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泪眼婆娑。
他整理自己零碎的记忆,很容易对当年的事情,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他心生好奇,他私底下,探寻这个秘密。他心想,这会不会同他的身世有关。
他探寻过的。
不是没有探寻过。
他得到过两种不同说法,一说他是李氏所生。他悄悄让人,将当年李因谋反案子的卷宗找出来。又去宗府试图寻找李氏的籍册。然而什么也看不出。刑部的卷宗没有提及李氏。宗府的籍册里也根本没有李氏这个人。好像是凭空捏造的似的。
有说太后厌恶李氏,将她的籍册通通销毁了。
他又听到了第二种说法。
第二种说法是,他其实是太后所生的。
他的父亲是拓拔泓,毫无疑问,而他其实是皇太后亲生。他是太后的私生子,为了躲避流言蜚语,才将他安在某个妃嫔名分下。
这个说法,有迹可循。
太后和拓拔泓的关系,早在他出生以前。
在他出生前几个月,太后几乎就已经不问朝政了。在他出生一个月后,太后宣布罢令,从此专心抚养他,视如己出,亲力亲为的照顾。时间上衔接的如此巧合,无法不让人怀疑。
他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吗?
难道他名分上的祖母,实际上的养母,真正的身份,是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不肯认他?
他心中悲痛又茫然。
难道他一直想找寻的生母,原来竟一直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
不然为何,她会那样疼他?如果他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为何会那样爱护他,为他付出?如果不是亲生的,她怎么会那样舍不得他,他又怎么会那样依恋她?
他怀着这样的猜想,却不敢再继续探寻了。
他没有勇气。
他害怕。
她告诉他,或不告诉他,都必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兴许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害怕知道真相。
他只能将这一切,都藏在心里,一个人想着,忐忑着。
他没能找到自己的母亲,然而抽丝剥茧,将李益给找出来了。李益那桩案子,跟太后和他父皇决裂,时间上离得太近,他不得不引起了注意。他反复翻起居注录中,关于太后的一些记载,发现了她跟李益的蛛丝马迹。有那么几年李益深受宠信,时常出入宫中,跟她的关系,是紧密的不能再紧密了。
再往前翻,两人还有故事。
他们的事,在当年,几乎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他要得知一些密辛,算不得多难。
她一生的脉络起伏,大致已经呈现在他心中了。
拓拔宏的了解当中,他的祖父拓拔叡,大概是跟她关系最不重要的人。两人几乎没有什么过往,又没孩子,他祖父死的早,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没什么故事,大概就是普通的政治婚姻,感情匮乏,过得大概也不快乐。没想到她却说感情好。
她说了很多事。
关于文成皇帝的。说他十二岁登基,说他相貌英俊,很会吸引女人的芳心。她说拖拓跋宏:“你的样子长的很像他,只是性子不如他活泼。他跟你父亲一样,小的时候都不爱读书。”
对于拖把宏的祖父,她提及的,都是恩爱赞美之词。拓跋宏敏锐地感觉到,她在刻意地省略一些东西,所谈的都非常肤浅,像官修的史书一样,客气而浅薄地溢美着,描述着不相干的细枝末节,并未涉及到这段往事真正的内容。
他想象着她和祖父,一对她口中少年恩爱的夫妻,如何成婚多年却一无所出,如何貌合神离地恩爱,如何持久地忍耐。她是如何抚养着别人的孩子,如何在丈夫死后,同别的男人偷情。这样一想,他便觉得,帝王的婚姻,没什么意思。对自己未来的婚姻,也毫无期待了。
相爱的模范帝王夫妻,尚且如此悲哀,生前各怀心思,死后一地狼藉,更何况是不相爱的呢?他的婚姻,只是政治的工具。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探寻你母亲的身份。”
她忽然说起这个话题。
拓拔宏已经有预感,她会谈论起这个。
他心中震动,没说话。
她轻轻叹道:“你的心思,我早就知道。这件事,我一直不想告诉你,是出于我的私心,不愿让你知道,也是为了你好。你一出生,便是我在抚养照顾你。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把你当亲生的骨肉疼爱。不管你生母是谁,我对你的心都是一样的,你我的感情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想,这件事不告诉你,对你、对我,都更好。可是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不肯告诉我。我也明白你,所以也没有阻止过你。可我还是担心,我怕你听多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有朝一日连太后也不相信了。”
拓拔宏默然无语。
冯凭道:“答应太后一件事。”
拓拔宏道:“太后说什么,宏儿都答应。”
冯凭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你母亲的事,不要去问别人。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他们不是当事人,他们告诉你的都是传言。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来问我,如果你来问我,我一定亲口告诉你。实我心里期盼着你永远不要来问我。”
拓拔宏感到她的语气充满悲凉。
第138章 水到渠成
太后最终答应了冯珂的请求。太和五年秋, 冯珂和冯绰一同入宫,获封为贵人。
一起受封的, 还有另外四名世家大族的女儿。第一次觐见,拓拔宏陪在太后身边, 一一打量其形貌。都是半大的小女孩子, 刚刚发育, 脸上犹带着团团稚气。冯珂年纪最大,她已经满了二十岁了, 更具少女的娇艳和风情。冯绰长的也很秀美, 脸上两个酒窝, 笑容透着一股羞涩和娇憨。其余四人, 长的也是好看的,只是都稚嫩的分不出彼此。
这就是他的婚姻了。
对拓拔宏而言,谈不上喜悦, 只是疲惫。要记住这些女孩的名字, 对应她们的相貌,要跟她们说话,处理各自的关系。
他有种突如其来的惶恐,不想做大人,想变回幼年时的孩子,抱着太后的膝嬉戏玩耍,无忧无虑。他的内心还是个孩子, 他不敢一个人去面对这纷繁的宫廷。
然而不行,他是帝王。
他必须要快速成长, 比平常的孩子快几倍。这是皇宫要求他的,长得越快才能越安全。只有长大了,才能行使帝王的权力。
拓拔宏搬出交泰殿,正式入主太华殿。
太后心中的不舍,就好像是女儿出嫁了。她连续好几夜,夜夜都做梦,梦到拓拔宏。梦里他用冷漠而嫌恶的眼神看着她,说:“你不是我的母亲,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她恐惧不安,高声说:“我是你的亲人,我抚养你,照顾你,我为你付出了心血!”
他甩开她的手:“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我不会再承认你。”
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刻薄冷漠。她感到天塌了,心都要凉了。她拼命想要挽留,她拉着他的袖子,悲痛地恳求他,却一点情面也不讲,非常绝情地推开她。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死的?”
一句句厉声的质问,犹如鬼魅声飘在空中。
她望着他的脸,不住地摇头,用力挣扎。
不是这个样子的,她的宏儿,怎么变得这样陌生了。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跟拓拔泓一模一样。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梦到他高高在上,站在面前,指着她说:“你不是我的母亲,你不配做太后,你不配住这个宫殿。朕才是真正的皇帝,来人,把她拉下去。”
她不住地恳求道:“皇上!皇上!”
他却像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像个无情无义的畜生。
类似的梦,反反复复。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病。
这样的梦她时常会做,她知道症结所在,早已经习惯了。只是最近做的次数越来越多,这大概跟拓拔宏搬离交泰殿,入居太华殿有关。
他长大了。
他越长大,她越做梦。
她有心事,只是这样的心事,已无任何人能够诉说,包括杨信。睁开眼睛时,她知道那是梦,也就忘了,不愿去回想。
拓拔宏开始召幸妃嫔。
第一次,他感受到女人的身体。
缺乏一点惊喜。
因为对于女人,他虽然从未有过经历,但是已经相当的熟悉了。肢体的触感,气味,乃至于内里的构造,打幼年便看过无数次,毫不新奇。小时候,太后每天抱着他睡觉,亲自给他洗澡。一直到八九岁,他还经常偎依在太后怀里撒娇。他知道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的柔软身体,肌肤香味,乃至于嘴唇,手臂,腰肢,胸脯,对他来说,不带有任何性的气息,只同母亲有关。所有的温柔美好,都意味着母亲,不关欲望。
而冯珂,对他来说,又是姐姐。总是类似亲人的身份,熟悉的太过,忽然一下变成夫妻,说不出的别扭尴尬。
她柔软的嘴唇吻上他时,他浑身发怵,骤然一激灵。她嘴唇不厚不薄,软软的带点肉,那触感十分古怪,他脑子里顿时想起了太后。那身体的气息,触感跟她太相似了,总让他感觉像是在同太后亲热,心中升腾起一种诡异的,如同乱。伦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点隐微的恶心,像是在猥。亵自己的母亲。
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问题。应该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他这样想,女人和母亲,应该是不一样的。可是在他的感知里,对于女人,最本能的反应,就是母亲。
这是不对的。
眼下的人,并非母亲,而是他的妻妾。
她的手伸到他腰间,替他除去多余的衣物。
他闭上眼睛,将脑海里,太后的影子挥开。
冯珂很喜欢他。
几乎可说是爱不释手了。
他身上的每一样,都吸引着她。
他柔软乌黑的头发,比女孩子的头发还要好,摸上去滑滑的。
他的眉毛像墨笔描画出的。
他的眼睛很漂亮,双眼皮,眼尾微微挑,眼睫毛细密直长,瞳仁像泉水般明亮。
鼻梁挺直,鼻子好看。
嘴唇红润,形状美好。牙齿也长得好,非常整齐洁白。他身体也好看,细腰长腿,腰背挺拔,她特别喜爱他,而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很主动。
替他解衣,主动拥抱,索吻。她用自己红着脸,放下羞耻所学到的生涩拙劣的技巧取悦他,讨好他。拓拔宏起初躺在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后渐渐地,他发出声音,身体也有了反应。
后半程,便成了他主动。
虽然年纪大几岁,然而她毕竟是个女孩儿,还是个未经事的处女。拓拔宏则有着男性的本能,两人的位置调换了,变成了她在下面,他在上方。
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她只是感觉很痛。她一直以为他是个不解人事的小孩子,没想到他已经有了这样的力量,能让她痛。
他稳重的不像他这个年纪。
“皇上有什么心事吗?”
冯珂在身边抱着他,手充满爱意地抚摸着他的面颊:“一直不说话。”
拓拔宏听到殿外巨大的雨声,被宫殿的厚壁重檐所阻隔,已经相当稀疏了,只有记忆里响着沙沙声。他睁着眼睛听那雨声,心不在焉:“说什么……”
冯珂说:“随便说点什么,皇上在想什么?”
太后不许她老把拓拔宏叫宏儿,所以她改了口叫皇上。
拓拔泓轻声道:“没想什么。”
她抬头望着他眼睛:“皇上好像不高兴。”
拓拔宏答非所问道:“在下雨了。”
冯珂道:“皇上喜欢下雨吗?”
他摇了摇头:“不喜欢。”
不一会儿,又改口,说:“我喜欢下雨。下雨天不去读书,在宫中陪太后坐。说话吃东西,看书习字,感觉很温暖很舒适。”
冯珂说:“我也喜欢在太后宫中陪太后坐,说话吃东西。小的时候,姑母还亲手替我梳头呢。”
拓拔宏说:“真的?”
冯珂说:“真的。”
拓拔宏道:“你在宫里没事,可以多去她那边陪陪她,我没时间天天去陪她。她一个人蛮寂寞的。”
冯珂说:“姑母才不寂寞呢。她整天忙朝廷的事,那些大臣天天找她。那些宫女太监成天逗她开心,她心情可好了。”
拓拔宏十分讶异,将信将疑:“真的?”
冯珂道:“当然是真的了。我昨天见她,还看到她在笑呢。我和妹妹都在宫里陪她,她现在可高兴了。”
她笑靥如花道:“皇上,咱们睡觉吧,我陪皇上休息。皇上,你怕不怕打雷?”
拓拔宏心道:不怕。
冯珂双臂搂着他,紧紧和他偎依在一起。
近日朝中忙,夜里,又突发了一件急事,几位大臣聚在崇政殿议事,太后让人去请拓拔宏。宦官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说皇上在召幸妃嫔:“召了冯贵人伺候。”
太后愣了两下,过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这样……”
宦官道:“那还去请吗,这会已经半夜了,估摸着已经睡了。”
她心道:人生第一次,还是去不要打扰他了。
太后默了半晌,回答道:“那就算了,让他休息吧。”转而同几位大臣继续。
这事情确有些繁难,太后这几日本就心事颇多,夜里睡得少。加之最近天气冷了,不知是不是犯了旧疾,身体隐隐很不适。众人离去后,她到榻上躺了一会,感觉身体酸痛的厉害,腰也几乎有点直不起来,像是僵住了。她正让人去请御医徐济之过来瞧瞧,忽然才发现来了月事,而且血流的很汹涌,根本来不及更衣,很快把裙子都浸透了。
徐济之对她的身体很清楚,连忙给用了药,暂时稳定住了。然而她身体还是痛,到第二天,已经无法下地,因为腰直不起来,没法站立。次日,拓拔宏来太后殿中请安,才知道她生病了。
昨日还好好的,说下不来床就下不来床,拓拔宏跪在榻前,看徐济之给她把脉,十分惶恐,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第139章 窃窃
这天早上, 拓拔宏一个人去上的朝。
他担心太后的安危,然而到了早朝时间, 还是不得不离开。这是他第一次独自上朝,朝臣们都担心太后, 朝会过后, 都纷纷来到崇政殿叩见。太后刚吃了药, 缓过一点精神,躺在榻上, 听众人禀事, 一禀又是一个多时辰。拓拔宏在旁边, 明显看到她体力不支, 脸色雪白了。他真想替她分担一点,让她好好休息,只恨年纪小, 无法独当一面。
大臣们走了, 冯珂,冯绰,还有众妃嫔又来探望,在殿外候了多时。她实在没有力气了,缓缓道:“让她们都回去吧,有什么好看的,我累的很。”
拓拔宏也没去读书。
一上午, 守在太后榻前,陪着她休息。
她闭着眼睛, 是睡着了,拓拔宏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心很痛,有种说不出的愧疚。
她病成这样了,肯定不是昨夜才发作的,估计早几天前就不舒服了。她身体不好,又要操劳国事,他不但没有关心她的身体,却还在召幸妃嫔,享受夫妻之乐。
她没有责怪他,然而他知道,她心里大概很难受。
冯凭睡了一整日。
她很久没有生大病了,这一天里她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是一朵云在半空漂浮着。有时候挣扎着醒过来,身体又骤然沉重起来,像是中了魇胜一般。
宫人送了药来。
拓拔宏伸手接了,放在面前的平脱漆盘里,低头轻声唤道:“太后,喝药了。”
他低着头,还穿着早上那件鹅黄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