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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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覆-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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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恒身子渐退,身后便是柳树,已然靠在了柳树干上。
  指尖轻柔的在他心口处打转,暗香仰头笑看着不明所以的男子,吐气如兰间,笑靥如花,“明大人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吗?我可以告诉你,那你会转告林慕白吗?”
  明恒咽了口口水,“你什么意思?”
  “那天夜里,也就是在狐仙庙,他们冲了上来,把我丢在了马车里。”她话语低柔,笑靥如旧,“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我以为你会来。以为那是我人生的另一处开始。可现在想想,我才明白,那是你我的终点。明大人,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明恒一顿,身子微僵。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是夜家庄的三姨娘,跟你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不过此处无人,若是明大人觉得对我有所愧疚,也不妨全了我。”语罢,她的指尖慢慢滑向他的腰际。
  明恒愕然,慌忙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你干什么?”
  暗香先是一怔,而后低眉望着他紧握的手,嗤笑两声,“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对我一点情义都没有。若是没有,你拿着香囊舍不得丢做什么?明恒,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我只是不想因为个人原因,而累及身边的人。”明恒松了手,侧身与她擦肩而过,站在了她的身后,“暗香,不管我对你的情义如何,此后皆是虚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恭亲王府的人,你既然与恭亲王府划清界限,也就是与我划清界限。”
  他顿了顿,“至于在你身上发生的那些事,该是我的责任,我觉不逃避,但——也仅限于我对你的责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他回眸望她,“有件事我还想问清楚。”
  她扳直了身子,“问吧!”
  “那日雨中,我身负重伤,是不是你?”他问。
  她一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还重要吗?”
  他敛眸,确实不重要了。
  但,明恒深吸一口气,“回答。”
  “是。”她当然明白,自己的针线活,林慕白是最清楚的,这件事明恒既然起疑了,答案也是迟早的事。世上所有事,都是纸包不住火的。
  “为何要救我。”他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
  暗香徐徐转身,长叹一声回眸迎上他灼灼双目,只觉得心里疼得很,但脸上依旧挂着淡然清雅的笑靥,“我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必定不会相信。那我说,我是别有深意,你可信?”
  “什么深意?”他问。
  她笑,“当然是希望你念着我的救命之恩,来日不管我做了什么,都能对我网开一面呢!”
  他知道,这不是真心话。
  见他不语,暗香拂袖轻笑,“真是无趣,连装装样子都不会。我救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罢了,对自己的过往也有个交代,如此,才算对得起自己曾经的痴心一片。横竖,我都是残花败柳,还有什么什么值得眷恋值得祭奠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
  那一句“残花败柳”让明恒陡然瞪大了眸子,骇然间明白了当天夜里发生了何事。
  突然间,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可以想象,一个弱女子,在漆黑的夜里,在诡异的狐仙庙前等着他。可是等来的却不是心爱的男子,而是一帮凶神恶煞,转而间在她疯狂的挣扎里,让她完成了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无力的挣扎,无助的嘶吼,伴随着疯狂的夜,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心性。
  “对不起!”他除了这个,似乎再也想不到什么词,能对她做出弥补。
  “对不起?”暗香低吟,笑得凉凉的,“一句对不起,你觉得我就能回到从前吗?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他们压着我,捂着我的嘴,撕了我的衣裳,在我身上为所欲为。我以为你会来,哪怕赶不及,至少最后的时候,你也会来带我回去。可是我错了,从始至终,你都没来。”
  “那一夜,你知道我有多疼吗?”她声音沙哑,但没有半点哭腔,平静得教人心颤,“我一个站在风中,站在那棵许愿树下很久,为什么别人许的愿望都能实现,而我的愿望却落了空呢?林慕白说得对,狐仙都是骗人的,只可惜我也上当了。什么狐仙,什么许愿树。以后我只信我自己。”
  明恒握紧冷剑,“很抱歉,那天晚上——”
  “别跟我说借口,事已至此,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让我回到最初。”暗香笑得寒凉,“明恒,你不会单纯的以为,只要一句对不起,就能彻底让前尘往事一了百了吧?我恨你。”
  最后三个字,让明恒眉心陡蹙,僵在当场。
  “我恨所有人,在乎的不在乎的,我都憎恨。这世上就没有我可以相信的人,除了自己,我谁都不信。”暗香低狠的吞吐着令人心寒的话语,“你走吧!这句对不起我不收,你欠我一条命。我还是会找你的。既然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想必来日对我的要求,也该有求必应才是。”
  明恒深吸一口气,“只要不违背道义,我会答应你的。”语罢,他转身便走。
  “这么快就想走了,不继续叙叙旧吗?”暗香笑得寒凉。
  明恒没有止步,继续往前走,“已无必要。”
  是的,已无必要。
  明恒走了,再也没有回头,也不可能再回头。很多时候,有些人注定是要错过的。暗香与明恒不过是萍水相逢,虽有纠葛,但到底也难成正果。
  暗香定定的望着明恒离去的背影,逐渐红了眼眶。
  其实狐仙没有骗人,只是那根绸子。没能系在许愿树上。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的梦碎了。彻底的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凑。
  这样,也好。
  残月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盯着依旧浅笑盈盈的暗香,眸色微沉。
  “出来吧!”暗想道,“我知道你从庄子出来就一直跟着我,方才我说的做的,你都听到了看到了。”她敛眸垂首,“不知有何感想?”
  残月缓步走出,朝着她走来,在距离她还有一段路程时,顿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别忘了庄主交办给你的事,夜家庄不留无用之人。”
  暗香笑了,笑得嗤然,“不留无用之人吗?那倒也是!”她朝着他走来。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那么你呢?若不是我,此刻你就与那天晚上的人一样,都已经见了阎王,不是吗?”她微微抬头,望着黑暗中那张阴晦不明的脸,那双无温的眸子。
  面对着她,他却带着少许的慌乱。
  见他不语,暗香笑得越发肆意,“怎么,我说错了吗?还是说,你还想尝尝我这副残躯是什么滋味?”她的指尖抚上他的面颊,凉凉的温度在他面颊处游离,“说起来,你还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音落,残月的身子骤然绷直,没敢吭声。
  她拂袖转身,“原来男人窝囊起来,真的比狗不如。”
  残月低头。
  “这世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疾步朝着马车而去。
  残月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马车离去。
  马车走了,残月微微扯了唇,这才跟着离开。
  明恒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欢天喜地里,为容哲修的双目复明而高兴。明恒心里是高兴的,可脸上怎生得都笑不出来。
  等到夜深人静,他便一个人独坐在院子里一角,杯盏浅酌。他不敢喝醉,可又想喝醉。似乎这个时候,酒精的妙用胜过了千言万语。
  因为丁香吃了药,此后又吐了,如意帮着蔷薇伺候完丁香,这才悄悄转回自己的房间。见着明恒一个人独饮,如意顿住了脚步。想了想还是朝着明恒走去。
  “怎么了?”如意笑问,“明大人一个人漏夜独饮,是心情不好?”
  明恒一笑,“没有,只是觉得突然间想喝酒,但是找不到人作陪,所以便独自一人。”
  “我陪你喝如何?”如意笑了笑。
  明恒一怔。
  如意道,“你莫多想,我只是觉得一人独饮不若两人喝酒来得痛快。明大人可别忘了,我来自棠梨院,这酒量可一点都不比你们男人差多少。”
  闻言,明恒笑出声来,“这倒是!”
  寻了两个杯子,弄上一壶好酒,夜风习习,各自惬意。本是无关风月,却尽兴风月。实乃人生幸事。如意的酒量是极好的,早前在棠梨院跟着红绡,红绡教会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千杯不醉。
  “你这酒量还真是极好的。”明恒都已微醉,如意却饮酒如喝水,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
  “红绡姑娘说,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要想保护自己,就得让自己变得顽强。在风月场上讨生活,你就得会喝酒。当所有人醉了,唯独你不醉的时候,你才是安全的。否则,会死。”她说的轻描淡写,可那些岁月却是不堪回首的。
  明恒当然知道,对于如意而言,棠梨院的岁月是她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有她的贵人——红绡姑娘,也是在那里,她遇见了林慕白,改变了人生轨迹。可是棠梨院的过往毕竟见不得光,世人庸俗,对于风月女子总是抱了偏见。
  不管你是否心甘情愿的进入,一日风月,终身污名难去。
  “你不会也看不起我吧?”如意笑问,杯酒入腹。
  明恒苦笑,“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我反而敬佩你,当初你都肯赴死为红绡抵罪,便是这份情谊也足以教多少男儿汗颜。这世上太多薄情寡义之人,已经鲜有这样的情深意重了。”
  “人得有良心。”如意轻叹一声,想起了蔷薇,这话蔷薇一直都挂在嘴边的。如今想起来,说这话能说得理直气壮,也是一种感悟,也是一种本事。
  两人相视一笑。明恒道,“来,为有良心的人,敬一杯。”
  如意却笑道,“敬天下有缘人吧!”
  明恒笑着颔首。
  无关风月,却喝得极好。到底喝了多少,明恒自己也说不清,最后是怎么回去的,他自己也忘了。一觉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榻。熟悉的一切,熟悉的味道。
  明恒幡然坐起,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换了衣服。
  心下一紧,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脑仁因为酒精作用,疼得很,但——什么记忆都没有。就记得与如意喝酒,而后——而后越说越尽兴。便再也没了然后。
  外头的太阳已经升到老高,明恒揉着太阳穴,起身时晃了晃身子,才算站定。
  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那么如意呢?
  昨夜,是如意送他回来的?
  如意?
  如意正推着林慕白去给容嫣然治病,面上有些微白,眼底有些倦怠。林慕白道,“喝酒了?”
  “嗯!”如意也不欺瞒,继而笑笑道,“一时间没忍住,实在太久没喝念得慌,就有些把持不住。我喝了醒酒汤,哪知这身上的酒味还是熏着师父了。”
  林慕白笑道,“这有什么,女子喝酒,当心身子注意安全就罢了!我这厢没那么多规矩,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继而又问。“一个人喝的?”
  如意犹豫了一下,“和明大人一起喝的,昨儿个夜里我瞧他好像心情不好,可一个人喝酒惯来无趣,我便过去寻他一起喝酒。哪知他酒量不好,最后是我送他回去的。”
  “那就好!”林慕白轻叹一声,约莫也是猜到了一些。
  明恒虽然不如五月的僵冷,但自制力也算是极好的,否则不可能跟在容哲修身边多年,深得容哲修信重。他的心事惯来不会轻易在脸上浮现,脸上一惯是笑着的,但实则内心如何,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师父,明大人和师姐是不是——”如意顿了顿,没将话说完。
  林慕白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仍是淡淡的,仿佛暗香此人已经离她很远。“她喜欢明恒,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那天夜里,她本来是去等明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底失之交臂。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性情大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暗香了。”
  如意蹙眉,“昨儿个夜里,明大人说了一些醉话,说得最多的,是对不起。”她推着林慕白继续往前走,“这里头大抵是有苦衷的,明大人说,他对不起暗香,是他让暗香沦落到这个境地。但具体是什么,我也没细问,毕竟他喝醉了,这样套人的话,并不厚道。”
  “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的。”林慕白没有多说。
  容嫣然已经醒了,蔷薇扶着她靠在了床柱处。她现在的病情已经有所控制,虽然谈不上好转,但只要不刺激她,她就会渐渐的安静下来。虽说治愈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妨抱着这份心,好好的对待,也许天可怜见,能让这位公主不至于成为大祁朝第一个发疯的公主。
  蔷薇已经给容嫣然喂了一些清粥,见着林慕白进来,便行礼退下,将房门合上。
  “你来了。”容嫣然口吻稔熟,倒似故人,“陪我说说话吧!”
  林慕白轻扣她的腕脉,“你想说什么便说罢。我暂时还不会走。”
  容嫣然眸色迟滞的盯着她,“我好害怕。”
  如意蹙眉,每次过来,容嫣然总要说这句话。事实上这公主府确实阴森森的,但——害怕还是谈不上的。最多是人心不古,居心叵测。
  “这两日,我总做梦,梦到以前的事。”她呢喃着开口。
  林慕白轻叹一声,松了手,“梦由心生,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当不得真。”
  “是吗?”容嫣然靠在那里,素白的脸上带着少许飘渺之色,眼睛往上看着,好像是在找寻什么,“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林慕白一笑,“公主若是愿意,慕白洗耳恭听。”
  “那年的我,才十六岁,生得很漂亮。”她的嘴角带着笑,许是真的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风华正茂,笑靥如花的女子,“父皇诸多儿女,偏偏最宠爱我和皇兄。因为仗着父皇喜欢,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新朝初立,我尊为公主,原是极好的事情。可是皇兄病了,父皇和母后便再也没有开心过。我成日在外头为皇兄寻找名医,却不慎遇见了他。那年莫青辞上京——只是一眼,我便泥足深陷,再也难以自拔。”
  “当我知道他是云中城莫家少主,我便动了让父皇赐婚的心思。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只一眼就足以让你定下终身。委身相许。皇兄说,那便是一见钟情。”
  “我对莫青辞,是一见钟情的,可我没想到,他的心那么冷那么硬,不管你怎么捂,都捂不热。后来我才明白,他只是对我心肠太硬。在看到纪琉云的那一刻,他的眼里是我不懂的温柔。我便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输得毫无防备。”
  “原来公主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的,至少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心,纵然你身负皇命,纵然你有公主之尊,你还是得不到他。除了新婚那一夜,他几乎不会碰我。所以——我恨毒了他们,恨纪琉云。恨莫青辞,恨云中城,恨我自己。”
  “可是——”她眸色迟滞的盯着眼前的林慕白,眼睛里没有半点光泽,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浮动,“就算我杀了纪琉云,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连我的孩子都没了,都没了——”
  “小公子不是——”如意蹙眉,林慕白示意她莫要开口。
  如意心照不宣的保持了缄默。
  林慕白道,“是公主杀了纪琉云,但是恩怨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也该了结了才是。公主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的遗憾,未能得到的缺失。其实公主没必要那么执着,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折磨成这般模样,值得吗?你既然是公主,理该有更好的待遇,遇见更好的人。”
  容嫣然的唇色泛着青紫,“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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