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抬头看了一眼,见皇后娘娘面带笑容看着她,不知道怎么的就增加了些勇气,鼓足了声音也大了点:“小妇人的相公不,不学好,赌钱玩女人,赌输了银子,就要……卖了小妇人,小妇人是明媒正娶的,不,不肯,他就打小妇人,往死里打……小妇人的父亲告到了官府,官府却说小妇人不守妇道,打了小妇人板子,叫相公领回家……相公就还是要卖了小妇人……”
“你是哪里人?哪个官府判的?”楚恪宁问道。
小妇人道:“宛平县的。”
韩耀庭一听,就知道楚恪宁会管。
果然,楚恪宁马上转头看他:“皇上?”
韩耀庭笑,点头道:“皇后处理好了。”
楚恪宁想了想,道:“宛平县离这边不远,就叫人去将这妇人的相公、邻居、县令一起找来,就在这里审?”说完了马上道:“这种案子,如果真的是这个妇人无错,那丈夫混账,官府偏袒的话,正好可以立为案例。”
韩耀庭点头:“好,那就等会儿。”
楚恪宁便叫过来柳六:“你去宛平县将相关人等带过来。不用太着急,不是还涉及赌博什么的,问清楚小妇人都牵扯什么人,证人什么的尽量一次带来。”
柳六忙答应了,于是去问那个小妇人,小妇人紧张的和他说了半天,柳六便带着四名侍卫骑快马去宛平县拿人。
就算是跑去很快,但一一拿人,再带过来,也得一个半时辰左右,皇上和皇后坐在车里无聊,正好这会儿停在京城比较大的丝绸一条街,于是下车逛铺子。
逛了逛商铺,甚至还问了问价格,皇上和皇后商量了一下,就在附近找了间大的馆子吃饭。
当然,宫廷里试吃的人还是要先尝尝的。用了午膳之后继续逛商铺,问价格,甚至皇后娘娘还买了点东西。
今天阴差阳错的,倒成了一次亲民之旅,
如此等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柳六和侍卫们带着几个骑马的人,还有两辆马车回来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重新的上车,因为这件案子关乎的是女子,因此皇上让皇后娘娘审问。
这本就是一种姿态,让京城的百姓看看。
因为中间等候的一段时间,且皇上和皇后逛京城,这消息已经传遍了,所以周围的百姓围拢的越来越多。
当然,韩耀庭也不让侍卫们为难,侍卫增加了,禁卫军也过来了,基本上将百姓全都挡在了外面,五城兵马司的就负责维持百姓们中间的秩序。
百年难得一次,禁卫、侍卫们辛苦便辛苦点,为的也是千年都难做到的一件事。
楚恪宁开始询问。
其实案子一点都不复杂,小妇人和丈夫在宛平县居住,这位丈夫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小妇人嫁给丈夫三年,反倒是她平常里做艾草团、青团、年糕等等的售卖,维持家里的开支。
因为小妇人能干,也颇有两分姿色,便被另一个人看中了,那人却也是个无赖,家中已有娘子,却还想将这个小妇人纳来为妾,但又不走正途,反而和赌场一起勾结设了陷阱,这丈夫几天之内便输了百多两银子。
于是便写了切结书将媳妇子给卖掉了。
不过媳妇子因为做生意也有些眼界,加上娘家爹娘兄长爱护,一力护着,因此坚决不从,娘家的父亲去官府告状。只是官府依然是按照旧例,嫁人从夫,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将小妇人打了十板子。
楚恪宁马上找到了这个县令违反大豫律的地方。
虽然嫁人从夫,但丈夫也没有权利卖掉媳妇,又不是钱买来的妾室,能随便的转卖,这已经等于买卖人口了。
然后是各个证人回话,从邻居证实确系小妇人每天卖青团养活丈夫,到丈夫经常的责打小妇人,这都有人证实了。
楚恪宁先不断案,转头对韩耀庭道:“皇上,借着这件事,真的要改改大豫律里面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了。”
韩耀庭在旁边听着的时候,也觉着是个好机会,点头道:“明天上朝,就让百官们先议一议,朕的意思,估计有明白的,叫他们先提出来,慢慢谈。”说着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笑:“放心,这件事朕一定办成。”
楚恪宁笑着点点头,这才转头看着前面,命人将县令叫上前来,低声质问他为何违反大豫律法?
虽然是县令有错,但皇后娘娘还是给他留了体面,没有大声的当着所有的百姓面前呵斥他,毕竟这是朝廷的命官,即便是要惩罚,降职,也无须当着他管辖的人面。若是县官们都失了威信,对朝廷来说也不是好事。
县令自然是苦着脸辩解一下。
楚恪宁听了半天,这个县令是没有正当理由的,那就还是因为长久流传下来的偏见,这种案子下意识的就先断妇人一个不守妇道。
于是皇后娘娘命县令站起来退后,然后宣布,小妇人与丈夫和离,丈夫判小妇人的嫁妆如数归还,并赔偿小妇人三十两银子作为这三年养他的成本。
对于县令,并没有在这里宣布什么。楚恪宁只是命县令回去了,严格按照自己的宣判来执行,并且要看住了那个丈夫和那个无赖,若是对小妇人的家里有任何的骚扰,马上抓起来,按照律法惩处。
县令唯唯诺诺,忙忙的答应着。
案子审完了,当然也没有什么叫好的,一来百姓们被隔得远,根本就听不见什么,大约的就看见这边人挺多,问来问去的。二来,估计就算是知道了,发懵的人应该比觉着皇后娘娘做得好的人会多。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皇上果然将昨天的案子拿出来当了个典型,变着脸询问朝臣们怎么看?妇人也是人,为什么一旦到了衙门,便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然后就是命朝臣们检讨大豫律中不合理之处,过几天提出来,然后开始慢慢的进行修正。
第272章
十月底,钱景亮和郑玉依成亲了。
红彤彤的洞房中,新娘子的盖头已经掀开了,满脸娇羞的新娘子低着头坐在床边,静静的等着。
外面前院,热闹非凡。
皇上坐在堂屋正上首的位置上,穿着寻常的石青色长衫,面前的桌上摆着各种菜肴,钱景亮坐在旁边陪着。
“你不用陪着朕,快去外面敬酒,敬一圈差不多就可以入洞房了。”皇上心情还不错,笑着道。
钱景亮惶恐的摇头:“臣请皇上允许臣还是陪着皇上吧,外面有人招呼。”
韩耀庭脸色一变,转头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高源。
高源收到了这个眼神,懂事的站了起来道:“臣去一趟茅房……”有些担忧的看了钱景亮一眼,摇着头出去了。
屋里没人了,韩耀庭脸色也冷下来了,看着钱景亮道:“钱爱卿坐在这里故意磨蹭,是不愿意去敬酒,还是不愿意去洞房?”他直接挑明白了。
钱景亮神色一顿,心里暗暗的叹气,忙抬头看着皇上赔笑:“皇上说的哪里话,臣怎么是故意磨蹭,臣真的是要陪着皇……”
话没说完,听见门外面有脚步声,听着像是之前被人拽出去喝酒的,前来送亲的郑卓煜,钱景亮说话的声音一顿,忙回头看。
一看进来的还真的是郑卓煜,看见钱景亮居然还坐在这里,顿时怔了怔。
不过因为桌上没有其他人了,郑卓煜只以为钱景亮是因为要陪皇上不能脱身,因此脸上并无任何不满,反倒是忙笑着过来道:“前面来了一群无赖,竟然被他们缠住了半天。”
钱景亮好奇:“无赖?大舅子……”
韩耀庭不耐烦的道:“钱爱卿告退吧。”
钱景亮只好站了起来,躬身道:“皇上,那就请世子爷陪着您,臣告退了。”起身看了郑卓煜一眼,郑卓煜居然很难得的对他笑了笑。
钱景亮转身走了。
韩耀庭这才不满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高源跑了进来道:“薛天成那小子居然来了?”
然后就看见郑卓煜在这里,忙道:“泾阳侯世子回来了?”
正好韩耀庭奇怪的问:“薛天成是谁?”
高源就过来道:“您还记得薛邦吗?原先的那位敬田伯的独嫡子,跟汤玉麟关系特别好的?”看见韩耀庭恍然的点头了,就道:“薛天成是薛邦的外侄子,不过其实年纪和薛邦差不多,只是以前薛邦瞧不起他们这门亲戚,薛天成想和薛邦一处玩,薛邦总不搭理他。”
韩耀庭愕然:“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敬田伯是被先皇赐死的,家里男丁应该是判了流刑了,薛邦好像是当时就因为什么死了。
“京城的一群无赖子弟罢了,臣刚刚说的也是他们。”郑卓煜道,说着去看高源:“不但是薛天成,还有几个呢,高大人可能没碰见。”
高源过来坐下了,也奇怪:“他们来干什么?请他们了?”
郑卓煜当然更清楚一点,摇头道:“当然没有,这群人就是闲的没事干专门凑各种热闹的,今天宫里头传的消息是皇上、娘娘不来,他们不知道皇上便衣过来玩,只当是真没来,所以才敢进府里混酒吃。”
韩耀庭皱眉对高源道:“这群人里有以前你们一处玩的吗?你盯着点,别叫钱景亮又和这帮人混到一处了。”
高源忙道:“是。”一顿又道:“不过应该不会了,钱将军如今不同往日,那些人已经是够不着他了。而且以前的那些人,基本上不剩几个了,剩下的那几个也都是边上的,当时就不算是关系很好。”
郑卓煜也忙道:“皇上请放心,别说皇上担心,我们也担心。其实挺早的,大约景亮回来没几天,这群人就有找的,我父亲担心,叫我过来问问。景亮说他已经打发了,我问了管家,也确实是打发了的,之后也没见景亮和这群人来往。”
韩耀庭点头道:“你们亦不要排挤他,多和他来往。”
高源和郑卓煜全都答应:“是。”
高源又道:“皇上其实不用担心,钱将军是心里有数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句话韩耀庭倒是赞同。
钱景亮从屋里出来看了看天,其实天色尚早,天都没有黑透。还没等他一口气叹出来,就被横空多出来的一只手给抓住了,哈哈哈的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定睛一看是薛天成,以前虽然不经常一处玩,但也是很熟悉的人。钱景亮惊讶的道:“哎,你小子怎么来了?”
薛天成抓着他不放:“我说爵爷,您封了爵之后大约的就不认识人了?我们几个求见几回了,贵门房都不让我们进来!”
他说话的时候,又过来了三四个人,一看全都是以前一处玩的,当然,这几个人基本上是给跑腿传话,跟在后面唯唯诺诺的几个。
这里面也就薛天成当时算是有点身份,能说得上话。
那几个人过来了,也不敢如薛天成这样的嘻嘻哈哈对钱景亮亲热的拉手拉脚,只在周围笑,起哄,赞同薛天成提出来的,今天一定要跟新郎官多喝几杯的提议。
钱景亮突然被拉住,其实懵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些人显然是想趁着今天自己成亲,进来混个宾客,以后便能堂而皇之的上门了。而这些人想和自己走动起来拉上关系,无非就是借点体面,甚至要点好处罢了。
钱景亮又不傻,跟这些人还来往什么?
他这两年的起伏是很大,但他并不糊涂。他的大伯、大哥、侄子全都被斩,一家被流放,流放途中死了好几个人,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痛彻心扉的痛,必然是痛一辈子的事情。
但是,这并不表示钱景亮就会恨造成这种局面的人。
他的大伯荣国公,对他是亲大伯,将他看成亲生儿子的亲大伯,但是对别人,却是恶人。因为大伯带兵南下,因此造成了先皇的帝位被抢,先皇流落民间。老晋王被困死京城,晋王爷被质三年。
而大伯保得昏君是什么样的皇帝,这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来证明了。
三年之内换了三位皇上,谁是昏君谁是明君,也许现在下结论尚早,但起码能看得出来端倪。
何况,昏君在位的时候杀戮前太子的人,前太子登基之后再杀昏君的人,这就是循环,也是成王败寇,自古改朝换代的定律。
这种事情原本就没有谁对谁错,任何一个不同的人都会得出不同的对错结果,钱景亮不会去追究到底怎么是对,怎么是错。因为他知道,没有结果。
他心里也很明白,这就是天命,而自家荣国公府的败落,预示着别人的崛起,这种崛起对其他的人未必是坏事。
对自己,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钱景亮现在其实也看不清楚,但这又有什么重要的?起码他现在比以前心里清明了、有数了,自己今后要做什么,自己很清楚。
也许失去了很多,有些失去的叫他痛彻心扉到暂时无法自拔,但他也得到了不少,比如说,在威海卫打仗的那段时间,钱景亮就有种从未感觉过的自信、勇气。
这会儿,看了看周围的这群人,钱景亮示意薛天成放开他的胳膊,笑着道:“各位,吃酒可以,请去前院。那边有人招呼,我就不奉陪了。”
说着拱拱手,不再搭理那些人,大摇大摆的往后院走去了。
那些人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少不得低声的骂两句,几个人都是悻悻然。虽然今天混进来了,厚着脸皮拉住了泾阳侯世子爷说笑了一阵,又厚着脸皮拉住了新郎官,但是,依然没有人理他们。
钱景亮来到了新房这边,刚进院门就看见门口立的婆子福身行礼,喜滋滋的要进去禀报,钱景亮慌忙的摆手制止住了,然后示意她们走开。
婆子们当然是心里暗笑着,赶紧的福身走开了。
钱景亮走到了门口,便站住踌躇了一会儿,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已经被月光照在了门上,弯弯曲曲的绵长,只要他推开门,屋里等待着他的便是香甜温软,这一辈子都属于自己的温柔乡。
无论如何,失去的必然得不到,能得到的,钱景亮也会珍惜,有人为自己付出,这对于他来说是很珍贵的,所以他会珍惜。
就在这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花香味。他转头,见院中的还有一株秋菊悄然的开着。
他心中微动,走了过去。花瓣已经在闭合,但却有微微的花香飘散,仿佛是在提醒着人们,它曾经开过。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
一伸手将这朵菊花给摘下来了,拿在手中看了半天,钱景亮唇边带了淡淡的,有些嘲讽意味的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就这样转身进了新房。
新娘子坐在床边,正忐忑不安的等着新郎官,听见门响抬起头来,然后就看见他拈花带笑,走了过来。
第273章
十一月底,下了今年冬天的头一场雪。
楚恪宁穿着一件深红色雪狐滚边长袄,绣牡丹花棕裙,外面罩着银白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正在林子外面的一棵梅花树下,看着宫女们将梅花瓣上的雪用霜毫扫进一个青花瓷的坛子里。
奶娘抱着英哥儿,英哥儿如今到了学说话的时候,不畏严寒的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不过谁也听不懂。
楚恪宁看着宫女们采集雪,耳中听着英哥儿说话,过了一会儿便被逗得笑弯了腰,嬷嬷也笑着在旁边道:“哥儿实在太能说了,也不嫌累。”
楚恪宁将英哥儿抱了过来,笑着问:“哥儿在说什么呢?嗯?你在说什么?”
于是英哥儿又是一顿叽里咕噜。
将楚恪宁逗得又是一阵笑。胖妞儿因为睡着,就没有抱出来,一会儿风也大了起来,树枝和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