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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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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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铺子里自文房四宝到笔架、笔洗、墨床、砚滴、水呈、臂搁、镇纸、印盒、印章等等是应有尽用,谢莫如略瞧了瞧,同谢柏轻声道,“还有上次那个做桌屏人的书画么?”
    谢柏问,“这些不喜欢?”
    “不大好。”谢莫如知道给人留面子,故而相当小声,“他说的古玉,我看着不像古玉,古玉不这样。”谢莫如没见过假的,不过,她见过真的啊。古玉、翡翠、官窑瓷、青铜、名石,这些,是她生活中常用常见,一样东西,你说好,好在何处,倘不好,又不好在何处?谢莫如不见得说得出来,但是,她有感觉,她能感觉的出,这东西比不上她平日所用。于是,在谢莫如看来,便是差了。
    谢柏笑对崔掌柜道,“听到没,我家侄女说了,你这玉是假的,不是古玉。”
    崔掌柜呵呵笑,心下立刻明白人家姑娘年岁小,眼光可高,忙道,“古字儿是假,玉还是真的。这下头成日人来人往,不敢放忒贵重的。谢大人不是外人,我近日真得了样好东西,拿出来给您二位赏鉴。”
    谢柏笑问,“且别忙,楚戎可有新作?”
    崔掌柜笑,“可巧前儿送了两幅画来,大人看看。”亲自取出来,一幅竹林潇潇,一幅月下独酌。
    谢莫如看过后,问清银两,命掌柜包了起来,便没有别的再入眼之物了。谢柏方问,“老崔,你得了会么宝贝。”
    崔掌柜笑,“那就请大人和姑娘楼上坐坐。“引他们去了楼上。楼上收拾的相当清雅,香气隐隐,伙计端来上等香片,掌柜打开三层箱柜拎出个锦锻包袱,打开包袱,里头是一个长条的红木匣子,红木匣子里是一幅画轴。掌柜的小心翼翼打开,谢柏脱口道,“前朝薛东篱的青松明月图!”
    掌柜竖起大拇指,“谢大人好眼力!”
    这幅青松明月图,只听这名子肯定觉着就是一幅青松与明月的风景画,可实际上,这画上既无青松亦无明月,画上是一位鬓云高耸、妙目轻阖、身披云锦的美人,这是一张地地道道的美人图。
    一幅美人,偏偏被取作青松明月图这样古怪的名字,那此,肯定是有缘故的。
    首先解释青松二字,这两字很简单,画这幅画的薛东篱,字青松,前朝名臣,书画双绝,此画据说是薛青松心血所作。更兼这画上美女有个非常之了不得的身份,前朝末帝的姐姐明月公主。不要看前朝末帝是亡国之君,这位明月公主可不是亡国公主,前朝是在明月公主过逝后方覆灭。相传,当年太祖皇帝听闻明月公主死迅,先是惋叹三声,复大笑三声,言可起事矣。之后,各路豪强纷起,天下大乱。这幅画之所以被称为青松明月图,便是因薛青松为明月公主所作而得名。
    不论薛青松还是明月公主,皆是赫赫声名,此画不论是自历史、文化,还是画作本身来看,都是稀世之宝……不过,谢莫如道,“这幅青松明月图……”她记得看哪本书时,空白处曾有一行小字:上赐公主明月图,叹叹。可见这幅明月图曾被赐给某位公主,又怎会流落到外头来。谢莫如凝眉思量片刻,忽又笑了,前朝末年,大厦将倾,甭管在哪个公主府,覆朝之下焉有完卵。想是太祖皇帝率兵攻入帝都城,前朝宗室贵戚不存,这幅图方流落而出的吧。
    想通这一点,谢莫如正要细看此画,掌柜已介绍到,“谢大人,您看这上头的款……”谢柏笑着将此画一卷,缓缓收起,道,“老崔啊,我这都要做驸马的人了,你倒拿幅亡国公主的画给我,这可真不像你办出来的事啊。”
    崔掌柜一愣,心说,宝贝就是宝贝,管他会么亡国公主不亡国公主呢!只要是宝贝,不要说亡国公主了,就是坟里挖出来的,不也照样有人抢。不过,这帝都别的不多,达官显贵最多。崔掌柜少不了同这些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古怪的多着呢。他这东西反正不愁买家,见谢柏有些不悦,便不再多说,笑道,“唉哟,看我,岁数大了,这脑子就是不成了,险得罪了大人您。该死该死!”又说了一通赔罪的话。
    谢柏笑笑,他原就是个随和的性子,并不以为意,命小厮付了银子,拿着谢莫如买的两幅画走了。
    出了这文玩铺子,谢莫如方道,“二叔,明月公主算不得亡国公主吧。”
    谢柏牵着谢莫如的手,笑,“哪怕是明月公主过身后前朝方亡,别人可不这样想。”
    谢莫如“哦”了一声,抿一抿唇,轻声道,“要是二叔喜欢那幅画,不妨买下,不必顾虑我。”哪怕谢二叔自圆其行,谢莫如仍看出破绽。从性格上来说,二叔就不是拘谨之人,一幅画而已,哪里就涉及到朝廷上的事呢。再者,崔掌柜刚拿出那幅画时,二叔明明惊喜,看过后方卷了起来,说这画不吉。倘二叔真是在意吉不吉利的事,当初就不会拿着鸿门宴的桌屏去送她赏玩。所以,画没有错,二叔的确喜欢,那么,哪怕不买,认真赏鉴一番才符合一个爱画的人的行为。二叔却是粗略一瞧便将画卷合成轴,当时在场,除了二叔,便是她与崔掌柜,崔掌柜是卖画的人,恨不能客人多看才是,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她身上。
    不,是她出身的身上。
    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很可能有间接关系。
    听谢莫如此言,谢柏笑,“什么都瞒不过莫如你的眼睛。”
    谢莫如微微侧脸,看向谢柏。谢柏道,“我没多看,还有一个原因,那幅画是幅赝品。”
    “那二叔见过真品,或是知道真品在哪里?”
    “对。”
    
    ☆、第23章 衣裳

  谢柏片刻沉默。
    他不知道要不要同谢莫如说,或者应不应该。谢莫如已道,“二叔,什么都不用说。”这样犹豫,何必要说。或者许多人觉着她会对方家的事有兴趣,事实上,她对方家兴趣并不大。这又不是秘密,三老太太脱口而出的事,能是什么秘密呢?人近皆知的事,她想知道并不困难,何必让二叔这般为难。
    二叔,毕竟对她不错。
    谢莫如的注意力很快被街道上的一头牛吸引,唉呀,见到活的牛了。
    谢柏毕竟是个洒脱性子,未沉默太久,见状打趣,“要不要买一头送你,把它栓家里,天天看。”
    谢莫如今日见着以往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心情很是不错,难得说笑一句,“养在二叔院里吗?”
    叔侄二人慢慢在街上走着,就见谢骥骑马,后跟着马车两辆,另有仆役数人相随行来。谢柏连忙打招呼,谢骥勒马,见是谢柏谢莫如叔侄,问,“你们做什么去?”
    “我带莫如出来买些文具。”谢柏问,“骥叔呢?”
    谢骥低声道,“行云想暂将家中灵牌安放在天祈寺,我陪她过去,再做场法事。”
    谢柏不再多说,忙道,“骥叔赶紧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江行云听到人说话,揭开车帘对谢莫如微微颌首致意,谢莫如亦颌首回应,谢骥重新带着车队远去。谢柏立刻打发身边小厮回府,跟谢太太说预备一份相宜的祭品送去云云。
    谢莫如问,“二叔,咱们要不要回去?”
    “不用,你好容易出来一次,来,我跟你说说帝都的掌故,咱们多逛逛。”
    谢柏真的是出自身为二叔的良好心愿,侄女都十岁了才第一次出门,见着个牛啊羊的就能看老半天,家里再怎么豪门,谢柏也觉着有些悲哀了。他就想着,多陪侄女逛一逛。
    谢柏具有良好的意愿,他也实践了自己的意愿,只是一点,谢柏实在错估谢莫如的脚程,这位生于豪门长于豪门的千金小姐,有着与弱不禁风千金小姐完全不同的身体状态,除了早饭午饭用饭时略歇了歇,谢莫如完全是不知疲倦的走了一整天。最后,谢柏觉着自己的腿都不是腿了,谢莫如方道,“咱们先回去吧。”
    二叔硬是咬牙道,“无妨,二叔不累。”
    谢莫如素来心细,见二叔已是倦色难掩,笑,“那把剩下的攒着,什么时候二叔有空,再带我出来。”明天二叔还得去衙门当差呢。
    谢柏笑,“下次休沐,咱们去城外。”善于察颜观色的孩子,必然善解人意。何况谢莫如克制坚忍,这种品质,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时,会特别的让人心疼。哪怕没有叔侄之亲,谢柏也敬重这种品质。
    回家的时间并不算晚,先去松柏院请安,谢太太笑,“可算回来了,莫如从没离开过我眼前,知道你们下晌回来,我还是惦记。”
    素蓝捧上香茶,笑道,“太太可是念叨好几遭了。”
    谢太太眉梢眼角的尽是浅笑,她看向自己的神色竟有几分看谢莫忧时的慈爱,搞得谢莫如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力。太太这是随意的嗔怪,还是说以后少出门呢?谢莫如一时不好判断,倒是谢柏接过茶先笑了,“多出去玩儿几回就习惯了,下回母亲没事也同我们一道去,省得总闷在家里。”
    谢太太笑,“你倒又来闹我。”
    看太太的模样,不像是不痛快的,谢莫如终于有了判断,太太对她与二叔出去的事,并无意见。谢莫如此方心安。
    谢柏呷口笑,“我知道,就是母亲出去,也是同父亲一道,自是看不上我的。”
    谢太太笑嗔,“你还有个做叔叔的样吗?连我都敢打趣,反了你。”说着斥责的话,却是没有半分不悦,谢太太眉眼弯弯,笑出眼角的鱼尾纹,显露出一些年龄的秘密。
    谢太太显然是给次子哄的极为开心,对二人道,“先回去洗漱吧,一会儿都过来用晚饭。”
    谢柏与谢莫如起身告退。
    出了松柏院,谢柏其实想对谢莫如说一句,在长辈面前还是活泼一些好。不过,他也知道谢莫如凡事有自己的判断力,想到先时谢莫如在家里的状态,谢柏终是没说什么,只笑着叮嘱一句,“别忘了一会儿过去用饭。”
    谢莫如点头,“好。”
    谢莫如回杜鹃院,先去了园子里,见母亲方氏在杜鹃树乘凉,谢莫如便放心了。她鲜少出门,哪怕昨晚用饭时同方氏说了今日出门的事,依旧有些牵挂。驻足看了会儿母亲,谢莫如方回了梧桐小院。
    张嬷嬷已经在等了,温水、巾帕都已备好,谢莫如梳洗后换了家常衫子,踩着软鞋倚在榻上,谢莫如心情很好,她虽然看过很多书,知道书上说外头如何如何,但这种真正看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怪道古人说,说万卷书行万里路呢,的确是有道理的。
    张嬷嬷笑问,“姑娘累不累?先喝盏玫瑰露吧。”
    巴掌大的白玉盏内静栖着半盏胭脂红的香露,谢莫如接过慢慢喝着,外头的人那般辛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过上这样的日子吧。这样的日子,我生而拥有,那么,是我的祖上付出了辛劳。谢莫如垂眸,问,“嬷嬷,今天院里有什么事吗?”
    “上午太太打发人送了些新鲜莲蓬,我剥了莲子,中午做了莲子羹,大奶奶用了一碗。”张嬷嬷道,“天气热,大奶奶喜欢素菜,只是我想着,总食素也不成,中午添了道鸡丝拉皮,大奶奶也用了几筷子。”
    谢莫如点头,“明天叫厨下做些绿粉凉糕,暑天吃正好。”
    张嬷嬷应了,笑道,“姑娘累了吧,腿酸不酸,叫小丫环给姑娘捶捶。”紫藤先送书回来,张嬷嬷就大致问过了,知道姑娘走了大半日。
    谢莫如道,“倒不觉着累,太太说一会儿去松柏院用晚饭。”
    张嬷嬷顿时喜上眉梢,笑逐颜开,“那我先把要穿的衣裳首饰预备出来。”欢喜雀跃的去准备了。
    看来,她的判断没有错,太太对她的态度的确是有所转变,谢莫如双目微阖,静静养神。
    张嬷嬷简直是欢欣鼓舞,她家姑娘,人品出身性情,无一不好。当然,这是张嬷嬷一家之谈,其实在张嬷嬷眼里,恐怕天仙下凡也比不上她家姑娘的。故此,张嬷嬷的观点实属个案,有所偏颇在所难免。
    言归正传,这些年,张嬷嬷看着谢莫如长大,在她老人家心里,她家大姑娘简直是委屈多年。她家大奶奶是响当当的正室,虽说娘家败落了,难道就不是正室了,明明长房就这么一个嫡女,偏叫牡丹院那群小妇养的得了意。天理何在!张嬷嬷拿着自家姑娘当活宝贝,自己也分析过这其中原因,她觉着,主要就在于谢莫忧甜言蜜语的会哄人,她家姑娘老实,不会说那些巧言令色的话,故而就吃了亏,不大显眼。
    如今姑娘渐渐长大,张嬷嬷知自己是奴婢,就是想帮,怕也帮不上忙。今日一朝苍天开眼,叫太太知道了她家姑娘的好处,张嬷嬷欢喜的心里直念佛,她就说嘛,她家大姑娘这般出众,只要长眼的,都能看到。只要看到,就能明白,她家姑娘这才叫大家气派。
    谢莫如看张嬷嬷找出的一套大红织金、灿灿耀眼的衣裙,不禁问,“我有这种衣裳?”
    张嬷嬷笑,“先前送过来的新衫,姑娘生得白净,穿红的好看。”
    谢莫如道,“我不喜欢这个颜色,换一件吧。”
    “多好看呀,姑娘试一试,可好?”张嬷嬷柔声劝着,见劝不动,在谢莫如耳边悄声说明原因,道,“姑娘是念书的人,我听人说,书上有句话叫怎么说的,恶紫夺朱,就是说红的好,紫的不好。姑娘是嫡出,阖该穿红的。”恶紫夺朱的典故,张嬷嬷其实不大懂,但她有着非常朴素的是非观,“讲究的人家儿,只有正室太太才能着大红,偏房姨娘什么的,穿大红就是犯忌。”
    谢莫如笑笑,不以为意,“世上的事岂是一件衣裳能确定的。要真这样简单,礼部尚书干脆换织造司来干了。”她穿紫怎么了,她穿紫在族谱上也是元配嫡出。倒是谢莫忧爱红,爱就穿吧。谢莫如很能理解牡丹院的痛苦,这样高傲的心,日复一日,谢莫忧非红不穿。心比天高,却居庶位,该是何等煎熬!其实宁姨娘何必如此,宁姨娘的痛苦完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初倘她不愿,依谢家的家风,恐怕做不出强纳为妾的事。做了选择,又因自己的选择而苦痛。可悲的是,宁姨娘未能终结自身痛苦,反是将她的苦痛绵延,谢莫忧天真直率,活泼讨喜,皆因此故坏了心性。
    张嬷嬷有些不情愿的重挑了件紫绡翠纹的长裙,服侍着谢莫如换上,絮叨,“那也不用尤其不穿红的,倒像跟红的堵气似的。”
    她当然不是为件衣裳堵气,这也没什么气好堵。只是,这衣裳被赋予太多意义,张嬷嬷如此,想必命人送衣裳过来的谢太太眼里亦是如此。谢莫如不再说衣裳的事,与张嬷嬷道,“晚饭是母亲一个人用,到时嬷嬷过去,多个人总是好的。”
    张嬷嬷应下,令静薇紫藤两个好生服侍她家姑娘,一直送谢莫如出了院门。
    
    ☆、第24章 人间记

  朝臣十日一沐,休沐日,只要谢尚书在家用晚饭,向来喜欢儿孙济济一堂,一道用晚饭。其实,这倒也便宜,如今谢柏未娶,谢松倒是娶了,只是方氏久不出门,宁姨娘再怎么也只是妾,这种场合素不露面,没有儿媳辈的女眷出席,且孙女们年岁不大,还可坐在一起说说话啥的。
    譬如,谢柏谢莫如过去时,谢松已带着三子一女到了,大家彼此见礼后,各自安坐。谢柏笑,“母亲在说什么?”
    谢太太笑,“正说你们,你大哥还以为你们没回来。”
    谢柏笑,“我是想多带莫如逛一逛,这孩子懂事,怕家里惦记,倒跟我说早些回来,便回来了。不然,浩然楼上我都订好了位子。”
    闻言,谢松面目和悦,微微颌首,“你都什么年岁了,还贪玩儿起来。”
    谢柏接了素蓝捧上的茶,呷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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