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个时辰,才守完岁。苏绿檀似乎醒了酒,说了许多不着调的话,钟延光陪着她硬生生地熬着,时不时应和她一句。
听到了子时的鼓声,钟延光才松了口气,道:“睡罢。”
苏绿檀撑着的眼皮在这一刻也闭上了,一闭上,就睡熟了。
除夕过,新春伊始,定南侯府也少不得四处走亲访友,钟府几房的人都在往外走动。
来定南侯府拜年和送飞帖的人也不少,忙忙碌碌眨眼就到了初七。
钟延光休沐就快结束了,终于闲下来一日,她问苏绿檀有什么心愿还没了的。
苏绿檀勾着他脖子道:“什么心愿都了了,外面天气还不好,夫君若要陪我,不如就陪我在家里待一整日吧。”
钟延光答应了,夫妻二人一起赌书,随手翻页数,说内容。
两个都是博闻强识的,四书五经哪有不通晓的?随随便便翻出哪一本,他俩就没有答错的。
玩了许久都没赌出个输赢,苏绿檀又去找了孤本书籍,几个来回,还是平手。
玩的没趣了,苏绿檀搁下书道:“不玩了,看会儿书去。”
钟延光笑一笑,找了几本书出来,让苏绿檀挑。
选了喜欢的书,苏绿檀便盘腿坐在了窗下,钟延光坐在炕桌的另一边冲她招手道:“过来。”
苏绿檀正看的入迷了,头也不抬道:“做什么?”
钟延光靠在罗汉床上,道:“先过来。”
苏绿檀眼睛黏在书上挪不开,凭感觉穿了鞋,走到钟延光跟前,正要开口再问,就被他拦住腰,捞进了怀里。
钟延光抱着苏绿檀,两手环着她,一点也不妨碍他翻书。
稳稳地坐在他腿上,苏绿檀面颊绯红,扭头看他,却见钟延光一本正经地看书,一点儿别的意思也没有。
垂下眸,苏绿檀继续看书,嘴角抿着笑。
……
年过完了,一切又同从前一样了,钟延光上了衙门,苏绿檀继续忙于内宅之事,把年里的人情礼节都理一遍。
出了正月十五,京城又恢复了年前的样子,医馆也开了门,苏绿檀乔装打扮去了一趟,把钟延光的情况同大夫说了。
大夫诊断道:“吃一个多月的药尽够了,既夫人说锻炼恢复的也好,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仍要保持好习惯,免得复发。”
苏绿檀又听了许多嘱咐,记下了一些忌口的东西,又拿了几服药给钟延光巩固,便回了府。
一辆外形低调的马车跟了苏绿檀一路,一直看到她从医馆出去了,才带着帷帽进了医馆,利诱那坐馆的大夫,问了病情。
得知钟延光得了是那病,国师眉头皱的紧紧的,不懂他的劫难到底应验在哪里。
苏绿檀回了府,高高兴兴地吩咐小厨房的人煎药去。
才进屋不久,苏绿檀便觉腹部发疼,月事又来了。
这回苏绿檀又痛经,钟延光回来之后,她脸色发白地躺在床上,额上微微发汗。
就简吃了晚膳,夜里睡觉的时候,钟延光暖了手替苏绿檀揉肚子,一直等她睡过去了,他才睡下。
这回月事来了足足七天,干净之后,苏绿檀欲让钟延光替她胡御医来把平安脉。
钟延光下了衙门,亲自领着胡御医进府,还让他顺便给赵氏和罗氏都把把脉。
钟延光先带着胡御医从永宁堂出来,去了千禧堂。
赵氏气色已经好转,御医把脉之后又开了新的药方子让她好生调养,尤其多多宽心,不可过度忧思。
赵氏便趁此机会同钟延光说了:“我这成天没个人陪,心里烦闷,正好你表妹出孝期了,我想接她来京城陪我。”
钟延光没做多想,只道:“母亲自行决定。”
赵氏一笑,道:“宝柔已经上京了,就这里两日要到了。”
钟延光并未放在心上,回了荣安堂之后,同苏绿檀随口提了这事。
第58章
苏绿檀听说方宝柔要来,着实愣了一下,眉头蹙的紧紧的。
钟延光不解,问她:“怎么了?”
抬了抬眉,苏绿檀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她这个年纪了,还离家上京,她父亲如何肯同意。”
女人之间的有些弯弯绕绕,也许就是一个眼神和一句话的事,苏绿檀不想说给钟延光听,一则怕他不懂,二则怕他嫌她多事。
钟延光猜测道:“我之前听母亲说方表妹继母不良,估计亲事难定,有母亲开口,舅舅看在定南侯府的面子上,也该松口同意,何况女儿高嫁,对他来说也是一方助力。”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苏绿檀笑问道:“夫君觉得方表妹应该配什么样的人?”
钟延光摇头道:“我又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人,也没留意与她家世般配的有哪些人。全看母亲如何操办。”
苏绿檀打趣他:“自家亲表妹,你都不多上心几分?我听说她从前养在老夫人膝下,二人情同母女,说起来,和你不该是青梅竹马么?”
钟延光淡声道:“她在侯府的时候,我多半在卫所,一年根本见不了几面,如今她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至于亲戚情分,母亲只不过分高攀,她的婚事我适当出一出面,也正好免了别人说我薄情寡义。”
说到底,钟延光对于方宝柔本人是没多少关心,他顾全的,只是亲戚之间的面子问题,为此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举手之劳,不成问题。
苏绿檀笑他:“你还怕人家背后议论你?”
钟延光笑着坐到苏绿檀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问:“吃味儿了?”
抽回手,苏绿檀歪在罗汉床上,照钟延光脸上甩了他一帕子,嗔道:“你闻到了?”
钟延光更开心了,又握着苏绿檀的手,死死地攥着不让她逃开,道:“我已娶妻,任她什么神仙妃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轻哼一声,苏绿檀道:“就听你胡诌,若真见了仙姑,男人岂有不心动的?”
钟延光笑而不语,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位仙姑,旁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苏绿檀继续道:“先说好,我看戏文的时候,多的是什么亲表妹远房表妹跟表哥好事成双的,你就当我小肚J肠罢,我只把方宝柔当普通亲戚看了,礼节上过得去就是了,我可不乐意亲近她。”
“好,随你。”钟延光又问:“戏文里的东西也当真了?”
“就当真,戏文不也是真事改来的。”
钟延光眼底藏着一抹笑意,道:“真醋了?”
苏绿檀不答话,两眼看青天,她看人准着呢,方宝柔若真知道分寸,写不出带有思慕之情的信。不怕郎无心,就怕女人难缠。
钟延光温声道:“女主内,内宅的事,你说怎样就怎样。”
他这态度还算端正,苏绿檀这才饶过他了,不多纠缠。
次日早晨,方宝柔来京的消息就传遍了定南侯府,就属千禧堂最为热闹。
荣安堂的丫鬟也听到了动静,夏蝉说给了苏绿檀听。
苏绿檀在屋里给钟延光做开春要穿的鞋,头也不抬道:“她自来她的,添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儿。”
夏蝉试探着道:“奴婢听说,院里下人还挺喜欢表小姐的,好些人都特地去千禧堂看她了。”
听了这话,苏绿檀反而笑了,道:“知道了,希望她心愿达成,嫁去好人家。”
讨好下人算什么手段,至多博个好名声,偏苏绿檀眼里吧,名声这东西是最吃苦受累还不实惠的玩意,而且关键时刻,说她好的人,也是抽她耳光的人。
方宝柔重名声是好事。
夏蝉嘟哝道:“夫人怎么这般不在意?奴婢心里倒是有些不舒服了。”
转了转手上的顶针,苏绿檀道:“不舒服就对了,她故意的,甭理她,迟早要泼出去的水。”
怎么泼出去,泼出去的时候还是不是干净的水,这都不好说。
夏蝉见主子都不往心里去,她也就不再多说了。
主仆几个在屋里坐了一会子,到了要传午膳的时间,苏绿檀才吩咐完,钟延光回来了。
苏绿檀上去迎他,见他还穿着官服,手已经搁在腰带上了,道:“今儿怎么回的这样早?下午还去不去?”
钟延光答说:“下午不去衙门里了,出去办事,回来换件衣裳。”
二人正说话,就有丫鬟进来禀道:“夫人,表小姐来了。”
来的真是时候。
苏绿檀松开手,脸上笑容淡了,命丫鬟斟了茶来,道:“把人请进来。”
没一会儿,方宝柔就领着丫鬟进来了,乍暖还寒时候,她穿着一身白色红蕊攒枝梅花百褶裙,高高的圆髻上簪两支缀着小金叶子的金簪,两鬓一对蝶钗,耳朵上两粒翡翠珠,五官单看没有什么出挑的,合在一起倒显得十分秀气,淡扫蛾眉,娴雅端庄。
进屋的第一眼,方宝柔也忍不住打量了苏绿檀,登时惊艳了,只见对方牡丹髻上金玉簪子,细长眉毛,眼皮内勾外翘,妩媚娇艳,年纪不大,眉宇间还有一股子娇憨之气,一身银红缂丝宝相花综裙,庄重华丽。
比从前方宝柔在画上见过的样子美得多了。
忍不住心里打了个突,方宝柔安慰自己,苏绿檀美则美矣,到底俗气,她知道表哥更喜欢高洁孤傲的气度。嫂子再好看又怎么样,不入钟延光的眼就是白瞎。
方宝柔朝见了个礼,面带浅笑道:“表哥表嫂安好。”最后的视线是落在了钟延光的脸上,细细地观察着他,比从前高大伟岸了,还养白了一些。
点一点头,钟延光兀自坐下。
苏绿檀坐在钟延光身边,同方宝柔道:“坐下说话。”
不急着坐下,方宝柔让丫鬟把礼物拿上来,送到苏绿檀面前,几匹苏州的丝绸、一套润瓷浮纹茶碗和一些苏州时兴的胭脂水粉。
苏绿檀道了谢,也回了一个提前准备好的荷包。
方宝柔又给了钟延光一套墨宝,放在炕桌上,没有多做解释,苏绿檀随便瞥了一眼,东西做的精致,看起来像是她自己做的,尤其墨锭上的描金竹子,手笔太过女气。
显然钟延光并未察觉礼物有什么特别的。
方宝柔盯着钟延光的脸,丝毫未见惊喜的表情,半垂眸藏起失落,坐在了炕桌的另一边。
坐下后,方宝柔致歉道:“上午我去见了太夫人和姨母,才晚了些过来,哥嫂勿要见怪。”
苏绿檀眸露冷色,方宝柔倒是比怀庆聪明得多,明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先下手为强,自己先提了起来,省得落人口实。
若换成了别人,心里忍一忍也就没话说了,苏绿檀却不,她勾唇似笑非笑道:“原不是表妹故意来晚的呀。”
面色一僵,方宝柔随即笑开道:“姨母尚在病中,留我说了许久的话,做晚辈的少不得宽慰开解她,便来迟了,表嫂请勿见怪。”
说完,方宝柔起身又行一礼。
苏绿檀淡笑道:“表妹客气了,我就开个玩笑。自然是陪着老夫人要紧,荣安堂来不来都没什么要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方宝柔急切道:“表嫂说的哪里话,荣安堂这里也是要紧的。”
“知道你的心意了,快坐罢。”
攥着帕子,方宝柔重新坐下,脸上带着点羞赧的红,她没想到苏绿檀会在钟延光面前这样子落她的面子。
压下心思,方宝柔又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轻声细语地同苏绿檀说了几句话。
苏绿檀不咸不淡地应着,钟延光则是一句也未出声。
方宝柔渐渐把目光挪到了钟延光身上,状似随口提起:“表哥,你新婚我守孝未曾来过,升了官也没有送上贺礼,这套墨宝便补做我恭贺你的心意了。”
钟延光点头示意自己收下了。
扭头瞧了钟延光一眼,苏绿檀道:“表妹祝贺我们新婚的礼物,你倒是多看一眼呀,这样敷衍过去,于理不合。”
爱妻都开口了,钟延光还有不依从的?长臂一展,拿在手上看了看。
方宝柔紧张地凝视着他,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丝的情绪。
钟延光看完便把东西又放下了,客气地道了谢,别的话一个字也没有说。
方宝柔心里说不出的失望,苏绿檀瞥了她一眼,嘴角抿了个讥讽的笑。
这套墨宝送的太过“投其所好”,刻意表现得高雅别致,却又功底不足,反而有些矫揉造作
别说是个女人送的钟延光才不喜欢,就算是好兄弟送的,他也未必中意——不对,好兄弟他们也送不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东西。
苏绿檀面带歉意地看向方宝柔道:“表妹别见怪,你知道你表哥就是这个性子。”
尽管心里千万个不舒服,方宝柔还是笑道:“表嫂客气了,从前表哥就是这样,我又怎么会见怪。”
苏绿檀笑回:“去年的时候我刚嫁来的时候还是和太夫人说的一样,如今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人前不显。”
有些特别的东西,钟延光只会给特别的人看。
方宝柔心里像被蚂蚁啃噬着,硬扯了个笑,往钟延光那边看了一眼,见他神情淡漠,分明和从前没有区别,根本不信苏绿檀说的什么“人前不显”。
亲戚再见,无非问候和叙旧,方宝柔问候完了,时不时同钟延光提起以前的事。
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两人还是见过几面,多少有一些回忆,尤其落在方宝柔的心里,即使一个眼神一句话,也成了珍贵的记忆,少不得频频提起。
在方宝柔说起她五年前在赵氏院子里剪窗花,钟延光还去看过的时候,苏绿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笑道:“说起来好笑,去年才叫你表哥亲自拿使剪子剪过,用的好大刀的人,却用不好剪子,只得催了他去写楹联,再叫他登梯贴了。”
方宝柔勉强笑道:“剪窗花?表哥还会玩这个?”
苏绿檀应了一声,道:“对呀,也是大材小用了。”
方宝柔脸色发黑,又回想起上房门口的对联,她记得有一年向钟延光讨墨宝的时候,被他拒绝过。
方宝柔又提了之前过年的事儿。
钟延光听得眉头一皱一皱的,道:“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心口揪着疼,方宝柔仍镇定地坐着,同苏绿檀两个说话,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钟延光。
钟延光全程不开口,端着茶杯小抿几口,在苏绿檀开口的时候,他的唇角总会微微扯动。
不一会子丫鬟进来禀说小厨房的饭准备好,现在上不上,苏绿檀道:“上。”
方宝柔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苏绿檀也没有要留饭的意思。
苏绿檀见方宝柔脸皮这么厚,起身冲钟延光道:“夫君,换了衣裳再用膳吧,我替你宽衣。”
钟延光起身,道:“好。”
方宝柔面色沉郁,从前钟延光哪里会让女人多碰一下!
到底再不好多留,方宝柔盯着钟延光宽阔的脊背,红着脸站起来,道:“表哥表嫂,我先出去了。”
看方宝柔的意思,还想留这儿吃饭,苏绿檀没给她机会,直接道:“夏蝉,送客。”
谁不知道谁的心思!
方宝柔面颊羞红,领着丫鬟走了。
苏绿檀在内室替钟延光换了便服,深紫色宝相花的直裰,跟她身上这件有些相似,但又有男女之别。
替钟延光系腰带的时候,苏绿檀故意勒了他一下。
钟延光握着她的手,看着苏绿檀的眼睛道:“怎么了?”
苏绿檀没好气道:“肚子里有邪火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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