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人刚要开口反驳,程观庭却又已经眼神锐利的盯着他,继续道:“再则大人说助纣为虐,下官倒是想问问大人,贵妃施过何虐?她是杀人防火了还是毒害宫妃了,再是伤害其他皇子皇女了?若是大人说不出来,我倒是要参奏大人一个污蔑贵妃之罪了。”
秦大人被噎了一下,真让他列举出来,他还真列举不出来。
皇上的宫妃都还好好的活在后宫里,当然毒害宫妃之事,至于毒害皇子皇女,皇上至今也只有贵妃生的一个大皇子……想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一个嚣张跋扈,不敬中宫,以及不守妇道……
不管前朝里面吵得多么热烈,后宫里面观音关起了凤藻宫的大门,依旧是和儿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而就在这种时候,住着太妃们的静慈宫里传来孟贵太妃病重的消息。
孟贵太妃是孟绍的姑母,也是先帝的贵妃,在先帝晚年十分得宠,孟贵太妃所生的十皇子郑王,也曾参与过先帝晚年的夺嫡,但因为孟绍及时的改弦易辙,反支持了萧琅,加之孟贵妃进宫的时候,殷后已经过世多年,不可能有伤害殷后之举,最终萧琅登基之后,孟贵太妃和郑王得以保全下来。
郑王如今是个安闲王爷,而孟贵太妃从风光的贵妃变成了太妃,改居静慈宫。
萧琅虽然留下了这些当年不曾对不起殷后和殷家的太妃们,但也不曾对她们多搭理,采取的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
孟绍平日对这个已经是太妃的姑姑还是颇为照顾的,所以传出孟贵太妃重病的消息之后,便让新宁郡主进宫探望。
从先帝逝世到皇帝登基,至今不足三年,但孟贵太妃从一个风华绝代的贵妃,变成了几乎垂垂老矣的老人,半头的白发,看着不止是老了二十岁。
新宁郡主每次进宫来探望她时,都能明显的看着她这一次老过上一次,这不能不让新宁郡主有些唏嘘。
依附皇帝为生的女人,若是亲生的儿子不能成为新君,若是遇上便仁厚的新君那还好些,若是遇上像今上这样的,就只能落得这个下场。外面说的再风光,要喊一声“太妃”,但内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孟贵太妃躺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由宫女服侍着喝药,然后拉着新宁郡主的手带着哀求道:“我大概是没有几个年头可活了,唯一放不下郑王。皇上不是仁善的性子,你让阿绍帮我多看顾着些郑王……”
新宁郡主握了她的手让她放心道:“放心,郑王是公爷的表弟,公爷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孟贵太妃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说完又叹道:“阿绍是个好孩子啊,以前是我对不起他。”
先帝的时候,她一直逼着这个侄子帮郑王争储,今上登基之后,她又深恨这个侄子竟然背弃了她们母子投靠了齐王。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这个侄子大概一开始就没想过帮郑王争储,而郑王的性子也根本不适合做皇帝,勉强夺嫡最后也只能落得个像别的皇子那样身首异处的下场,孟绍的做法是在保全孟家,也是为了保全她们母子。
新宁郡主从静慈宫出来之后,按理说应该去拜见一下皇后和贵妃的,但想到现在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是多事之秋,而凤藻宫紧闭大门,也明显是不想见客的姿态,她想了想,打算两个都不见,直接出宫。
但刚走出静慈宫不远时,却有丽和宫的宫女将她拦了下来,笑着对她道:“郡主,皇后娘娘想要见您一面。”
新宁郡主叹了口气。
杜氏毕竟还是皇后,虽然说快要被废了,她也不好不给她面子,所以她最后还是宫女去了丽和宫。
杜氏这几日就像是老了十岁,面色苍白,惶恐不安。
现在的她,就想抓住所有能够救命的稻草。
新宁郡主还没跪下去,杜氏已经迎了上来扶起了她,有些焦急的道:“郡主不用跟本宫客气,快坐,快坐吧。”
新宁郡主坐下来之后,杜氏本想马上就开口说事,但想到了什么,又急忙转头对宫女道:“给郡主上茶。”
等宫女上了茶,杜氏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新宁郡主的手道:“皇上无过要废了本宫改立贵妃,此时有违圣德之事,宋国公府和宁王府世代忠良,应该不会看着皇上这样做的吧?”
她的眼睛看着新宁郡主,眨都不敢眨一下,眼中含着哀求和期待。
新宁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她一向看不起她的身份也看不起她不断给皇帝献美巩固地位的做法,但此刻她实在有些同情这个女子。
新宁郡主道:“宋国公府和宁王府虽然是世代忠良,但只忠君,皇上的家事宋国公府和宁王府都不会掺合。望娘娘见谅。”
杜氏着急道:“怎么会是皇上的家事,皇后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之表率,这是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郡主自己说说,以贵妃的德行,可堪配皇后之位。”
新宁郡主眼睛看着杜氏,带着几分嘲弄。
若说程贵妃不堪皇后之位,眼前的这位,同样也是不堪皇后之位,不过是半斤说八两而已。
杜氏看明白了新宁郡主的态度,脸上颓然下来,几乎灰败。
新宁郡主站起来,对杜氏曲了曲膝,对杜氏道:“臣妇告辞。”
说完走了几步,但心里到底还有些恻隐之心,忍不住又回头道:“若臣妇是娘娘,此时臣妇便会主动上表请辞后位,既在皇上也在贵妃心里留几分香火情,以后虽然不能当皇后,但或许还能保住富贵的生活。”
说完便头也不会的走了。
反正主意她已经给她出了,就看她舍不舍得皇后之位,不再垂死挣扎,能不能上表请辞了。
既然来了杜氏这里,贵妃正如日中天,新宁郡主便也不好不去拜见贵妃。
她从丽和宫出来之后,转身便又去了一趟凤藻宫。
她本以为贵妃不会见她的,她也只是打算在凤藻宫外磕一个头。
但没想到的是,最近闭门不出拒不见客的贵妃,这次竟然会打开门接见她。
新宁郡主站在凤藻宫的正殿里,看着上首抱着大皇子的贵妃,大皇子正低头认真的拆着一个九连环,贵妃低头慈爱的亲了亲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抬起头来,对新宁郡主道:“宋国公夫人请坐吧。”
新宁郡主不是第一次见过观音,自从她成为贵妃,每一次她进宫领宴的时候,她都能看见这个永远处于漩涡中心的贵妃,或者更早是时候,她在孟绍藏起来的画像里,也见过她。
只是贵妃的真人,比画像上的更美。
新宁郡主对她的感觉是复杂的,不喜,又夹带着一丝嫉妒,另一边又总拿自己跟她相比。
新宁郡主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着头道了谢,然后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新宁郡主以为她会谈起废后立后之事,像杜氏一样寻求宋国公府和宁王府的支持。
结果她却问起道:“听说宋国公夫人又怀孕了?本宫先恭喜夫人了。”
新宁郡主有些讶异,她的确是怀孕了,在两日前刚刚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贵妃会如此消息灵通。能够如此,那必然是她一直在关注宋国公府。
新宁郡主有些猜不透贵妃的企图。
新宁郡主道:“多谢娘娘。”
观音又道:“若是夫人这一胎是个闺女,本宫与夫人结个亲家吧,如何?”
新宁郡主有些微讶,实在没有想到贵妃提起的竟然是这个话题。
观音则低头瞧了瞧儿子,满眼疼爱起来。
不喜欢她的人太多了,就算殷儿被立为太子,没有人支持他,他的地位也难以稳固。她得帮他找几个靠山。
新宁郡主一手联系宋国公府,另一手联系宁王府,宁王府在宗室中有特殊的位置,而宋国公府有兵权,让殷儿娶新宁郡主的女儿,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选。
新宁讶异过后,却也有微微的心动。
皇上仅有大皇子一子,现在又将被立为太子,以后就是实打实的继任皇帝,若是真能结亲,她的女儿自然也便是皇后。
皇后的位置还是惹人心动的。
但新宁郡主想了想,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道:“这件事,臣妇回去还要跟国公爷商量一下。”
观音点点头,又道:“夫人回去与宋国公好好商量,有结果了告诉本宫一声。夫人也请放心,就算郡主这一胎不是闺女,本宫也可以等夫人的下一胎。”
新宁郡主还有个长女,但比殷儿年长三岁,年龄上就有些不大合适了。
☆、第57章
第57章
新宁郡主回到宋国公府之后,将宫里观音对她说的话跟孟绍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公爷,您觉得这门亲事可以结吗?”
孟绍考虑了一下,这门亲事无论怎么来论,于宋国公府来说,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皇上就只有一个儿子,且看皇帝对观音的宠爱,就算有宫里再有第二个皇子出生,也必然是观音所出,大皇子是长子,以后便会是实打实的太子。
除非宋国公府想造反,若不然无论这门亲事能不能成,以后宋国公府都只能拥护大皇子,既然如此,宋国公府成为大皇子的岳家,对宋国公府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孟绍道:“你明天就进宫与贵妃说,我们应下这门亲事。”
新宁郡主有些酸了起来。
于私心来说,她当然是希望她的女儿能嫁给大皇子的,但是等孟绍真的同意了,她又不舒服起来。
她不知道孟绍答应程贵妃的结亲,是真的从宋国公府的前途和女儿的前途来考虑,还是只是因为当初他没能娶到程氏,所以现在想在儿女身上弥补这种遗憾。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当初在先帝赐婚的时候,他能因为前程而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对,可见相公就算对程氏有一点心思但也有限,她实在不必如此狭隘。
不管怎么样,现在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
新宁郡主马上说服了自己,然后笑着对孟绍道:“行,我明天就进宫去与娘娘说。”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由笑道:“原本我还想这一胎给公爷生个儿子,让敬哥儿也好有个伴,但现在,我倒是要求菩萨保佑,让里面的是个女儿了。”
孟绍笑笑,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上面依旧是平坦的,但里面确实藏着一个小生命。
孟绍有些轻叹一声,若是他的孩子能和她的孩子结成一对,其实也不错。
废后另立新后的事在朝堂里还是吵得热火朝天,这件事反对的人多,旁边缄默的人也多,但支持的人除了程观庭,没有。
便是有人想要投靠观音的,也怕留下一身臊。这件事第一个表示支持站出来迎合帝意的,留在史书上的便是一个奸臣的名声,而大家都还是爱惜名声的。
而最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竟然是广平侯朱桢卿——贵妃程氏的前夫。
他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以唐高宗废王皇后,改立武氏为为例,凑称“此皇上家事,何必问外人。”,以此支持皇帝废除杜氏,改立贵妃程氏的决定。
萧琅颇有玩味的看了一下这道折子,然后还将折子扔给观音看,道:“看来广平侯对你还余情未了,为了你竟然不惧骂名。”
观音道:“无聊。”然后将折子扔回到他身上。
萧琅在上朝的时候将这道折子示给朝臣们看,笑称朱桢卿为“乃忠臣也。”然后赏黄金百两,田地十倾。
大臣们看过之后,差点仰倒。
这都要成皇室最大的笑话了。
朱桢卿是程氏的前夫,现在竟然是他站出来第一个支持皇上改立程氏为后。
但不管怎么样,有广平侯第一个站出来之后,支持观音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竟然与反对的人形成了一股对抗之势。
丽和宫里。
满脸憔悴的杜氏从床上站起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给皇上上表……请辞后位。”
她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她几乎是含泪一字一字将奏表写完的。
而广平侯府里,朱桢卿一进门便被朱太夫人请了过去,坐在榻上的朱太夫人一个杯子扔过去,骂道:“孽障!”
朱桢卿也不躲,杯子扔在他的身上,最终落下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朱太夫人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让自己在史书上世代都留下骂名吗?何况那程氏是什么人,她不守妇道,是让朱家蒙羞的人。”
朱桢卿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暗淡。他现在对这个侯府突然有些厌倦起来。
他道:“母亲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朱太夫人急忙道:“你这是又要去哪里?你现在大半个月才回侯府一趟,在我这里才留了才多久就又要走?”
朱桢卿道:“儿子还有事。”
朱太夫人不满道:“你能有什么事,你在杨树胡同置了外宅,养了一个烟花女子,整日宿在那里连侯府都不要了,除了陪着那个女人,你还能有什么好忙的。我看你早就忘记了你是广平侯,忘记了你身上肩负的责任。”
“你是打算连我这个母亲不要了,彭哥儿这个儿子也不要了?你知不知道彭哥儿在侯府被柳氏折磨成了什么样?这你也不管了吗?”
朱桢卿叹了口气,深深的疲倦起来,道:“那母亲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休了柳氏?但她可是您选的儿媳妇,你既然不满意,又何必要逼我娶她?”说着顿了下,又道:“当年温氏你不满意,温氏死了之后我娶了观音,你对她也不满意,柳氏是您亲自选的,你仍是不满意。母亲,儿子真的不知道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能入得了你的眼。”
朱太夫人听得大惊起来,简直有些不相信这是自己那个孝顺的儿子说的话,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的错,是我刻薄儿媳妇。”
朱桢卿没有说话。
朱太夫人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伤心的道:“我明白了,你这是恨我呢?当年程氏小产的事你怪在我的头上,她离开了你,你也怪在我的头上。”
她扶着椅子坐下来,噙着泪道:“我含幸茹苦将你养大,一个寡母带着你吃了多少苦,没想到长大了,你却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对待我。你走,你走,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没有这样不孝的儿子。”
这样的话朱桢卿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从前每听她说一次,想到她抚养他的辛苦,他总会心软,然后无论她的行为多么不当,他都不忍心责怪,可是今天,奇异的是他听着竟然没有了任何的感觉,仿佛就像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朱太夫人偷偷的瞄了一眼儿子,等着他过来劝她哄她,就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
这是她的儿子啊,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一定是她这个母亲,心里最后一定是向着她的。
但这一次,令朱太夫人失望的是,朱桢卿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然后真的从她的屋里走出去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朱太夫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简直不可置信,更加是伤心绝望。
朱桢卿从朱太夫人的院子里走出来,没多远便遇上了柳氏。
柳氏笑吟吟的迎上来,唤了一声:“侯爷,妾身……”
结果朱桢卿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越过她直接走过去了。
柳氏气得甩了一下帕子,跺了跺脚,然后又对身边的丫鬟道:“跟上去,看侯爷打算去哪里。”
丫鬟道了声是,然后跟上去了,柳氏自己则回了院子。
没多久,丫鬟便也回来了,对柳氏道:“侯爷出府去了,看方向好像是往杨树胡同去了。”
柳氏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