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冯凭,钻在怀里姑母姑母叫个不停。跟小奶狗似的摇尾巴。冯凭见他相貌灵秀,活泼可爱,也就忘了先前的不快,摸着脑袋说:“你这病今天算是好了?皇上前几天还问起你,最近打不打算回宫读书了?”
冯翊笑说:“我倒是想回来。不过要是回宫,姑母你赏我一个什么?”
冯凭奇了,说:“你这念书又不是替我念的,我赏你一顿板子差不多。”
冯翊哼了哼,说:“我当然是为了姑母了。要不是为了姑母,我才不跟李坤他们一起玩呢。你当我不知道呢?皇上天天跟李坤一起,亲热的不得了,一个桌吃饭,一个被窝睡觉,我不替姑母你看着他,他天天在皇上面前说姑母你的坏话。”
冯凭笑:“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冯翊说:“他什么都说!皇上什么都听他的!他以前还说你和乙浑是那什么呢,气得我和他打起来!”
常夫人笑打住儿子:“别满嘴胡说八道的!”
冯凭笑说:“小孩子胡话,不必往心里去。”
常夫人谈起儿女,抱怨不停。说冯翊,说:“他,这两年,天天逃学,说习文吧,连篇狗屁文章都背不通。说习武吧,连条狗都打不过。他父亲还说过两年让他到军中历练历练,我看他也不想去,真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冯凭说:“闰儿呢?”
闰儿是家中的老二,今年才十岁不到。常夫人说:“闰儿倒是聪明,就是那病,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这两年越发的消瘦了,脸儿黄黄的,我这整天都为他提心吊胆,晚上都睡不着觉。”
冯凭说:“明日我让徐济之去给闰儿看看病,他医术倒是不错的,我这病自从他入了宫,大有起色了。兴许能治好闰儿。”
常夫人说:“哎,要是能治好倒是好了。”
冯凭跟冯翊笑说:“你最近要是肯好好读书,表现得好了,春天去河西巡兵,便让皇上带你一起。否则到时候大家都去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平城,看你哭不哭鼻子。巡兵便要比武,不要给姑母丢脸。”
冯翊说:“我知道了姑母,我这就去给皇上请安。”
冯翊陪着说了一会话就跑了,还留下一个冯珂。小姑娘才八岁,也是个黏人精,一见冯翊走了,就跟兔子似的嗖一下从她娘怀里跳下来,高兴地往冯凭席边来:“我也要姑母抱!”
冯凭和常夫人差不多年纪,只比常夫人小三四岁,当年结婚的年纪也差不多。见别人的儿女就跟老鼠似的,生的一窝窝,一个跳走又来一个,她心里就忍不住有些酸楚,心想:今年二十三岁了。
自己要是能生孩子,现在也应该有这么大了。
冯珂生的漂亮。
冯凭细看她,圆圆肉肉的脸蛋,一双黑眼睛大而有神,眉毛乌黑有型,眼睫毛又浓又长。红润白皙的面皮儿,肌肤吹弹可破。头上绑着两个少女的双丫髻,额前垂着刘海儿,发际还能看到浅浅的绒毛。手儿也是肉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小窝窝。穿着一身鹅黄衣裳,颜色靓丽,十分清新喜人。尤其笑起来,两个酒窝甜甜的,把人心都要化了。
常夫人笑说:“人家都说她长得像太后您小时候的模样。”
冯凭不晓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就有些惊讶,也笑:“有这回事吗?我倒是认不出。不过我跟阿兄是一母所生,小时候长的的确很像,兴许她是像了阿兄了。”
常夫人说:“可我看她这眉眼跟你更像。”
冯凭笑着把这孩子抱在膝上:“那这八成是我生的了?以后这孩子就归我了吧。”
常夫人说:“她喜欢姑母呢,整天在家里就念叨,想进宫来看姑母。她听人家说她长的像你,就高兴的不得了,整天嚷着也要进宫,说也要当皇后,长大要跟你一样。”
冯珂有些不好意思:“娘你不要说啦!”
冯凭笑说:“阿珂想当皇后?你晓得皇后是做什么的吗?”
冯珂说:“我听爹娘的话,爹娘都听姑母的话,我哥哥也听姑母的话,舅舅外公们也听姑母的话。姑母最厉害了,我长大也要跟姑母一样做皇后。”
冯凭和常夫人都被逗笑了。
冯凭笑逗她说:“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当皇后要嫁人的。”
冯珂连连摇头:“我不嫁人,我娘说我还小呢。”
冯凭诚心说:“这孩子长得倒好,要是能大几岁就好了。大几岁配皇上正合适。”
常夫人笑说:“是啊。”
冯凭轻声说:“皇上这两年,也该大婚了,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
常夫人说:“这是要紧事,太后有什么想法呢?”
冯凭说:“皇后之位,关系重大,须得谨慎啊。”
第45章 为难
皇后之位, 自然不能落到外姓人手里。
冯凭绝不希望再冒出一个外戚家族和自己争权, 所以她需要皇后是冯家人。
她就此事征询朝臣的意见,结果却让她很不满意。
她先是询问了京兆王。京兆王是宗室的元老,也在朝中录事, 说话颇有分量,很得人望。冯凭对他态度也很低调谦和,说:“皇上而今也到了大婚的年纪了, 我年纪尚轻, 此事怕拿捏不妥,所以想同皇叔商议, 问问皇叔的意见。皇叔对此事有想法吗?”
拓拔子推听说了立后之事, 极力举荐了陆氏和贺氏的女儿, 大赞其品貌端庄,堪为中宫之选。冯凭找了几个理由把这二者都驳回去了, 京兆王便大概听出她的意思了。
沉默半晌, 京兆王说:“那太后心中是已经有了人选了?”
拓拔子推一向跟她不是太亲近, 朝事上也总爱跟她唱反调,冯凭绝不认为他会支持自己。没敢说自己的想法, 她只是笑:“我正是尚无人选, 所以才想询问皇叔的意见。最近正为这件事情头痛呢。”
拓拔子推说:“臣只是建议,此事当然还是要由太后拿主意。”
冯凭心说:这些人,嘴上乖,说让自己拿主意,等自己真正拿主意, 他们又要跳出来找话说了。送走京兆王,她要召来高盛。
高盛是她一路提拔上来的,对她倒是忠心的,冯凭对这位老臣,倒是实话实说:“这件事,我也询问过京兆王,京兆王推举了贺氏和陆氏的女儿,只是我认为不太合适。”
高盛八成也猜出她的意思:“那娘娘的想法呢?”
冯凭说:“冯朗的女儿怎么样?”
高盛问说:“臣刚刚进宫时,看到宫门处有个小女娃,扎着双丫,身高约四尺,年纪约摸八岁,太后说的便是这个孩子吗?”
冯凭点点头:“正是她。”
高盛说:“这,一门两后,怕不是吉利之相。先帝去岁刚驾崩,皇上年纪尚小,朝局尚未稳。太后不过才垂帘听政一年,便要立一个小小的八岁女童为皇后,又是自己的亲侄,恐有揽权专断之嫌,难免让人怀疑太后的用心。皇上的婚事,虽是家事,却也是国政,臣认为此事不妥。”
冯凭说:“我也知道不妥,那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妥呢?这件事,除了你我尚未同任何人说。就怕一说出来,满朝都是反对声,吵嚷得人头疼。你有什么主意吗?”
高盛说:“臣不建议太后这样做。太后为政时日尚浅,不宜徇私太过,招来非议。持事公允一些,更易让朝臣们心服。一味地行权揽私,怕要失掉人心。”
冯凭尤不肯死心,道:“我当年被先帝封为贵人时也不过才九岁,先帝立我为皇后时,我也才十一岁,当时朝众,也并没有什么话说。”
高盛说:“今时不同往日,何况,当年常太后居宫,也并没有让常家的女儿做皇后,而是立了冯氏,乃是知道常氏出身寒微,不堪当此大贵之选,恐为家族招来灾祸。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自古便是灾祸的衅由。若是做了太后,就必要从自己家族中择皇后而立,这朝廷国家,岂不是要成了外戚的私产。”
冯凭听到这句,已经是不太高兴了,瞥了这人一眼,高盛却还顶着她眼风继续说:“德不称其位,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任,其殃必大。皇后之位,重在选贤任能,依臣之见,从朝中出身名望相当的氏族中,择起年纪得当,品貌出众者立为皇后,才是得当之选。”
冯凭原地踱了几步,慢慢往凤榻上坐下:“你的意思,冯家的女儿做皇后,就是德薄而位尊,要招来灾祸了?”
高盛说:“八岁的女童,有何德何才足以服众呢?哪怕是加上太后的威望,怕也不足以支撑。太后既然没有让自己的兄长入尚书台揽政,为何要让自己兄长的幼女入宫做皇后呢?”
冯凭知道是说不过他,遂从善如流:“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京兆王举荐的那两位,我都不中意。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孙女儿还未成婚吗?她怎么样?”
高盛谦恭说:“臣那孙女,长得跟臣也差不多,皇上怕是不能中意。还是算了吧。真这样,皇上得恨臣了。”
冯凭本被高盛的话说的有点生气,及听到这句,又忍不住笑了。她抬起头,看她这位忠臣,长的是矮矮胖胖,厚嘴唇,大鼻子小眼睛,心中暗笑道:“高令相貌魁伟,孙女能像你不也挺好的,不至于入不了眼吧?”
她把高盛取笑了一通,心情是好些了,然而这事情还是没拿定。
她并不想接受高盛的建议。
这件事放在心上,久未决断,她后又问常英。
常英倒是支持她的,不过也有些迟疑:“臣明白太后的意思,只是怕朝臣们会有想法。一门出两位皇后,这在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不过冯珂的确年纪尚幼,或者,立后之事,不妨再延后些时日?皇上一旦大婚,立刻就要亲政了,臣其实以为,为时尚早。”
冯凭说:“只是皇上已经到了年纪,不大婚,这也说不过去。”
冯凭为这件事很头疼,这日李益进宫,因为久日未见了,她便忍不住念叨了几句。当时是在御花园中,李益随在她身旁,穿行在一片怒放的牡丹花丛间,她闲闲地说起那日高盛说的话。李益一遍迈步一边听着,没插话,等她说完了,他也没做任何答复。冯凭因为自始至终没得到回应,便转过头去看他,就见他眼神在流连道旁的花朵和蝴蝶。
冯凭驻足,目视他,笑说:“你有听到我在说话吗?”
李益并不直视她的目光,轻轻点头说:“臣听见了,只是臣不知道该如何说。”
冯凭重新启了步,说:“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没有听我说话呢。”
李益低着头看脚下,诚恳说:“此事,娘娘已经问过诸位大臣,心中怕是已经有了决断了,臣再多说也无用,是以不敢开口。”
冯凭低声说:“你是不高兴,因为这件事我没有第一个同你商量吗?以往这些事,我总是第一个跟你说的,而今你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了。”
李益说:“臣没有这样想。”
冯凭说:“你没必要掩饰,我看见你心不在焉。”
她随走随说:“虽然我是最后一个问你,不过这件事,我还是看重你的意见。
李益说:“臣想着,过些日子,回冀州老家去。刚一直想着要如何开口,方才一路行来,一路在犹豫,心中忐忑万分。”
冯凭闻言吃惊道:“你回去做什么?”
她心提了起来,表情有些害怕:“家中有事吗?”
李益说:“没有什么事。”
冯凭说:“那为何要走?冀州离平城这么远。”
李益思索着没答话。
他抬头看了看姹紫嫣红的□□,心中却没有欣赏的意致:“平城生活的太久了,觉得没什么意思,想去别处走一走。”
冯凭笑说:“你也不是一直都待在平城的吧?怎么会厌倦呢?皇上年年南征北巡,你不都一直在伴驾吗?见的世面也不少了。”
李益低笑,笑的有几分索然落寞。
冯凭说:“你最近在做什么?家里还好吗?”
李益说:“还好。”
冯凭说:“咱们许久没有一处说话了,你要是走了,不是更见不着了。”
李益说:“我最近一直在想,**太多,又实现不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只会给人带来痛苦。”
冯凭注视着他目光:“你的**是什么呢?”
李益感叹说:“我也不知道。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每日忙忙碌碌,宵衣旰食,却不知为何而忙,想做的事情却又总是做不了。心里总觉得少点什么,不知足,总觉得两手空空。”
冯凭说:“那你打算怎么走呢?”
李益说:“若是有合适的职位,可以外调,便请求外调。要是无法外调,便请辞。”
冯凭轻轻拉了他的手,恳求道:“你别走。你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吗?我有时候心里难受,只要想想你,便能高兴起来。你要是走了,我这心里连个惦念都没了。你就陪着我吧,别说要离开我的话了,我听了难受。”
他袖子垂下来,遮住了两人的手。
手心都是温热的,肌肤的触感清晰可辩。两人正默默不语,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冯凭本能地心颤了一下。李益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震动,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住了她后背。冯凭半边身体挨着他肩膀,头抵着他颈项,感觉到他胸膛很热,心跳的很厉害。
过了一会,那脚步声远去了。
冯凭低着头。两人身体紧贴,手紧握,脸挨的那样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闻到,只要轻轻一扭头,就要吻上了。但是谁也没有主动去扭头。
都不愿去打破这个平衡。
冯凭说:“咱们难得见面,说点好听的话吧。”
李益低声道:“好吧,我错了。”
李益只是说说罢了。
他不想走,也舍不得走,只是许久未见她了,心里感到很寂寞很不安定,很想说点什么,也许只是想试探试探,她对自己是否还有感情在。试探完了,她是在意自己的,他感到心安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因为这在意太微不足道了,只能用来挽留,并不足以让他们放开怀抱,拥抱厮守。
他只能暂时拂开愁绪,跟往常一样,随她还崇政殿去。
冯珂正在宫门处玩,看到冯凭和李益一同过来,她高兴地跑上去叫姑母,牵着她的衣袖说:“姑母,我刚看到殿中那个大铜鼎里,长出了几片叶子,绿油油的,可漂亮了,那个是荷花呀?它怎么不开花呀?它什么时候开花呀?它会结莲子吗?可以吃吗?”
冯凭笑说:“现在还早呢,得等到七八月。”
冯珂说:“荷花长什么样子的呀?”
冯凭说:“荷花长得特别大,有粉色的,有白色的,像两只手捧开那样,花瓣是尖尖的,组成一个小碗儿似的,可以滚露珠,像灯那样,在水面举着。”
冯珂说:“哇!好漂亮哇!”
李益笑说:“这个就是冯朗的女儿吗?”
冯凭说:“你觉得怎么样?”
李益看这小女孩,长的粉面桃腮,眉目灵秀,双眉正中间还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美人痣,脸蛋饱满,一脸的福相,不由笑说:“这孩子跟你长的挺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生的呢。”
冯凭已经是第三次听见这话了。常夫人说了一次,杨信见着说了一次,李益又说。她感觉也怪有趣的:“真的吗?”
李益说:“真的怪像的。”
冯珂是第一次见李益,并不晓得这人是谁,但是听他和姑母说话的口气,你啊我的,只感觉两人关系不一般。不过她小孩子,也想不了那么多,只是抬头问道:“你是谁呀?”
冯凭说:“这是中书令李大人。”
第46章 自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