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温声道,“但明正统,立太子的大事,只有殿下能上章秉奏,其他几部的人,都不能无端上这样的奏章。因为殿下在礼部当差,名正言顺。”
“十三经中有《周礼》《仪礼》《礼记》,却没有《吏记》《户记》《刑记》《兵记》《工记》,单独拿出礼来说,人们都觉着空泛,但礼接连而下的就是一个法字。礼法的力量,圣人都会屈从。就如同殿下请立太子,太子当立何人,无非三种,立嫡立长立贤。但其实,嫡在长与贤之前,嫡,本身就代表礼法。陛下不立太子则可,立则必立二皇子。观二皇子此人,他小皇长子两岁,论才干,难道就比其他皇子出众吗?但是他是嫡出,他不算特别出众,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陛下肯定会立他。这是礼法。哪怕二皇子平庸,只要他没有明显的过错,陛下便会依礼法而行。”
五皇子认真听了,感叹,“上书房的师傅都不如你说的明白。”礼部的力量,他是这几次上折请奏才慢慢感觉到的,却也没有他媳妇说的这般分明。
谢莫如笑,“上书房师傅如何会说这些,他们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了。”
说到立太子的事,五皇子就与谢莫如说了,“父皇把我叫到御书房,很是生气的样子。”
谢莫如问五皇子如何答对的,五皇子大致说了,谢莫如道,“殿下一派公心,陛下大约是要面子,故而羞恼罢了。粥棚的事,谁都清楚,只是在陛下面前不好说而已。”
五皇子想到自己被撵出御书房,道,“这不是掩耳盗铃么。”
“皇家自陛下起方人丁兴旺起来,陛下待儿女一片慈心,自然希望儿女和睦。”谢莫如笑,“陛下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他心里知道殿下也是为了大家和睦才会上书的。”
两人正说着话,四皇子跑来报喜,他媳妇生啦!
五皇子忙问,“生的什么?闺女还是小子?”
四皇子喜的说话直哆嗦,“儿,儿子!”
谢莫如问,“四嫂还好?”
四皇子那叫一个舒畅,笑的见牙不见眼,“母子平安。”
五皇子谢莫如一并恭喜四皇子,侍女捧上茶来,四皇子接了喝一口就放下了,起身道,“岳母还在我府上呢,我先回啦,洗三儿时五弟五弟妹你们别忘了过来。”走两步四皇子又笑嘻嘻道,“洗三礼可不能薄了啊!”
五皇子直乐,“一定厚厚的。”送四皇子出门。
俩人一样的年岁,在皇家都是不怎么受宠的皇子,故而,自小到大,兄弟间是极亲厚的,五皇子送四皇子出门时,四皇子还悄悄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立太子的事啦?我看大哥脸色很不好。”
五皇子道,“我早就想说了,还是有个规矩礼法的好,你看施粥那事儿闹的,谁脸上好看呢。还不如把这事儿定了,兄弟间也就安稳了。大哥有啥好生气的,搁咱自家,谁家有嫡子会把爵位传给庶子啊。我想着,到时父皇给咱们各人分封了,一人一块儿地方,过日子才快活呢。”
“这倒是。”四皇子颇是赞同,道,“就盼着父皇把咱俩的封地挨得近些,也能时常来往。”
兄弟俩说些闲话,四皇子就回府看儿子去了。
五皇子回头就同谢莫如说起四皇子府洗三的洗三礼来,谢莫如早备下四皇子府洗三时的贺礼了,命侍女取出来给五皇子瞧,五皇子见是一些些精致的手镯脚镯以及一些孩子的玩器,决定晚上要更加努力才行。
五皇子正想着晚上睡觉的事,张长史打发人来找他,五皇子不大乐意的自榻上起身,“眼瞅着要用晚膳了,长史这是有什么急事儿哪?”
谢莫如略一思量便知,笑道,“肯定是殿下上书立太子的事。”命侍女寻来大氅,给五皇子披身上,道,“要是长史不高兴,就哄哄他。一会儿我命人送饭菜过去,这也到用饭时辰了,你与长史一道吃吧,估计长史有不少话要跟你说呢。”
五皇子郁闷,道,“你说的好像长史在吃醋似的。”
长史的确在吃醋,尤其听五皇子说请立太子的事是同皇子妃商量的时候,张长史简直要醋死了,他道,“殿下!臣是陛下谴来服侍殿下的,臣待殿下一片忠贞,殿下有事,哪怕不与臣商量,但这等大事,咱们,咱们可得有个对策才行啊。”唉哟喂,他是皇子府的属官,可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啊,殿下干这样的大事,他先前竟半点风声未闻,真是郁闷死他了!他当然知道,五皇子开府未久,而信任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可殿下哪怕先前要保密,事儿干完了,总该知会他一声吧!
五皇子道,“我自问俯仰无愧天地。”
张长史叹口气,“那殿下也得想一想,殿下给二殿下这样一个天大人情,得叫二殿下知殿下的情才是,是不是?”
这还真是,五皇子道,“先生请讲。”
主臣二人便细细商量起接下来的事,一时倒顾不得用晚饭了。
今日顾不得吃饭的人有许多,承恩公府就是一例,承恩公惊疑不定,“五皇子如何会突然上书立太子?”
承恩公世子叹,“以往觉着五皇子沉默少言,于诸皇子中平平,不想他这乍入朝领差,就这般胆色过人。这冷不丁的突然提及立太子一事,只不知五皇子是何用意?”
“也不完全是冷不丁,先时就是五皇子上书请朝廷明示嫡庶尊卑,礼部还将此修入典章之内。上次朝会,五皇子刚把礼部修好的典章呈上,今次就突然请立太子……”承恩公次子沉吟片刻道,“不管五皇子是何用意,这样的机会,错过就太可惜了。下次朝会,不若请父亲、大哥、三弟一并联名上书,将立太子之事砸实了才好。”这可怜娃因着上次他娘捣鼓着他祖母装病吓太后的事儿,给穆元帝摘了差使,至今未能再补个实缺。所以,只有在家帮着加油打气了。
南安侯直接道,“还不是联名上书的时候。”
承恩公次子道,“我们此时不为二皇子摇旗呐喊,更待何时?难道等大事已定,咱们再去锦上添花,怕那时的花也不值钱了。”
南安侯仍是道,“我们是陛下的臣子,一言一行端看陛下心意就好。”
承恩公次子道,“三弟是说,陛下还未下定决心么?”
“不,现下来看,陛下立太子自当立二皇子。但陛下早朝时也说了,如今年下事多,暂可不提。”南安侯道,“联名上书是些小臣干的事,而非你我公爵之府的本分,那与架秧子起哄有何区别?不要说也不要动,我们府里,本本分分的当差就好。父亲前天刚上请罪折子,今日又搞联名上书,不妥。”
承恩公道,“机会难得,倘错过此次良机,再提立太子就难了。”
“父亲是陛下的亲舅舅,陛下一向厚待胡家,父亲如果太急着促成二皇子立太子之事,陛下难免多想。”二皇子的生母当然姓胡,但别忘了,二皇子的生母是承恩公的侄女而不是承恩公的女儿!南安侯一句话,承恩公便无言了。
承恩公次子犹是不甘,道,“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
“不当做,也不要做。”南安侯话毕就起身离开了。
他少年离家,再回家时只觉着莫名的生疏,父兄不明白五皇子身后之人的用意,他却是明白的。谢莫如的出身是一大忌讳,这个女子一次又一次的推动立储,赚得从龙之功的同时,她也顺带表明,五皇子一系对大位是没有任何野心的。
如今看来,承恩公府是信了的,恐怕连二皇子此时对五皇子府都是满心的感激与亲近吧。
不,南安侯却看到在五皇子府深处那颗勃勃跳动的野心。
世人难道只看到五皇子府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动立储吗?世人难道没有看到立储大旗后的五皇子是何等的非凡超群吗?
穆元帝对儿子的培养颇为全面,小时候在上书房由博学鸿儒教导念书,长大后成家在朝领差,几位皇子的差使都尚可,起码没出过什么乱子。唯有五皇子,头一年当差就干的这么惊天动地。第一件促使皇室制定了一系列的典仪规章,这是一件千秋万代的事。五皇子年前就干净俐落的做成了。第二件,上书立储。这是多少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五皇子直接就石破天惊的做了。
实在太出众了。
饶是南安侯对五皇子都得有此评价。
对于一个初掌部务的皇子而言,五皇子实在出众,关键是他这种出众并不夺目,但当你回味时,你又会觉着,这位皇子是个一心为公做实事的人。
五皇子这门亲事,结的真正好。
南安侯自那日离了承恩公府后就没再去过,闺女生了皇孙,南安侯府得预备下洗三礼去吃洗三酒了。
四皇子对这位侯爵岳父很是尊重,听说岳父到了亲自出门相迎,张嘴就是说儿子,笑,“旭哥儿太小,还不能抱出来,待满月时再给岳父看吧。”四皇子给儿子取名旭。当然,这是小名儿,大名待大些请穆元帝取。
南安侯身为岳父见女婿眯着眼睛乐的模样也不禁面色微露暖意,道,“那天听夫人说了,旭哥儿颇是俊俏。”
“眼睛大大的,这会儿就能看出双眼皮了,嬷嬷说,这样俊的孩子可不多见。”四皇子已经忍不住显摆起他儿子来了,又道,“王妃也很好,就是嫌总在床上躺着闷的慌,我让管事找了几个说书的,王妃倒是爱听。”
南安侯问,“不怕吵着孩子么?”
四皇子道,“一天只说半个时辰,你说也怪,每次说书的女先生一来,旭哥儿就目不转睛的,似也在听书似的。”
四皇子就差说他儿子生而知之了。一时,兄弟们都来了,四皇子请岳父安坐,又去招待兄弟。
四皇子府足足热闹了一整日,南安侯夫妇是走的最晚的,送走岳父岳母,四皇子回屋看儿子,儿子正睡着,四皇子又觉着他儿子的睡姿格外不凡来着。夫妻俩人说了一回今日洗三礼的事,因是夫妻私话,胡氏打发了侍女出去。说一回家事,胡氏方同四皇子道,“母亲说,有件事父亲在家里提了提,让母亲托我同你讲呢。”
“什么事?只管说。”摸摸儿子头顶细软的胎毛,四皇子随口道。他爹给他们安排的岳家都很不错,南安侯是因功封侯,而且现在在兵部亦是实权人物。四皇子自然尊重岳家的意见。
胡氏轻声道,“说咱们东穆,太祖皇帝开国自不必说,父皇又是少年登基,故此,东宫竟一直未有人住过。前儿五皇子不是在朝中提议立储,礼部的事儿咱不当问,可殿下是掌工部的皇子,东宫是否当修缮整理,殿下要不要过问呢?”
胡氏真是给四皇子提了醒儿,四皇子一拍脑门儿,道,“唉哟,你要不说,我真想不起来。”这会儿大家都在琢磨他爹啥时候立太子的事呢,谁能想到东宫的房舍上去哟。
胡氏拉下他的手,柔声细气道,“殿下心里有数就成,反正立太子是大事,不是咱们能过问的,殿下当好分内差使就好。不争不失,无争也就无失了。”
四皇子正色应了,心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他这几天时常琢磨,五弟手快,已经在二哥心里扎下好印象了,他在工部,没五皇子在礼部的天时地利,不想岳父眼光这般毒辣,直接给他点了一条明路出来。
对呀,太子宫要不要修,他得先问问他爹去!
☆、第120章 逼宫计二
五皇子原是想,这几天就问他爹修太子宫的事儿呢,结果,年下委实事忙,不但皇帝忙,皇子们也忙,过年时要往宫里奉年礼,五皇子这没了娘的,也要给他爹、他祖母送,虽然他爹他祖母都住一个皇城,年礼却要两宫分开送,而且都不能薄了。余者,亲娘还在世的皇子们,每家往宫里孝敬就得是三份儿。这还是宫里的年礼,再者宫外分府的皇子公主们,彼此各府之间也要走动一二吧。如四皇子五皇子这一向亲厚的自不必说,便是如皇长子在府里大骂五皇子失心疯的,面儿上还得照旧跟他五弟家礼尚往来。当然,这个一来一去的,基本上各家不赔不赚。但是,不赔不赚,哪怕左手倒右手,也得样样准备齐全啊。
除了兄弟姐妹之间,再有宁荣大长公主府、文康长公主府两家,这是诸皇子公主的长辈,且文康长公主于皇室地位超群,诸皇子公主都不敢怠慢这位姑妈。
另外这些出了宫成了亲的皇子们,自己开府后,皇家一家子骨肉亲戚自不消说,再有自己的妻族、母族亦要各自走动,虽然这种大多是妻族母族给自家走礼,但各王府也得有所赏赐才行,凡走礼之事,从没有光进不出的理。再者,舅舅外公岳父小舅子的上门儿,你皇子得亲自招待吧。
另外,年前各庄子铺子的庄银铺银的盘点,以及往各主子府上送的年货银钱之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也是一桩子事吧。
还有皇室各种祭礼,祭天地祖宗啥的,穆元帝也爱带着儿子们,好叫祖宗知道,咱们老穆家,人丁可兴旺啦。
反正就是天翻地覆的一通忙乱。
于是,四皇子年前没问成他皇帝爹修缮东宫的事就迎来了新年。对了,还有新年各种戏酒的问题,初一自然是去宫中领宴,初二初三初四初五初六,五个皇子府,二皇子因是嫡出皇子,现在他每年的俸银比兄弟们多三千两不说,车马仪仗服饰行头也都做了特殊规定,于是,二皇子虽小皇长子两岁,他府里的戏酒直接排在他皇帝爹的后面,他家初二的戏酒。皇长子翻着白眼憋着闷气占了初三的戏酒,余者三皇子府四皇子府五皇子府依次排下来就是,没人再争次序。
就是宫里这个年,也过得格外痛快,主要是胡太后听说了五皇子请旨立太子一事后,对五皇子印象是好上加好更加好,再加上没人告诉她寿安老夫人寿宴上的事儿,故此,胡太后觉着看在她懂事的五孙子的份儿上,大过年的,也得给谢莫如个面子啥的。
胡太后安宁了,谢莫如本身不爱理会胡太后,于是,慈恩宫里一团和气,给各皇子府的赏赐,除了格外优待二皇子府些,慈恩宫此次是一视同仁,又因四皇子妃在月子里不能进宫,胡太后格外赏了她许多滋补养身的补品。
总之,这个年过的格外和气。就是在诰命们进宫领宴时,胡太后只见着卫国公夫人,没见着卫国公世子夫人,还问了卫国公夫人一句,“五儿怎么没来啊?”
卫国公夫人想到儿媳就满心心塞,听太后这般问,自不敢说实情,忙道,“臣媳身子有些不爽俐,在家吃着药,臣妇想着,还是让她在家多养一养。”
胡太后又问什么病,末了命宫人取了些参葺一并赐给卫国公夫人,叫她带回去给胡五儿将养。
大过年的赐药材……而且,这种赐药材,跟给四皇子妃赐滋补的补品还不一样,四皇子妃举朝皆知是在月子里不能进宫,太后有所赐,那是疼惜孙媳妇。这给卫国公夫人赐药材,知道太后脾性的说太后是关心娘家侄女,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太后这是有什么深意呢。
好在慈安宫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尤其近来,颇为清流诟病,只是大家不好明说,如今已见怪不怪了。
于是,四皇子耐心的等到过了年,吃完年酒,他爹初八开印,他才具折问他爹,东宫颇多破损之处,工部是否预备修缮。
继五皇子之后,四皇子的政治才略也展示在朝臣面前。
提的真巧啊,便是朝中某些想推动立储的老狐狸们能想到的法子也不会比委婉的问皇帝是否修缮东宫要好到哪儿去了。唉哟,四皇子也是个深藏不漏的主儿啊。
穆元帝转而问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