者有话要说: 北京气温骤降,没有一点点防备……于是感冒了……
_(:з」∠)_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虽然感觉应该不会有多严重,但是安全起见还是先来请个假吧……
如果明晚七点照常更新了就当我没说,如果没有照常更新……就是被感冒放倒了
_(:з」∠)_一颗正在头晕目眩的荔枝,留。
47|病中
阿追被扶进屋的时候,觉得头上的每一寸都在痛。仿佛数十根钢针齐往里钻着,似乎只是疼在头皮上,伸手去按,又清楚地感觉到内里也在疼,且疼得更狠。
这种疼痛让她已无暇再想任何事情,浑浑噩噩地扶进屋,连呼吸都是乱的。她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至宫女扶着她在一方窄榻边坐下,她木然看了看周围,才吃力地张了张嘴:“这是……”
“这是雁夫人的朱雀宫。”苏鸾轻轻告诉她,她“哦”了一声,脑中仍旧僵着,还没真正反应过来,就见苏鸾转过身往另一边去了。
阿追的视线跟着她走,见两张外的地方放着一张宽敞的大榻,榻上衾被随意地铺着,一佳人柔弱无力地被衾被覆着身子,苍白的面色与衾被浓郁的蓝色反差剧烈。她又仔细辨了一辨,看出那是雁夫人。
苏鸾则径直去质问坐在榻边的男子:“戚王殿下!阿追的病情您清楚,雁夫人就是伤得再重,先让她服一颗药丸的时间总也该还有,殿下这样不管不问,是真要看阿追疼死?”
一字一句都在耳边荡着,阿追却是直到目光凝在那人面上时,才真正意识到那是谁。
他也正看着她,紧抿的薄唇一字未说,旁边的医官则战战兢兢地向苏鸾解释:“女郎恕罪。服药确不费时,但那药丸并无现成的,需要臣等现制。但雁夫人现下情状危急,臣等实在不能离开。”
“雁夫人情状危急,阿追便活该……”
“阿鸾。”阿追尽力唤了一声,苏鸾回头见她要起身,只得一瞪那医官,不再多做理论,只去陪她。
阿追握一握苏鸾的手:“无碍,便让他们先照顾雁夫人,毕竟我们……”她的目光自嬴焕面上一划,“寄人篱下。”
嬴焕面色一凛,刚又看向她,却见她自顾自地躺到那窄榻上休息了,除却轻蹙的眉头间透着痛苦,整张脸看上去都只是恹恹的,好似不欲与他多争,又或者说,是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讲。
阿追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头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疼痛似乎缓解了那么一点儿。她便又得以分出两分神与心下的情绪计较,而后越计较越不高兴。
他与雁夫人离她只有两丈、最多也不超过三丈,雁夫人的柔声细语一句句往她耳中灌。他虽然应得少,但她听到碗匙轻碰的声音,偶尔再听雁夫人带着笑道一句“多谢”,不看也知应是他在喂她服药。
头脑的剧痛中,阿追心里也一阵阵堵起来。她一壁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对,一壁又克制不住这种难过。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她满心想的都是他。但眼下,她发病难受得厉害,他连一句话都没有。
阿追不自觉地缩紧了身子,在愈涌愈烈的剧痛中又抱紧了被子,乍觉侧脸一痒,睁睁眼才知眼泪正滑下来,在枕上一触,晕成了一片。
她用力地一掐自己的胳膊,银牙在怀中被子上一咬,说什么也不肯哭出声来。
她头一次无可遏制地想占卜一下自己与他究竟能有下文不能,无奈她自打目睹过被反噬的样子后便怂得很。那被反噬的巫师虚弱地苦笑说:“若不是绝望至极,没有巫师会为自己占卜。”
彼时阿追哆嗦着想,便是绝望至极,她也不要为自己占卜!
是以阿追又迫着自己回思了一会儿那巫师的惨状,紧咬着牙关放下这般念头。抹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她在泪眼迷蒙与头痛欲裂里坠入梦乡,说不清在梦始之前,是真的累睡了,还是痛到晕厥了。
耳边风声簌簌,有柔软的树叶摩挲的声音伴着。接着她嗅到了树叶的清香,在疲惫里抬起沉重的眼皮,辨了一辨,认出是自己在弦国的住处。
因为她不喜欢喧闹,国府的这后半部分就总是安安静静的。可便是这样,眼下也似乎安静得过头了些,风刮着、树叶窸窣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半点动静。加之天色阴沉又寒寒凉凉的,直让她感觉有些阴森诡异。
她深吸了口气,循着记忆去寻自己的住处,心下想着能找到苏鸾或是哪个侍婢也好,她要问一问她们,为何这样安静。
前面不远出现了一片假山石,绕过那片假山石就能看见她喜欢的那片小湖,之后不远就是她的卧房了。
阿追稍稍松了口气,足下加快了些,刚绕过假山,脚步却猛地顿住。
三五步远的地方,一女子背对着她。女子白衣飘飘,青丝长得及地,嘴里轻轻地哼着什么小曲儿。阿追听不清,想凑近听一听,刚抬脚,对方却先一步转过来。
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样子,慈祥的笑容浸在眼里,打量了她一会儿,对她说:“你回来了,孩子。”
“你……”阿追提防地看着她,对她半点印象也没有,“您是谁?我……我见过您吗?”
“上一次见到我时,你也是这样问的。那时你才……”对方在腰间比了个高度,“才这么高。”
阿追讶然,确信自己即便在“这么高”时也必已是记事了的,仔细想想,却仍对她半点印象也没有。
对方缓缓踱起步子,温和地说:“也不要紧,是我不让你记得的。今天这一觉醒来,你也同样不会记得我了,但你记得其他的事情便好,那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什么?”阿追茫然不解,她噙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湖。
她便随她一并走到湖边,不解地看着她弯下腰,手指在水面上一点。
顷刻间湖水一颤又定住,阿追惊得杏目圆睁,眼看着湖水中倒映的景物轮廓淡去,继而雾气弥漫,雾气中出现的,是已困扰她数年的噩梦!
她眼看着父母被匪人杀尽,母亲的血溅在院子里的石磨上。而后匪人一把火烧了她的家,熊熊烈火中,父母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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