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月,午夜梦回之时,她常常惊醒,然后对着无边的黑暗,默默等待黎明的到来。
可是天亮后又能怎样呢。
不过又是一成不变的一天。
静音每天都看着她,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呢?
润润有时候这样想。
为什么不干脆一了百了,斩草除根。
留她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再待下去,润润觉得自己都要被逼疯了。
但是她知道不可以,她一定得撑下去,如果她真的疯了,那么她就会正的成为月半庵离的疯尼姑阿月!
十一月的时候,天气已很是寒冷。
月半庵里发了棉布冬衣。
每个人也分到了一些炭,可以放在室内炭盆里取暖。
但那量也十分少,聊胜于无罢了。
月半庵的其他人或许已经习惯这样的冬天,但对于润润来说,这日子可谓过的煎熬。
这几天刮起了大风,天气越发寒冷。
润润着了凉,开始咳嗽。
静音也不管她,依旧像平时一样监管着她。
这天润润起身,就觉得头重脑轻,越发的不舒服。
静音待她洗漱之后,依旧看着她洒扫。
那扫帚拿在手里,仿佛重逾千斤。
忽然院子里本是三五聚在一起说这话的小尼姑忽然都噤了声。
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领头的那个,是个一身红衣的女子。
润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自己看清,忽然就是一阵狂喜!
领头的那个,正是如意!
如意事先并没有通传,她的性子,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忙完了成国公府的事,想到润润身子越发不好,都说是她从镇国寺回去后便这样了。
但后来回雪告诉她,他们去镇国寺那日,是去过月半庵的。且当时她和连翘都没有陪着润润进房,并不知道理头发生了什么事。
细想之下,如意便想到或许是有人在月半庵里对着润润做了手脚,跟太子报备之后,如意便带着一对东宫守卫,并成国公府的家将,一起出了城。
“一个都不许放过,给我搜!”如遇板着脸,扬声吩咐道。
润润激动不已,刚想大吼。
静音却快如闪电一般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她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如意就在她不远处,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满脸泪水,又是激动,又是不甘。
如意站在院子中间,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
当她的视线转到润润脸上的时候——
她上前两步,“你是谁?”
润润满脸泪水,想要挣脱经营的桎梏。
静音却临危不惧地镇定道:“这是我们庵堂里的疯尼姑阿月,病了好些时候了,唐突了,您请恕罪。”
如意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尼姑:
她脸色苍白的有些病态,五官也很普通,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不住地流泪。
“启禀县主,庵堂里只有尼姑师太,并且都跟咱们事先得的名谱对的上!”领头的侍卫很快回来复命。
如意收回视线,“静妙师太可在里头?我有话要问。”
那侍卫道:“师太已在正堂。”
如意点点头,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去了。
润润的眼泪掉的越发凶狠,踉跄着要去追如意。
静妙师太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拉住了她,小声道:“还追什么呢?阿月。”
她那一声‘阿月’叫的意味深长。润润愣愣地看着如意远去。
那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啊!
难道只是变了样子,就完全认不出她了嘛?!
如意进到正堂,静妙师太已经来了。
如意同她告罪一声,道:“太子妃娘娘自从月前来过庵堂,身子越发不好了。我就是想来问问师太,太子妃娘娘那日可在这里吃过什么,用过什么?”
静妙师太道:“那日我同卢施主入定,太子妃娘娘来之时,我们并未见到。待我们醒来,娘娘便已经回去了。”
如意思忖道:“入定?竟能对外事一无所知?”
静妙师太道:“入定之时,室内燃烧安息香。安息之香,使人神智清明,畅游梦境之中。对外感知则降到最低。”
如意蹙着眉,想到回雪说润润当时确实只进去了一刻钟便出来了,便吩咐人去静妙师太房里找出了所谓的‘安息香’。
她又将庵堂里的管事师太都盘问了一遍,见她们神色都无异常,一时也查不出什么,着人将山门都把守起来,自己则准备先带着拿香料回去检验。
润润还站在原地,毫无办法地看着如意带着人走了。
她挣扎过,可不止静音,就是其他小尼姑都上来一起抓住了她,好声劝着:“阿月别闹,那可是大人物,冲撞了可担待不起。”
最终,如意带着人越走越远了。
如意等人走后,小尼姑们又干起了自己的活计。
静音看着她,轻声道:“你看,谁来又有什么用呢?在庵堂里,你就是阿月。”
润润死死地盯着她,恨不能扑上去与她同归于尽。
静音不为所动,只是放开了她。
润润腿脚发软,坐在地上,默默流泪。
回去的路上,如意也觉得有些疲累,便在马车里靠着引枕小睡了会儿。
这一觉,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默默的流泪……
“润润!”如意一声惊叫,醒了过来。
在旁服侍的墨香赶紧拿了帕子替她拭汗,“您做恶梦了?”
如意点点头,只觉得心头狂跳。
墨香道:“太子妃娘娘就在宫里呢,您若是想着她,一会儿便去瞧瞧。”
如意却觉得怎么都不对劲。
刚才梦境中见到的那双眼睛,是润润的,却也是方才在安堂里见过的。
“来人,调转车头,回月半庵。”
天快黑的时候,润润被静音带回了房。
“我看你也没心情吃夕食了。”静音哼笑一声,便从外头锁上了门。
润润手上的镣铐又被订在了床头。
在黑暗中,她想,她这一生,从未想过害谁。却从她幼时起,一次次地被那么多人害过……到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到底是别人都错了,还是她错了。
难道存着一片好心,便是被人加害的原罪了?
劳作了一天,加上心境大起大落,她躺在床上,很快就昏睡过去。
晨起时便头昏脑中的她,此时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片深海里起起落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模糊中她见到屋外火影重重。
那些火影越来越近,忽然‘砰’地一声,门被人重重地踢开了。
她看到火把照射的重重光影中,如意急急忙忙地奔跑了过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如意跑到床边拉起她。
润润牵动嘴角,想笑,但下一刻,她便昏了过去,重归黑暗。
再醒过来,她依稀听到如意压的低低的声音:“什么时候能好?不是说没什么大碍么?这都睡了一天了,怎么还不见醒?”
然后另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道:“这是身体虚耗所致,身上的热也已经退了,照理说应该要醒了。”
润润一动,床头便有人立刻道:“醒了醒了!”
如意快步走到床头。
润润瞧清楚了是她,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流泪。
如意忙道:“别哭别哭,你身上的热刚退。别在哭坏了身子。”
润润想说话,但又觉得喉间干涩异常。
如意让墨香扶着润润起来,让润润靠在自己身上,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水喂给她。
“大夫说你喉咙被药物损伤,加上之前发烧,要调养一段日子才能恢复。”
润润喝完了水,觉得舒服不好,对着她微微笑了下。
如意心疼坏了,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竟连你都认不出了……”
润润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
如意是真心愧疚,若不是这段时间她光顾着家里的事,疏于对润润的照看,早就该发现东宫的那个是冒牌货了!
如意又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子,“你在睡会,大夫说你这段日子身体虚耗,需要静养的。”
润润重新躺下,也认出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成国公府如意的房间。
“我一会儿去请表哥过来?”如意跟她商量着。
“不要!”润润想也不想就说。她喉间干涩异常,声音也是沙哑低沉。说完这句便开始咳嗽起来。
“好,好,我听你的。你别急。”如意安抚这她,给她顺着气。“我回去救你时,东宫的侍卫已经回宫复命了,只有我们府里的人在,你放心。”
润润点点头,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合上了眼。
☆、106|看的再瘦十斤
第一百零六章
润润的脸上沾了人皮面具,配合着如意从月半庵静音的房间搜出来的药水,终于洗了下来。
那药水上脸时,刺痛无比。
面具撕下来后,润润的脸上更是红肿了一大片。
如意看着心疼不已,润润却是一声疼都没有喊。
这有什么好疼的呢?比起在月半庵里待的那一个多月的无助恐惧,这一点疼于润润而言,确实不算什么。
如意也已经查清楚了静音的身份,她是静妙师太的师妹,在月半庵里也算是德高望重。几年前,静音出去远游,一直到两年前才回来。
而且月半庵里确实是有疯尼姑阿月这个人的。不过在润润和李念玉去月半庵的半个月前,阿月就已经病死了。静音秘而不发,处理完她的尸首后,谎称她是病情加重,在房中修养。
因她得的是疯病,还伤过人,倒也没什么人敢死下去接近她。
一直到润润被掉包,她就被带上了人皮面具,成了阿月。
至于宫里那个冒牌货的真实身份,如意一时还没有查出来,李尚书屹立朝堂多年,做事是滴水不漏的。
这件事牵连甚广,已经不是李念玉一个人的阴谋了。而是在整个李家的助力之下酝酿的。
且这胆子也确实是够大了。
便是旁人想着李念玉会对太子妃心怀不轨,也没想过她会太子妃刚进宫不久便动手。
这样的计谋和胆大,着实教人心惊。
润润养了半个月,总算是把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
如意答应了她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太子,便真的将这件事按了下来。
连成国公府都只有几个当主子的知道这件事。
昭月公主的孩子叫赫哥儿。
赫哥儿满月的时候,太子妃并没有来参加满月宴,只是让人送了贺礼过来。
当时如意还只当她是身上真的不舒服,怕把病气过给旁人,如今才知道,那个假冒的太子妃深居简出,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天,成国公夫人带着赫哥儿进宫,给袁皇后请过安后,就去了东宫。
东宫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太医都道太子妃心结难解,身上的病成了难治之症。
成国公夫人和如意只带了丫鬟进去。
太子妃躺在榻上,脸色越发苍白。
成国公夫人笑道:“赫哥儿这么大了,娘娘还没见过吧。臣妇特地带来让您瞧瞧。”
太子妃点点头,让人把赫哥儿抱上前。
成国公夫人又道:“臣妇有要事要同娘娘商谈,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太子妃也不多说,让宫女都下去了。屋里就留了回雪和成国公夫人带来的,那抱着孩子的丫鬟。
如意适时地去门边守着。
回雪瞧着一时也有些奇怪,不过想到成国公夫人和如意县主都跟自己主子交好,想来是真的有要事相商。便也没多说什么。
室内一下子变得清净了,太子妃缓缓道:“夫人有话直说罢,本宫精神不大好,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那抱着孩子的丫鬟退后两步,将赫哥儿交给成国公夫人,然后缓缓地抬起了脸。
太子妃看清后,大惊失色,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站在床榻边的回雪向前了两步,待她看清后,也是大惊失色——
眼前这丫鬟,竟跟她家主子长得一模一样!
润润面色肃穆,转头吩咐回雪道:“别愣着了,给我更衣。”
回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榻上的太子妃,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润润也不等她答复,自己熟稔地开了箱笼,找了一条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出来。
这是她大婚前,老太太特地为她准备的。因为意义重要,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穿。
成国公夫人眼皮都不抬地哄着赫哥儿,口中道:“时间不多,回雪别愣着,快替你主子更衣上妆。”
回雪很快镇定下来,看着榻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太子妃,再看着熟稔地开着妆奁取首饰的润润,很快就分辨出了真假!
单看太子妃的时候,很难想象这是另外一个人。但一旦有了对比,那结果自然是呼之欲出!
回雪应了一声,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去帮着更衣上妆了。
回雪熟练地替她挽了头发,动了好几次嘴皮,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换装完毕后,润润起身理了理衣袖,丹丹地注视着眼前的假太子妃。
假太子妃确实长得跟她有九成相似,还有一成在一模一样的妆发和妆容下,已经显得非常不明显。即便是润润自己,看着她也像是在照镜子。
如意见她收拾妥当,也走进来问:“这个假的怎么处置?”
润润道:“换上丫鬟的衣服,就说冲撞了太子妃,你们带着出宫,先关押在成国公府。”
如意点头,亲自上前把她从榻上揪了下来,弄散她的头发糊在脸上。然后扯下她的衣服,和回雪一起把润润换下来的丫鬟衣服换了上去。
自始至终,那假太子妃一点儿声音都发出,仿佛一个布偶。
成国公夫人瞧着,不禁叹气。
润润被救回来后,没有直接通知太子,而是这样迂回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一方面想来是为了亲自找出背后主使,另一方面,便是她可能已经不信任太子了……
小夫妻俩好不容易成了婚,还没有过上几天甜蜜的日子,竟已经离了心,往后可怎么办。
收拾完之后,如意忽然高声道:“大胆丫鬟,冲撞太子妃!”
门外的人听到响动,连翘第一个进了来。
如意指着头发凌乱的假太子妃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有脸哭,来人啊,押下去!”
她带来的丫鬟婆子便一拥而入,将她五花大绑提了出去。
成国公夫人对着润润抱歉道:“管教不严,让娘娘笑话了。”
润润波澜不惊地笑了笑,“无妨。”
成国公夫人便起身告辞,带着如意和赫哥儿出宫去了。
他们走后,连翘上前关切道:“娘娘,怎么了?”
回雪便道:“不懂事的丫鬟,让赫哥儿尿在了娘娘身上,没看娘娘连衣裳都换了嘛。”
连翘心中也有些疑惑,她家主子向来脾气好,往日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发怒的。不过她家主子近来表现也确实奇怪,可能病中的人脾气就是差一点吧。这么想着,她也没多问。
润润看着东宫熟悉的摆设,心里忽然有一种沧桑感。
物是人非,现在的她,跟一个月之前的她,已然是两个人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
连翘帮着回雪将屋里收拾妥当,才发觉回雪有些异常,她眼圈红红的,仿佛是刚刚哭过的模样。
她压低声音凑到回雪身旁,“怎么了?”
回雪摇摇头,并不肯多言。
她们这刚收拾完,宫女就进来禀报说李侧妃前来探望。
回雪看向润润,润润躺在榻上,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