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城门一看,城门却还开着,不见程诩的身影。
“怎么回事?不是说关城门了吗?”
守门的士兵一脸着急,“快要下雨了,海上的渔民正好回来。海盗头子趁门口混乱跑了出去,都尉大人也追出去了!”
事态不妙,程亭驰骋沙场多年,此刻却是前所未有地焦躁。丢了一个重要罪犯,儿子又不顾危险出了城,哪一件事都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他先让一队人出去追程诩,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确定洪飞跑出去了?”他还是不能相信狡猾的洪飞会在这种天气出海。
士兵也不敢确定:“是有几个人在都尉下令时出了城门,但属下看着他们像是附近渔村的。”
难道洪飞乔装成渔民出城是为了去附近的渔村避风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只要他下令搜查肯定能抓到,洪飞不可能这么蠢。
“将军,属下追出去时,都尉大人已经不见踪迹了!”追出去的士兵匆匆赶回来,“属下远远看着海上有两条船,但是马上就要起风浪,船在海上很危险!”
程亭等不下去了,吩咐人守住城门,自己也带了人往程诩去的方向追去。阿诩这回终究是做错了,但只要他平安就还可以挽回。阿诩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海面上有两艘小船随着海浪浮浮沉沉,程亭的心也随着漂漂荡荡,没一刻能停下来。
“快给本将备船!”风太大,他喊出声时就被呛了口,“不管用什么办法,摇旗敲钲,都要把都尉喊回来!”
马上有人去敲钲,但没有人备船。亲卫劝阻道:“将军,现在不宜出海!您要为大局考虑,海上的是不是洪飞和都尉大人还有待证,您冒然出海只会增加伤亡。”
程亭不是不懂这道理,只是海上的那人是他亲儿子,让他眼睁睁看着儿子……
第12章
闲来戏猫鸟,勘破有私心。
阿沅从程家回来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可细细一想,就算何先生来考校功课也没什么好怕的吧,何先生虽严厉,但又不会体罚,上次还夸她有进步呢。
这么一想,她稍微放下点心。对着谱子练习也没那么紧张了,凭她的资质,虽不能让何先生满意,但也不至于被责罚吧。
她吹了会儿,突然觉得不对,“绿绮,我家鹦哥和白毛呢?”似乎好多天没见着了,她前几日在病中,听不得吵闹,还以为侍女们把一猫一鸟养到别处了,就也没管。可她病都好了,怎么还没送回来?
绿绮道:“前些日子您病了,白毛和鹦哥打架,大姑娘就做主关了它们禁闭。怕吵着您,现在还养在大姑娘院子里呢。您要是想它们了,奴婢这就去接它们回来。”
阿沅点点头,几日不见,确实有些想念。
鹦哥重新被挂到廊下,白毛在花丛间窜来窜去,这院子一下子就有了生气。阿沅吹完一段,鹦哥便会叫两声“好听好听”,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教的,甚得她心。
翌日,何先生带了个书童来上课。阿沅瞧着一眼,这书童怎么长得那么像程让呢?
书童对着她挑了挑眉,可不就是程让嘛!他趁着何先生转身的工夫,在一旁挤眉弄眼。
阿沅抽抽眼角,避开视线,选择眼不见为净。
许是觉得这种情况有些不妥,何先生难得多话解释道:“阿让如今也拜入我门下,算是你的师弟。”
不对,这话不对。
他咳了几声,想把刚说的话给盖过去,“咳咳,他如今也跟着我学吹埙,你们可以多多切磋交流,共同进步。”
什么?!阿沅瞪大眼睛,程让为什么也在学吹埙?那岂不是拆穿了她的谎言!丢死个人了。
她万念俱灰,恍然觉得这亭子怎么这么逼仄,好想从栏杆边翻出去,直接跳下湖算了。何先生在说些什么,她也没听,满脑子都是程让的嘲笑。
程让迟钝地发觉,他好像并不受欢迎。再一想,完了,他是背着人去求了何二爷,才得了机会跟着何六爷学埙,这下子全暴露了。
也是他最近得意忘形了,只想着能正大光明与她见面,没多思虑便跟着何六爷来了太守府。
阿沅会不会恼了他?
他这边忐忑不安,阿沅那边心如死灰。何先生拿着埙谱指点了会,让她自己先吹,有不会的就问程让,因为太守大人又巴巴地来抢人了。
何先生走后,亭子里愈发沉寂。阿沅没吹埙,只垂着头用帕子不厌其烦地拭那紫砂埙。侍候的绿罗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思量了下,借口去取点果子,匆匆退了下去。
出了垂花门赶紧往主院去,她可是认得程二郎的,这事可一定要报给夫人知道。
又走了个人,只亭外还站着个小丫头,亭子里头两个人相顾无言。
“不想吹埙的话,要不,我们出去玩?”程让试探道,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主意,就跟他那次好不容易摸到阿沅院子墙头上一样,第一次见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叫她去玩。
阿沅终于抬起头来正视他,“你知道我不会吹埙。”
她有点生气,不知道程让是拐弯抹角来嘲笑她,还是专程来揭穿她。同时也很泄气,骗局被当场揭穿,不知道程让是个什么想法。
程让怔住,阿沅果然恼了。
该怎么哄姑娘?没有人教过他,他一时间只知道讷讷。
“你今日为何跟着何先生来?”
程让陷入犹疑,想直言说来看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若这么说了,阿沅必定以后不让他来了。
他斟酌了下,道:“何先生说与太守大人有要事相商,不好给你授课,因此叫了我来敦促你。”
阿沅撇嘴道:“刚刚先生说你是我师弟呢,怎么好意思来敦促我的?你吹一段,让我听听。”何先生以为她没听清,可她听得清清楚楚的!
呵,程让成了她同门师弟,师姐教训两句也不为过吧?
程让为难道:“我没带埙。”他的眼神瞟向阿沅手里那只,意思不言而喻。
阿沅把自己的紫砂埙捧到胸前,护住,不给看。
还没等两人说几句话,徐氏匆匆从垂花门外进来。离亭子还有十几步路就高声道:“阿让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阿沅知道她阿娘这是问罪来了,可她并不知道阿娘为何突然对程让不喜,明明昨日之前还好好的。就因为程让昨日送了她簪子?
程让赶紧出了亭子去迎徐氏,“不敢叨扰伯母,今日我是跟着何先生来的。”
徐氏的步伐缓了下来,慢悠悠进了亭子坐下,“这样啊,何先生呢?”
“何先生被阿父叫走了。”阿沅抢答。
徐氏瞅她一眼,暗示她别多话。阿沅悻悻闭嘴。
没了人帮腔,程让打起精神来准备应对接下来的问话,熟料徐氏淡淡道:“阿沅你还不快练习?过会儿何先生还要来考校你。”
阿沅犹豫着执起埙置于唇畔,结果就听她阿娘说:“阿让,左右在这没什么事,你跟我来,有些事想请你给伯母拿个主意。”
程让懵懵地跟着走了。
阿沅在原地目瞪口呆。
但埙还是要练的,毕竟何先生就在府中,随时会过来查看她的练习进度。亭子里没了人,正好让她安安静静地吹埙。
出了垂花门,程让跟在徐氏后头没敢说话。因生母早逝的原因,他从小就惯会看人眼色,刚刚在亭子里几句话的工夫,他就知道未来岳母看见他并不是很高兴。
啧,惹阿沅不高兴了,他还有信心哄一哄。惹阿沅的阿娘不高兴了,可怎么办才好?
徐氏带着他去了花厅,离花园有些路程,但隐隐约约又能听到一点埙声。
“坐吧。”她坐在主位上,让人上了茶水。
程让面上坦然,心里还是打鼓,早知道今日就不来了。
徐氏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按理这事本不该问你,可你今日又上门来……”她顿住。
程让上道地接过她话,“伯母请说,阿让一定知无不言。”不知道的也要编出来!
徐氏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你也别紧张,我就是问问。听说你前几日上街给阿沅买簪子了,还与人有了口角?”
程让端在手中的茶都忘了喝,他终于知道徐氏为何对他不满了。他打人的事估计在清城人尽皆知,而且还是在花楼前打的人,有些联想也是合情理的。
他赶紧站起来,“前几日确实上了街,簪子却是早些日子买的。上街时和江三郎起了点争执,因此动了手,没想到倒是惊动了伯母。”他憨笑,力争将事态描述得轻一些。
“原是这样,我就说你不是冲动之人。”言外之意就是他还是冲动了。
程让不敢多话,徐氏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徐氏说了半天也算看明白了,程二郎并不是那种会逛花楼的人,在跟前杵了这许久,好听话也不会说,倒真像是程家的人。她在心底摇摇头,也没继续为难他,让他还是回了花园亭子。
“我阿娘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程让回过神来,想着要不还是坦白算了,“我前日在街上打了人。”
阿沅奇怪道:“我阿娘为这个骂你了?”那也活该,就算是将军之子,也不该随便打人啊。
她没在意,继续看埙谱。
“我不是故意打的。”嗯?不对,他好像是故意的,“我是有原因才打他的。”
“什么原因?”
“他、他、他哄骗我去喝花酒,阿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的!”
阿沅抬起头,面无表情道:“喝花酒?”才十四岁的少年郎就知道喝花酒?她把埙谱往桌上一拍,惊得程让心内一颤。
阿沅好凶。
他好委屈,“我没去,他骗我的。我还把他揍了一顿呢!你别生气……”
阿沅冷笑,“你揍了谁?”哪家小子敢撺掇程让喝花酒,她倒要好好见识见识。
“江三郎。”毫不犹豫,死道友不死贫道。
江家三郎,阿沅记得他,叫江见杞,是程让的发小,从小两人就一起闯祸。闯完祸,再一起被各自的爹打一顿。果真是好兄弟,喝花酒还要一起。
程让直到离开太守府还是一头雾水,阿沅到底生没生气?走在路上,他还在仔细思考,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程让,你个王八蛋!”来人一声怒喝,劈手将他手上的福字锦囊夺了过去。
江见杞打了一拳、抓了锦囊还不解气,正准备拼着气势质问几句,就被眼前的黑脸吓住了。
程让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江见杞颤了下,梗着脖子虚张声势,“你看什么看,老子差点被你毁容!打你一拳怎么了!”
程让嗤笑,甩下四个字,“技不如人。”将锦囊扯了回来,这可是阿沅送他的,里面还装着个跟阿沅手里一样的紫砂埙,可别弄坏了。
他又瞟了眼前这人一眼,若是弄坏了,把江见杞卖了都赔不起。
第13章
平地起惊雷,心忧无人知。
江见杞平日里最宝贝那张脸,按他的话来说,满清州就属他最俊,乃清州第一美男子。因此在发小打了他脸之后,他很是恼了两日,今日也是报仇来了。
程让看看他嘴角还没散的淤青,终于有了点迟来的不忍。他是不是打重了一点?
“不是要绝交?”
听到这话,江见杞炸了,“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从小到大,这种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程让没太当会事,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请你吃聚仙楼的烧鸡。”
聚仙楼的烧鸡,江见杞想起来就要流口水,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一只烧鸡怎么够?
“呵一只烧鸡就想收买我?”他现在可是程让的债主,程让要供着他!
程让不想打击他,但毕竟是兄弟,他劝道:“你确定你那张嘴还能吃几只?”扯着嘴巴吃鸡真的不会疼吗?还有可能伤上加伤。
江见杞心有余悸地摸摸嘴角,一想到这伤是这人打的,心里就蹭蹭冒火,“老子要三只!吃不完就带回家!”
然后,理所当然地吃撑了,嘴角伤痕更明显,也更丑了。
又隔日,阿沅发愁该给林泠准备什么礼物,林泠五月初六就要出嫁,可她还没想好要送什么。礼物自己做的心意最足,可她绣活不精,送出去凭白惹人笑话。她书画不错,可若送礼又显得太单薄了。
徐氏已经将林泠的嫁妆都打点好了,婚宴宾客也都拟好,这时候倒闲了下来,拉着小女儿商量夏衣花色,提前定了好让绣楼做。
“阿沅,阿沅?”徐氏叫了她两声,她才听见。
“怎么心不在焉的?学埙学累了?”
阿沅想着要不让阿娘给拿主意,“没有——阿娘,我不知道该给阿姊准备什么礼物。”
“这有何难,只要你送的,你阿姊都会喜欢的。”
“可是……”她话音未落,徐氏的贴身侍女紫云从外面进来,向来沉稳的她竟然有一丝慌乱。
“夫人,出大事了。”她也没避着阿沅,直接道,“嘉台传来消息,程都尉落海失踪了。”
阿沅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惶惶去看阿娘脸色。徐氏脸色并不比她好多少,“程将军呢?不是说已经大捷了吗?怎么会出这种事?”
紫云知道的并不多,只能挑着回答道:“程将军没事,听说是海盗头子跑了,程都尉去追,不慎落了海。”
阿沅脑子里很乱,一会是前日程让嘟囔着他上战场肯定比他兄长还厉害,一会是之前十九的欲言又止,一会又是现在阿娘慌乱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下意识就抚上腕间的银镯,但理智让她收回了手。现在还不行。
“大人在做什么?”徐氏镇定下来问道。
“大人正和何先生在书房商量事务。”
商量的大概就是这事了,徐氏叹口气,别的她做不了,“紫云备点东西,阿沅你去叫你阿姊,我们去程将军府上一趟。”
江芸香还带着孩子呢,这时候最需要人陪着,省得一个人胡思乱想。
可没等她们出门,将军府的下人就过来了,“太守夫人,二公子正收拾东西要去嘉台,我家夫人都拦不住了!”
阿沅正好过来听见这话,秀眉一拧道:“他添什么乱?”二十岁的灵魂比十四岁的少年要稳重,她知道目前只能等消息,而程让却会冲动地“离家出走”。
徐氏拍拍她手臂,让她别说话,“阿让现在心里不好受,你待会多劝劝他。”
到了将军府大门前,程让正背着包袱和侍卫们拉拉扯扯。何氏站在一旁焦急地劝阻,没有江芸香的身影。
徐氏故作不知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让看见林家母女,手上动作一顿,包袱便被侍卫抢走了。想了想,他没抢回来。
何氏看见她们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身为继母,好些话都不能说。
阿沅过去站在程让面前,他垂着头不敢看她。她轻声叹气,“我们先回府,好不好?”
一行人总算进了府,徐氏陪着何氏唠叨,林泠便由侍女带着去看江芸香,阿沅拿着程让的包袱跟在他后头。
程让走着走着就回头看看,小姑娘怀抱着他的大包袱,走得颤颤巍巍的。他过去想拿回包袱,却被阿沅瞪了一眼,他无奈,“太重了,你抱不动。”
阿沅继续瞪,他没办法,左右看了看,径直在小道旁的石头上坐下。他坐下了,阿沅也在另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
她坐下也不理他,直接摊开包袱,想看他带了些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两把匕首,一些散碎银两,一套衣物,还有一大包干粮和一壶酒。
“你带酒干什么?”
程让不好意思道:“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