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烟望着大片的农田说:“每年春耕秋收的时候,哥哥会派部下带兵去给农户帮忙,我经常跟着去。”
“那你去过很多地方?”项润又问。
似烟却摇了摇头:“我几乎没离开过川渝。”
项润白了他一眼:“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却敢跑,你不怕半路被人拐卖,或是遇到暴徒?”
似烟低下了脑袋,是这个道理,没事也罢,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项润见她有愧疚之心,便不再说她,他们在田埂转了一圈后,便要回去了。
马车穿过黎州府时,已是大晌午,皇帝感到腹中饥饿,便问似烟愿不愿意在街边找一家饭馆吃饭,她自然是欢喜的,可随行大臣劝了半天,皇帝一时恼了:“你留下,不许再跟过来。”
下马车,似烟的手被皇帝牵着,大大的手掌暖暖的,不像哥哥那么粗糙,可也十分有力量。
他们一起四下张望,寻找合适吃饭的地方,似烟仰着脑袋看那些酒幌上的字,忽然,街对面一家酒楼楼上的窗台,探出半截女子的身体,很快被揪了回去。
似烟用力拉住了皇帝的手,项润停下脚步,见她神情紧张,便顺着她的目光一道看过来。
便是此刻,一个女子从窗口跳了出来,瞬间坠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路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而摔在地上的女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似烟冲上来看,那姑娘的脑袋许是后着地的,没有磕破流血,可她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不等似烟起身,从酒楼里冲出几个男人,骂骂咧咧的,说着:“快看看,死了没有。”
另有一个男人跑来,浑身颤抖,推开了似烟,抱起那姑娘大声喊:“连忆,你醒醒,连忆?”
似烟跑回了皇帝身边,见皇帝皱着眉头,她欲言又止,项润故意问她:“怎么?”
似烟抿了抿唇:“皇上,咱们管吗?”
正文 066 指婚
“若想管,便要表明身份,那样就会有人知道皇后跑了,跑来黎州。”项润看似冷漠,眼神里却是在等似烟的选择和答复。
似烟着急那边跳楼的姑娘,想过去,她在川渝时,那是横着走,哪里有打架生事欺负弱小的,卫大小姐一出马,立马摆平。
“皇上,只表白你的身份就好啊。”似烟一个激灵,眼眸晶亮地对项润道,“我就做个宫女吧,不会有人问的。”
项润冷冷地看着她,似烟知道是不成,垂下了眼眸,看向那边的姑娘,已经被人抱起来,不知要跑去哪里。
却见皇帝勾勾手,身后的人跑上来,他吩咐:“跟上去。”
“是。”随侍得令,迅速消失在了眼前。
似烟一愣,转而不自禁地冲皇帝笑:“谢谢皇上。”
项润缓步朝前,同往那方向去,十分嫌弃地说:“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似烟一路跟着:“我在川渝的时候,经常跟捕快一道巡街。”
项润不可思议地打量她:“下地,巡街,你还做些什么?”
似烟说:“在家照顾我哥,给他做饭缝衣裳,我……”
见皇帝看着自己,卫似烟忽地收住了,她也知道,这不是将军府千金该做的事,去年选秀时,那些世家小姐,个个儿都像天上来的,只有她,好像从地里钻出来的。
要献才艺,她那傻哥哥,进宫前才突然想起来问她,琴棋书画她会什么,会什么,她一样都不会啊。
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等他们走远,前去的侍卫已经赶回来,告知那人将女子带去了何处,正请了大夫回家,也不是不管。
项润便吩咐:“去打听他们什么来历,方才发生了什么,前前后后都要告诉朕。”皇帝顿了顿,随手一指,“朕和宫女,在那边吃饭。”
宫女?侍卫一愣,看向边上的皇后,似烟热情地冲他笑,把侍卫着实唬了一跳,岂敢盯着皇后娘娘天颜看,正不怕把眼珠子挖了,不过,娘娘笑起来真是美极了。
项润带着似烟在边上饭馆吃饭,点了些当地特色的小吃,似烟有些心不在焉,皇帝也不逼着她动筷子,只是忽然道:“回京后,你准备怎么向父皇母后解释这件事?”
“他们不出去了吗?”似烟记得大婚前,她的未来婆婆,太上皇后就对她说,将来他们要云游四海去,宫里和皇上,就交给她了。“项润轻叹:“我们这个样子,他们能放心离京吗?”
似烟垂下眼帘:“我以后不会再乱跑。”
可皇帝却换了个话题,自顾自地说:“有什么事,我总想着要先向他们禀告,刚开始父皇还待见我,过了正月他都懒得见我了,实在不得不见,父皇就很不耐烦,害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情形,似烟是知道的,一样的是,祖母太皇太后很乐意见到她,见了她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太上皇后,她的婆婆,大婚前常常见,告诉她宫里的一些事,大婚后,也不怎么见她,每每去请安,都是无功而返。
“他们不想见我们了吗?”似烟道,“母后她也不见我的。”
“我也想通了,从今往后放开手,做个自己想做的皇帝。”项润给似烟夹菜,说,“父皇并不想束缚我,可我却觉得他让我施展不开,他就是不想做皇帝了,才会把位置禅让给我,我何必多心呢。”
似烟想了想,用力点头。
项润道:“在宫里,我们没有机会这么说话,说些不能让别人听见的心里话。朕不能使小性,但你可以,你为什么不拿出些魄力,不许宫女太监时时刻刻跟着,把他们赶远一些。”
“我?”似烟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却道:“母后从前就这么做,什么规矩不规矩。”
“可以吗?”似烟睁大眼睛,“我真的不习惯他们总跟着我,我解手他们都要跟着。”
项润嗔道:“吃饭,说什么解手?”
话音才落,街上跑过一匹马,似烟瞧得真切,是凌朝风,她立时趴到窗前大声喊:“凌掌柜,凌掌柜……”
凌朝风闻声,倏然勒马,转身见皇后在窗台上冲他挥手,他算是明白,小晚为什么能与皇后如此投缘。
似烟是被项润拽回去的,呵斥她:“是不是要告诉所有人你来了?“而凌朝风上楼时,皇帝派出去的侍卫也回来了,向皇帝禀告了方才坠楼的姑娘什么来历,听酒楼里的人说,似乎是被兄长逼着来陪酒,抱着她走的便是她的哥哥,而他们,都是去世不久,黎州知府的公子千金。
似烟想起来:“原来就是小晚对我说过的孟姑娘。”
皇帝看向凌朝风:“与客栈也有瓜葛?”
凌朝风单膝跪下,道是:“皇上,草民有不情之请。”
当二山和小晚坐着马车赶到黎州府,已是日落黄昏,孟府正要准备晚膳时,闯进来一大批人,为首的是眼下代理知府事务的白沙县知县,他神情慌张走路都是哆嗦的。
孟夫人迎出来:“这是?”
知县大人朝身后的皇帝看了眼,清了清嗓子问孟夫人:“今日街市上有闹剧,说是小姐跳楼自尽,下官特来看一眼。”
孟夫人神情尴尬:“没、没有的事。”她打量身后一群年轻人,认出了二山,可边上另有两个男人气宇非凡,她不敢造次,轻声问知县,“大人,这些到底是什么人,这样晚了,到府上有何贵干?”
“夫人,那一位白衣的,是当今皇上。”知县大人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他在知府衙门与师爷玩笑时,突然有人闯进来,得知是皇帝后,腿软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皇、皇……”孟夫人吓得脸色苍白,就要跪下去,被知县拽住说,“夫人,不可张扬,皇上微服私访到这里,张扬出去,是要掉脑袋的。”
孟夫人瑟瑟发抖:“皇、皇上,来、来做什么?”
知县大人叹道:“令千金今日在街上跳楼自尽时,就摔在皇上眼门前,夫人啊,您说呢?”
孟夫人没得再抵赖,勉强将人带到闺阁下,小晚和似烟上楼来,闺阁外守着两个婆子,里头守着两个婢女,躺在床上的人目光直直的,是已经醒了。
乍见小晚,连忆泪如雨下,又见边上陌生的女子,小晚与她道:“我们稍后再解释。”
她为连忆穿戴整齐些,不多久,等在外面的男人们都进来了。
见到二山跟在凌掌柜身后,连忆激动地抓紧了小晚的手,小晚轻声道:“连忆,今日有能做主的人在,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跳楼?”
孟夫人使劲朝女儿摆手,连忆却早已心灰意冷,她方才躺在床上想,死了两次都没死成,老天是不是注定要把她留在人世受折磨。
连忆平静下来,冷静地说:“哥哥从前赌博,欠下赌债,父亲在时,债主不曾来讨,如今父亲没了,他们天天上门讨债。”她脸色苍白,十分可怜,可眼底的目光是坚毅决绝的,“哥哥为了还债,要把我送去作抵押,今日骗我到酒楼,那些人就动手动脚,我含恨不过,宁死不屈。”
孟夫人瘫坐在地上,完了,儿子的前程彻底完了。
只见二山越过众人,朝皇帝跪下:“皇上,学生凌出,与孟小姐情投意合,奈何孟府嫌学生卑微贫贱,不予应许,还将连忆折磨至此。学生恳请皇上开恩赐婚,学生愿照顾孟小姐一生一世,赡养孟夫人,照顾兄嫂夫人。”
似烟跑到了项润身边,期待他的答复,项润却问她:“要答应吗?”
她连连点头,项润轻声道:“要不要你来赐婚,试试看做皇后有多了不起。”
似烟倒是乐意啊,可他们说好了,不暴露皇后的身份,她抿了抿唇,轻声道:“皇上,我现在是宫女呀。”
项润第一次见到卫似烟,她就是这样的笑容,在御花园太液池边和一个小宫女喂鱼,但是大婚后,他再也没见过了,见到的人总是心事重重满脸忧郁,他从没见她开心过。
“朕准了。”项润对二山道,“凌出,此番你中了黎州院案首,总该有些奖赏,朕就赐婚促成良缘,你们……”
“皇上!”忽听得一声惊呼,孟夫人膝行爬到人前,跪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求皇上收回成命。”
众人脸色俱是一变,似烟生气地说:“夫人,难道你还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去还赌债?”
孟夫人也不管这小妇人是谁,只叩首如捣蒜一般,颤颤地说:“小女连忆,本与京城侯府有婚约,奈何遭这跑堂的小子勾引,之后逃婚寻死,让先夫与妾身颜面尽失。小女本是有婚约之人,如何能再许配他人,此人虽考中秀才,可前途未卜,小女乃知府千金,如何能配这样一个乡村野夫。皇上,您、您若执意赐婚,妾身定然不从,便一头撞死在这里,随先夫而去。若不然,妾身无颜面对孟府列祖列宗。”
项润冷冷一笑,身边的小皇后已是气疯了,小晚搀扶着连忆,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和心寒,她轻声道:“连忆你别怕,谁也不能再逼你。”
孟连忆含泪,哑声道:“可我不想害了二山,弄成这样,传出去,多不好。”
二山跪在地上,隐约听得这句话,看向连忆,他们仅仅几步之隔,却像千山万水,而他现在,区区一个秀才,连自己的心愿尚未达成,如何许诺心爱的人。
正文 067 遇见合适的,我一定娶
见这光景,小晚实在急得不行,撂开连忆,冲着皇帝跪下道:“皇上,孟姑娘刚死了爹,也是不好谈婚论嫁的,既然孟夫人嫌弃二山出身贫贱只是个秀才,那不如就等一等,等二山有一天考取了功名做了官,再来风风光光娶孟姑娘,孟夫人,这下你不会没脸去见祖宗了吧?”
凌朝风站在边上,神情复杂,“刚死了爹”这种说法真是,没法子,毕竟人家只念过三字经。
见小晚爽快,皇帝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些,可孟夫人却道:“难道、难道他一辈子考不取功名,我家连忆等他一辈子?”
小晚很生气:“孟夫人,你就是看不起二山吧,就算你看不起二山,你也不能折腾自己的女儿。你还是不是连忆的亲娘,竟然默许儿子把女儿送去还赌债,难道这样你就有脸去见祖宗了?孟夫人,说话可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孟夫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平日里见的人都是端的体面和尊贵,忽然来这么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妇人对她说教,说的话虽粗,却句句在理,她竟是哑口无言。
凌朝风不得不走上前,把小晚带开,小娘子气得都要冒火了,他在小晚背上轻轻一拍:“别着急。”
皇帝冷然:“难怪人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看向知县,道,“身为父母官,不如你来判判,该怎么办?”
知县吓得神情僵硬,脑中一片空白,算计着八月秋闱,若是得中举人,明年便能赶上会试。若不然一切就要再等三年,三年、三年……
知县一个激灵,跪下道:“皇上,不如三年为期,三年里,孟夫人与家人不得将小姐随意婚配,三年内凌出若是考取功名,便可来娶小姐为妻,若三年不得中,三年后,知府热孝已过,小姐的婚姻大事,自然是孟夫人做主。皇上,您看这样……要不六年,三年或是太短了。”
项润冷然:“便如此,三年为期,凌出,能不能娶得心上人,且看你自己的本事。”
二山伏地:“学生谢主隆恩,必当竭尽全力。”
小晚在边上说:“皇上,能不能再求一个旨意。”
项润对小晚颇有好感,立时便答应:“你说。”
小晚怯怯看了眼凌朝风,见相公无异议,便道:“能不能下旨,不许孟夫人或是孟公子把孟姑娘关起来,允许她能自由地出门。”
皇帝温和颔首:“就依了你。”
小晚满心欢喜,忙磕头谢恩。
皇帝又对知县道:“你这些日子代理知府之事,倒也妥帖,今日正式将你升任黎州知府,待朕回京,着吏部发个文书给你。之后三年,朕另委任你一个任务,保护好孟姑娘,不要再让他被什么人拿去还赌债。若有人胆敢这么做,律法处置,不必姑息。这世道,并非人人都配做母亲。”
孟夫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半句话都是不敢说。
知县大人惊愕不已,谢恩时直打结巴,他这可是连升三级,从一个小小的知县跳到知府,原本怕是在白沙县做到白发苍苍,也轮不到他的,这真是开了天恩了。
连忆颤颤巍巍从床上爬下来,她摔断了腿骨,且要养几个月才能好,这一下疼得她直冒冷汗,却是咬着牙恭恭敬敬向皇帝谢恩,她万万没想到,小晚说能做主的人,竟然是皇帝。
项润道:“不必谢朕,闹成这样,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日后望你们好自为之。”
对二山道则:“凌出,你既然志在功名,却又耽于儿女私情,明年即便能在殿试上见到你,也要考量几分。但真性情之人,才能为民着想,这也不算坏事,但愿你不要自以为是,误入歧途。”
二山俯首聆听,不敢辩驳。
那边,小晚和似烟将连忆搀扶起来,她伤得很重,不能搬动,只能是在家里养,但是有皇帝的圣旨,有知县,不新的知府照看,孟夫人他们应该不会再欺负她。
“客栈里好多客人,忙不过来,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小晚擦去连忆额头上的冷汗,心疼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天无绝人之路,我这样的人都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