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信此时出了永寿宫,眼见着外面被搅的一片大乱,急忙跑太华殿报信去了。
宣华门,杨骏横臂去拦李因:“李大人,我是奉皇上的命。”
李因严肃道:“不用你奉命,我现在正是要去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一群大臣纷纷附和,大半夜吵的跟集市上似的,比朝会还热闹。杨骏丝毫不让步,拔出剑来,划出界限:“皇上说了不见,有硬闯者,视同犯上作乱。谁要穿过此门,先从我这剑上过!”
李因个子高大,也习武的,不怕这一套,抬袖抽了他一嘴巴子:“滚一边去,你是朝廷的忠良,还是昏君的走狗?皇上圣明之君,就因为你这种是非黑白不问,一味献媚的小臣变成昏君,你来承担罪责?朝堂不稳社稷有危,就是因为你这种奸臣!”
杨骏挨了打,又遭辱骂,登时勃然大怒,道:“皇上正在休息,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扰,你虽是国舅,也不能硬闯禁宫。”
他暴怒道:“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这些大臣们竟动起手和侍卫们殴打,场面更加乱哄哄。杨骏气的要亲自上阵,他的属下拼命拦住了他:“将军怎么如此糊涂!宁愿失职受皇上责罚,也不能得罪他们啊!失职受责事小,顶多降个职罚个俸。真得罪了满朝,还要不要立足了?”
杨骏骤然又想起太后的吩咐,他怒气冲冲:“什么意思?”
下属拉住道:“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将军,你看这架势,皇上都招架不住,咱们做属下的怎么招架得住。”
杨骏其实晓得他说的,只是心里实在火得起,受了一肚子窝囊气:“老子他娘的被人打了!我还放过他们!”
杨骏还要挣扎,两个下属推着他要匆匆撤离现场。杨骏受不了了,甩开这帮下属,转身怒道:“谁也不许走,皇上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跨过此门,违令者当斩!”把一干侍卫恐吓了一通,他带着一队人,大步赶回太华殿去,找拓拔泓和太后求救。
杨骏到了皇帝太后面前,刚没说几句话,杨信就跑过来了,慌慌张张一个头点地跪住,抢了他的话:“皇上,大事不好了,李因等人强行闯入宫,现在已经到了宫前门了!他们要见皇上,要废太后!”
杨骏见自己才离开一会,那帮人就闯到宫前门了,一时吓的不轻:“他们到宫前门了?”
他连忙请示拓拔泓:“皇上,他们来者不善啊!”
拓拔泓大步走出来:“是谁干的!他们好大的胆子!”
“他们这样子,不是冲着太后,分明是冲着皇上而来的!皇上要赶紧拿主意,否则形势恐怕会生变。”
拓拔泓铁青着脸:“朕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子!”
话音还没落,又有传信宦官匆匆奔进来,这回是拓拔泓的亲信:“皇上,刚得到信报,禁卫军东西二营的军队忽然调动,朝宫门的方向来了。”
拓拔泓怒道:“谁下的令?是谁在调动!”
“没有人调动,是自己动的,喊着要护驾,要保卫皇上清君侧。”
拓拔泓道:“朕好好的,护什么驾清什么君侧!是谁在擅自调兵!”
什么护驾清君侧,自古以来便是造反的同义词,都带着军队来逼宫了,不是造反还能是什么。拓拔泓一时陷入了混乱当中。
他此时绝没想到这是个计谋,因为来报信的人,不光是杨信,还有他自己的亲信。他理所当然地吓坏了。
“他们称是杨骏和太后谋反,挟持了皇上。”
杨骏一脸目瞪口呆,被吓傻了的样子。
半晌,他反应过来,扑通往拓拔泓跟前跪下:“皇上!臣没有啊!是有人故意陷害臣!臣一片忠心,皇上明鉴!”把头磕的咚咚的,真情挚意,绝对没有演戏!
而冯凭闻言也迅速站了起来,大吃一惊道:“胡说什么?是谁在如此造谣生事?挑拨我和皇上?”
拓拔泓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冷风呼啸,他感觉大事不妙了!这帮子人不会真的造反了吧!
他慌的坐不住,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要立刻出去看,冯凭连忙拦住他:“皇上,现在外面危险,皇上不能出去!”
拓拔泓心想也对,连忙命杨骏:“你快去,带兵去,把他们拦住!”
杨骏掷地有声道:“遵命!”连忙出去调兵了!心恨想:这群混账,如此陷害我!现在我奉皇上的命,把这帮逆臣全拿起来!
杨骏先调来一支军,将太华殿铁桶似的层层保卫起来,而后便去和那方交接了。
拓拔泓见外面武士林立,火把光亮冲天,暂时感觉到一点安全感。他喝了一口热茶压了压惊,冯凭紧紧跟在他身后,和他一样焦急不安。杨信又跑出去了。拓拔泓又支使边上太监:“赶快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立刻回来禀报。”
而那边禁卫军赶来,看到皇宫被杨骏的人层层把守,确确实实证明,杨骏谋反了!众士兵喧腾鼓噪,要杀入宫清除逆臣!
摸不着头脑不李因等人,迅速汇入了禁卫军的队伍前头,见到禁卫军的将领,得知:“太后和杨骏谋反了。”众人十分激动,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咱们现在就立刻入宫去,除掉这帮奸佞,救出皇上!”
两方人马对峙,火光将皇宫整个照亮了。
一片嘈杂混乱中,京兆王听说是他写信告知的太后和杨骏谋反。他老胡子抖动,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他明明没写什么信啊……他感觉,好像中了什么圈套了,然而眼下这样的情形,士兵们几千人一个个提着刀来了,他根本无法再提出疑异,他想大声止住大家:“各位静一静,静一静,我有个疑问,大家听我说一说!”然而不管是李因等人,还是禁卫军的将士们,根本就没人有心思听他说这个。他拉住身边一大臣,暗暗说了此事,然而对方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呢?”
然而还没来得及商量什么,对方又被其他人拉走了!
京兆王一时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感觉乱糟糟的,他到底是嗅觉灵敏的老狐狸了,越想这事越不对劲!他拦不住其他人,决心要悬崖勒马。他脚步越来越慢,最后趁左右不注意,一个人悄悄溜出宫,跑回家去了!
李因不经意一找,哎,京兆王怎么跑不见了!
他叫住一大臣问,那人回答:“京兆王刚说肚子疼啊?可能拉屎去了。”
他暗骂老驴上磨屎尿多,也就没多管了。而今太后自寻死路,勾结杨骏谋反,她想不开要自寻死路,这是天赐的良机,正好将她拔除。
第91章 计成
杨骏带着两千人, 赶到宫前门,正好和禁卫军的人马对上。禁卫军的二营统领,一个叫何逊, 一个叫楼粲, 骑在马上, 见到杨骏,即高呼:“你这乱臣贼子, 还不束手就擒!现在投降,给你个痛快!”
杨骏守在门内,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和层层火光, 和对方叫骂:“你们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兴兵夜闯皇宫, 我奉皇上的命来捉拿你们!”
他看向禁卫军众士卒,面色慷慨冷厉, 目光坚定,高声喝道:“所有将士马上放下你们的武器, 皇上不追究你们的罪过,否则一律论罪, 包括你们的妻儿老小, 谁要再前进一步就不客气了。”
后面的军队成阵排开, 脚步声和兵器铠甲摩擦的地动山摇似的。那对面禁卫军队列里便嗡嗡闹起来了。
士兵们议论纷纷。
他们听说有人谋反,可毕竟现在他们谁都没见着皇上,谁也保不准宫里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确定会不会中了奸计,毕竟他们确实没接到诏令。杨骏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 怎么看都像杨骏在护驾,禁卫军在叛乱。
何逊冲杨骏道:“你别废话,我们是来保护皇上,清除奸佞的,你快把皇上交出来!”
禁卫军众将士听了,也一齐大声呼喝:“交出皇上!交出皇上!”
杨骏道:“清除奸佞,奸佞在哪?你说保护皇上,可有皇上的诏命吗?”
楼粲道:“皇上身在险境,哪有机会传诏,我们是得到消息赶来护驾的!”
杨骏扬声道:“就算情势危急,没有纸质的诏书,至少也得有可信的人传递的口喻,或者是圣上的衣带诏,你们有吗?”
楼粲和何逊都哑了声,众将士们议论声更大了。
杨骏道:“皇上现在正在太华殿,我刚奉的皇上的口喻,平定尔等逆臣,识趣的立刻放下武器,退出此宫门!”
李因连同众大臣都急了。
李因道:“诸位别信他的话,我看他根本是在拖延时间,皇上说不定已经遇害了!咱们不要再耽误了,赶紧进宫去找到皇上和太后。”
众将士又激动起来!
李因如此急切,因为他确实以为太后当真勾结杨骏谋反了。
这个女人心思狠毒,她做的出来那样的事!
但他并不认为太后能掌控局势,朝臣,禁卫军,都是忠于皇帝的。就算她能控制了拓拔泓,甚至杀了拓拔泓,也改变不了局面。她犯了大错了,她犯下大忌了,他们自相残杀,鹬蚌相争,眼下正是他渔翁得利的时候。不管是进宫去救驾,还是拓拔泓真遭了难,需要辅佐太子登基,他都是第一个功臣。他甚至暗暗希望这两人真能同归于尽,太子年方三岁,就算登基也无法理政,空出来的一切权力,就都是他的了。
现在就看谁最快。
他被这天赐的良机砸昏了头,一门心地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激动高兴的太过,以至于忘了自己已经身在圈套中。
一宦官从后疾步奔来,高声道:“皇上有旨!”
宦官让杨骏宣旨,杨骏接过宦官手中的帛书,展开,高举在手上:“这是皇上的亲笔诏书,皇上命你们立刻撤军回驻地,任何人不许妄动,违者当斩!”
李因道:“我看你这诏书根本就是假的!”
他大不走上来。
刘仁昌也高声附和:“他们既然敢谋反挟持皇上,难道还伪造不了一封诏书吗!”
杨骏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这诏书是假的!”
李因道:“我认得皇上的字,你将诏书给我一看便知是真是假。”
他敛着袍子,大步流星走上来,索要圣旨。杨骏将圣旨给他,李因展开一瞧。这夜里火光不甚明亮,照的帛书上的字迹也模模糊糊。也许是他心中期待那诏书是假,所以看那字就越像假,何况就算是真,说不定也是他们胁迫皇上写的呢?他将那诏书一撕两半,掷在地上:“这诏书是假的!杨骏谋反!”
“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吗?”
一个压抑着愠怒的男中音从那背后传来。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是拓拔泓身前的亲信宦官,叫梁音的!
梁音见李因这个样子,竟然敢撕了皇上亲笔的诏书,还说是假的,十分生气。他本来是不相信李因等人会勾结禁卫军逼宫的,可是眼下却不得不信。这李因看了皇上的手诏,竟然也敢说是假的!
他生气道:“李大人,刘大人,你们看看洒家是不是假的呢?”
这回轮到李因和刘仁昌齐齐呆住了。
他们不是被梁音吓住,而是看到了梁音身后。
拓拔泓来了。
只见那高阔的宫门后方,望不到边的黑暗处,一片火光忽然大亮。大队的侍卫拥着辉煌华丽的御辇,沿着宽广的御道,向宫门的方向行来。火光照亮了御辇上的人,远远的看到那张颜色分外白皙,轮廓分明的脸。皇帝人相貌长得年轻又英俊,即使隔着老远,也能一眼让人分辨出来。
这张脸,太有特色,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也是无人能冒充的。
不止是皇帝,坐在他身边的,赫然是皇太后。妇人的身姿,是温柔而端庄的,雪肤红唇,墨发堆髻,正是帝后肩并肩,看着十分和谐。
御辇渐渐行近了,整个宫门内外顿时陷入了可怕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那御辇上的人。
最近的侍卫将领们已经层层地跪下了。
火光照亮了玄色龙袍上的刺绣,张牙舞爪的金龙被映照的栩栩如生。
皇帝的脸终于清晰了。
他两道剑眉浓的化不开,越发趁的脸白。这又白又嫩漂亮的少年,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当今圣上。他身边被宦官杨信扶着,缓缓步下御辇,看起来美貌万分动人的,也确实是当今太后。
何逊和楼粲顿时跪下了,不卑不亢道:“臣等护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这两人确实不卑不亢,他们本无谋反之意,确实是为护驾,也绝不怕别人陷害。他们相信皇上一定会明鉴的。
随着何逊和楼粲跪下,禁卫军也齐齐跪下了,喊起了口号:“吾皇万岁万万岁!”
俯首待命。
李因和刘仁昌大恐了。
他们本身也无谋反之意,本身也只为护驾,然而在得知太后谋反,撕毁圣旨那一瞬间,生了歪心,因此见到拓拔泓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的事皇上肯定都知道了!
卢瞻反应快,第一个冲上去噗通跪倒:“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拓拔泓没说话。
冯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起来吧。”
卢瞻连忙爬起来,老实地站到她身后去。她心中庆幸,他是没猜错的,太后的位子稳着呢,李因刘仁昌废不了她的。
真是万幸没站错。
局势瞬间已经明朗了。
李因跟刘仁昌立刻冲上去,往拓拔泓面前跪下:“臣等听闻皇上有险,立刻赶来宫中救驾……”
他们吓得连入宫来废太后的本意都忘了。
拓拔泓伸出脚,照着李因胸口一脚踹过去。他脸色堪称可怕了,双目释放出要杀人的凶光。然而没说话。他一脚将李因踢翻在地,转身上了御辇,阎王似的冷冰冰发话:“起驾,回宫!”
李因挨了一脚,差点没把肺给踹碎了,半天缓不过来。那刘仁昌在一边吓的,只想让拓拔泓也给他一脚,让皇上减轻点火气,然而拓拔泓已经走了,他慌得抬起头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凭看了这二人一眼,知道他们是威胁不到自己了,遂也冷冰冰地转身离去,同拓拔泓上了御辇。她坐稳了,心想:这个李因,这么容易就钻套,可见他确实是有野心的。若没野心,看到皇上的手诏,就该老实退下了。他竟然还不退。
可见他存了恶毒。
也难怪拓拔泓会如此动怒,必定也是看出他的用心了。
本来这计策也不一定能圈住他,但他自己心怀鬼胎,这可就不是她陷害的了。
梁音和杨信一边一个,侍立在御辇边。
她定了定神,淡淡说了一句:“起吧。”
众人目送帝后离去了。
冯凭回到太华殿,拓拔泓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回宫的路上,两人肩并肩,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互相说话。气氛分明是有点尴尬。
冯凭知道,拓拔泓是个聪明人。就算刚才一时反应不过来,此时也必定回过神了,他不傻,这短短的片刻,他必定已经看出来,这件事全是太后一系策划的了。禁卫军无缘无故不会冲进宫来,唯一能怀疑的人就是她。
他嘴上没有说,但是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亦假装不知。
两人一言不发地回到太华殿。
拓拔泓看起来很不快乐,脸上愁眉不展。没过多久,杨骏回来,禀报他外面的情况,禁卫军二营人马已经撤回驻地,李因,刘仁昌,还有其他闯宫的大臣已经被抓起来下了狱了。冯凭听说卢瞻也抓起来了,替卢瞻求情:“他对皇上还是很忠心的。”
拓拔泓疲倦地摆摆手,神情明显的焦躁不安:“过一阵再说吧,这个先不急。”
第9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