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作保,她又怎么会对李念玉毫不设防。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不甘!
一场欢喜,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草草结束。
从此之后,她心底没有了那个带着温柔笑意,许她一生的表哥。
他还是那个太子,却已经不是她的表哥。
*
彻查半月后,礼部尚书一干人等终于落网。
此次贪墨案可谓是大耀开国以来,牵连最广,涉案人员最多的一个大案。
且李侧妃意图谋害太子、太子妃的罪责也已坐实,礼部尚书亦牵连其中。
皇帝震怒,写了诏书,要灭礼部尚书的九族。
诏书还没发出,袁皇后和成国公夫人就跪到了圣前。
成国公的侄女,嫁的就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若是抄家灭族,牵连的可还有成国公府出嫁的姑奶奶。
皇帝看着袁皇后和成国公夫人,到底是没有忍心将圣旨立刻发出。于是最终,礼部尚书和李念玉定为秋后问斩,李家其他人,流放三千里,永不能回京!
*
休养了半月之后,润润虚弱的身体也调养回来了。
那个替她诊治的太医十分有眼力,配置出了解药后,也帮着她写了逐步祛毒痊愈的脉案。
她这半个月有了新的兴趣,就是修剪盆栽。
从前她不懂,为何许多妇人都有这么个爱好,盆栽这种东西,自由花匠调理。技术再好,也不能跟专门侍弄花草的匠人相提并论。
可此时,她才觉出些味来。
……心里太空,总是要寻些事情来做的。
“娘娘,如意县主求见。”回雪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
自从半个月前,太子妃雷霆手段治住了李侧妃,东宫里一时人心惶惶。况且大家都看得出来,太子妃这次病后,脸上没了往日的柔柔笑意,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威严更甚。一时更是谨小慎微起来。
即便是回雪,此时进殿内通传,脚步很快,却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的。
润润放下剪刀,看了看眼前被剪坏的盆栽,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传她进来。”
回雪应了一声,便去通传。
如意一阵风似的进了来,润润挥手屏退了人。
“要喝茶么?前儿个刚上供的,我喝着挺好。”
如意当然没有心思喝茶,她大步上前捉住润润的手,“我姐姐,我姐姐嫁的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
润润转过头,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
如意踉跄着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成国公府在这件事上也花了人力物力探查,李念玉到入天牢之前都称自己没有施行巫蛊压胜之术谋害太子。
虽然没人信她所说,可她一个将死之人,却只拒认这条罪状。可谓是一大疑点。
成国公夫人先前跟她说,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有人雪上加霜。而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便是……
如意不相信!
怎么可能会是润润呢?
她从小就跟润润相识,她那么好,那么善良,别说害死一族的人,就是小时候,看她要烤一只野兔吃,都不忍心的。
可眼前的润润,她陌生极了!
润润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这件事,光死一个李侧妃,一个礼部尚书,不够的。”
如意连连退后,“可那是我的姐姐啊!”
润润停下脚步,“你姐姐嫁入李府多年,生养过孩子却没有养活,只要和离,她依旧可以回成国公府。”
如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润润隧转过身,不去看他,“你回去吧,你姐姐会没事的。”
如意失魂落魄地走了。
她走后,润润一个人呆坐了片刻,然后去了寝宫偏殿。
偏殿内,空旷寂静,只有一个被锁在床上的静音。
自从那日惩治了李念玉后,润润便让如意将静音悄悄送进了东宫。
太子也知道偏殿内关押了一个人,但他自觉愧对于她,便没有多问。
静音还穿着月半庵的尼姑袍,正盘腿坐在床上念佛。
润润静静地坐在一旁,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静音念着佛号,并不回答。
润润又轻声道:“我对不起如意。”
据静音交代,授意她留下润润一命的,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尚书的小儿子李茂——如意堂姐的夫君。
他也牵涉在其中,只是比其他人多了一份仁慈。
☆、109|看的再瘦十斤
第一百九章
李念玉死之前,润润曾经去看过她一次。
那是李念玉已经是天牢的阶下囚,被关押在一个简陋的单人牢房。
润润只带了回雪一个人进去。
李念玉衣衫凌乱,头发蓬散,昔日美好的容颜也是仿佛沧桑了很多。
是呢,怎么可能不沧桑呢。昔日体面的东宫侧妃,一夕之间沦为阶下囚。这样的变故,谁会料到呢。
“叶珠玉!”看到润润的那一刻,了无生气的李念玉仿佛忽然醒了,疯了一样要朝她扑过去……
但她的手脚都是粗壮的铁链,另一端被扣死在墙上的铁环内。
这一扑,伤不到任何人,只是让她自己狠狠的匍匐着摔在了地上。
润润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李念玉挣扎这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看,最后输的,是你。”润润瞧着她这狼狈的样子,语带讥诮。
李念玉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道:“你污蔑我,你这贱人,污蔑我……”
润润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形如癫狂地一遍一遍地反复指责控诉。
李念玉喊够了,倚在稻草上气喘吁吁。
润润道:“我只是很奇怪,既然你存心置我于死地,为何要等到我去月半庵那日才下手。”
李念玉忽然怪笑起来,笑够了才道:“早在你大婚那日,我就对你下了毒。那毒不会要你的命,只会慢慢侵入你的五脏六腑,作出渐渐衰竭之状。太医诊断不出这种□□,最后这件事事就会被归为邪魔入侵,届时我自会向殿下请示,由我亲自送你去庵堂休养……叶珠玉,你早该死的!”
润润也回想她大婚那日,李念玉笑盈盈地上前,带着亲手做的糕点要喂给她。
谁能想到,她有这样的胆子,在太子妃大婚的新房内动手呢?
而且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李念玉做事十分妥帖磊落,带了一盘子热乎乎的糕点,还分了一些守在新房内的宫人。
“那毒,你下在哪里?”润润似笑非笑地猜测着,“糕点里?你不会这样笨。那是在你手里?指甲上?”她极其李念玉那留的极长的小指指甲,当然还有那夺人眼球鲜红色蔻丹。
李念玉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有一种被戳破阴谋却没有得逞的窘迫。
真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李念玉想办法把□□弄在指甲上,润润却因为看见她指甲太长,后头将糕点吐了出来。
这也算是解了润润最后的疑惑——
李念玉果然是图谋已久,绝非是一时兴起计划的。
这些人啊,真是坏到了骨子里。润润一步步走出阴暗的天牢的时候,如是想着。要斗这些人,不变坏,不变狠,怎么可能呢。
走出了冗长的暗道,她不禁抬头望了望。
日头晴好,阳光普照。这是个好天气。
*
立冬的那日,礼部尚书和李念玉一道行了刑。
这一天,润润都坐在偏殿内,和静音一起念佛。
静音是个谜团,她为李家做事,却又不是完全效忠,仿佛谁有能力教她开心,她便踢谁办事。
被囚禁在东宫后,她也不见丝毫惊慌,只每日念自己的佛。
润润时不时地来着偏殿的坐坐,静音便当她不存在,只做一心礼佛模样。
这天润润始终心神不宁,一篇本就背熟的《大悲咒》,念得磕磕巴巴,不成句子。
“你心不定。”静音被关押在东宫后,破天荒第一次同润润说。
润润睁开眼,自嘲地笑了笑。
静音摇头道:“你天生不是做大事的人。”
润润笑道:“我若是做大事的人,你早就去地上为李家父女开路了……”
静音咂了咂嘴,继而不屑地将嘴一撇,“生死对我来说,不是大事。”
润润对她也十分好奇。静音在月半庵长大,年少时出去游离了十多年,本是一个超然物外之人,却卷入了宫廷权术纷争之中。
念不下佛,润润所幸放下佛珠,同她聊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替李家做事?又为什么会听李茂的话留我一命。他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你却担着丢脑袋的风险,将我留在身边。”
静音老神在在:“这件事,即便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来做。李茂确实留你一命,但他的意思是让我把你远远送走……不论如何,这事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我一人身死,月半庵众人仍可安然无恙。”
润润不禁问:“那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呢?”
静音道:“死一个假太子妃,李家得势。我将你带的远远的,有你在我手里,月半庵依旧可以好好的。”
润润越发看不懂了,这样的人,为了保全自己重视的人,甘愿当别人计划中的一枚棋子,却又顾忌到了方方面面,没有真正下手害人,到底是至纯至善,还是十恶不赦呢?
“娘娘,殿下下朝了。着人来寻您。”回雪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润润遂起了身。
“你何时放我出去?”见她要走,静音急急地发问。
润润脚下不停,“你或许没有聊想过这种结果,你会被我关押一辈子,直到你死。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月半庵依旧会好好的。”
说着话,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偏殿。
太子下了朝便匆忙而来。
前些日子,他察觉到润润对她的疏远,他想着可能是因为李念玉一事。而这日,李家妇女已经处死。
那是不是说,他和润润可以重归于好了呢?
“臣妾见过殿下。”润润对着他方方正正地行了礼。
太子拉着她起了身,一路将她引到内室的榻边坐下,语气中带着激动道:“李念玉死了。”
润润点点头,“我知道。”
太子又忙道:“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她会包藏祸心,若是早知道,我绝对不会留她在东宫。”
早知道?世界上哪有什么‘早知道’。
润润淡然一笑,“人死如灯灭,事情已了,殿下就不用再提了。”
她这样冷淡,哪里是事情已经过去的样子。太子忧心如焚,当下什么也不顾了,双手扳着她的双肩:“你是不是在怪我?”
润润好不闪躲地直视他的眼睛,“是!”
太子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继续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润润撇过头,不再看他。
一句‘不知道’,不足以抵消她所受到的伤害。
她关押静音,是为了提醒自己,因为一个自己的单纯不设防,曾经在这样一个稍会拳脚的尼姑手里成了另一个人。
她要提醒最忌犯过的蠢!
可太子,便是另一种提醒。
提醒着她曾经在多无知而无畏的情形下,轻而易举地将一片心真心错付。
太子百口莫辩,胸腔聚集着无数的话想同她说。
可润润并不想听他解释,她就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什么太子、太子妃于她而言,都不再重要。她已经不想要这一切了。
她累了,乏了,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边的厌倦。
是以,她没有再听太子想说什么,而是起身福了福身,以身体抱恙为由,躺回了床上。
太子在床前踌躇再三,最终只是重重地叹息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明日再来看你。”
可第二天一早,润润已经跪到了坤宁宫袁皇后面前。
她道自己身体迟迟没有完全康复,想自请去行宫疗养。
李家的事刚落下帷幕,袁皇后神情疲惫,“你可想好了?你身为东宫之主,你这一走,东宫不知会乱成什么模样。”
润润抬起脸,惨然一笑,“便是如今我留在宫里,也是无法掌管东宫事务的。还请娘娘仁慈,放我一条生路。”而后便是重重地给袁皇后磕了三个响头。
她将出宫成为‘放她一条生路’,袁皇后见她这一心求去的模样,不禁无奈地叹息。
但太子还不知道,皇帝也没发话,袁皇后一时也不敢私自做主,只先让她回去。
润润从地上站起身,接着就跨步往外走去。
袁皇后忙让卉珍姑姑跟着出去了。
没一会,会珍姑姑小跑着回来道:“太子妃娘娘在宫门口跪下了。”
袁皇后头疼地扶额,“着人通知太子,让他赶紧过来。”
会珍姑姑领命而去,亲自去通知了太子。
彼时太子刚起身,还没有去御书房,一听说润润去了坤宁宫求去,他换了衣服就跟着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门口,润润跪得笔直。
她身边的丫鬟宫女都在旁边小声劝着,她却不闻不问,不为所动。
太子放慢了脚步,忽然有些不敢走近。
记忆里,润润会甜甜的笑,会害羞会闹,会天天糯糯地喊自己‘表哥’。可眼前的润润,一样的脸庞,嘴唇紧紧地抿着,满脸肃杀,再也没有了那种天真神情。
润润有所察觉,缓缓地转过头,波澜不兴地看着赶来的太子。
太子满腔的劝解之词都梗在了喉头。润润的眼神太过陌生,也太过可怕,仿佛望进了一口亘古不变、无波无澜的古井。
井水是死的,可他,想要润润活着。
☆、110|看的再瘦十斤
第一百一十章
太子定定的望着她。
润润也平静地回望着。
两人不过隔着几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太子绕过她,直接进了坤宁宫。
袁皇后见他来了,便问:“可劝过太子妃了?”
太子问:“太子妃想去哪里?”
袁皇后道:“说是想去行宫休养。可我瞧着,太子妃心里有事,你好好劝劝她,她也就……”
“母后让她去吧。”
袁皇后狐疑地看向他:“你怎么……”却发现站在一旁的太子已经红了眼眶。
太子少时就封为一国储君,到了这个年纪,已经能在人前控制自己的喜怒。
即便是袁皇后,都恍惚得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见过太子这样落寞的神情了。
小夫妻俩到底还是因为侧妃的事离了心,袁皇后长叹一声,“出去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太子十分坚定地道:“只要她想回来,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前头刚处理完两淮贪墨一案,如今不止前朝正时多事之秋,即便是后宫,也是让袁皇后头疼不已,遂道:“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
十二月,天寒地冻。
润润收拾完行装,带着自己几个贴身丫鬟,准备出发去了行宫别院。
叶檩曾经入宫求见,望着几个月不见,忽然成长的陌生的女儿,他心里也颇为不是滋味。
他问她:“你想好了?”
润润坚定点头,“想好了。”
他不想说什么家国天下,眼前的太子妃于他而言,只是他的女儿。曾经天真无邪,伸着手让她抱在膝头的女儿。
最终,父女二人对坐一个时辰,叶檩起身出宫,叮咛了她一些生活起居上的事。
润润亲自将他送出宫。叶檩坐上马车的时候,润润跪下,朝着他端端正正地磕了头。
叶檩没有去扶,只是温声道:“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
润润无语凝噎。
她走的前一夜,太子在她殿内坐了一夜。
他有许多话想同她说,也有许多话想问问她。想问问她怎么就那么狠心。
可一对上润润的眼神,他却又什么多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