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走过来掰开他的手,道:“表哥,你先将夫人放开。她现在可贵得很,你若伤害了他,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朱桢卿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接着推开她,盯着她质问道:“我不是说过你永远不许踏出你的院子半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何姨娘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撞在椅子上,脸上哀伤的看着他,仿佛在为他的话而伤心。
观音理了理被他抓得有些凌乱的衣裳,“呵”的一声,嘲讽道:“你走后的第二天,太夫人就将她放了出来。想来在太夫人的心里,何姨娘做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朱桢卿看看何姨娘,又看看观音,满脸的震惊。
过了一会,又莫名仰天大笑起来,眼睛却带着泪光,似哭非笑。
他早该想到,他早该想到。
何姨娘是母亲养大的,当初温氏在的时候她就偏袒何姨娘,逼着他纳了她为妾,帮着何姨娘瞒下她偷倒断子汤的事,帮着她先生下庶长子。他与观音成亲后,她也对何姨娘多有袒护,反而对观音求全责备。
他明明知道母亲的行为多有不当,但只要母亲对她苦求相逼,想着她守寡将他带大,当年为了他不肯归宗另嫁,所以就心软就纵容母亲的行为。
所以观音才会彻底心寒是不是?
朱桢卿渐渐停下自己的笑声,擦拭掉自己眼角的眼泪,看着观音,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给你放妻书,你也休想离开我。”
他说完后转身就走了出去,却不曾回自己的书房,反而出了府骑了马离开了侯府。
朱桢卿走了之后,何姨娘也无需再做样子,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看着观音“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观音看着洒在地上的汤药,吩咐曼珠道:“再去煮一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些同情朱桢卿了,怎么破。
☆、第 16 章
第16章
朱太夫人听到儿子跟观音闹了一场就骑着马跑出去之后,着急的问进来禀报的小厮道:“侯爷出去往哪儿走了?快,快去将他找回来。”
她是怕儿子遭受打击太大,在外面发生什么事。
小厮回答她道:“侯爷好像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朱太夫人越发着急了,心惊胆颤的道:“他去皇宫做什么?难道还能找皇上拼命不成。快,快,出去追上他,去将他拦下来。多带些人。”
小厮道了一声是,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朱太夫人在床上拍着自己的大腿,哭道:“造孽呀,我朱家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竟然要遭受这些。”
麽麽和丫鬟对视一眼,皆是不敢上前劝。
另一边。
曼珠重新捧了一碗汤药放到观音面前,然后站在她面前不动,默默的看着她。
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服用这种汤药,如果有了孩子不是更好吗?这样就有理由让皇上早点接她进宫。何况这种汤药服用多了对身体并不好。
观音看了她一眼,问道:“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服用汤药?”
曼珠点了点头。
观音道:“我现在就算能怀上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让人对他的身份进行诟病。我会生下孩子,但一定要进宫之后怀,进宫之后生。”
曼珠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观音端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
观音将药碗放下来,又对曼珠道:“曼珠,你去帮我做件事,去外面找人帮我做一个牌位,一个叫做‘朱毓朗’的人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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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桢卿骑着马一路到了皇宫的宫门之后,却因没有进宫的腰牌和旨意被人拦了下来,最后又被告知皇帝在景山行宫,不在皇宫之内。
然后他又骑马快马加鞭去了景山,却同样因不是伴驾官员也无奉召被拦在了山下。
他出手想要硬闯,却被周轻带着人打晕,被送回了广平侯府。
朱太夫人看着昏迷的儿子大哭,而朱桢卿醒了之后则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
观音命人几次来催放妻书,但却没有任何回音。
观音趁机则又去了一趟巩昌侯府。
这一次仍是巩昌侯夫人亲自来迎,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巩昌侯夫人变得十分的小心翼翼和讨好。
观音看着她道:“夫人,我早说过,死灰是会复燃的,咸鱼也能翻身的,你看,你偏不信。”
巩昌侯夫人脸上扯出一个笑,表情十分不自在,声音诺诺几乎像是在求饶的道:“朱夫人……不,不,不,程小姐,我想我们一定有什么误会,上一次我……”
观音没有听她的话,直接去往观月的院子。
巩昌侯侯夫人几次跟上,想要开口说话,但是都被观音冰冷的眼神打断。
等道了观月的院子门口,巩昌侯夫人先就大声道:“观月,你看看谁来看你来了,是程六小姐。”
语气亲昵,仿佛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这里面住的是她从一开始就十分喜欢的好儿媳。
程观月听到她来,坐起身来看着她,对着她笑。
观音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唤了一声:“姐姐。”
程观月的脸色比上次好了很多,脸上甚至有了红润的血色,精神也好了。但观音却并不觉得高兴,她只怕她这是回光返照。
观月拉着她的手,淡淡的笑着道:“我听到她们说你做的事了,观音,你比姐姐强。”
巩昌侯夫人莫名其妙的对她好起来,她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观音道:“姐姐,我来接你离开。”
巩昌侯夫人一听,连忙谄笑着道:“程小姐,您这是要将观月接到哪里去?观月是我们曹家的媳妇,怎么能离开。您若是想姐姐了,我们是随时欢迎您来看她的。”
程观月若是一走,程观音只会肆无忌惮的报复巩昌侯府,有一个程观月在手,她多少会有所顾忌。
观音沉了沉眼,正想开口说话。
程观月拉了拉她的手,也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姐姐。”
程观月道:“茗哥儿死在这里,他的魂一定也还在这里,我要留在这里陪他。”
“我们把茗哥儿的墓也一起迁走,你住在哪里,我们就将他葬在你看得着的地方,让他永远陪着你。”
巩昌侯夫人本想开口说话,只是看着观音的眼神,最终还是不敢说。
“不了,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怕去了陌生的地方,他会不习惯。”
观音又劝了程观月好一会,但程观月终是不肯答应离开,观音终是只能失望李家。
巩昌侯夫人送观音出来的时候,小心讨好的对她道:“茗哥儿的事,我真的也是十分的伤心。茗哥儿多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我简直当成心肝一样的疼……都是青姨娘那个贱人不好,我已经将她关了起来,要打要杀,程小姐您一句话,我马上就将她处置了。”
观音转头眼神冰冷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离开了巩昌侯府。
等她走后,巩昌侯收回几乎要陪笑僵的脸,挥了一下帕子,只觉心里有一口郁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叫来自己的麽麽,吩咐她道:“让厨房煮一碗汤药,给青姨娘灌下。看在她服侍祁哥儿一场的份上,让她走的时候好走一点。还有,告诉祁哥儿,让他以后每日到程氏跟前伺候,程氏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知道程氏原谅他为止。”
她说着,又喃喃道:“要是程氏能再生个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小程氏就不会想着报复曹家了。”接着想要程观月病怏怏的身体,又皱起了眉头,她得找个大夫早点将程观月治好才行。
观音回了广平侯府,进门后,曼珠跟她道:“小姐,您让我找人做的牌位已经做好了。”
观音点了点头。
朱桢卿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天之后,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抱着那个他从京外带回来的匣子。
他进来院子的时候,观音正在拿帕子擦拭一个牌位。
听到他进来,她将将牌位举给他看,问道:“这牌位漂亮吗?用黄桃木制成的,我特意给我们的孩子做的。”
她摸着牌位上“朱毓朗”三个字,又缓缓道:“毓朗这个名字是你取的,毓是‘钟灵毓秀‘,表示聪明,朗是‘星眉郎目’,表示俊秀,你说希望这个孩子又聪明又俊秀。可惜,他没能到这个世界上来。”
朱桢卿看着她,几乎不敢看她手上的牌位。
观音则将它放到墙上的案几上,置上龛盒,点上香。
观音继续道:“当初怀上他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的。我早已发现了何姨娘的不对,只是太夫人护着她,而你听太夫人的话,所以我也对她无可奈何,我只能防着她。可是我没想到,我防住了所有,却没想到她通过你将致我小产的药粉带了过来。你每去看她一次,再来看我一次,我吸入你身上的附子粉,肚子里的孩子就虚弱一点,然后孩子终于没有了任何一点气息。是呢,我防谁,怎么会想到要防住跟自己最亲近的丈夫。”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没有眼泪,没有伤痛。
可是朱桢卿听着却觉得心如刀绞,万箭穿心,以及对自己深深的痛恨。
“如果说何姨娘是害死这个孩子的主谋,那你就是帮凶。”
这句话才像是最后穿心而过的毒剑,令他几欲倒地不起,令他再不敢去看牌位上的名字。
朱桢卿转过头,泪光晶莹,不敢面对牌位。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走到观音身边,将匣子放到她的面前,道:“这是我替你找来的玉石籽料。”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喜欢玉石,我到了当地之后,找了很久很久,才收集了这么多的不同的玉石籽料,我满心欢喜,想着你看到它们会高兴的样子。”
他背过身去,又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对你放手,除非我死。哪怕是皇上我也不怕。”
他说完之后,才转身缓缓出去。
观音喊住他:“朱桢卿。”
朱桢卿停下脚步。
观音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说爱我会对我好,但你从来都是只说不做,你对我的承诺,没有一样是做到的,你甚至纵容着伤害我的人。”
朱桢卿没有说话,他发现他竟然反驳不出来。
他的手握成拳,再次抬腿,慢慢的从屋里走了出去。
观音抬起头,看着案几上的牌位,依旧表情平静。
她发现当一个人狠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可以狠得没有底线的。
当她不想要朱桢卿这个人的时候,她就可以利用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勾起他对她全部的愧疚,她用这些愧疚让他永远记住她,为的是以后需要他的时候能够利用他。
认真说起来,他这个人也不算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因为年少失估,与寡母相依为命,所以长大后对母命言听计从,哪怕知道母亲行为不当,也不肯苛全责备而已。
☆、第 17 章
第17章
门外小厮一直在敲门,一句又一句的与他道:“侯爷,周大人在门口等着了。”
“侯爷,夫人让人来问你放妻书写好了没有?”
“侯爷,夫人说不管你写不写放妻书,她今日都走定了。”
“侯爷,太夫人说,让你把放妻书给夫人吧,侯府跟皇上争不起。”
…… ……
一句一句,仿佛像是魔咒一样,让他脑子发疼,让他心里刺痛。
他坐在榻上,手拿着酒壶,却只装看不见。
那日观音跟他说,他对她的承诺没有一件事做到的,他想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出几件事来反驳,最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一件都找不到。
他一直说爱她,原来他竟一直没有好好对过她,好好呵护过她。
母亲和她起龃龉,她只让她忍耐。他纵容着何姨娘伤害她,事后不对何姨娘进行处置。俞姨娘出事的时候,他明明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不仅不告诉她,他还故意以养胎的名义带她去了庄子,甚至让身边的人对她封锁了消息。
她知道后,对他生气对他失望,但是哀求他帮她救下俞姨娘,哪怕只是留下俞姨娘一条命也好,但他拒绝了她。观音说的没错,他那时确实觉得俞姨娘是罪有应得,既然做了错事就应该遭受相应的报应,所以他看着她左右奔走,看着她无力回天而绝望。
俞姨娘被程观廉杀死在冯氏墓前的时候,她跟着小产。他甚至还有些怪她,觉得她是为了俞姨娘的事才伤心过度小产的。
可最终她告诉他是何姨娘害了他们的孩子,而他却没有对何姨娘进行处置。
那日她质问他,她的姨娘做了错事要遭受惩罚,何姨娘做了错事为何就能轻轻放过,他答不出来,所以恼羞成怒。
一桩桩一件件,原来他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她的事,难怪她对他心冷心寒。
他想起了他离府之前的那一日,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决定不要他了吧。
活该,真是活该。
朱桢卿哈哈大笑起来,两行眼泪滑过脸上,手上的酒壶落到地上。
是他不知道珍惜,是他将她逼得一步一步离开了她。明明他们曾经,也有过很美好的日子。
那年春日的桃花树下,她转身对他甜甜一笑,笑着将手中的桃枝扔到他身上,嗔笑道:“傻子,呆子。”那样倾城那样美好,美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而他怎么就将这些美好丢掉了呢?
又哭又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停住了笑声,从榻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书桌前,手脚发抖的展开纸,握着毛笔,一笔一笔的写下“放妻书”三个字。
等写完这三个字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全身颤抖,手也几乎握不住笔。他只能用另一只都定住这只手,才能将剩余的句子写下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朱桢卿又悲哀而绝望的笑了起来。
朱桢卿拿着放妻书到达观音的院子的时候,观音正准备离开。
她已经决定若再等不到朱桢卿的放妻书,她就直接这样离开了。以萧琅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只怕也不会在乎她有没有和离。
然后她准备走时就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朱桢卿。
他在门口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却不肯往前。
观音也看着他,并不催促。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一步一步走进屋子,仿佛去赴一场地狱。
他将手上的放妻书递给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而带着低哑的哭腔,他道:“我放你走,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观音将放妻书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
然后越过他,带着曼珠和优昙出去。
朱桢卿眨了眨眼睛,眼睛重新氤氲上水光。
他问:“如果没有俞姨娘和何姨娘的事,你会想要离开我吗?”
观音答:“不会。”
如果说俞姨娘的事让她失望,那么何姨娘的事则让她绝望。
他虽然让她有诸多的不满,愚孝,优柔寡断,但凑合着也能过下去的,世上有哪一段良缘没有一点问题的,睁只眼闭只眼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可是他让她连闭上一只眼都过不下去了。
观音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门口里站了由丫鬟麽麽扶着赶来的朱太夫人,她看她的眼神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怨恨,有的只有深深的厌恶。
观音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再给她一眼,这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她连厌恶都懒得。
朱桢卿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好像也跟着空了。
她可真狠啊,院子里面属于她的东西,能带走的她全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