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勒,另有几片哈密瓜。主食是汤饼,煮熟捞起来又过了冷水,再入放凉的汤中,看起来也十分凉爽,最适合炎夏食用。
两个人的宴也是宴。
他吃饭的动作也很认真,细嚼慢咽不发出一点声。冯凭坐在对面,手托着下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两眼迷迷看着他笑。
李益被她一直看着嘴咀嚼,就也是笑,感觉他在吃饭,她在吃他。
“为什么不吃葱?”
李益笑:“不知道,就是不爱吃,吃不惯。”
“还不爱吃什么?”
“肉桂茴香,香味太重的香料都闻不惯。”
冯凭心想:可爱。
不吃葱,不吃肉桂茴香有什么可爱的?但听他一说,就觉得满是可爱。
吃完饭,李益漱了口,问她:“下午还长,要睡一会午觉吗?”
冯凭说:“要的,要先洗个澡。”
李益说:“身上不方便,这要怎么洗?”
冯凭笑说:“不能下池子,抬个大沐桶进来,站在沐桶里,用水淋浴。”
李益说:“那你自己不好弄,我来帮你吧。”
冯凭有些羞:“身上不干净,还是不要了。”
李益笑说:“没事。”
冯凭拒绝了两次,李益坚决,她便笑了。等食案撤下去,太监抬了个大沐桶进来,足足有半人高,大的可容纳四五人。大桶的热水也抬进来。冯凭除了衣服下到沐桶中,过了一会儿,后背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肌肉和体温,李益也下来了,他也除了衣服,不留寸缕。
冯凭就背对着他笑。
很快,温暖干净的热水从肩上浇灌下来,烫得她浑身舒服,反射性地打了个哆嗦。
李益也笑,一边用瓢连续不断地往她身上浇水,一边说:“水烫不烫?好像有点烫。”
冯凭说:“不怕,烫一点好。”
李益说:“冷不冷?”
冯凭笑说:“不冷。”
血水顺着她的腿往下流,混合着热水,在脚下汇聚成红的颜色,淹没了两个人的脚,却谁都不在意。她低头看到脚背,男人的脚大一些,瘦而且骨骼分明,女人的脚嫩小一些,柔若无骨,但颜色都是象牙般的无暇净白,各有各的美处。
冯凭有些无力,他胸膛的体温刺激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靠,后背几次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李益一只手抱着她靠在怀里,一只手给她身上抹澡豆粉子。
他很仔细,将她脖子,手臂,腰上都抹了,然后用手搓起细沫。
冯凭笑说:“好舒服。”
李益笑:“水舒服还是我给你洗的舒服?”
冯凭说:“都舒服。”
李益笑,拉她手:“转过身来。”
冯凭转过身去,面对他,先是看到他脸上的笑,然后是看到他白皙的胸膛和上身。他算不得顶强壮的人,但胜在身材高匀称,肩膀到腰部的线条非常流畅,条顺,肌肉饱满,正经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她目光看到他下面,那里已经棒槌似的举了老高,颜色红的非常鲜艳,跟他身上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知道,但是没当回事,只由它挺着,继续给她身上搓澡豆,搓了背上又搓正面。
冯凭在他的掌控下,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突然就感觉特别活泼快乐,在他身边可以自在畅游。她不由地笑出声来。
李益笑说:“把你高兴的。”
他蹲下去,捉住她脚踝,将她一只脚举起来。冯凭忙配合着他抬脚。他将她腿上,脚踝,脚背和脚底心也搓了一番,搓了这只脚又换那只脚。冯凭一只脚独立站不稳,就将两只手按在了他肩膀上,低头看着他,笑道:“你是不是经常干这个啊?怎么这么熟练?”
李益笑说:“我倒是想有这艳福,谁给我练手来。”
第27章 聊天
冯凭就只是笑。
李益将她身上的水擦干, 又用一张大布巾将她裹了。两人面对面, 他低头她仰头,两人注视着彼此的眼睛,都是笑。
冯凭说:“好了, 去床上了。”
李益说:“我抱你去吧,踩在地上弄的到处是水,还把脚踩脏了。”
冯凭笑说:“我这么重, 你有力气吗?”
李益说:“抱得动。”
他擦掉身上水, 出了沐桶,冯凭也出去。正傻笑着, 身体就一轻, 脚离了地, 被他轻巧巧横抱起来。
冯凭坐在床上,李益又将她脚掌托着, 脚上的水擦干:“好了, 可以了。”
两人欢好过很多次了, 这样单纯的抱在一起睡觉却是头一次。因为她身体不舒服,没法做别的, 反有种别样的亲昵。
李益抚摸她肩膀, 亲吻她脸。她的短发像羽毛一样轻拂在他脖颈,有点痒酥酥的。
“身上还难受吗?”
冯凭说:“你抱着我,我就不难受了。”
李益说:“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你直不起身的样子。”
冯凭笑说:“腰酸。”
李益说:“看得我都难受了,我跟你说个事。”
冯凭说:“什么事。”
李益说:“昨天, 我去了太医署,问太医要了你的药方子,带出宫去,找先前那医生看了看。他改了几味药,变成了一个新方。中午我入宫前又去了一趟太医署,找太医问过。太医署这会还在商榷,要是可行的话,过几天给你换个方子。”
冯凭说:“要是御医商榷可行,便换吧。”
李益说:“其实我想让他入宫,当面给你诊治的,毕竟没有面诊,仅凭我描述和太医的单子也看不出详细。兴许会有什么遗漏的,得亲诊才好,所以我想着引荐他入宫。”
冯凭说:“这是好事,为什么不早说呢?”
李益说:“他身份有些不寻常,他是南朝人。”
冯凭惊讶说:“原来是这样。”
李益说:“朝廷和南朝前不久才刚刚交战,毕竟是敏感时期,我怕朝臣们会有说法。”
冯凭明白了。
“这倒是有点麻烦。”
南朝是敌国,这样公然引敌国的人入宫,不合适。
倒不是说南朝的人就信不过。李益举荐的人自然没问题,只是这是政治的禁忌。先帝驾崩,朝廷手就松了,无力羁糜南土,江淮七州原本是魏治下的州郡,也重新落入了南朝手中。南朝现在正和朝廷为敌呢,她自不能冒大不韪去接纳南人。
李益说:“是个好医生,当真医术超群,学传深厚,人也可靠。你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冯凭笑说:“我听过名字,那得是名扬天下的人物了。只是他是南朝人,为何要冒险来敌国呢?而今江淮一线边界道路都封锁了,禁止北人南下和南人北上,商旅都不得通行,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渡江了?”
李益说:“家族遭了祸,无奈才逃来北方的。”
冯凭说:“如此。”
李益说:“他现在生着重病,也不方便进宫,暂时不急的,等这一阵过去再找机会也不迟。”
冯凭一听,顿时好奇了:“他自己是医生还生病吗?”
李益笑说:“谁说的医生就不生病了?医生也有自己治不好的病。我昨天去看他,他情况不太好,我也没法子要他入宫,只是请他看了看方子,他也说了得当面看了才能确诊。我这阵子没事就去看看他,等他身体好些再说。”
冯凭说:“他是什么病?严重吗?”
李益说:“我也说不清,好像是某种弱症,前不久旅途得了疟疾,就病症复发了。卧了好几个月的床了。”
冯凭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李益说:“是一个老朋友,托我照顾他。他刚来这边,地方还不熟,也没有认识的人,身上有没带钱粮,还生着重病。我替他找的宅子落脚,抓药找的医生,又给他雇了个下人在身边伺候。”
冯凭说:“先前我的伤便是用的他的方子治好了的,有机会要见一见,当面谢谢。”
李益笑说:“好见的。”
难得的一个闲散午后,宫中静静的也没旁人。就好像是他梦里的那样,两人抱在一块儿说话,言笑晏晏的,说一会儿,脸凑到一起,嘴对着嘴,接一会儿吻,或者抚摸一会儿彼此,也不是非要做什么,只是这样简单的亲昵,也感觉很满意。他的手放在她怀里,她的手搭在他腰间。
说完了她的病,两人吻了一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说话了。
冯凭想要睡觉,然而身体是不太舒服,脑子困顿,合上眼睛却又一直睡不着。
于是找话聊天,聊着聊着又聊到往事了。
冯凭手摩挲着他微微有些扎手的下巴,眼睛含着笑,说:“你是什么时候中意我的?”
李益笑说:“想不起了。”
冯凭说:“这种事怎么能想不起,你想想,肯定有的。”
李益说:“好像是随先帝北征柔然那次吧,我在随军,那阵儿好像天天能见到。”
冯凭听他说起那人,心中隐隐有些震动:“那个时候就留心了?”
李益笑说:“也不是。”
他有些无奈:“其实我真不知道。”
冯凭笑。
李益说:“你记得那天吗?有一天傍晚,我到营帐中去,刚好你坐在炭火炉子边,见到我,问我手冷不冷,让我坐下烤手,回头还让人赠了我一个抹手的貂油膏子。”
其实这真算不得什么事,那天帐中也不止她和他,当时的情景,也并无半分暧昧。
他一说,冯凭就想起来了。
那时她正在生病,身体也是不大舒服的。皇上在帐中设宴,她却也打起精神来参加。当时许多大臣都到了,明烛高照,官员们衣彩鲜亮,朱紫毕至。李益最后到,一进来,皇上便叫他御前去说话,赐他近座。那时出征在外,天气寒冷,他需要及时奉命,时常需要于马背上作书,冯凭因为看到他手上有生了冻疮,又冒着寒而来,所以才让他近前去炉边烤手。
其实他的手时常掩在衣袖中,平常进帐都垂着袖,如果不是特意留心,是看不出生冻疮的。
那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留心,当时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像这样。
当时为什么会特别注意他手上的冻疮呢?大概是因为她有那么几年,也那样生过冻疮。那时还在掖庭,是她人生中最苦最难的时候,记忆太深刻。所以看到了,就忍不住心有戚戚。
他一个二十近三十的男人,高官显位的,平日也是锦衣绣服,往来都是富贵公卿,出入宫廷官邸侯门,一个人能独当一面,居然会生冻疮。那种感觉有点违和,她不自禁便多看了几眼。
冯凭笑说:“没想到你一个侯门出身的贵家公子,居然这么能吃苦。当时觉得很奇怪,觉得你挺耐受的。一般王侯公子都吃不得苦。”
李益笑:“哪有不吃苦的,其实我小时候吃的苦比寻常人家孩子还要多的多了。我父亲讲究食素,不吃荤,家里从来见不到一点荤腥,仆人煮饭也不放油,什么味儿都没有。他吃饭每顿只吃小半碗,只够半饱,因为吃太多了,对健康不益,后来还开始辟谷了。全家也都跟他一样,每人每顿只吃半碗。其实现在还好了,吃半碗也差不多够了,但那时候长身体,每天都感觉饿,随时都想吃东西,但是又不能多吃。除了正餐他也不许我们吃别的零嘴。每天的功课又多,看着书,眼睛都是花的,真是饿的路都走不动了。”
冯凭听的就只笑。
她大约知道,李益的父亲李慕,就是极严苛的那一类老儒,在妻妾子女面前非常有权威,在家说一不二,没人敢挑刺,没人敢说半句不是。李慕以博学鸿才和严苛律己出名,培养的出的两个儿子却全都不像老父。李羡为人是出了名的放纵叛逆,李益呢,表面上循规蹈矩,骨子里其实是极清高,绝不妥协的人。
“哪个女人嫁给你爹,也真是够倒霉的了。他自己辟谷,就不让别人吃饭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益说:“饿得直不起腰,背书的时候累的出不来声,被父亲看见了,就要挨骂,说行不端站不正,萎靡不振,没有读书人的样。他要求儿子走路身体要笔直,坐的时候非常端正,说话中气十足,我们达不到,便被罚去抄书,然后晚上不许吃饭。有一次我跟大哥饿的实在不行了,相约了去厨房偷东西吃,结果被他知道了,被罚在院子里跪了一天。”
冯凭笑说:“是够可怜的了。”
那些曾经经历的事,当时觉得难以忍受,事后讲起来,却都淡定了。李益笑说:“那时也没有别的娱乐,每天就是读书,白天读书,晚上学习到很晚,天不亮又要洗漱穿戴好,到父亲房中去请安,他就会顺便考问我们昨日学过的功课,记得不好就要挨罚,用戒尺打手板心。大哥记性好,学的功课一遍就能记住,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会。我就要每天第一遍鸡叫便起来,悄悄点灯拿着书本温习功课,好应付他检查。”
冯凭说:“你挨过手板心么?”
李益笑:“我没有挨过。只有大哥经常挨,他比较懒,记性好,但有时候会出错。”
冯凭好奇说:“那后来呢?”
李益说:“后来,我们就习惯了。”
第28章 无耻
不知不觉, 又讲起他的家事了。
李益娓娓道来, 冯凭就将手托着半边脸颊听。
那时候兄弟感情还是好的,朝同食夜同宿,学习读书, 后来怎么就不好了呢?
说到底,还是为了利。
都是李羡闹离婚闹的。
十五岁的李氏兄弟,少年成名, 一同受到太武皇帝召见。金殿对试, 太武皇帝对兄弟二人极是欣赏,赐了李大驸马, 赐了李二国子博士的官位。李益入了国子监, 开始步上仕途, 此后一帆风顺,十九岁担任南安王王傅, 南安王被杀后, 又被起复为太子太傅。李羡却从做驸马之后, 仕途再无起色,又和妻子华阴长公主不和, 婚后半年便闹起了离婚, 闹到父子失和,几乎翻了脸。
本来李羡和父亲闹,跟李益也没什么关系。但李羡得罪了父亲,惹得父亲说出要废嫡立庶的话,兄弟之间气氛就不对了。
再加上慧娴在中间。
亲人之间, 真说是什么大矛盾,其实说不上,大约就是日常许多小事的累积。
父亲重病在床卧时,李益日日在床边尽孝,朝视晚请,大小事汇报,俨然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子。李羡要进门去探望,却被父亲怒赶出门,兄弟见面,李羡语气便酸溜溜的,反正就是,大家都很不高兴。
这两年还好了,父亲去世了,年纪都大了,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但是关系也就是那样了。
冯凭说:“你大哥怎么会和你父亲吵架呢?”
李益说:“他这个人,自小就不肯听话。”
李羡素来爱任性,也不专心于读书用事,凭着聪明狂浪一味冶行放纵。李家是儒学传家,他不师儒,偏偏要好玄道老庄,父亲屡次三番说他,他从来不听。
本来父亲就不喜欢他的言行,父子三观不合,又因为母亲、婚姻,各种家事,父子大吵了几回,而后关系便僵硬了。
冯凭听完,意味深长道:“你大哥这个人……”
李益道:“他其实也不容易。”
冯凭说:“听你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太武皇帝会赐他驸马,却重用你了。”
其实李益他父亲虽严苛,但却是个真正入世的,教导儿子的不差。在君王眼中,只有儒教才是堪用的,玄道一流都是旁门左道,于统治社稷无益,自然不会信任重用,只可做装饰罢了。
冯凭说:“你应该没同你父亲吵过架吧?”
李益道:“没什么可吵的,他说的都是对的。”
冯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你们兄弟父子关系还算好的了,至少还不用互相算计,只是吵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