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也要磨破。
难怪张统制步伐虽快却掩饰不住地一瘸一拐,几乎要跌进吕太傅地病榻前。
“七弟,你可是回来了。”吕修涵迎上张宪。满面愁容:“你快去看爹一眼。太医说怕是不行了。爹上了年纪,剑疮汇脓,溃烂不去。”吕修涵疾步跟了张宪的步伐在身后解释。
“老爷~~”张宪进屋跪倒,几乎是跪行到父亲的榻前,声音哽咽,眼泪只在眶里飞转却又极力忍住。
“七郎吗?”吕太傅没睁眼,吃力的问。
“是,是七郎回来了。”张宪坚毅的回答,生死离别的时刻。怕一切恩怨都抛在了脑后。
吕文中太傅颤巍巍的伸出手,向张宪摸去,虽然是漫无目的,张宪凑了上去握紧父亲的手,贴在脸边。
“七郎,回来就好,回来~~回来~~”吕太傅忽然没了声音。一屋人惊叫哭嚎了请太医进来。一片忙乱。
岳云立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听了下人低声议论说:“今天是第二次晕厥,老爷地病怕是愈发厉害了。”
回廊下,岳云看到张宪的母亲。那位夫人贴在张宪统制胸前哭泣,那悲怮的样子似乎吕太傅已经是危在旦夕。
吕家的儿子轮流守在老爷子身边,张大哥当班时正是晚上,岳云坚持陪了他。
御医来给吕太傅换药,岳云终于看到那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恶臭难闻。
“伤毒太深。脓已入肌骨,怕一发难以收拾。”太医摇头叹息,吕太傅却是呻吟不断,让人听了痛心。
“烦太医在门外稍后,张宪亲自为父亲料理伤口。”张宪坚持说。
太医迟疑一下,想是张宪要尽一番儿子的孝心,点点头对张宪和岳云讲了药的用法就退下去休息。
张宪吩咐岳云去取来一碗净水,从腰间取出匕首在火烛上烤烤消毒。
岳云惊惧彷徨地目光看着张宪。低声问:“张大哥,你做什么?”
“这刀伤汇成了 才会溃烂。张宪帮父亲把毒脓逼出来。”张宪坚定的说。
“张大哥,不行,叫太医来吧。”岳云劝阻说。
张宪安慰岳云:“越是金贵的方法越治不了这粗病。军中伤重者比比皆是,怎么就劳动了御医了。土方治大病,我都观察了一天家父的伤势了,云儿你把了门口不许人进来。”
岳云迟疑地看着张宪,刚要张口说话,张宪却瞪了他说:“才出来几天,我的命令你都不听了?”
岳云应了一声走到门边,却见张宪用一根布条绑了昏睡着的吕太傅的大腿,竟然用嘴去吸吮那毒疮。
“张大哥!”岳云惊呼一声。张宪却毫不犹豫的用嘴吸了脓血出来,然后吐在床下的一个银盂里。含口碗里地清水漱口后接着去吸吮。
那泛了恶臭的脓血,看一眼都觉得避之不及,张大哥平日洁净的一个人,竟然有如此异常的举动。
“七郎,七郎你做什么?七郎你住了,七郎~~血有毒气,脏~七郎~~” :+:
“老爷忍忍,这脓血必须吸出来!”张宪按不住父亲的挣扎,急得安慰说:“父亲大人,很痛吗?”
吕文中太傅连咳带喘:“痴儿,你何苦,不用这样,不用!”
“岳云,过来扶住!”张宪呼喝,岳云忙过来抱住吕太傅不让他挣扎,但真不忍心去看潜心吸毒的张大哥。
“不好了,七爷在吃老爷的肉呢!”
进屋来伺候的仆人看了,吓得扔了食盘慌跑了出去。岳云迟疑地看了眼张宪,张宪却镇定得吩咐:“抱紧,别管闲人。”
一口口脓血吐出,张宪似乎有些干呕,但极力遏止着。
吕家的几位少爷在吕修涵地带领下进来,惊骇的大叫:“七郎,你做什么!”
“七弟,住手!”
拉扯,踢打都没能阻止张宪去吸那个毒疮,太医赶进来看了对大家说:“少安毋躁,七爷的方法或许是个偏方。七爷在军队里,怕是见得刀剑伤比下官更多。”
“总算有个明白事理的人了!”岳云听张宪大哥骂了一声,起身对太医说:“有金疮药拿些来。”
又割了缕头发在火烛上燎成灰烬,涂抹在吕太傅那深深的伤处。
头发又叫“血余”,是最好的止血良药,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平日没人会用这个方法治病。
岳云忽然想起寒江阁上刺客的剑挑飞他那如丝雾般随风飘下的头发,父亲捏在手中时的痛惜神色。
张宪 II
张宪 II
父亲,父亲怎么样?”几位少爷都围了近前。岳云却的退去。
墙角处,张宪在呕吐,翻江倒海般的黄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想想那恶臭的 伤,难怪张宪大哥不吐得稀里哗啦。
“七郎,七郎你清清口。”张宪大哥的母亲在一旁照应着他,哭得双眼红肿,心疼的样子。岳云忽然想到自己的亲娘,不知道娘若活在世上见到父亲将他推到剑锋下险些毙命,作何感想。
吕太傅的病情转好了,张宪大哥就成了府里的孝子功臣。吕太傅清醒过来就派人传张宪去回话。
病榻前,张宪依旧是神情黯然,低声唤了声:“老爷,唤张宪来有什么吩咐?”
吕太傅本是难得和颜悦色的面容立刻阴沉,看了张宪问了句:“听说你要去襄汉战场打大齐刘豫的主力李成?”
张宪揖手答了声:“是,不日就要动身。张宪回临安,军队暂且待命。”
“反是老夫拖累你了?”吕太傅冷冷的问:“没了你岳家军还不打仗了?”
“父亲大人,先喝口水润润喉。”吕修涵忙递过一杯水,悄悄给七弟张宪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惹老爷子生气。
吕太傅喝了口水吩咐:“你哪里也不用去了,不必回岳飞军中。大宋以文治国,你好好效法你的哥哥们。年轻气盛,好勇斗武。家国大事岂是你们几个黄口小儿挽了袖子打上几仗就能解决?从今天起,你在书房好好读书,下个月我已经安排好,你随了你秦师兄去工部讨个闲差做作。”
张宪的眉头顿时拧在一处,挺直了腰身,脖子也直立,定然说:“老爷的病若无大碍,张宪明日就启程回江州大营。”
“放肆!”吕太傅斥骂一声。咳喘不停。慌得周围伺候的如夫人和子女们慌做一团。捶背的、揉胸的、打水的。
吕修涵凑到张宪身边低声责备:“七弟,你千辛万苦才救回爹爹的命,难不成再将爹爹气死?”
“修函,去!请家法来,我看他地骨头还硬过板子。”吕太傅几乎是在咆哮。
“爹爹,爹爹息怒。”吕修涵忙陪了笑脸说:“七弟该打,只是父亲大人要保住身子。儿子这就拖了他出去狠狠教训一顿,打得他服帖。”
吕太傅喘息片刻喃喃自语说:“冤孽,不识好歹地东西。你们伙在一起骗老夫。拉他出去还不又是做戏给我看,拿了板子打凳子听响,干嚎两声了事?”
一句话众人都笑了。
张宪被大哥推劝着出了门,在院里吕修涵对张宪说:“七郎,你这脾气多年的不改。爹也是怕你出事,你这性子,怕是同那岳鹏举越发的像了。你不知道那岳飞在朝中口碑多差。这回官家本想将赵秉渊的那些人马拨给他麾下节制,赵秉渊死也不肯。”
张宪立刻想到那个洪州时被岳飞假意醉酒狠打的赵秉渊,那个拿了小老婆和女儿陪长官睡觉换前程的小人,不由一阵冷笑。
“再者。你还没看出来?”吕修涵看看四下无人,用手指指天说:“上面那位(赵构),他不想得罪金国,他根本不想打这仗。不然如何下令不许越过伪齐的疆界,不许接纳伪齐逃回来的宋人。”
张宪不以为然:“若是最想打金兵的才应该是官家。毕竟二帝和娘娘们都在北国受苦。”
吕修涵又悄声说:“秦师兄如今是官家跟前地红人,他在帮了官家修书同大金议和呢。支持你们打几仗做作样子。无非是多些谈判的资本。若是不堪一击的小国,或许金兵都不屑来谈和。对金兵能构成威胁的国家,金兵也不想冒这个风险。七弟,凡是不是光凭一口气就可以,世事艰难。怕你和岳飞的年纪都太轻,不能懂。等你们到了不惑之年,同大哥这岁数,自然就明白你们如今是多么稚气。”
张宪已经是一天多没吃东西。总觉得胃里难过。
岳云为张宪端来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张宪勉强喝了一勺。又想去吐。
“张大哥,你这样下去怎么打仗?就是毒药你也要喝了他。”岳云说。
张宪笑了,岳云那副样子真是长大了。
“云儿,听说你这回见驾很威风,还当了带御器械去护驾出游。”张宪打趣说。
岳云想想问张宪:“张大哥,如果过几天吕府遇到刺客,当时只你和官家还有吕太傅在场,大家都是赤手空拳去对刺客的刀剑。刺客的剑刺向赵官家,这时候吕太傅却将你一把推到刺客地剑下去当肉盾牌挡住赵官家~~~”
岳云仔细观察张宪的神情问:“张大哥,那你会觉得亲口为吕太傅吸 血很不值得吗?你会后悔有这么位爹爹吗?”
张宪没有作答,他在猜测着临安城里发生的事,然后坦然的对岳云说:“这个不一样。但云儿你要知道,男儿一入军中,身份就不再只是一位父亲、儿子、丈夫。岳元帅首先是位三军统帅,是大宋地臣子。离开岳家军和朝廷他才是儿子、兄长、父亲和丈夫。”
“迂腐!”岳云心想他是问错人了,军中都说张宪是父亲的影子,甚至走狗,张宪大哥当然是和父亲一样的迂腐古板。
张宪看出岳云神色的不屑,解释说:“对刺客来讲,‘擒贼先擒王’是战术,对我们来讲,三军不可夺帅,一国不可无主。否则会大乱。既然投身军中,将自己置身于这棋局中做为胜负关键的一子,必要的时候,一切都是为着大局,再不能有私心。只中间若人人顾了自己地利益,怕这败局已定了。若是云儿你说的场景,我不会有丝毫埋怨,因为必定要有取舍。”
岳云寻味着这几句话,似懂非懂。
“比如这临安城满眼都是豪宅,却没人去想军中还在忍饥受冻。若人人贪恋自己私利荣华,早晚一天兵败,怕这些宅子也都化做瓦砾,性命都未必能保还谈什么享乐?”
张宪 III
张宪 III
宪吩咐岳云收拾衣物离开吕府。
岳云惊诧的问:“张大哥,你就这么走,吕太傅不会动怒吧?”
张宪没有答话,向后院门走去。
“七郎,七郎你听娘的话,七郎~~”岳云看到张宪大哥的母亲蹒跚着追上来,因为是莲花小脚,所以走快了就摇摇欲坠的样子。
“娘,你多保重。大战在即,儿子必须要离开了。”张宪咬牙扒开母亲紧紧抓住他胳膊的手。
岳云知道,襄汉大战就在眼前,岳家军同刘豫大军的战局已经是箭在 上。
“七郎~~”张宪母亲的哭泣声。
“站住!”眼前吕太傅拄了拐杖一瘸一拐挡住去路。
“父亲,你怎么下床了?”张宪惊愕的话音未落,吕太傅抡起拐杖向张宪砸去。
张宪立在原地并没躲,任拐杖打在身上,皱皱眉没有说话。
“把这逆子给我绑了,绑起来!”吕太傅咳嗽着叫嚷,一口痰堵了昏厥过去。
闻讯赶来的吕修涵无奈的看了张宪一眼说:“爹他气晕了,没大碍,你走吧。”
岳云随了张宪趁了关城门前赶出了临安城,一路快马如飞往江州大营赶。
“张大哥,你就这么出来,日后可怎么回家呀?”岳云小心试探,张宪的面容一直阴沉,似是在想心事。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张宪笑笑做答,快马加鞭,岳云随后紧追。
岳云回家见了奶奶和母亲弟弟们,安娘早就围了哥哥岳云不停的问他那些在临安城值得骄傲的风光事迹。书房里,岳云偷眼看看父亲,心中那挥之不去的阴影总在作怪,仿佛爹爹已经是那么的冰冷。
直到这个时候,岳云忽然理解了张宪大哥。张宪大哥总在叫吕太傅“老爷”。不肯轻易叫爹爹。
“爹爹”这个词太温暖。又要付出太多的代价。而“父亲”就是种职务,就像父亲在军中做元帅,就像他在张宪大哥的军中做麾下一样。彼此各尽职责本分就是了。
那一抹惨淡的顿悟后,岳云听到父亲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自古有言,以色事君,终难长久。”
父亲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奇怪地念头,这话是点拨他什么?若不是父亲执意带他去临安,他才不稀罕去那鬼地方。岳云心里的委屈翻江倒海般涌出,泪水都要奔泻而出却骤然忍住。怕这也是种无奈。那将他送到敌人刀剑下的父亲,到底心里可有他这个儿子的位置。
“父亲教训的是,岳云明白。”岳云木然的答道。
岳飞从桌上拾起一个奏折递给岳云:“你看看。为人父者理应如此处置。”
岳云展开奏折,心里奇怪什么事和他有关,值得父亲给皇帝上奏折?
奏章是“辞男云除御带札子”:
少保枢密副使臣岳飞札子奏:臣今月十二日,准尚书省札子:奉圣旨,以臣辞免男云除带御器械差遣不允。臣窃以御带之职。至近冕旒,非有干城之才,可以任腹心之季者,不足以当其选。臣男云年少蠢愚。殊未练达世物,一旦骤迁此职,实非騃幼所能。陛下为官择人,岂当出此。知子者父,诚不皇安。不免披露愚诚,再干天听。伏望睿慈。追还云上件差遣,庶免人言,少安愚分。取进之。
一眼扫过,父亲不过是坚决为他刺去那个御前侍卫“带御器械”的官职而已,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更令岳云看了不舒服的是“臣男云年少蠢愚”,难道他“蠢愚”才不堪此任?父亲还印账怠爸诱吒浮保雷约盒┦裁矗
岳云躬身将札子递还说:“父亲处置的极是。”
“口是心非!你心有不服。”岳飞审视儿子地表情,岳云堆出笑脸。坦然的说:“在临安城刘锜伯父曾问孩儿,说那日官家金口玉言要以正二品节度使之职招降伪齐主帅李成。刘锜伯父问岳云,父亲你是否心有怨愤不快?”
岳云脸上淡淡的笑意,说的十分从容,岳飞却被这个话题吸引,等着岳云后面的答话。
“岳云对刘锜伯父说,金兵一破,父亲意在带家眷隐居田园,享受东篱之乐。”
岳飞赞许的点头,终于难得的夸奖岳云一次说:“云儿果然长大了。”
岳云嘴角地笑意带了隐隐的一丝奚落:“这也是岳云期盼。”
岳飞点点头,岳云候
儿问:“父亲,若没别的吩咐,岳云回军营了,张统营去襄汉的事,需要岳云去帮忙。”
岳飞挥挥手打发岳云下去,李娃进来提醒说:“相公,不觉得云儿回来后有些奇怪?”
“孩子似乎经历些事就长大一些。”
“但愿是真长大了。”李娃望了岳云远去地身影喃喃说。
岳云回到军营,张宪惊讶的放下手中的军务问:“怎么不多陪家人,跑了回来,元帅回来了?”
岳云摇摇头:“岳云怕张大哥落单寂寞。”
“小鬼头!”张宪敲了岳云的脑袋说:“既然送上门来就来干活。”
看了张宪大哥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担任重任,处事周密果断。岳云昔日对张宪的反感也舒散了许多,认真帮张宪处理着军务,用以排遣心中的愁烦。
“还为了你爹把你推到刺客剑下生气?”张宪问,头也不抬。
“我爹对你说了?”岳云惊愕地问。
“你的脸色都说出来了,还用谁说。”张宪笑道:“不知道惜福的东西。”
岳云不想再谈论父亲,他毋宁忘记一切,甚至忘记岳家军的主帅就是自己的爹爹,宁愿他真是普通的士卒,真的能同士卒兵将们平等。
为什么自寻不快呢?
岳云想到这里一笑,岔开话题问:“张大哥,吕府看来很气派,你为什么不在家做少爷,偏要出来受苦?”
张宪踢了岳云一脚说:“少贫嘴滑舌,你自己不也是,岳元帅的衙内,来到我手下吃苦受罪。”
“这个不一样,岳云是没了亲娘,看了人家脸色吃口饭罢了。”
“岳云!”张宪喝斥,面有怒容。
“玩笑话,张大哥别做真。”岳云笑着,忽然听到帐外一阵喧哗,忙跑出去看,就听一阵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