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波澜迭起(下)
牛宝亮脸色一变,吭吭哧哧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群泼皮,身上那带的许多钱两。一贯钱……可着实让牛宝亮等人,有些难堪。
“且放在这里,待二爷取钱来便是。”
“一个没钱的也要跑来吃肉?”
玉尹还没开口,黄小七便说道:“小乙哥,若是走了他们,怕到头来也是有去无回。”
“牛二,你要买肉,自家卖你!”玉尹沉声道:“你要我切肉,我便切给你……可你现在又说钱不够,莫不成是来消遣我吗?这道理就算说到开封府,我也不会怕你。
没钱?简单,那东西抵啊!”
“对,那东西抵!”
众人大声呼喊,让牛宝亮面红耳赤。
已骑虎难下,他心里清楚,今天要没个交代,只怕休想离开。
玉尹是马行街的老户了,街坊邻里关系不差,而且和军铺房也颇有交情。万一弄的军铺出面,事情怕就有些难办。千算万算,本想折了这小子的面子,不想……
不过,牛宝亮毕竟是个泼皮,哪里会讲脸面?
他想了想,把身上衣服下来,只着了一跳袴子,光着膀子赤膊而立。
“自家这里还有一贯,七套衣服,怎地也值三五陌……且押在这里,回头来取。”
七个闲汉光着膀子,让玉尹也无话可说。
后世有句话却说的好:人之贱则无敌!
这些闲汉泼皮,哪有什么脸面可言。
差不多就成,如果逼得太狠,只怕会闹出事端。
玉尹也不想和这些人再纠缠,便挥手让牛宝亮等人走了。
与燕七娘道了声谢,而后又与众乡亲作了一揖。他正准备交代罗一刀,然后回去谱曲,哪知道罗一刀却抢先开口道:“小乙,自家今天有些不太舒服,就先回家歇息了。”
“四六叔哪里不舒服?可要找个郎中?”
罗一刀忙摆手笑道:“只是昨夜睡得不好,所以有些疲乏。
那来的那般娇贵,还要寻郎中诊治?小乙莫担心,待回去歇息一下,便无事了……”
“那,四六叔早些回去歇息吧。”
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情,给罗一刀带来的刺激,可以想象。
若一夜没歇息,一大早又赶来铺子做事,必然疲乏……对此,玉尹也没有想太多。
好在此时已过了午后,铺子里也不会太忙。
黄小七几人也是铺子里的老人了,想必能应付过来。当初罗一刀没回来时,不就是黄小七几人帮忙?当时那般艰苦都熬过去了,也就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功夫。
“九儿姐,自家先回去了!”
“小乙回去忒早作甚?”
玉尹笑了笑,“丰乐楼去不来钱两,还有潘楼可以。
自家就不信,这开封府人人都如那白世明一般……再不济,自家当个乐师,也能凑足钱两。九儿姐莫再为明日事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与刚重生时相比,玉尹言语中多了几分自信与豪气。
燕奴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后,“那奴也随小乙哥回去,虽帮不得大忙,也可端茶送水。”
“这样……也好!”
玉尹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两人又和杨廿九张二姐夫妇交代了一下,便匆匆赶回家中。
回到家,玉尹也顾不得疲惫,便铺开纸张,撰写曲谱。不过,他这回要撰写的曲谱,比之那《梁祝》还要麻烦一些。其间包涵了许多内容,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燕奴则生了火,在厨房忙碌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
玉尹吃罢晚饭后,又回到房中苦思冥想不止,而燕奴则坐在屋檐下,取出玉尹的袴子,就着微弱灯光,仔细缝补。庭院里,极为宁静。清风拂动院中那可老槐树枝叶沙沙作响……月光从枝叶缝隙,照在庭院中,点点斑白,颇有几分动人。
小院,古树,油灯!
屋檐下美人端坐,缝补衣衫,令人顿感温馨。
玉尹写了一会儿之后,放下笔来。
思绪有些混乱,始终静不下心来。这也使得曲谱进度缓慢,令玉尹颇有些头疼烦闷。回身,看着燕奴的背影,玉尹自有一番感触。莫名其妙穿越来到了北宋,莫名其妙有了家,有了妻子……这在玉尹前世,是万万无法想象的事情。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否则燕奴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应付得了即将到来的乱世?
轻轻拍了拍脸颊,振作了一下精神。
玉尹收起心思,正要伏案书写,却在这时,燕奴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触,却不由得都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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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玉尹的思路。
没等玉尹起身,燕奴已站起来,朝院门走去。
“哪个?”
她一边走,一边询问,顺手还从墙根抄起一根烧火棍来。
“敢问,小乙在家吗?”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燕奴回头朝玉尹看去,而玉尹此时,也走出了房门。
声音听上去似乎有点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但又想不起来。玉尹微微一蹙眉,朝燕奴点了点头。总体而言,开封府虽然有许多泼皮闲汉,但治安并不差。虽说不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还算安全。再说了,玉尹也好,燕奴也罢,都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儿。特别是燕奴,一身燕子飞的功夫已经练到化境,燕爪劲威力强横,就算是坚硬的榆木,也能被她一爪下去,变成粉碎。
见玉尹点头,燕奴便放下烧火棍,抽调门闩。
“谁啊!”
“敢问小乙在吗?”
门外,是一个青年,手里还提着个灯笼。
借昏暗光线,玉尹觉得这青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于是迈步走上前,沉声说道:“在下便是玉小乙,敢问……”
“小乙,怎地识不得老朋友了?”
“你是……”
“你忘了?”青年呵呵笑道,那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透着几分灵性,“前些时候,自家从小乙手里买过那《二泉映月》的曲谱。小乙忘了?杀猪巷,自家还帮过小乙的忙呢。”
“啊!”
玉尹顿时恍然,手指青年,“你是,你是,你是……”
“在下莫言,小乙真个贵人多忘事。”
“没错,是莫言。”
玉尹忙走上前,搭手唱了一个肥喏。
当初在杀猪巷偶遇罗德落魄,玉尹为替罗德还债,高价出卖二泉映月。当时便是这个莫言二话不说,买下曲谱,帮了玉尹一个大忙。虽则后来听说,这厮把那曲谱又高价卖给了别人,但玉尹依旧心怀感激。莫言有魄力,有眼光,更有运气……所以他赚得那个钱,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值得怨恨。这一气魄,玉尹还是有的。
见玉尹走上来,燕奴顺势便退了下去。
既然来人和小乙哥认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故发生。
再说了,刚才观察时,这莫言步履飘浮,显然不是个练武之人,更不必提防小心。
玉尹走上前道:“莫大郎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哈,指教二字不敢当,小乙乃开封第一嵇琴,莫言又怎敢担得指教二字?若是传出去,只怕那些小姐们便饶不得莫言,以后不理莫言,让在下又当如何是好?”
“哼!”
身后传来燕奴一声轻哼,让玉尹心中暗自叫苦。
这厮怎地说话没个把门的,什么都往外说?
就好像他怎地多情一样,怕是被燕奴误会……
玉尹强笑一声,“莫大郎有事便说。”
“呃,其实不是自家找小乙,而是受人之托,送些东西与小乙。”
说话间,他侧身让开。
玉尹看去,就见台阶下停着一辆推车。
而那推车的,也不算陌生,是经常在潘楼大街上勾当的脚夫,十三郎。
“小乙哥,十三这边有礼了!”
十三郎朝玉尹憨厚一笑,抬手从车上搬下来一个箱子,肩上扛旗,便往院子里走去。
“这是……”
玉尹不禁愕然。
莫言笑道:“小乙打开便知!”
第三三章 两千贯恩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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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黄花梨木雕制而成的木箱。
温润的黄色,在灯光下更显柔和。即不显得醒目,却又不会使人忽略,正符合了儒家中庸之道的思想。箱子保持其木纹行云流水般的舒畅自如,做工也极精细。
只看木箱外形,便可以感受其不凡之处。
玉尹家中也有此类家具,但和这木箱一比,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
莫言笑嘻嘻,也没有再言语,只是拢手往旁边一站。十三郎把木箱放在了地上,默默退到一旁。
“小乙,何不打开来看?”
玉尹凝视莫言,片刻后迈步上前,打开锁扣,把箱子掀开。
嘶!
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银光闪闪,险些花了眼睛。
定睛看去,确是一锭锭银子。玉尹猛然抬起头,诧异向莫言看去,带着疑问之色。
北宋货币以铜本制为主,但实际上从仁宗景佑年间,便开始把银作为流通货币。按照宣和年间的物价,一两银子约折合850文足铜钱。只不过不过,银两的流通相对较少,坊巷之中大都还是以铜钱作为结算货币。这木箱中,大约有二百多锭银子,每一锭重约十两,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看上去着实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大郎这是何意?”
玉尹先是一阵迷茫,旋即便冷静下来。
而一旁燕奴探首看过来,见那箱子里满满腾腾的银子,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惊呼出声。
莫言笑了,“小乙勿怪,自家并无恶意。
这箱子里共二百三十六锭足银,两千三百六十两。若到市面兑换,正好两千贯。这些银子,也是小乙应得之物。听说小乙而今遇到麻烦,所以便提前把这银两送过来。
小乙莫非忘了,你与封大家有约,要卖她曲谱。
这两千贯,便是预支的,供小乙应付眼前麻烦……小乙能静心谱曲,早日完成,也是封大家所愿。”
封宜奴?
玉尹闻听,露出恍然之色。
“原来是封姑娘送来。”
“呃……却非是封姑娘。”莫言闻听,哑然一笑道:“封姑娘前两日随贵人往郑州去了,说是去参加一场诗会。此李姑娘着小底送来,她与封姑娘情同姐妹,所以便算作封姑娘也当不得错。两千多两银子,还请小乙点收,再写一张收据,小底回去也好交差。”
李姑娘?
玉尹刚有些清醒的脑袋,顿时又糊涂了。
李姑娘是谁!
在他记忆里,也认识几个姓李的,可都是男人。其中有这能力一下子拿出两千三百多两银子的人,怕只有李逸风一个。但李逸风也是男人,和‘李姑娘’断然没有干系。
扭头看了一眼燕奴,“九儿姐可知这李姑娘何人?”
面对着白花花两千三百六十两银子,燕奴有些发懵!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这许多钱?
“啊?小乙哥刚才说甚?”
敢情莫言和玉尹的谈话,燕奴一句都没听进去。
也难怪,这突如其来的两千三百六十两银子,足以许多人失去冷静。燕奴的表现还算不差,只是短暂失神。不过话一出口,她马上就醒悟过来,惭愧低下头,轻声道:“小乙哥再说一遍,甚李姑娘?”
“莫大郎说这些银子是一个李姑娘所赠,和封宜奴封大家关系甚为密切,你说会是……”
玉尹话说一半,突然闭上嘴巴。
他转过身,吃惊的看着莫言,好半天开口道:“大郎方才所说李姑娘,莫非是……”
莫言点了点头。
“哪个李姑娘?”
燕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便是那位住在镇安坊的李姑娘。”
镇安坊,位于东华门外两里地左右。燕奴也是老开封,听闻镇安坊,立刻反应过来这‘李姑娘’是什么人。居住镇安坊,与封宜奴情同姐妹,更一下子拿出两千三百六十两银子的女人,除了那位被官家包养的开封第一女伎,上厅行首李师师之外,还能有谁?
只是,小乙哥又如何识得李师师!
这时候,玉尹也冷静下来。
“这……小乙无功不受禄!”
对李师师这个在后世颇有传奇之色的女人,玉尹内心里也是极为好奇。可正如他所言,无功不受禄!他和李师师素无交情,更没有见过。突然间送来一两千三百六十两银子,总让人心里不安。两千三百六十两,不是二十两,二百两!如此一笔巨款……对,就是巨款。玉尹若真个收下,天晓得会惹出什么是非出来。他而今已经是麻烦缠身,实在不想在惹出祸事来……更何况,李师师的身份太敏感!
自李师师和宋徽宗相识后,可是惹出不少事端来。
皇帝的情妇,又岂能容他人染指?
偏有些人不肯罢手,比如武功员外郎贾奕,曾作词讽刺宋徽宗,以泄心中之愤,到头来却差点被宋徽宗砍了脑袋,后来被发配到琼州做了个参军。运气好一点的,恐怕就是前任大晟府乐正,有清明居士之称的周邦彦。不过也是几次差点被宋徽宗干掉,幸得李师师求情,才算保住性命……玉尹自认不比贾奕,与周邦彦相比,也相差甚多。万一宋徽宗那醋坛子破了,少不得会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宋代不杀士大夫,不杀读书人!
可玉尹身无功名,宋徽宗要杀他,易如反掌,更不会有人为他求情。
许是明白玉尹心中所忧,莫言不等他说完,便开口道:“小乙不必担心,这笔银子是李姑娘待封姑娘所赠。只要小乙把曲谱写好,早早送过去,便算作是两清。”
若是这样……
玉尹犹豫了!
他现在很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
如果不接受李师师的馈赠,只怕连明日都难渡过。
不过也算不得馈赠,李师师说的很清楚,这是他为封宜奴做曲谱的代价,倒也能说得过去。
回头看了一眼燕奴,玉尹突然转身回房。
片刻后,他拿着一纸回执递给莫言,“烦请大郎转告李姑娘,李姑娘这份恩情,小乙铭记在心。他日若李姑娘有所差遣,小乙绝不推拒,只需将此信拿来就是。”
这是一个承诺!
玉尹也不知道,自己能帮李师师什么。
可这个态度,却必须表达出来。
莫言笑道:“小底一定把话转告李姑娘……不过李姑娘说了,这勾栏瓦肆自有尊严,小乙虽无功名,但一身才学却不是那些泼皮无赖可以轻辱。请小乙只管静下来,把曲谱写好。李姑娘还说,她会恭候小乙妙才,编排一出好戏,莫使人小瞧了。”
这番话里,带着鼓励之意。
李师师虽出身勾栏瓦肆,却有侠伎之名。
玉尹深吸一口气,拱手一揖,“但请转告李姑娘,小乙定不不使她失望。”
“如此,小底就先告辞了。”
“大郎好走。”
莫言带着十三郎告辞离去。
玉尹和燕奴则呆呆站在庭院里,脚边还摆放着一个黄花梨木制成的木箱。
就这么解决了?
直到此时,燕奴还有些无法相信,脑袋里乱糟糟的。两天来担惊受怕,却又不敢表露于形,害怕因此而令玉尹压力更大。可现在……她看了一眼那一箱银子,又看了看玉尹,喃喃自语道:“小乙哥,是不是咱们的房子和铺子,都能保住了?”
玉尹也有些转不过来,只是呆呆站在原处。
别看他刚才表现的很正常,彬彬有礼,可实际上,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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