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莫如对蜀中的兴趣不是很大,相较之下,她对薛帝师的兴趣更大一些。
只是薛帝师太过有名气,他的事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年轻时就是个天才人物,文韬武略,医卜星象,样样精通。
这样的人,又不在帝都,也只能远观了。
谢莫如琢磨着,命人取出一对平安符,对李九江道,“这是我与王爷去西山寺,王爷请来的,你一个,给扶风一个。”
饶是以李九江的淡定,也不禁动容,道,“殿下如此厚爱,臣,臣何以为报。”
“平平安安的就行了。”谢莫如道,“东宫必要在江南事务上插一手,南安侯军略虽好……不管什么时候,先保重自己再说。”
李九江道,“东宫选南安侯为江南大总督,其实是一步妙棋。”
谢莫如神色一如既往,只是道,“这步棋只是开始,还没走完。”
李九江郑重收了平安符,道,“回来这几日,也为娘娘贺了寿辰,我想着,后日就回闽地。”
“你手头上的事要怎么办?”
“殿下的意思是暂且交接给江姑娘。”
谢莫如道,“也行。”
没有根基就是这样,人手总是不足。
倒不是说找不着愿意为五皇子做事,事实上,愿意在五皇子这里混口饭吃的人应有尽有,但,那些混日子的五皇子也不乐意收啊。五皇子要求一向高,不是薛长史这等兢兢业业的,就得是李九江柳扶风这等才干出众的,便是如谢芝小唐这等关系户,也得知道做事的道理。这三类之外,五皇子都不大瞧得上眼。
所以,他就人手不足了。
人手不足,便是一人身兼多职,以至于五皇子手下的人,都是多面手。像李九江吧,开始管着军粮军饷,后来还兼任军师,待五皇子还都,他连一些藩地的杂务也包了。
要不说南安侯手快呢,他选李九江选的是真正好。
李九江回帝都一趟,五皇子也不叫他白回,五皇子在宫里还给李九江刷存在感呢,在他皇爹面前,对李九江的才干大夸特夸,穆元帝对李九江却是不怎么买账,穆元帝道,“照你这么说,他才干是不错,就不知品性如何?”
五皇子道,“自然也是好的。”
“朕看也好,不然回帝都也不能三过家门而不入。就这份因公忘私的精神,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穆元帝淡淡点评一句。
五皇子一见他爹不大痛快,立刻不敢多话了,上前端起案上的茶奉给他皇爹,穆元帝看五儿子那眼巴巴的模样,道,“你就是太心实,看谁都好。这个李九江,才干有,德行上却要斟酌。当初朕给他个三品你还不乐意,非要给他求个二品职。原以为他能知你的恩典懂事些,如今看来,不过尔尔。”接过茶呷一口。
五皇子道,“这也不是家家都跟咱家似的,我每想到我与父皇的父子情分,就觉着与父亲生疏,天下至憾之事,就想着给他们和缓一二,和和气气的才好呢不是。”
穆元帝觉着五儿子心肠太软,道,“你姑丈又不是没儿子。”
“人年轻时,谁还没个糊涂的时候。和尚们还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九江于儿子,自然不比宣表兄他们亲近。只是,既相识一场,他做事还是成的,我就想着,能点拨他的地方还是要点拨一二,他能不能明白,儿子尽了力,没亏待过他,儿子觉着心安。”五皇子这一席话说出来,穆元帝也就不再提李九江了。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倘不是被五儿子给絮叨的心烦,穆元帝也不愿意提李九江。五儿子素来厚道,穆元帝也是知道的。这厚道的人,对谁都厚道。一个李九江,不值得父子因此生隙。
穆元帝递给五皇子一本奏章,道,“看看,这是南安侯着人送来的。”这倒不是穆元帝格外看重五儿子,主要是五皇子有治理闽地的经验,穆元帝才给他看的。
五皇子翻开细瞧,南安侯说的是江南各地驻防兵的情形,一目十行阅过,五皇子道,“南安侯真干才也。”江南的形势不大好,五皇子赞南安侯是因为南安侯做的数据统计,各地到底有多少可用之兵,军备如何,将领如何,南安侯都是用数据说话,而不是文臣惯用的什么“十之一二,十之三四”之类的话。南安侯精确到各地军种,在役兵士的具体数目,还有,各年龄段的军士各有多少人,样样记录明晰。
五皇子合上奏章,道,“国家承平日久,军备有些松懈也正常,南安侯长于军略,只要有人,现练兵也来得及。倒是靖江王,竟是一点动静都无,委实可疑。”
穆元帝背靠软榻,曲指轻敲两下几案,道,“当年你就藩时,他不也老实的很么。倘不是今年你料在先处,怕就要步永定侯后尘了。”
五皇子道,“可是,南安侯与儿子当年完全不同。当年,靖江一场大胜,自然是不将儿子放在眼里。今南安侯何等名望,一旦令南安侯梳理军力,完成江南合围,靖江再无胜算。倘儿子是他,定要在南安侯完成合围前突围而出,打朝廷个措手不及。”
穆元帝眼中露出一抹笑意,“这就是南安为什么要李九江到麾下的原因了。”
“九江虽有谋略,具体从没打过仗。”
“怎么连这个都想不透了。你别忘了,靖江王刚从你这里吃了个大亏,那诱敌千里的主意,不就是李九江出的么。靖江要知道南安调李九江在帐下听用,焉能不心生防备?”穆元帝道,“靖江一向疑心极重,爱用些鬼祟手段。朕这朝中事,瞒不过他。他既消息灵通,正可借此叫他多知道些消息。江南要打仗,你以为只有南安需要调动江南兵力,靖江那里,一样得商讨得备战。刚刚大败,他自然更得慎重。今年约摸能过得太平年。”
五皇子突然心下一动,提醒他爹道,“此一战,必是生死之战。要依儿子看,靖江那里有南安侯盯着,一时半会儿的闹不起来。就是怕靖江不顾体统,与外敌勾结。”
“西蛮、南越?”穆元帝有些慎重了。
“这俩都不是好鸟。”因着谢柏在西宁,五皇子对西蛮的事挺熟,他道,“自和柔公主下嫁西蛮王,西宁关倒是太平,可儿子听说西蛮王这些年没少吞并周遭部落,势力日渐扩大。南越更不必说,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爱占便宜。上次儿子是悄悄请的安夫人为援,南越不得风声,不然怕要趁伙打劫的。反正,有备无患吧。靖江生死关头,怕是不会考虑大局,引狼入室的事,咱们可得防着。”
“这话在理。”穆元帝对五儿子很满意,“果然周全了。”
五皇子笑,“都是父皇一步步指点儿子,要不儿子哪里有今日。”这个主要是他媳妇以前猜想过靖江王的造反方式,从而启发了五皇子,五皇子既想到,还不赶紧同他爹说呢。关系到老穆家的江山社稷,可不得凡事多思多虑么。
话说,五皇子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家江山,就怕出点啥事儿,一家子就完啦。
穆元帝对五儿子还是很满意的,道,“你肯用心,这就很好。”
“儿子资质寻常,就得多用心。”五皇子半点儿不骄傲,谦虚里都带着三分实诚。这也是为什么五皇子干了不少实事,攒了不少口碑,而太子大皇子也没有太忌惮他的原因。五皇子常这么说自己,资质一般啦,人比较笨啦,这样的话。兴许是他说的多了,大家对他的印象就是,虽然天资平平,贵在做事用心,但偶尔还是有些莽撞的。
五皇子做的最莽撞的事,就是在就藩后告太子与大皇子的黑状。
因他这般,穆元帝倒还多指点照顾他一些。
父子俩说一回靖江王的反心,五皇子就说起闽地港口来,他进宫还有件事,五皇子道,“原本儿臣还想港口建成后亲去瞧瞧,这一时不好过去,儿臣想着,请父皇御笔赐几个字给我那港口,也是儿子的体面。”
穆元帝笑,“你倒是想出这巧宗来。”他刚下御笔亲书,闽地官员自然要好生经营港口的。
五皇子笑,“这不是借父皇你的龙威来压一压下面么,也是给百姓们吃颗定心丸,闽地头一遭建港,百姓们心里也没底哪。”
“海贸自来利润丰厚,要是闽地港口能运作好,不失为一利民之政。”
五皇子低声道,“我就盼着在这上头发大财呢。”
穆元帝失笑,“你这小子……”
五皇子催着他爹给赐了字,用了印,回府立叫人刻了匾,令李九江回闽地时带了回去。李九江见这匾亦是惊喜,笑道,“殿下请来陛下御笔,闽港如虎添翼。”
五皇子道,“我不能回了,你跟苏巡抚说,以后闽地的事就托付给他了。港口的事,让江姑娘多留意。”
李九江辞了五皇子夫妇,再辞过江北岭与几个弟弟,就回了闽地。将手头上的事交接给江行云后,便去了南安侯麾下赴任。
南安侯掌江南是东宫系推动所致,自然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有东宫与穆元帝的支持,南安侯于江南进展颇为顺利。转眼便是年下,如穆元帝所料,这个年,过得依旧太平。不过,敏感如五皇子谢莫如夫妇这般,自然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南安侯转任江南大总督后,空出的兵部尚书一职,穆元帝点了永安侯担任。
年关之后,转眼五月,万寿节刚过,朝中便又有了太子代天南巡的风声。谢莫如闻知此事时,正在教六郎下棋,摩挲着一粒沁凉的玉石棋子,东宫这般心急,果然将一步好棋走臭了。
☆、第234章 巡南
其实东宫代天巡幸江南的事,与五皇子不相干,这里头,根本没他什么事,五皇子却为这个同妻子絮叨许久。
五皇子回府时就不大痛快,好在谢莫如有规矩,痛不痛快的,别带到饭桌上来,带着孩子们用过晚饭,略问了几句孩子们的文章,五皇子就打发孩子们各自休息去了。此方同妻子说到太子巡幸江南的事,五皇子道,“太子实在太心急了。”
谢莫如去了发饰,一头长发拢在前胸,执一把楠木梳子,不急不徐的梳理着,谢莫如道,“殿下不如好生同陛下说一说,现下江南不太平,太子万金之躯,不好涉险。”
“太子去江南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我这么说,倒像阻太子功绩似的。”要不顾及这个,五皇子早说了。五皇子接过妻子手里的梳子,替她梳头。
谢莫如道,“殿下要将太子与江南分开来看,太子是太子,江南是江南。大家说太子巡幸,你就只说巡幸。至于江南战事,殿下不妨私下同太子与陛下讲一讲,靖江王多年经营,南安侯不过刚去江南大半年,并未到开战时机。直言就好。”
“你说会不会靖江王提前宣战。”人家靖江也不是死的啊,五皇子觉着,靖江王这么些天没动静,定是在憋大招。
“宣不宣战,不过作态,读书人才讲究这个,打仗么,只要胜就好。”谢莫如道,“靖江还未有动静,一旦有,必是大动静。”
“其实,我不看好太子南下,也不全是出自私心。东宫出于政治考量,会令南安侯提前出兵,他不明白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孙子重生,怕也没法预算战事的。天时,说的就是时机,开战的时机,不是谁说有就有的。如果为胜而勉强一战,倘时机不到,哪怕最终能胜,其损耗也极其巨大。”谢莫如道,“殿下别忘了,靖江虽是敌手,可江浙二地,一样是朝廷的地方。战事一起,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良田荒芜,多少青壮战死,陛下亲政以来与民休养的元气,或因此战悉数丧送。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想着自战事中得到多少好处,何等误国误民。”
五皇子听得更是坐不住了,生怕他家江山有个好歹,道,“明儿个我就进宫同父皇说去。”
“殿下说战事就说战事,别的话莫提,不然,倒像是冲着东宫去的。”谢莫如叮嘱。
“我晓得。”
五皇子感叹,“我每想到这等事,就战战兢兢,心里很是放不下。可再一想,朝廷事多了去,非江南一处,也不知父皇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谢莫如笑,“倘殿下在臣子面前可会表露这般担忧。”
“自然不会。”五皇子生来便是皇子,很有些装模作样的本事。
“一个道理。”穆元帝亲政多年,怎会叫臣子看出自己的心事呢?
五皇子道,“我还能同你说,父皇却是没个能说话的人。”后位空悬多年,他皇爹没有再立后的意思,至于嫔妃,哪怕五皇子自己的生母苏妃也是性子贤良之人,不过,他娘也不是能商量国家大事的。至于他祖母胡氏太后,那更是不必提,除了承恩公府,太后还知道什么?
谢莫如闻此言一笑,道,“你我夫妻,有事自然应共同担当。”
五皇子深以为然。
五皇子接下来的行为,深深的给太子与大皇子添了不知多少堵,五皇子先是去劝他太子二哥,可不能去江南啊,听说不大太平,出事儿可怎么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些话,五皇子一唠叨能唠叨半日。然后,他又跑去同他皇爹说江南战事要慎重,自祖父立国,百姓方得安稳几年,战事一启,百姓遭秧,国力消退。还有什么,打仗的事就交给南安侯,叫南安侯看着办就成,当然,能不打就不打,倘能和平解决,是最好的局面云云。
五皇子自己是一片丹心照汗青,殊不知自己都成了帝都城的笑话。四皇子素与五皇子交好,不忍看他弟出丑,私下同五皇子道,“你这是怎么了,太子南巡是去岁就定下的章呈,这会儿你说这话,岂不是明摆着同太子对着来么。”
四皇子为他五弟着急的时候,殊不知他五弟也为他四哥担心呢,五皇子道,“四哥,你就不担心南安侯?”
四皇子道,“岳父去江南这些日子,整肃军队,备战山匪,无有不利。”倘岳父没带兵经验,四皇子是要担心的,不过,他岳父是举朝皆知的名将,因战功封侯,非永定侯能比。说心里话,四皇子还真不怎么的担心,他觉着自己岳父下江南,胜算颇多。
五皇子想,怕是朝中大多数人皆如四哥这般吧。五皇子正色道,“南安侯自有带兵打仗的本领,有南安侯在,江南我是不担心的。这领兵打仗,咱们都不比南安侯精通,既如此,就让南安侯自己做主江南的事便好,不是么?”
听此言,四皇子觉着他五弟比自己都对岳父的事上心,四皇子何尝不知此理,只是,四皇子道,“东宫早便安排好了,五弟你一片好心,只怕与东宫心意不和。”
“江南战事非同小可。”五皇子压低了声音,在四皇子耳畔道,“靖江那一位当初也是被先帝视为储君养了那些年,我是亲见过靖江战力的。我去闽地三年,说句真心话,我手下的兵还真比不得靖江那里的战力。江南事,让南安侯看着办就好,打仗得看时机,时机不到,这仗就打不好。要是靖江着实不堪一击,父皇岂容他坐大到今日。”
四皇子原本挺放心岳父的,给五皇子这一分析,也不由将心提了起来。
五皇子终于找着了志同道合的同盟军,四皇子担心岳父,生怕太子过去江南给他岳父添麻烦,便同五皇子见天的唱衰太子巡幸江南之事,连带着江南军略,四皇子也与五皇子一个立场了。你说把太子气的,在御前便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五弟军略自是出众,去岁大胜,孤也是看到的。不过,朝中人才辈出,南安侯更是宿将。怎么,在五弟看来,莫不是认为南安侯不如五弟?”
五皇子连忙道,“这岂敢?我根本不懂军略,就是去岁闽地打仗,也是听扶风九江他们的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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