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振业一怔,抬眸望着父亲:“提亲,向谁提亲?”
“蠢材。”毕丞相愠怒,“不知变通。”
“向卫腾飞?”毕振业不自觉地念出这个名字,但脑中一想,忙道,“父亲,卫腾飞已经三十二岁了,寒汐才十七岁。”
毕丞相皱眉:“这又如何,倘若是家中原配过世,年轻的继室入门,莫说差十五岁,差五十岁也多的是。”
“嫁到川渝,千里相隔,奶奶必定不同意。”毕振业还想为妹妹争取一番。
“闭嘴。”父亲呵斥,“你只要在今日的聚会上,向卫将军提出,想将妹妹嫁给他,其他的事一概不用你管。我希望你像个男人,遇事果断一些,不要扭扭捏捏,叫我恨得牙痒。”
毕振业却是当真不扭捏,正视父亲:“寒汐的终身大事,要祖母母亲和寒汐都在,要寒汐自己愿意,寒汐不点头,我绝不会开口也绝不答应,爹爹就是要把她捆着嫁出去,我也会去把妹妹抢回来。”
丞相大怒,冲上前扬手就要扇儿子的耳光,可他眼里一贯没出息的儿子,却毫不畏惧地瞪着他,父子俩剑拔弩张,毕丞相去放下了手。
他沉甸甸地说:“这件事不用你出面了,可你要给我好自为之,别多管闲事。新君即位两年,不知不觉,他已经把朝廷里的旧牌洗完了,哪天我头上乌纱帽不保,你就再也不是丞相府公子,连你自己也没资格考功名利禄。你的祖母,你的亲娘和妹妹,都会一道去风餐露宿。伴君如伴虎,毕振业,你还嫩得很。”
年轻人抿着唇,无法反驳父亲这番话,可他还是憋出了一句:“爹,若要联姻巩固地位,你让我来做,公侯王府的千金,我谁都愿意娶。爹,你不要逼寒汐,她不懂事,她会想不通,她……”
“滚出去。”毕丞相说罢,转了过去。
毕振业走了几步,又回身,道:“凌出失踪了,爹可知道?”
毕丞相不言语。
“爹,他的家人……”
“滚!”
外面的家仆,又见少爷垂头丧气地从书房出来,猜想少爷必定是又被老爷责骂,下人把这话传到内院。
老夫人便叹气:“他是要毕家绝后吗?小的不要,大的不疼,让他纳妾多生几个他也不乐意,当初倒是要死要活的纳妾,说到底,他这辈子对得起谁?只怪我生了个混账儿子,老来不消停,活该遭报应。”
而老夫人说这番话时,毕夫人刚好端着参茶来,站在卧房门外听得真真切切。
是啊,十几年过去了,她在婆婆眼里终究还是个妾,哪怕她侯府出身又如何。
当初丈夫要将她扶正,老夫人也是千万个不情愿,说什么没有把妾扶正的规矩,妾就是妾,正室夫人一定要明媒正娶。
毕夫人将参茶交给下人,拂袖而去。
行将暮色,京城里还是这样热闹。
回客栈的路上,小晚给儿子买了大肉包吃,牵着儿子的手走进店里,客栈里不见客人,只有神情严肃的人站了一排又一排。
一位贵妇人坐在八仙桌旁,见了他们,忙站起来了。
“小晚,你来了……”似烟一开口,眼泪便落下来。
眼前的人,穿着青灰素衣,系一抹绀色腰带,乌黑的头发上,只有一支银簪子将发髻固定,面色苍白眼眉沉静,满身透着清冷气息。
当初匆忙将绿豆糕包在手帕里递给她,温柔地请她路上吃,让人一眼就觉得温暖有朝气的小娘子,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娘娘。”小晚带着儿子,跪了下去,连忆记得这位当初也曾出现在府里,如今想来,难道就是当今皇后?她忙跟着一起跪了下去。
似烟慌忙上前,将小晚搀扶起来,哽咽道:“你跪我做什么,小晚,你要我怎么办才好……”
她的目光,落在边上胖乎乎的小家伙面上,他吃着大肉包,满嘴油汪汪,忽然就冲她笑了。
这一笑,像极了小晚,可似烟听哥哥说,这是小晚和凌掌柜收养的孩子。
不久,小晚便与皇后去了楼上客房,连忆抱着霈儿,和彪叔等在楼下,彪叔叹道:“孟姑娘,我说句不合适的话,只怕当今皇帝,是知道二山的下落的,你看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若指掌。”
“那是什么意思?”连忆问,“您是说……”
“是福是祸,不好说。”彪叔摸了摸口袋,想抽一杆烟,可见大内侍卫和宫女太监站了一屋子,他还是作罢了。
楼上,好姐妹久别重逢,本该是互相抱着稚儿说着欢喜的事,听着他们笑,听着他们哭,可现在,却是这番凄凉光景。
“小公主一定很可爱,可惜没机会去见一面。”小晚说,“找到二山后,我们就要回白沙镇了。”
小晚显然不想提那些事,简单地说着她们来京城的目的,目光始终低垂着,分明面对面坐着,却像与皇后隔了千万里。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一个乡下丫头,怎么能有资格和皇后做朋友做姐妹,那一段缘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是藏在心里一份珍贵的回忆。
要知道相隔千里,云泥之别,他们再相遇都很难,又谈什么朋友和姐妹。
但是似烟从没这么想过,她把小晚当真正的朋友,当姐妹,期待着将来的每一次相见,希望她过得好,会为她喜,为她悲。
“我只知道,你被村民欺负,凌掌柜一怒之下火烧白沙镇,死伤许多人,他带着你们离开了。”皇后轻轻啜泣着,哽咽道,“可我不知道凌掌柜身故,我到今天才听哥哥说,我……”
“娘娘,您别哭了。”小晚看着似烟泣不成声,不知如何是好,失去丈夫的她尚且冷静,皇后却哭得好像她死了丈夫。
“这些日子,我心里总是没来由的感到悲伤,会不知不觉就掉下眼泪。”似烟冷静后,苦笑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变得矫情了,没想到是真的,因为你难过,我就一样的难过。”
小晚摇头:“娘娘,我不配。”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肯告诉我,我哥哥只告诉了我他看见的事。”似烟抓着小晚的手,轻轻颤抖,“但我不傻,我懂的……可是,他们一个是我的兄长,一个是我的丈夫,小晚,我没脸来见你。”
“娘娘,不是的,这和您没有关系,是、是我和相公的命。”小晚终究是动容了,含泪道,“我不想再怪任何人,我只想还活着的人,能好好地活着,我想把二山找回来,让他出人头地,完成他哥哥的心愿。”
“二山不见了?”似烟觉得自己,简直活得可笑。
这就是深宫女人的悲哀吧,皇帝不愿她知道的事,就算外面的天塌下来了,她也不会察觉分毫,她像是被关进涵元殿的金丝雀,只要叽叽喳喳地欢叫就好。
两个人都渐渐冷静下来,小晚说了一些事,似烟也说了她所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二山找出来。
“你们几个人这么挨家挨户的问,不是法子。”似烟道,“哥哥他愿意帮忙,他……”
皇后顿了一顿,她内心纠结而痛苦。她认定哥哥绝不会去追杀凌掌柜,可难道要为了撇清哥哥,就把一切都推在皇帝身上?
那是他的丈夫,是大齐的君主,他肩上的无奈,也非常人能理解,似烟也不理解,可她必须站在丈夫的身边,与他共同承担。
“我一定帮你,把二山找出来。”皇后紧紧抓着小晚的手,“小晚,相信我。”
“娘娘……我好想回到那年中秋节,我好想……”小晚哭出声,浑身颤抖着,似烟将她抱在怀里,陪着她一到落泪。
这是在京城,凌朝风不仅能感受到小晚的悲喜,甚至能听见她说的话,刚才每一个字都像是刀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他曾期待小晚的成长,是多么的可笑,如果可以,他希望小晚永远是那个莽撞冲动的小娘子,不论她做错了什么,都由他来收拾,就算她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去补。
他不要小晚成长,不要她痛苦。
忽然一道阴风刮过,直冲清明阁而去,凌朝风飞身而出,刚要动手捉拿妖孽,天上传来声音:“嘲风,莫要动手,她是奉旨下凡,是和康帝的劫。”
正文 130 杀了她,或是杀了我
凌朝风朗声道:“小仙奉旨保大齐国千年国运,倘若皇帝难渡此劫,岂不是小仙的罪过?”
暮霭被扒出一个洞,探出白发苍苍的脑袋,老人慈眉善目,笑道:“嘲风,这是情劫,不影响大齐国运,渡不过去,他顶多孤老终身罢了。”
“这样……”凌朝风愣了愣,忙道,“您是月老?”
“好久不见啊。”老人家朝他挥挥手。
在他的眼里,可以看见一根红绳,绑在凌朝风的脚踝上,绵绵长长连接着京城一隅,在那里有家客栈,客栈里,住着一位小娘子。
不过天地之间,只有他能看见,凌朝风自己看不见,那位小娘子也看不见,其他的神仙老大都看不见。
红绳未断,情缘未了。
老人家摸了把胡子:“你不必管皇帝的事,让他自己面对吧,老朽走啦。”
此时,一队人缓缓进入皇宫,华丽的马车被前呼后拥,是皇后回宫了。
凌朝风回到石像之中,既然不该他管,那他就不管了。
虽然他看不见自己脚下的红绳,可他看得见聚集在清明阁的阴气,那是万年修炼的狐妖,可以魅…惑天下男子的心,便是得道的仙人,若把持不住,也会堕入情…网损毁道行。
皇帝这一劫,来势汹汹,可这到底是皇帝的劫,还是皇后的劫,小晚若是知道,一定会要他把狐妖揪出来,碎尸万段。
凤辇经过清明阁,径直回涵元殿,小公主已是哭得震天响,奶娘们怎么哄都哄不住,但一入母亲的怀抱,就安宁了。
此时有内侍从清明阁来,传皇帝的话:“皇上一个时辰后,来与娘娘共进晚膳。”
似烟清冷地问:“他今天不忙?”
内侍尴尬地应道:“皇上说,很久没和娘娘共进晚膳了。”
“我没胃口。”似烟说,“我今日要早些休息,请皇上自行用膳。”
这显然是赌气了,虽然宫里的人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两位主子脸上都不好看,皇后更是兴师动众突然离宫,她走得正大光明,可有些人却听说,皇帝没答应让她出门。
眼下这情形,众人都是战战兢兢,难道一夜之间,又要回到昔日大婚后的貌合神离?
夜色渐深,繁华的京城也终于安静下来。
客栈里,小晚给霈儿洗澡,霈儿怕痒,在水里翻腾嬉闹,搅得屋子里满地都是水,小晚恼了,照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见他瘪着嘴要哭,又说:“不许哭。”
霈儿不敢哭,又委屈,哼哼着抱上来撒娇:“娘,揉揉屁股,疼。”
肉呼呼的小家伙钻在怀里,叫人如何忍心凶他,小晚嗔道:“才拍了一下就疼,你是豆腐做的呀?”
“娘,揉揉……”
小晚抵不住儿子撒娇,用毛毯将他裹起来,暖暖地抱在怀里,他呜咽着来扯娘亲的衣襟,见娘不阻拦,便心满意足地捧起母亲的xiong脯,大口大口地吃。
其实儿子才出生不到百日,换做别人家,还是很小很小的一团,只要儿子想,她愿意一直喂下去。
可不行,儿子早晚要学会不依赖她,不,或是说她自己,不能再依赖儿子。
“霈儿,那天我们被人攻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变作金龙去救爹爹?”小晚问。
“我太小了,我打不过他们。”霈儿总是这样回答。
小晚轻叹,她也知道,有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说法,所以她明白,儿子不是凡人,他可能总有一天,是要离去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失去了丈夫后,小晚变得不再害怕别离,她只后悔和相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更好地珍惜那些日子,没有能留下更多的回忆。
所以对霈儿,她要给儿子全部的爱,纵然有一天别离,也不后悔曾经没能好好爱护他。
原本小晚和连忆带着霈儿住一间屋子,可今日客栈老板见他们来头不小,不敢怠慢,就又多给安排了一间房。
如此连忆和小晚分开住,此刻,连忆正坐在窗口,看着陌生的京城,心里一遍遍地问二山,问他去了哪里。
“连忆,你睡了吗?”门外,小晚来了。
她赶紧起来开门,只见小晚手里捧着食盒,走进来说:“我让掌柜的弄了些酒菜,我睡不着,想喝几口酒再睡,你可愿意陪我?”
“好啊,我也想喝两口。”连忆又问,“霈儿一个人睡,不要紧吗?”
“不要紧。”小晚当然知道,常人是伤不了儿子的。
二人对坐斟酒,都不是能喝的人,三两杯下肚,已是双颊绯红,头晕目眩,她们醉了。
连忆说起他们在白沙镇初遇的情景,小晚告诉她自己是怎么嫁到凌霄客栈,两人又哭又笑,不能自已。
连忆忽然跑到窗前,双手撑在窗棂上,冲着夜色大喊:“凌二山,你去哪里了,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出来!”
小晚痴痴地看着,猛地心头一热,冲到窗前喊:“凌朝风,你这个混蛋,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算什么男人……”
凌朝风在宣政殿上,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确不是人啊。
却是此刻,清明阁上妖气翻腾,他明白,那万年狐妖,要对皇帝动手了。
而涵元殿里,皇后将女儿哄睡,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她,不与任何人说话。
嬷嬷们很担心,端着清粥小菜来,还有皇后最爱的绿豆糕,温和地说:“娘娘,您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不饿。”似烟看也不看一眼,倒是问,“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嬷嬷们没有回答,似烟这才转过身:“怎么了?”
原来皇帝不仅用过晚膳,还铺张得命御膳房上了全席,长长的桌子,摆了上百道的御膳,他便是每样菜吃一口,也吃不全。
果然最后没动几口,就撂下筷子走人了。
“娘娘,皇上气大得很。”嬷嬷道,“娘娘,您是不是和皇上……”
“没有的事,我哪里敢啊。”似烟冷然道,“没事了,你们跪安吧,我和小公主一道睡。”
清明阁与涵元殿,就隔了一道墙,可帝后二人,却把彼此推到千里之外。
她离宫去找小晚,皇帝当时并没有答应,甚至怒言:“你敢出去,就永远别回来。”
面对盛怒不讲理的丈夫,似烟还是堂堂正正地走了,但去见过小晚,她立刻就回宫。
她没有放弃自己的身份,她自知皇后的本分,即便面对小晚,她也没有为了撇清哥哥的误会,而把一切推在皇帝身上。
可是冷静下来想,皇帝主动要求和她用膳,就是有心和好,她却无情地拒绝,难道,非要九五之尊的帝王,低眉顺眼地来赔不是?
而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似烟相信,他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也许唯一的错,就是他始终不相信自己。
这样子,要怎么做一辈子的夫妻?
寝殿门外,几位嬷嬷互相商量着,是不是要去禀告长公主,请长公主来为帝后调解,忽见小太监从前头跑来,哆哆嗦嗦地对嬷嬷们耳语。
“这如何了得?”嬷嬷道,“哪里来的贱婢,是谁送进去的?”
“可是这宫里的宫女,本就是属于皇上的。”另一位道,“皇上虽说不设六宫,可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