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泓注视着杨骏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杨骏领命去了。
他感觉到拓拔泓的目光盯着他,后背直出白毛汗。他握紧了拳头,咬咬牙豁出去了。
不豁出去不行,他怕。
谁知道他这一年来活的胆战心惊的,一见到拓拔泓,就腿杆子发软。尽管他面上镇定,其实心里怕的厉害,尤其是方才,太后和皇帝一同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一边走,一边回忆起了一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他才刚调到此任,太子一岁的生辰宴上,太后见他,夸了一句年轻有为。杨骏感觉她看自己的目光带着浅浅笑意,很有亲近肯定的意味。不过他是拓拔泓提拔的人,所以他知道,太后那意思,是有点想拉拢他的。已经罢了令退居后宫的皇太后,杨骏没打算受她拉拢,自然中规中矩回应,保持距离,免得拓拔泓忌惮。
不过杨骏也承认,她的笑容非常美丽,打动人心。
皇太后冯氏其人其事,杨骏是早有眼闻的,包括她同李益的事。那时李益已经离开京城很久,她同拓拔泓,也传出了一些流言蜚语。拓拔泓偶尔宠幸妃嫔,倒是时常留宿永寿宫,宫中朝中都知道,只是没人说破。她和拓拔泓坐在一起,两人的关系,挺像夫妻的。
也是那天晚上,太子生辰,宴毕后太后让人召他去寝宫。
杨骏不解他的意图,但是只当是有什么事,也没法不奉召,是以他也就去了。当时是杨信领的他,杨信这人他还是蛮信得过的,有人说他是皇上安插在太后身边的耳目,在杨骏看来,也是如此的。毕竟太后罢令了,太后的亲信全都不是被罢免远逐,就是下了大狱,唯独杨信还稳稳的,还留在太后身边。他要真是太后的人,皇上不可能放过。
而今想来,他是看错了。
杨信领他到了太后寝宫,先是请他用了茶,而后遣走了宦官宫女。杨信也离去了,他等了许久,却未等到太后的人,要寻杨信,又遍寻不着,他只得转过屏风,想找寻,结果一不小心,就到了内室。
太后正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在生病。他跪到榻前去,唤了几声,没唤应,便试探低伸出手去探她额。
他手刚刚触到了她脸,她便轻哼着醒过来了,目光迷离说:“杨将军,你来了……”
她笑了笑,脸颊有一抹酡红:“我喝醉了,见笑……”
杨骏看她的脸色和眼神,确实像是喝醉了,他闻到了她身上,浓重而香甜的酒味。
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心神随着那酒香一荡,身体顿时热起来了。
他恐惧而尴尬,想逃走,却无法挪动。她手抬起来,覆住了他的手,目光炽热地看着他,声音软绵绵的笑:“本来有些话想说,方才在席上,人多眼杂又不方便,所以才将你叫到这来,你不嫌我唐突吧……”
杨骏明显看出她的意思了。他以为她是深宫寂寞,李益走了,皇上又后宫妃嫔颇多,没法夜夜陪她,所以才找上自己,想求一夜之欢。他知道自己样貌英俊,身材又高大强壮,本钱又好,确实是招妇人喜欢的。
他在犹豫间,她又柔声说:“皇上今天会晚些过来,一会我让人送你走,他不会知道的。”
她边说边抚摸着他手,爱恋道:“杨将军,我对你一见倾心,你对我可有好感吗?只要你不嫌,以后我便视你做夫郎,不求朝夕相处,白头到老,只求能鹊桥相会,心中有个念头便知足。”
杨骏看她就是个沉迷男人,沉迷欲。 望的妖孽。
杨骏没有把持住。
他上了床,解了衣,她热情的让他难以置信。他像是在做梦似的,他在皇宫里,和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欢好,她爱他的不行,不住地称赞他,他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最持久的耐力,简直比他的新婚之夜还要激动快活。那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他感觉他完全地迷上她爱上她了,他吻了她很多遍,恨不得将她整个吃进肚里。她太迷人了,他想,难怪拓拔泓要她,她的确让人着迷。
他要了她一共三次,后面有两次是专为满足她,他看得出她很满足,她三次都到了。他抱着她靠在枕上,吻她汗湿的头发。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让他感到头皮发紧了。
就在他要离去之前,她笑吻着他的脸,拿走了束裤的汗巾,笑说:“送给我做个纪念。”
杨骏感觉很不好,总担心留下了物件就是留下了痕迹,容易被人发现。他说:“要不算了吧,被人看见了……”
她笑说:“没事,我会收好,不会被人知道的。”
她执意要,杨骏没法拒绝,只好给她了。
自那之后,她再没找过他。
她见了他,仍然是笑的,只是不曾再召他私会过。后来她又拉拢他,给他送重礼,杨骏生怕被人发现了秘密,万不敢收。她和拓拔泓关系更亲密了,夜夜同宿,他意识到危险,再不敢跟她有牵扯。
杨骏忐忑不安几个月后,热情褪去了,渐渐有点后怕,想起当初被她收走的汗巾,总觉得那东西在那,就像屁股上扎了把刀子。他去找杨信商量,要将那东西要回来,杨信却吓一跳,好像头一次知道此事。杨信表示帮不了,杨骏终于明白自己掉进圈套了。
他委婉的方面向她索回,她却面带笑容说:“皇上知道这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杨将军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必然安然无恙的。怕就怕哪天我自己也自身难保,那就说不准了。我无意为难你,只是给你我留条后路,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大可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她说不为难他,但他知道,她在威胁他。
如果真让李因等人把她废了,她来个鱼死网破,那他就完了。拓拔泓会要他的命的,他可不想步李益后尘。
杨骏赶去宣华门,拦截李因等人。
第90章 谁在谋反
杨骏刚走, 外面突然传报,有人要见太后,是永寿宫的。
冯凭看了拓拔泓一眼。
拓拔泓低头摆摆手, 示意道:“你去吧。”
他被吵醒, 精神还很困, 转身回到了榻上。冯凭看他喊宫女奉茶,一脸生气不快的样子, 没有看她,遂转身去外殿,招进来者。
一小宦官恭身进来, 双手呈给她一封信。
冯凭展开信, 是卢瞻所递, 暗告她李因等人入宫,要废后的事。
果然应了她的预料了。
她本来指望杨骏能拦住他们, 这样至少不用正面冲突,而今看来, 是不可能了。
她将信收下,默了半晌, 冲那宦官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去找杨信。那小宦官是个心腹, 一见她暗示明白,立刻退出去了。冯凭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心中思索着筹划——她已经无路可走,眼下唯有放手一搏了。
早知道李因他们有这一步, 她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真要你死我活了。
她是爱惜羽毛的人,很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没有意思。不如寻求合作共存。而敌人显然是不给她这个机会的,敌人认为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要及时斩草除根,痛打落水狗,不给她苟且偷生的可能。
人的心就是这样坏。
她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至少,得饶人处且饶人,凡是不愿意太绝情,总觉得那样太残忍了,只要不是威胁到自己性命,有的人,即便看不顺眼,但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但有的人却不是那样,一定要把事情做绝,不给别人留一点生路。厌恶一个人,就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置于死地仍然不满足,还要死的凄惨,死的难看,亲戚家人一个也不放过。
为的什么呢,只是泄愤,只是为了解恨。
她突然感到太恨这种人了。她说不出恨谁,就是恨这种人,恨不得将他们全部下狱,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一刀刀活杀了他们,让他们也体会一下这种感觉。
那一瞬间,她义愤填膺,心潮涌动起伏,久久郁恨难平。
她安抚了心绪,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拓拔泓。
拓拔泓也正看着她,且缓缓地向她走来。
两人的目光对视,她那一瞬间的眼神,很复杂。在拓拔泓看来,她神情坚毅而平静,好像对一切变故都能坦然从容,不惧任何事,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打倒她。这样的神情,让她那双静如止水的双眸显得十分冷漠孤独,让人肃然起敬,又隐隐伤悲。
她朝他走了上来。
冯凭将那张封信递给他:“这是刚刚卢瞻送进宫的。”
拓拔泓低头展开,很快,他面色凝重,眉毛蹙起。他将那信纸揉碎,往案上一扔,压低了嗓子,斥道:“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冯凭道:“他们胆子从来不小,想必早就想这样做了,而今只是趁着这个机会。”
拓拔泓生气道:“太过分了。”
他转身欲走,冯凭在背后拉住,又拽着他转回来。她抱住他腰,将脸贴着他胸膛。
“皇上!”
她身体有些颤抖,仿佛在经受某种挣扎。拓拔泓拍着她肩膀,安慰道:“别怕,朕难道还听他们的吗,让他们闹去吧。”
冯凭道:“我害怕,他们要逼皇上杀了李益,废了我。他们进宫来了,杨骏拦不住的。”
她仰头看他,不安道:“皇上答应的事不会反悔吧?”
拓拔泓有些烦躁,推开她,转身仍要走:“朕答应的事。反悔什么,你别操心了。”
拓拔泓心浮气躁,其实是心虚。他知道她要将李益案子拖延的意图,然而眼下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没打算,也不可能让此案翻案。对冯凭,他只是暂时安抚,免得她闹。但放人?那是不可能的!
这还没怎么样,李因他们就闹起来了!
他虽然说不见,但最终还是躲不了的。
这短短的片刻,他也在迅速地做出反应。他心道李家的案子可以搁置,但人必须得死了。他必须要立刻把这人解决掉,不过这事得瞒着冯凭,硬的不行来软的。
冯凭看他这个态度,也跟着急步赶上来:“要是杨骏拦不住他们,皇上就要杀了他吗?”
拓拔泓怼她:“朕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她一时哑然,拓拔泓摆摆手:“你别担心了,朕自然会护着你的。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冯凭冷静道:“李益不能脱罪,我就是他的同谋,皇上又怎么可能护得了我呢。皇上以为他们进宫来,是打算好好说话的吗?他们剑拔弩张,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的,他们岂会容皇上护着我好让我回头报复。皇上若是真的认为我和李益是同谋,我们都有罪,不如现在就给我治罪好了。”
拓拔泓道:“你别说了,朕不是也在想办法吗?朕现在也很头痛,你让朕想想辙。”
拓拔泓又派出了一名宦官,去查看李因等人的动静。
李因等人闯宫,要废太后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永寿宫。
太后的心腹,而今只剩了一群宫女和宦官,都是一些小人阉竖之辈,谈不上多大权力的。自从太后罢令,冯氏一党就遭到了残酷的打击,在朝中已无立足,太后身边的亲信宦官们也夹起了尾巴,小心翼翼做人,以求自保。听到这个消息,众宦官顿时蚁乱成一窝。
先得到消息的三五人立刻找到杨信那去:“眼下情况危急了,咱们要立刻像个办法,否则就成了别人案板上的肉了!”
作为太后最信重的人,还有众宦官的领头,杨信得到消息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早。此时他站在殿中,正在克制着不安和焦急,隐忍等待。见众人来,他知道这消息已经传开了,遂回过身来:“诸位先不要慌,我已经让人去将消息告诉娘娘了,等她的回复,此事娘娘早有预料,一定会摆平的。”
众心腹道:“娘娘可有应对之策吗?”
杨信道:“咱们不急,先等娘娘那边的意思。”
他保持着冷静,安抚众人道:“诸位不要着急,只要皇上在,娘娘就会安然无恙。只要娘娘安然无恙,就有咱们的前程富贵。越是眼下这种时刻,咱们越要齐心协力,站在娘娘身后。等她来日时来运转,自然不会忘了我们这些人的。”
他道:“娘娘和皇上感情深厚,皇上一定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他狠了狠心,道:“就算有万一,咱们手上还有太子,也还有出路。大不了豁出去了。”
他这话鼓舞了人心,众心腹们闻言都镇定下来。也对,还有皇上,就算皇上也靠不住,大不了豁出去了,太后手中还攥着太子……太子……众人看到了不远处的光明坦途,如果太子能够登基,太后能够重新掌政,那大家的荣华富贵也都在望了!
等待那边回话的间隙,杨信开始和众人商议对策。
“现在皇上派杨骏去阻拦李因他们了,就怕是杨骏也拦不住。”
杨信道:“别指望他了,他肯定拦不住的,李因他们既然敢这样做,就知道咱们将来会报复。不成功便成仁,他们此番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的。”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吗?”
杨信低声道:“反正总归是你死我活了,不如索性搏一把,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信道:“他们夜闯禁宫,等同于犯上作乱,等同于谋反。”
有人担忧道:“他们只是一群大臣进宫犯谏,皇上不会因为这个就治他们谋反的。这样恐怕不行的呀。”
杨信面无表情,说出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如果他们勾结了禁军,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众人面有惊骇之色。
杨信唤众人凑近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简明扼要地将自己的安排大意说了一通。
“这是娘娘的意思?”
杨信重新站直了,看向众人:“这是娘娘的意思,你们觉得此计可行?”
他总结道:“眼下他们势强,咱们势弱,要是硬碰硬,必定两败俱伤。而此计无需冒险,也无需大家压上性命。咱们如此只为自保,绝无他图,事后也不必承担罪责。眼下正是咱们为娘娘出力的时候了。”
半晌,其他人纷纷应了声:“如此可行。”
“就按这样做吧,我们听杨大人的安排。”
这边商议定,很快,去太华殿的小宦官也回来了,告诉杨信见机行事。
一切按计划的进行。
半刻钟之后,杨信铺展了纸笔,写了两封短信。仿造的是京兆王的笔迹口吻,称杨骏挟持太后叛乱,皇上性命有危,要禁军立刻去护驾。而后他派了两名宦官,持信和火把,往禁卫军驻地东西二营去,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大声呼喝“皇上有险”,“救驾”等语,目的要将禁卫军引到宫前门。呼喝声会惊动各宫门附近的守卫,届时大乱,各宫门会点起火把,点燃信号。禁卫军的将领,都是拓拔泓的亲信,虽然没有接到虎符和军令,但是看到火把,听到信报,以为皇上有危险,必定会立刻赶去救援。
宫里宫外的信息是不对称的。禁卫军以为是太后联合杨骏发动政变,故而行动,但是拓拔泓在宫里,是看不到他们为何行动的。杨骏挟持太后明显是个谎言,太后在皇上身边,而杨骏是听皇上的吩咐的,这是皇上看得见的。拓拔泓看到李因等人联合闯宫,又听到禁卫军未经允许擅自调动,必定会以为有人要逼宫。李因他们就脱不了干系了。
杨信此时出了永寿宫,眼见着外面被搅的一片大乱,急忙跑太华殿报信去了。
宣华门,杨骏横臂去拦李因:“李大人,我是奉皇上的命。”
李因严肃道:“不用你奉命,我现在正是要去请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