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广平侯府。
朱太夫人这些日子像是老了十几岁,她叹着气,问身边的丫鬟道:“侯爷又去了那个院子?”
丫鬟垂下眼,小心的回答道:“是,侯爷昨晚就睡在那个院子里。”
现在观音在广平侯府就像是个禁忌,没有人敢提起她的名字,甚至没有人敢称呼她为姑妃,而是以“那个人”代替,观音以前住的院子也成了“那个院子”。
朱太夫人一直在唉声叹气,觉得那个人真是他们家的灾星,走了还让他们侯府让她的儿子不得安宁。
她转头看着垂眼坐在她身边的何姨娘,拉了她的手交代她道:“你去劝劝桢卿,他这时候正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说着又拍了拍她的手:“这种时候也正是你的机会。”
何姨娘并不想去,她对朱桢卿没有任何意思,他是死是活伤不伤心她一点也不关心。
程观音既然已经离开了广平侯府,她留在这里也已经没有了必要,她甚至打算离开这里。
她得想办法回到宋国公府去,她的敬哥儿,还有孟绍,她得回到他们身边去。还有观廉,她要想办法与他取得联系,想办法帮他将俞姨娘生的那几个贱人弄死。
只是想到在离开之前,她以后在广平侯府还要靠着朱太夫人,只得低下头,道:“是。”
何姨娘出了朱太夫人的院子,去了观音以前住的院子,但走到门口时,看着墙纸里面的人影,又转了个弯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对丫鬟道:“若太夫人问起,记得说我去劝过侯爷了,但被侯爷训斥了一顿骂了出来。”
丫鬟顿了一下,然后道:“是。”
☆、第 28 章
第28章
观音走在后宫长长的甬道里,身后跟着曼珠、优昙和其他的几个宫女。
甬道的两边,生长的是有些年头的桂花树,初秋将至,有些开花早的桂花树已经结上了小小的白色花苞,有浅淡的桂花清香传来。
听宫里的宫女言,殷后喜爱桂花,御花园里的这些桂花是殷后在时所植的了,所以有些年头。令观音有些讶异的是,殷后自裁被废之后,这些桂花树居然没有被毁,甚至保存良好,没有一棵枯树。
观音只能猜测是萧琅登基之后,将殷后所植的这些桂花重新保护了起来。
观音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过头去看,却看到一个女子从一棵桂花树中缓缓的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素色的禅纱,长长的头发只用一根簪子绾着,身上其余地方再无半根首饰。她的容貌其实是极漂亮的,只是妆容寡淡,表情如死灰,看不见丝毫生气。她此时也看着观音,一动不动。
观音唤了一声:“明王妃?”
女子这才自嘲的露出了一个笑意,明王妃?她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
明氏道:“我早已不是明王妃了,这个世上也没有了明王妃,贵妃娘娘或许应该叫我明采女。”
观音不是来跟她纠结这个称呼的,问她道:“你是来找我的?”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微仰着头看着她有些出神,顿了一会,才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女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观音皱了皱眉,道:“我们以前见过。”
她的声音有些幽远,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道:“是啊,那年你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已经长得极漂亮了,而我也还未出阁。那年你在皇宫马场上,马突然失惊差点被踩,他出手救了你,后来他上你们家去提亲,结果先帝却下旨将你赐婚广平侯,然后又将我赐婚给了他。其实我们不止见过一次,我曾经偷偷到栖霞寺里,去看过你好几次。”
她突然又苦笑了笑,继续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见了你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没有你,他也不会喜欢我。”
她说完后,又对她屈了屈膝,转过了身,打算离去。
观音也准备转回身来,结果明氏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问她道:“你爱他吗?”
观音没有说话,她爱不爱他,根本不重要。
明氏又肯定的道:“你一定不爱他,至少现在不爱他。”
她叹了口气,又苦笑道:“我爱他啊,可惜我生在明家。”
或许她认为,她若不是明谙之女,她跟他总是还有机会的。
她继续道:“或许你不知道,我们小时候也是极要好的。我的母亲是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跟殷后姑嫂融洽,我们是表兄妹,小时候母亲带我进宫,他也是极照顾我的。殷后和母亲开玩笑说,等阿琅长大了,就让阿琅娶我做王妃。那么多年,我一直记得那句话。” 那真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的一段时光啊。
她的眼睛有微微的水光,表情甜蜜而痛苦:“我一直到了二十岁都未嫁,我那时候想,就算我已经不能嫁给他,但我却能为了他一辈子不嫁。后来郦后让先帝将我赐婚于他,我明知道这段婚姻的结局或许不会太好,但我还是欢欢喜喜的嫁了。”
观音蹙了蹙眉,有些不耐道:“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明氏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证明,我和他之间总还是有点什么的。”
无聊!
观音转过身,打算离去。
明氏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你对他好一点,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观音没有再理她,带着人往乾清宫而去。
观音进来时,萧琅正半躺半靠在椅榻上,肚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奏折,手上却拿着一个九连环,九连环三下两下就被他拆下来了,然后又被他重新装上。
萧琅见她进来,瞥了她一眼,声音没有起伏的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慢?”
观音道:“在路上遇到了明采女。”
他脸上并无半分的波澜,好像这完全是一件不值得关心的事,一边继续玩着手上的九连环,一边道:“朕希望你明白,朕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以后再有不相关人等的搭讪、拦路等,一律让人将她们拉走。”
观音没有应他的话,一边进来一边对他微屈了膝,问道:“皇上找臣妾来,是有什么事?”
他将肚子上的奏折扔给她,又示意了一下桌子上还满满叠在一起的奏折,道:“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朕头疼,将奏折念给朕听。”
观音看了一眼手上的奏折,道:“后宫不得干政。”
萧琅道:“屁话,朕的天下,朕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他既这样说了,观音也不再说话。拿着奏折坐下来,一句一句念给他听。
他听完后又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朕不爱听这些文绉绉的词,直接翻译给朕听。”
观音道:“纣王宠妲己而亡殷商,太宗有贤后得以垂千古。劝皇上诛除奸妃,远离奸佞,这样才能做一代明君。”
至于这奸妃奸佞是谁,自不必说。
萧琅道:“让他滚蛋。”
观音没动。
萧琅看了她一眼,又道:“写呀,御笔在旁边。”
观音道:“皇上,让臣妾来批这道折子恐怕不合适吧。”
萧琅不耐烦道:“你今天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折子会蛰你手吗?”
观音没有再说什么,执起朱砂御笔,在折子上批下“滚蛋”两字。
她写完后折好放在另一边,展开另外一本折子。
这本折子的内容却引起了观音的注意,认真细看了一遍。
萧琅问她道:“写了什么?”
观音道:“滁州都督发现越王有异动,怀疑越王意欲谋反。”
越王是萧琅的异母兄长,生母为郦后的堂妹郦昭仪,与魏王交好。萧琅起兵时,魏王死了、郦后死了、郦昭仪死了,越王在封地,却因此逃过一劫。
萧琅仍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了一声:“知道了。”
观音见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也用不上替他担心,写下“知道了”,然后将折子收起。
另外一边,丽和宫里。
早上宫妃请完安之后,杜氏便觉得自己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特别是在她听说皇帝将贵妃召到乾清宫去后,更加了一疾“心绞痛”。
她歪靠在榻上,脸色有些憔悴,怎么都觉得身上不舒坦。
过了一会,有宫女悄悄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脸上有些喜色,唤了一声:“娘娘。”
杜氏有些不耐烦的道:“什么事?”
宫女笑着道:“好消息,咱们宫里有个叫红袖的宫女怀孕了。”
杜氏气道:“宫女怀孕了算什么好消息。”要她怀孕了才好呢。
杜氏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眼睛一亮,从榻上跳了起来,问道:“你说谁,谁怀孕了?”
宫女再跟她重复了一遍:“红袖,就是原来在御花园侍弄花木的宫女。娘娘,您忘了,那次皇上在御花园多看了她一眼,后来您就将她调到了丽和宫,然后派她去乾清宫给皇上送羹汤,皇上就宠幸了她一夜。您后来不是还打算将她封成采女,只是后来因为皇上去了景山,又发生了贵妃在景山勾引皇上的事,您就将她给忘了。可没想到,这个红袖这样争气,一夜就怀上了。”
杜氏高兴起来,连道了几声:“好,好,好。”
这孩子虽然不是她生的,但若是个儿子,她可以将他抱养过来,若能封成太子,那她地位就稳固了……她最怕的就是皇上会废了她,但若她养着太子,那皇上想要废她就没这么容易了。
她又掐着手指算了算,又道:“那这样说来,那她的肚子该有三个多月了。”
宫女笑着道:“是呢。之前红袖一直不敢说,就怕遭了有心人的暗算,一直等到过了三个月,胎儿稳固了,她才让奴婢来告诉娘娘。”
杜氏对红袖瞒着她身孕的事有些不满,但想到她提拔起来的人终于有人开花结果了,高兴还是压过了这些不满。
杜氏道:“既是如此,多派几个人好好的伺候她,照顾她的胎,务必要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 她说着又高兴道:“本宫一定要将这个好消息好好告诉皇上。”
她顿了一下,又想了想,在原地转了几个身,接着又改变主意道:“不对,她怀孕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声张。”谁知道凤藻宫那位知道了会不会动什么手脚,皇上现在正稀罕她,她做了什么都未必会怪她。
她又重新跟宫女道:“还是暂时不要派人过去了,让她最近呆在屋子里不要出来,她怀孕的事也不要跟外人说,谨慎着点。”说着又拍了拍宫女的肩膀,又道:“让她安心养胎,告诉她,她的福气在后头呢。”
宫女笑着道:“是,娘娘,奴婢一定会将娘娘的话带到,红袖是个聪明人,一定能够明白娘娘的苦心。”
☆、第 29 章
第29章
凤藻宫里。
杭公公悄悄的走了进来,对正坐在妆台前拆着珠钗的观音唤了一声:“娘娘。”
观音问道:“什么事?”
杭公公左右看了屋里的宫女一眼。
观音见了,对曼珠使了使眼色。
曼珠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屋里的宫女全都带了出去,然后关上门,又重新走到了观音旁边,站定。
杭公公一看,便知道这个贵妃带进宫的宫女,是贵妃极为信重的了。
杭公公没有再说什么,对观音道:“娘娘,奴才打听到,丽和宫有个宫女怀孕了,有三个多月了,皇后打算瞒着。”
观音拆着耳环的手顿住,脸上动了一下,然后将手上的耳环放了下来。
三个多月,那就是她进宫之前的事情了。
观音并不值得这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萧琅又不是和尚,不可能不吃荤。宫里这么多妃嫔,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个人生下孩子甚至没有一个人怀孕过,这才让她觉得奇怪,她甚至有点怀孕萧琅会不会是有什么问题。
现在听到有人怀孕了,观音反倒觉得这正常了。她甚至有些放心,萧琅能生就好。
杭公公想的却跟她不一样,悄悄的跟观音道:“娘娘,您看我们要不要……”杭公公手上做了个切的动作。
观音转头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动什么歪脑筋。”观音重新转回头,对着菱花镜继续拆着另一只耳朵上的耳环,不在意道:“一个宫女而已,就算生下孩子来又能如何,还能上天了不成。”后宫女人一应荣辱,全系在萧琅一人身上,抓住萧琅才是抓住一切,而不是孩子。
看萧琅的性子,别说一个宫女,就是杜氏自己生的孩子,他要是不想,他也能不立他为太子。嫡庶、礼法,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
杭公公却不以为然,只觉得贵妃还是进宫的时间浅,不明白这其中的轻重。
若只是宫女生下孩子,确实不用在意什么,但若是皇后抱养了这个孩子,那就不一样了。看皇后着紧这个孩子的态度,就是这样打算的。到时候皇后有子,贵妃就是能生下皇子来,也要排在了后面。
观音从镜中看了一眼杭公公的表情,声音略带了几分警告道:“杭公公,本宫知道你的本事大,但是你最好不要背着我动什么手脚。那个宫女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本宫不管,但最好不要让我知道是死在我凤藻宫的人的手里。”
既然是跟她没有多少利益之争的孩子,她又何必多造杀孽。
观音又道:“杭公公,你要明白,本宫不缺奴才用,聪明的奴才也不缺,不要惹本宫不高兴。”
杭公公心下一紧,他还真准备私下里做些什么的。
杭公公连忙道:“奴才不敢。”
观音点了点头,道:“下去吧。”
杭公公顿了下,这才弓着身从屋里出去了。
等她出了殿外,正看到刘姑姑带着凤藻宫新进的小宫女在教导她们怎么伺候主子,刘姑姑见了她,笑着喊了一声:“杭公公,这是刚从娘娘殿里出来?这么着急出去,是有差事?娘娘又交代了你做什么。”
杭公公拍了拍衣裳,轻“咳”了一声,抬高了下巴,衣服备受主子信重的模样,道:“娘娘交代的事,又岂是能告诉你的。”
刘姑姑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神气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嫉妒,杭公公是太监,贵妃进宫不得不重用,她是宫女,但贵妃身边已经有了自己带进宫的曼珠、优昙,有她们两座门神把着,她连贵妃的边都挨不上。
刘姑姑半是奉承,半是真的嫉妒,道:“你就好了,娘娘一进宫就将你当心腹一样重用,不像我,现在也只能干些教导小宫女的事儿。”
杭公公在心里骂了一句“妈了逼”,重用个鸟。他空有一身本事,偏贵妃这个人性情清冷,想要获取她的信任并不容易,到现在都是空有本事无处施展。他本打算利用丽和宫怀孕的那个宫女表现一番,好取得贵妃的信任的,结果这个贵妃竟然装起了慈善人,他和刘姑姑也就半斤八两而已。
但他面上还是一副自得的模样,道:“我身上还有差事,就不跟你多说了,下次找姑姑喝茶。”说完人就走了。
贵妃虽然不让他动手,但他也要随时注意丽和宫的动态,万一哪天贵妃就改变主意了呢。
刘姑姑看着走远的杭公公,叹了一口气。
凤藻宫殿内,曼珠有些担忧的问观音道:“这个杭公公,不知道会不会阳奉阴违。”
她是赞同观音不要去动丽和宫的那个孩子的,这事有损阴德不说,最重要的是,现在前朝后宫全都盯着娘娘呢,娘娘万一有什么动作,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观音也不信任杭公公这个人,道:“找人盯着他。”
曼珠为难道:“找谁呢?杭公公这个人滑不溜秋的,早就将凤藻宫的小太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小太监们也未必盯得住他。”
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