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好像一直在让你们为我担心,为我不得不妥协。我进宫是想要保护你们,可是最终我还是要你们来保护。”
程观庭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妹妹,本就该兄长来保护你,何况你已经护佑我们良多,若不是你,我们可能已经翻不了身。”说着又道:“我这样决定并不是为了你,我毕竟是已经有妻有子的人了,我也要为燕娞和赟哥儿蔚姐儿想想,无法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去报仇。所以这件事,还是因为我自私。”
程观唐道:“我也觉得这样更好,我也娶了妻,有了荌姐儿。我抱着程观廉一块儿死了没有关系,总不能让潘柔和荌姐儿和我一起死。潘柔舍下一切跟着我,我不能这样对她。”
观音没有再说什么,只觉得愧疚。眼睛红了红,瞥向一边。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永安侯府,东府。
徐徽和程观廉翁婿两人正在下棋。
徐徽曾经是太子太傅,是有名的大儒,君子六艺自然也是样样拿得出手的,棋艺自不在话下。反倒是程观廉,向来不耐烦玩这些耐性的东西,加上有些心不在焉,棋盘上的棋子走得有些糟糕。
徐徽执白子放在放在棋盘中间,最后将黑子一路堵死,而后面色不变,沉定自若的对女婿开口道:“你有些浮躁,下棋最重要的是心静,就跟做人一样。这心浮躁了,这路就走不好。”
程观廉有些气馁,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木钵里,最后道:“罢了,我认输。”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摊着靠在身后的墙上。
徐徽将最后一个棋子下完,然后才将棋盘上交横罗列的黑白棋子分开扔回各自的木钵里。
徐徽问道:“跟西府求和,觉得心里抱屈?”
程观廉的目光有些阴沉沉的,显然是极其不甘心的。
程观廉道:“我不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我娘,我的姐姐,她们的仇就这样放任不管了吗?”
徐徽叹了一口气,给女婿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然后道:“有时候,人应该往前看,别总顾着后面的事。女婿,你不管承认也好还是不承认也好,以后这天下,总归会是皇后和大皇子的。”
程观廉垂下眼来,心情极其不好。若说他以前还抱着皇帝不可能只有程观音能生得出皇子的话,那么自从姮妲消失,宫妃被全部打发出皇宫之后,他不得不承认皇帝确实打算只让程观音生下他的儿子的。
徐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都明白现在龙椅上那一位的性子,有先帝和今上的父子相残,今上并不喜欢太多的儿子,哪怕是如今唯一的大皇子,也并不见皇帝过于亲近。
说是皇帝怕自己的儿子长大了像他当年背叛先帝一样背叛他也好,或者是单纯的不喜欢孩子也好,皇帝不想要儿子,只想要一个继承人就够了。所以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无一人有所出。
徐徽继续道:“皇上已经透露出要立大皇子的意思,以皇上的性子,不管朝臣反不反对,这大皇子是非要立的。我们这些追随皇上的老臣,孟绍已经向凤藻宫递交了投名状,他的长女已经稳稳是未来的太子妃。周轻会揣测圣意,从一开始就是倚向皇后的。朝中的一些老派重臣里面,也已经越来越多揣摩着圣意支持凤藻宫和大皇子。我虽然因为你的关系,至今未曾表态。但我也不可能与凤藻宫作对,我徐家也还有要顾及的前程。这样的情形之下,你再跟凤藻宫和西府作对下去,并无好处。
你所想所念的,不过是母仇而已。但便是皇后和西府都完了,你母亲也活不过来。你难道不该为现在你身边的人想想。金枝和承哥儿,你该多为他们想想……”
想到妻子和儿子,程观廉的心却还是柔软的。脸上的不甘之色渐渐淡去,多出的却是几分愧疚,几分对待妻儿的愧疚。
徐氏站在门口,一直听着他们的谈话,眉眼微垂,也不知道她站在了哪里多久,直到徐徽发现了她。
徐徽道:“金枝回来了,怎么一直站在门口。”
徐氏叹了一口气,跨脚从门外进来,唤了两声:“父亲,相公。”
徐徽则从榻上站了起来,整了整衣冠,然后道:“你们夫妻两好好说说话吧,我先回去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吃晚饭呢。”
徐氏却有些讶异,忙道:“爹爹,现在就回去了?不如多留一会,在这里用了晚膳再回去,你和相公也好多喝几杯。”
徐徽对女儿的态度十分温和,柔声笑道:“不了,你母亲昨天还抱怨我几天都见不着人呢,说怕是你弟弟现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
徐氏听着皱了皱眉头,现在徐夫人并不是她的生母,她与继母的关系泛泛。这几天徐徽又是常在永安侯府里劝解程观廉,徐夫人的话听起来自然是抱怨徐徽只惦记女儿不惦记小儿子。
徐氏也不想父亲为难,便对徐徽道:“那女儿送您出去。”说着又看向了程观廉,程观廉对她点了点头。
徐氏送了徐徽出了门口,上马车之前,徐徽拍了拍徐氏的手道:“这几天多陪陪观廉,多将承祖抱给观廉看一看。”
徐氏点了点头,表示:“女儿知道了,父亲放心吧。”
徐氏送完父亲回来的时候,程观廉仍还是靠坐在榻上,整个人都阴沉沉的,显得有几分生人勿进。
一旁的下人们大概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
徐氏招了招手,让下人将小几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撤了下去,然后自己坐到了程观廉的旁边。
程观廉自然知道徐氏今天去做什么的,于是开口问道:“西府那边怎么说?”
徐氏道:“庄氏说,下个月就是赟哥儿的八岁生辰,邀我们过去西府。又说承哥儿与赟哥儿和蔚姐儿是兄姐弟,让带过去让他们兄姐弟好好见见。又问起,西府和东府之间的墙是不是该打通了,这才像是一家人。”
这就是表示,西府已经接下了他们的示好。
但庄氏的话,多少还是带着炫耀和挤兑的意思。看看,她的儿子已经八岁了,但她们的儿子才刚会走。他们东府永远都赶不上他们西府。
程观廉的脸上并不见一点高兴,反而更加阴沉起来。
徐氏叹了一口气,拿过程观廉的手放在手里握着,一边劝道:“相公,我知道你心里郁闷和不甘,妾身又何不是如此。但父亲说得对,现在形势比人强,我们不得不暂时低头。我知道相公心疼婆母和姐姐死得冤枉,可西府那边的俞姨娘和程观月不也是死了吗?你也算是报了仇了。妾身跟着相公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我们总要为承祖想一想。我们一直和凤藻宫和西府对着干,以后大皇子登基,会放过承祖吗?就算不对付承祖,那承祖的前程也完了。”
程观廉闭着眼睛道:“这头一低下去,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真是可笑,俞姨娘害死了我母亲,最终我却要去辅佐她的外孙。”
徐氏看着程观廉有些心疼,但为了孩子,却也不得不妥协。她拉着程观廉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程观廉道:“相公,我又有了。”
程观廉听着吃惊,看向徐氏。
徐氏对他点了点头。
程观廉最终深深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闭了闭眼睛,道:“罢了,命运如此。他日到了地下,我再去向母亲和姐姐赔罪。”
徐氏道:“母亲一定更希望相公活得好好的,而不是为了她报仇搭了性命,您说是不是。”
程观廉没有再说话,脸上像是忍受着一种痛苦。
徐氏没有再多说,这些事情都只能靠着相公自己想通。该做的他们都做了,给皇上献美,尝试让别的宫妃生下皇子,但是皇上却只对程观音一人另眼相待。
有时候徐氏也怀疑,这程观音是不是狐狸精变得,明明是一个下堂之妇,为什么就能将皇上迷得如此。
在一个天气极好的日子里。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请了工匠,将曾经砌在东府和西府之间的墙打通,永安侯府重新变成了永安侯府,不再分成了东府和西府。
墙壁打通了之后,西府和东府还一起在永安侯府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请了京□□角儿唱了三天三夜的大戏,宴席之上,庄氏潘氏和徐氏同时现身出席,一副妯娌融洽其乐融融的模样,而程观廉和程观庭程观唐三兄弟,也是脸上笑容满满的你喊一声“大哥”我喊一声“二弟三弟”,倒像是曾经的兄弟不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让满京城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当初闹得有多不可开交,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几乎可以说恨不得你死我活了。
如今东府和西府破冰,成了京城新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好是谈论了一段日子。这个消息不亚于广平侯府请立了庶长子为世子,自己却带着外室生的女儿搬出了侯府住到了庄子上,朱太夫人几次派人去请儿子回府都被拒之门外引起的轰动。
便是偶尔京中有不和的人家街头碰见时,本想上前干一架,想想永安侯府的东府和西府都能一笑泯恩仇,他们两家的这点小仇小怨也实在不足挂齿,然后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两家人手拉着手一起喝酒去了。
永安侯府请客的那天,宫中观音也让人送了礼出来,程观廉程观庭程观唐三房人,是一模一样贵重的礼,由着身边的曼珠亲自送了出去。
曼珠回宫之后,观音将她叫道身边,问道:“怎么样,永安侯府的宴席办得还好吗?”
曼珠点了点头,道:“很好,宾客们都很客气,二爷三爷和大爷也十分和气。”
观音点了点头,不再问什么。
如今的观音怀孕已近七个月,行动有些不便。萧穆就坐在她的旁边,正拿了一把小刀在木头上削着什么。观音跟曼珠说话的时候,偶尔会抬一抬头起来,但却并不会插嘴。那张肖似萧琅的脸庞,会和萧琅一样的面无表情。唯有看向观音的时候,才会舍得笑一笑,展露柔软的笑意。
晚上萧琅来凤藻宫的时候,仿佛是心情极好,半躺在榻上的时候,将腿放在榻上的小几上,脸上却是一直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原本以为他会说起永安侯府东府和西府和好之事,可是并没有。就这样笑眯眯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张阴柔的脸和狡猾的眼睛,却好像能一眼将她看穿一样。
观音不喜欢这个样子的对视,背过身去,抱着萧穆,替他整理头发。
但是她越不自在,萧琅却好像越高兴一样,继续盯着她笑,意味深长。
直到他看到萧穆坐到了她的大腿上,她硕大的肚子顶在了萧穆的身上,他才有些不高兴的道:“让你儿子下去,别把我女儿挤坏了。”
萧穆抬眼看了萧琅一眼,脸上有些黯淡,但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乖巧的从观音身上下来了,转身还好像安抚一样的轻轻摸了摸观音的肚子。
过了一会,萧琅好像是终于看她看累了,转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开口道:“你那位前夫给朕上了一道折子,想要请立他的那位庶长子为世子,你说朕是准了他好还是不准了他好?”
观音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萧琅说的是朱桢卿。
现在的观音,已经越来越记不起自己曾经还与朱桢卿有过关系。渐渐的,这位她曾经的丈夫,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一个与其他普通臣子无二的人。要不是皇帝提起来,她几乎都想不起他来。
但萧琅却总是能清楚的记得,那一个男人是他现在女人的前夫,是曾经拥有过他的女人的男人,比他更早得到程观音的男人。
所以很多时候,萧琅总是看朱桢卿很不顺眼的,横看竖看总是不顺眼。
所以萧琅最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找个由头,将他发配出京城去,来一个眼不见为净。但是他又偏偏想让他继续在京城呆着,想看到哪怕他在京城里杵着,这个女人依旧能对他毫无波澜。
观音道:“这是皇上的事情,皇上何必问我。”
萧琅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榻中铺着的锦垫,眉毛和眼角飞斜而起,像是漫不经心,又想是打着什么主意般,又道:“他家的那个小子以前让你受了不少委屈,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让那小子当世子呢?不是说他那位死了的外室是你的表妹,可惜她生的是个女儿,要不然,朕倒是可以让她做世子。要不这样,朕开个先例,立个女世子。”
观音垂着头不说话,并不想搭理他这个话题。
萧琅却说得有些兴致勃勃,继续道:“他对你那位表妹倒是情深意重得很,自从她死了之后,朱桢卿就抱着她们生的女儿搬出了广平侯府住到了山上的庄子,他那庶儿子几次跪在庄子外面求他回去,还有他那位老娘,结果却都是被他拒之门外。”
说着笑了笑,仿佛极其好笑一般,又道:“他那模样,倒有些像是小孩子闹脾气要离家出走跟家里断绝关系一样。”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朕记得谁说过,他那个外室长得与你倒是有些相像。”
萧琅说着,脸上又阴沉下来,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观音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但对皇帝提起的话题,却也很不满,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看着他,道:“皇上觉得说这些话很开心吗?”
萧琅本已不爽,闻言更是怒瞪着她,仿佛随时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脸上阴森森的,看她的表情也像是恨之入骨。
观音有些害怕,身上缩瑟一下,手放在肚子上摸了摸,看着他的模样好像是有些防备。
萧穆擅长察言观色,一见萧琅的样子,脸上也防备起来,扯了扯观音的袖子,做出了一种守护的姿势,然后目光迎向萧琅,与他对视着。仿佛是在说,如果他要伤害他的娘,那就要先过他这一关。
萧琅从榻上跳起来,看了看观音摸着的肚子,再看了看萧穆,最终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转身从凤藻宫里面出去了。
观音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时候,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她的救命符。
萧穆看着观音,轻轻的喊了一声:“娘……”仿佛一幅十分担心他的模样。
观音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是过了一会,萧琅出去之后,却又马上回来了。
再回来时,他又已经换了一幅表情,脸上重新变成那种高兴的神色。
萧琅进来后,又直接坐到了榻上,跟观音道:“说起来,当年俞家家破人亡算是冯氏和冯家共同的结果,冯氏已经死了,冯家倒是还在。冯家的大老爷最近犯了点事,你说我要不要抄了他们家,当算是给你外家报仇。”
观音知道,他大约是看她和观庭观唐能与程观廉能破冰和好,所以投李报桃,换个人让她出气。
如今的观音早已不是良善之辈,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的舅舅那些年所受的苦,以及表妹霜霜的遭遇之后。
当年冯氏和冯家,不过是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罢了。如今,她也想要恃强凌弱一回。
观音道:“皇上如是能如此做,臣妾定然是十分感激的。”
萧琅脸上极其高兴,眉目舒展开,抬了抬下巴,道:“给朕倒碗茶喝。”
林嫤依言给他泡了一碗茶。
而后不过几天,冯家就因冯大老爷犯贪污之罪被下狱,冯家被抄家。快得连走关系问门道的时间都没有。
冯家这几年早已经落势了,家中没有什么出息的子弟,唯一还能靠的只有程观廉这个在皇帝面前还能说得上话的外甥。
如今一冯大老爷被落狱等待问斩,冯家的家产被抄没,冯家其余人等顿时如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