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凌云深吸一口气,“我倒要看看,他们的价位能低到什么程度。把价格,都放下来,比他们低一些试试。”夜家庄能有如此产业。自然有庞大的家业,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还真不稀罕这些蝇头小利。他倒要看看,红坊的低价,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们低价,他比她更低一些,等到客源回来,红坊必定会血本无归。”
管家颔首,“是!”
揉着眉心,夜凌云觉得有些头疼。期待中的战争最后却成了别人的盘中餐,眉头皱起,扭头望着躬身在侧的残月,“你确定劫人的是十二月吗?”
残月行礼,“属下——”他顿了顿,“对方武功太高,出剑速度极快。属下当时正准备杀死敕勒将军,哪知来了一批黑衣人。”他自己也负了伤,而且也没能完成使命。
“这么说,是没看清楚,到底是谁救了敕勒和七王子?”夜凌云眯起了眸子。
残月俯首,“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下一刻,夜凌云一把揪住残月的衣襟,“这是第几次了?我说过,夜家庄不留废物。再有下次,我就让你知道,废物该有的下场是什么。”他松了手,“去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十二月的下落。”
残月行礼,“属下明白!”随即离开。
管家蹙眉,“庄主的意思是——”
“十二月回来了。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京城外,想必是有了消息。”夜凌云冷笑两声,“我不能让东西落在容景睿的手里,只要我拿到那些东西,天下人的生死都只能由我一人说了算。”
管家不敢吭声,俯首不语。
天下人的生死!
——————————————
天下人的生死,林慕白管不着,她只负责自己在乎的人的生死。死过一次的人,没那么多的善良可以虚耗。端坐在寂静的雅阁里,她抬头望着七王子,这个事前事后判若两人的少年。
在他的身上,林慕白看到了阴郁和幽沉。
这跟此前的胆小怕事唯唯诺诺,是截然不同的。此刻的七王子,面无表情,眸光在迎上林慕白时不避不躲。林慕白最终也没有看到他眼底,最后的光亮。
“殿下还未出宫。七王子于此刻邀约我,似乎有所不妥。”林慕白明知道他的来意,也知道自己为何要勉为其难的过来一趟,但有些话不是她该说的,毕竟有时候谈判的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才算上上之策。
七王子深吸一口气,“明人跟前不说暗话,用你大祁的话来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平静的望着眼前的林慕白,口吻极为平淡,“皇姐如今已是恭亲王妃,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把她带回去。在对于这件事上,想必林侧妃也知道轻重。”
“我并不想把皇姐一个人留在这里,但是她有她身为公主的责任,我也有我作为王子的使命。月氏国经不起第二次的动荡,而我此次回去。会酌情处理大王子留下的党羽。”
林慕白挑眉,“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的事情我不想问也不想管更不想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盯紧皇姐,好好照顾她,她也可怜。”七王子垂眸。
“现在知道她可怜了?当初你们利用她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可怜她呢?你们觉得这事后诸葛亮当得还有意义吗?伤了人,才知道去挽救,当初提起刀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她是你姐姐?从一开始我就意识到你不太对劲,你根本没有中蛊毒,只不过是长期吃药导致的身体虚弱。”林慕白眸光利利,在她跟前玩花样,未免太嫩点。
“我给你把过脉,所以你的身体状况,我心里清楚。你姐姐为了你的事,四处奔波甚至于不惜嫁入恭亲王府,避开大王子的耳目来靠近我。在大祁,一个女人肯牺牲名节救你,已经是最大的仁至义尽。不论你月氏的民风如何开放,但是在我这里,她是个重情义的女子。”
“你们可以牺牲她,但是不要在牺牲她之后,还端着这副迫不得已的面孔。在伪君子和真小人这两者之上,宁可做真小人,也莫做伪君子。”
林慕白的话犀利至极,虽然不好听,但字字句句让人无可反驳。
七王子眨了眨眼睛,面上微显窘迫。他无话可说,只能静静的坐在那里良久。
“如果你没什么可说,就不必再说。”林慕白一声轻叹。
“你说的很对。”七王子道。“是我们牺牲了她,也利用了她对我的关心和信任。但我没想过,要她死,毕竟我也就这么一个姐姐。但是那种情况,我只能保持沉默。”
“她不会怪你。”林慕白默了一下,继续道,“她去找大王子了。”
七王子陡然抬头,“你说什么?”
“你该明白,她是去做什么。”林慕白深吸一口气,“不要太高估自己,也不要太低估她。女人经常做的事,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七王子抬步就走,临到了门前又顿住脚步,“她什么时候走的。”
“来不及了。”林慕白浅浅吐出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七王子神情微黯然,“你这算是成全吗?”
“算不算的,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觉得是否值得。”林慕白道,“飞蛾扑火的事,古往今来又不是她一个人在做。”
七王子苦笑,“谢谢。”
语罢,疾步离开。
蔷薇进门,“主子?”
“不必管他。”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自己的事都管不了,哪儿管得了那么多。”
蔷薇轻叹一声,“黑狐姑娘说,事已发。”
林慕白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不,护城河边百姓围拢,一个个议论纷纷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等着京兆府来的时候,百姓才被退开一边,一个个翘首观望,想着这具尸首到底是谁呢?
很快,尸体被抬走。
这年头死的人多了,百姓也是见惯不怪。
人生百年,总归是要死的。
林慕白坐在马车里,远远的望着聚拢又散开的人群,敛眸朝着蔷薇道,“让如意盯着婉儿,这段时间切记不可踏出红坊半步。该做的我都做了,如果她自己不想自由自在,我也只能尽力到此。”
蔷薇颔首,“奴婢明白!”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放下车窗帘子,面色微白的靠在车壁上。轻抚自己的小腹,她只觉得很累,累得不想睁开眼睛。那就睡会吧,一会就好。
只希望这一觉不会像以前那样,一梦六年才好。
————————————
如果能一梦经年,其实也不错。乌素觉得,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就像是做梦一样,浑浑噩噩了半辈子,突然被一盆冷水泼醒,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她拿着王令直闯月氏军营,终于见到了那个曾经对他弯弓上箭的男子。
此刻的大王子,已经没了最初的盛气凌人,虽然没有被关在囚笼里,但是安静的营帐内,除了他再无旁人。从荣耀的巅峰,跌入万丈深渊,该是怎样的落魄与绝望?
“我本来可以赢的。”他轻咳两声。面色发白的抬头望着走进帐内的乌素,“如果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而没有察觉七王子和恭亲王府的暗地勾结,也许我已经赢了。”
“你是在告诉我,你是为我才输的吗?”乌素笑得嘲讽,“乌奇,你就没有后悔过吗?如果当初你跟我一起走了,也许就不会成为今日的阶下囚。”
“我是输了,可你呢?”他问,笑得寒凉,“不还是被牺牲了吗?你觉得自己,还能跟使团回到月氏吗?他们比我,更早的放弃了你。”
乌素走到他跟前,望着他眼下的乌黑,愈发衬得他那张素白的脸,极不正常的苍白。伏下身子。微凉的手轻柔的抚过这张熟悉的面庞,她笑得一如从前,妖艳绝美,“可是我敢打赌,你会死得比我早。你身上的毒,是我亲手交给涯的。”只不过,她没想到,七王子并非自用,而是拿来对付乌奇。
乌奇突然起身快速掐住她的咽喉,直接将她按在了床榻上。一双血眸,通红至极,“知不知道,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城门那日,你就可以杀了我,为何不放箭?”她问,“因为你舍不得?”
“那我现在杀了你也不迟。”他笑得凛冽。“至少这样,黄泉路上不会孤单。”
她笑,笑得泪如雨下,“动手!”
可最终,他还是下不去手。他懊恼的收了手,笑得凉薄无温,“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你。也许那样,我不会输得一败涂地,你走吧!”
乌素躺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营帐顶部,她声音孱弱的问,“走去哪里?月氏容不下我,大祁又非我所愿。我这一生,都折在你手里,你让我痛了一辈子。”
他沉默不语。
听得她继续道,“乌奇,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爱过我!”她问了一句,全天下女人都最喜欢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却是全天下男人都最敷衍最反感的。
乌奇冷篾轻笑,“现在问这个不是很愚蠢吗?我如果爱你,就绝不会利用你,更不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乌素点了点头,却忘了他正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到她此刻绝望的神情,“你说过,愚蠢的人都该死,如今、如今我也承认你这话很有道理。”她顿了顿,“在恭亲王府的那段日子,我好羡慕恭亲王和林慕白的爱情。有些东西,我、我穷尽一生都没办法得到。”
“他们轻而易举的打败了我。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对于月氏,我是失败的公主,对于男人,我是失败的女人。不过现在,我突然想通了。既然我是愚蠢的女人,那不如就蠢到底吧!反正这世上蠢死的人多得是,多我一个也不多。”
“不过这世上,是非善恶终有报。那些曾经善待过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乌奇,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
羽睫微颤,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年,她还是月氏国无忧无虑的公主。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红衣吗?因为我真的想过,要做你的新娘。可惜,你没给我机会,而我也不想再为你苦苦挣扎。
泪水滑落,眼睑重重合上。
☆、第188章 殿下请节哀
从那以后,乌素就再也没有醒过。她想念自己的月氏国,想念故土,她想回家。可是她知道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能活着回去,所以她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有些信念,只有在绝望里才能开出希望的花。
乌素火化的那天,大王子吐血而亡。他本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如今刚好有个借口,说是兄妹情深一时间难以接受,是故殒命。
每个人的死亡都被冠上刻意的名头,在历史中被遮掩过去,留给后人的只是一页荒唐,或者满纸壮烈。
因为乌素的死,容盈被释放回府,毕竟是恭亲王妃亡故,于情于理都不该再让他待在景安宫中。虽然被褫夺了亲王位份,但是恢复了自由之身也算是福祸相依。乌素痴得蠢笨,可临死前还是做了件对得起林慕白的事情。
在她的房间里,有一封留给林慕白的书信。
她的大祁文字写得歪歪扭扭,极是难看,但依稀还能读得懂。
握着那封信,林慕白沉默了良久。
“她看上去莽莽撞撞缺根弦,可实际上心思很细腻。男人爱不爱你,其实女人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对大王子最大的惩罚,就是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也就是她自己。”
“其实她能感觉到身边之人的变化,可是她始终单纯的相信血浓于水,以至于在最后真相被解开的时候,她还是疼到了骨子里。”
“她选择了死亡,只是想把自己不该得的,都一一还回去。”林慕白握紧了手中的书信,“只不过她该得的,一样都没得到。”
乌素说:王妃之位还你,药留给你,愿你们白首偕老,从此幸福一生。
相爱不能相守却要相爱相杀,她知道自己和乌奇跨不过这伦理,跨不过这国仇家恨,所以她在心里早就给自己判了死刑。早在她把恭亲王府里的侧妃一个个驱赶出府门,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固然是善良的,可这世上不是只要你善良,就能有好结果的。
容盈站在她身后,双手轻柔的搭在她的肩上,“不,她得到了。父皇特意下旨,容她回归故里,随使团回月氏去。”
林慕白冷笑两声。“你父皇打的好算盘,他不会不知道其中内情,隐约也该明白她与大王子的死,死得何其蹊跷。那日城门上的对话,能瞒得住你父皇吗?恭亲王妃!你父皇只是不想让她进你容家的宗庙罢了,所以才会允准她回归故里,说得真好听!”
对于这点,容盈不否认,的确是他父亲抱了私心。
自己的爹有多老谋深算,他能不清楚吗?
只不过对外界而言,皇帝年老昏聩,偶发善心,偶有善举,仅此而已。
使团离开京城之前,容盈带着林慕白去送,按理说林慕白非正统王妃,不该前往。然则容盈执意如此,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军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七王子瞧一眼不远处的骨灰盒,纵然身前何其尊贵,最后还是囚禁在小小的四方城内,无悲无喜。
站在树下阴凉处,七王子望着眼前的林慕白和容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可在他们身上极岁月静好之美,极其和谐的般配。
“我有个请求。”七王子望着即将开拔的使团大军,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不知林侧妃可否帮我一个忙?”
林慕白娇眉微蹙,容盈道,“什么忙?”
“我想见一个人,能否请林侧妃代为安排?”七王子直勾勾的盯着林慕白。
眸色微沉,林慕白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七王子的意思。看样子,他倒是对自己脑袋上这个疤记忆犹新,而且还念念不忘。
“七王子想把人带走?”林慕白问。
七王子抿唇,“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想——”
“什么都别想了!”林慕白一口回绝,“再多想一次,也许你的脑门上就该再挨一下。下一次,我不会救你。”这言外之意自然是清楚的。
七王子苦笑,“如果我愿意挨第二次呢?”
“那是你的事,对她而言平静的生活胜过任何人给的承诺。你可以死心了!”林慕白想起了苏婉那温婉如玉的模样,月氏国的后宫不适合她,就好比容景甫的后院也不适合她。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保护她的男人,能托起一个小女人最初对爱情的幻想。
对于七王子这样城府的男人,绝不适合苏婉。
林慕白不希望苏婉的下半生,都在尔虞我诈中度过。更不希望有朝一日,苏婉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七王子敛眸。“终有一日,我还是会回来的。”语罢,他掉头就走。
“镜花水月,何必执着。”林慕白道,“你不适合她。”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适合?”他问。
“你敢信任一个人吗?如果不能,就不必再说。”说话间,容盈握紧了林慕白的手。林慕白继续道,“如果有朝一日,你学会了信任,你就会明白你姐姐为何会有现在的下场。”
七王子保持缄默,没有再吭声。像他们这种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对一个人敞开心门,赋予信任的。所以林慕白说的要求,他不可能做到。
从小养成的习惯,如何能轻易更改。
直到七王子走远。容盈才低声道,“放松一下。”
林慕白这才惊觉,自己的身子保持了僵直的防备状态。轻叹一声,舒缓下来,“我的话很难听。”
“句句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