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捧着钱袋晃了晃,喜滋滋地说:“你放心,万一碰见不该碰见的人,我就仰起脑袋从他们身边走过,我不会害怕了。”
“去吧,叫二山慢些赶车。”凌朝风把她们送到门前,叮嘱了几句,马车走远后,便转身与彪叔道,“我到地窖里拿些东西。”
彪叔会意:“店里我看着,你去忙。”
大年初一的镇上格外热闹,一行人到了城隍庙,请香叩拜,在城隍老爷面前许愿。
素素轻声问小晚:“你许了什么愿,怎么脸都红了?”
小晚赧然垂下眼帘,素素便笑道:“是不是求城隍老爷,赐你一个小娃娃。”
“你可不许胡说呀。”小晚捶了她一拳头,“可别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素素笑道:“别着急,凌掌柜这样疼你,早晚的事。将来有了小娃娃,可要叫我做干娘呀。”
小晚又害羞又十分期待,她当真是许了这个心愿,想早日能给相公生个小娃娃。毕竟是村里长大的姑娘,生儿育女是夫妻之间头等大事,她如今一心一意爱着凌朝风,自认为能为他做的,便是传承凌家的香火。
不过小晚也好奇,相公并不是上一代掌柜的亲生子,他在襁褓里就被人丢了,那么他本来的爹娘是什么样的人呢。
出了城隍庙,沿街逛庙会,小娘子们买了些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后,张婶便要带二山去书斋买些笔墨纸砚,好预备他二月的院试。
书斋在桥的那一头,小晚和素素蹦蹦跳跳的上桥,忽然有个人冲过来,照着小晚一撞,小晚傻乎乎的,还连声说对不起,那人却是匆匆走了。
素素问她:“没事吧。”
小晚拍拍衣裳说:“没事,就是……”可她的手摸到腰里,钱袋不见了,再仔细摸了两边,钱袋真的不见了,忽地一个激灵,朝远处张望,果然见刚才撞自己的人,鬼鬼祟祟地往前跑。
“我的钱袋,我的钱袋!”小晚惊呼起来,张婶和陈大娘听见,忙问怎么了,二山听说小晚的钱袋丢了,立刻朝那个人追去。
而那人听见动静,也撒开腿就跑,众人齐齐追上前,小晚真是生气了,右手一握拳,心中默念,那人瞬间摔个大马趴,被二山追上,把他压在身下。
“哪里来的小贼。”二山抓着这人的帽子,底下的人奋力挣扎,帽子被揪下来,散开一头青丝,二山一愣,竟是个女人?
众人围上来,也看清是个姑娘,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姑娘犟头倔脑地挣扎着,素素忽然说:“我的棉鞋。”她指着这人脚上的鞋子说,“这是我给娘买的棉鞋,那天和烧鸡摆在一个包袱里,被偷了的。”
竟是个惯偷,偷了素素的烧鸡和鞋,今天又来偷小晚的钱袋,小晚生气地把钱袋夺过来,拍了又拍,责备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不好,做贼。你知不知道素素攒了好久的钱,才给她娘买一只鸡吃,那天我们施粥又给钱,你怎么还能偷呢?”
算算日子,这小贼在白沙镇徘徊一个来月了,那么冷的天,也不知偷了多少人家,才能没饿死冻死,小晚再好的心肠,也见不惯这样的人,便说:“二山,我们把她送去衙门,交给李捕头发落。”
“等等。”
只见张婶走上前,捏过那姑娘的脸,脸上的炭黑像是故意抹上去的,底下透着的是细皮嫩肉。
再抓起一双手,虽然弄脏了,可十指又细又嫩,指甲整整齐齐,小指上染的凤仙花汁还没退干净,她问:“姑娘,你不像是贼吧?”
“是不是和你什么相干?”她别过脸,大义凛然地说,“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
张婶冷笑:“送到衙门,扒了裤子光着屁…股打二十大板,没羞没臊的,你乐意?”
那姑娘顿时红了脸,挣扎了一下,冲着二山吼:“你放开我,光天化日的,你要强抢民女吗?”
二山原就因为拽着个姑娘,有些不自在,被这么一吼,还真是松了手。
那姑娘灵活地朝后一跳,本是要趁机逃跑,可她不知道自己被小晚“念”过,只要他们松口不放,她是跑不掉的,这才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踩空了台阶,仰天就摔下去。
“小心。”二山眼明手快,冲上来一把揽过姑娘的腰肢,再差一点,她的后脑勺就要磕在台阶上,后果可大可小了。
两人傻傻地僵持了须臾,二山慌忙把手松开,腼腆的小哥,竟是脸都红了。那姑娘则大声说:“你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张婶上下打量她,转身与小晚和素素说:“钱袋没丢,就饶过她吧,衙门里今天只怕没几个当值,我们送人过去,还被他们埋怨呢。素素的烧鸡是要不回来的,这双棉鞋你也不会要了,就当做好事让她穿去吧,这身板子送到衙门一顿好打,只怕活不长。”
素素看了眼那姑娘脚上的棉鞋,嘀咕道:“都一个月了,她倒是穿得爱惜,还干干净净的。”
张婶就是觉得这小贼身上各种古怪,根本不像是贼,兴许就是从某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千金小姐,自以为是、无法无天,还是不要与这种人有瓜葛,没得给客栈添麻烦。
“你走吧。”小晚见张婶这么说,便答应了,与姑娘道,“你可别再偷了,下回遇见别人抓到你,可真要把你拖去衙门挨板子的。”
“呵……”姑娘却是嗤笑了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把帽子戴上,转身潇洒地走了。
“行了,咱们买纸笔去。”张婶说着,又叮嘱晚儿和素素,“你们都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跑跑跳跳的。”
一行人返回原路,二山刚要走,见地上躺着一只精巧的小荷包,刚才搀扶那姑娘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腰里掉出来,这会儿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绣着一个“惜”字,不知又是她从哪里偷来的。
二山四下望了望,那姑娘早就跑远了,便自己收了起来。
他们在书斋买了纸笔后,转道去了思韵阁。
店铺里一半的人回乡了,也没有开张,冷冷清清。
岳怀音迎出来,彼此道了吉祥,见小晚穿着红彤彤的新棉袄,明明是俗气的打扮,可衬着她漂亮娇俏的脸蛋,竟是这样合眼。
他们互致问候,留下一些礼物,岳怀音也送了几盒香膏,一行人便要赶着日落前回客栈。
回家的马车上,素素给小晚解释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派什么用场,说京城里那些贵妇人,每天要往脸上抹好多东西来保养皮肤,为了驻颜,费尽心思。
小晚说:“我懒,我才不乐意每天这么折腾。”
素素笑道:“你猜在京城,哪里的香膏脂粉最抢手,特别是我们府里的夫人姨娘们,总是派人想法子从那里花钱买呢。”
小晚歪着脑袋,一个激灵说:“宫里,一定是娘娘公主们用的最好了。”
素素笑道:“那可不成,那是上用的东西,老百姓随便用,是要掉脑袋的。”
张婶在边上笑眯眯听着,素素到底是去过京城开过眼界的。
小晚实在想不到了:“那是什么地方,有名的胭脂铺吗?”
素素笑道:“青…楼啊,京城一些楼子里的花魁,那都是倾国倾城的容貌,不仅脸蛋长得好,身段皮肤样样都好,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若非身在风尘里注定卑贱,德才容貌,是贵族千金也比不过的呢。”
“那些贵族夫人们,愿意去买?”小晚觉得不可思议。
“她们都是偷偷的买,偷偷的用。”素素说,“哪个不想讨自家男人喜欢呢。”
小晚记得相公说过,他不要小晚为了讨他喜欢而活着,可见京城的男人都不好,难道在他们眼里,妻妾和烟…花女子都是一样的玩物吗?”
素素捧着一罐香膏,闻了闻说:“我们小姐的东西,真真都是上好的,之前府里的夫人们,也没用这么好的东西。”
张婶道:“素素,岳姑娘打哪儿来的?”
素素摇头说:“不晓得。”
陈大娘亦道:“我看铺子里姑娘们,都不提这事儿的,我们也不敢多问。”
张婶含笑:“原来这样,怪我多嘴了。”
马车回到凌霄客栈,凌朝风早已从地窖里出来了,小晚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在街上捉贼的事,之后和素素一道去洗手换衣裳,张婶才来说:“我让二山把人放了,瞧着不是贼,反像是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姑娘,大过年的,不想惹麻烦。”
凌朝风会意:“是该如此。”
张婶又问:“掌柜的,你打听过岳姑娘的来历吗?”
凌朝风淡淡一笑:“不相干的人,何必关心那么多。”
张婶很满意:“说的是。”
很快,天色暗了,店里摆晚饭,照旧一大桌的菜,小晚坐在桌边看张婶给她盛汤,笑道:“这会儿皇宫里,也在吃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喜酒了吧。”
张婶笑道:“那咱们也当是吃喜酒,普天同庆。”
众人举杯道贺,热热闹闹地吃饭,然而欢喜的日子眨眼就过去,过完年,素素和陈大娘,就该回胭脂铺去了。
这天一大早,二山在门前套马车,却见李捕头骑着马来,他问道:“李爷,朝廷又有什么事?”
凌朝风走出来,与李捕头道了新年吉祥,只听他说:“这回不是朝廷的事,是知府大人的千金,过了元宵节出嫁,要经过咱们县,从白沙河码头坐船走。十六一大早,送亲的队伍打从这儿过,县太爷命我来知会一声,凡事仔细些,该收的东西都归拢归拢。”
李捕头又对二山说:“二月可就院试了,八月若是过了乡试,往后便是举人老爷,我见了你也要作揖了。”
二山抱拳道:“不敢。”
如此,他们一道走,把素素和陈大娘送回白沙镇,二山又驾着马车,受小晚的托付,去铁匠铺给周叔送了些礼物。
回程时,见天色发暗怕是要起风雪,便将马车赶得急,一路奔驰跑出了白沙镇,车轮声风声马蹄声轰隆在耳边,他根本没听见身后有人在追喊,一口气就跑远了。
元宵节夜里,凌朝风带着小晚去了府道看花灯,因知府大人嫁女,今年灯市格外热闹。
但小晚从前也没见过元宵花灯,怎么看怎么喜欢,欢欢喜喜地逛完,便提着兔子灯随相公回家了。
隔天正月十六,客栈的人起得大早,昨夜风雪,今早路上必然有积雪,预备着知府大人送亲的队伍经过,他们早早就把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更是扫出去几里地,只因县太爷平日里很照顾,不想给他添麻烦,让他在上司面前不好开交。
日上三竿时,送亲的队伍来了,二山忙收了扫把站在路边,恭恭敬敬等队伍走过,八抬大轿富贵体面,走到面前时,一阵寒风吹起,掀起了窗帘。
新娘没盖红盖头,隔着窗,与二山对望了一眼。
二山心里一咯噔,轿子里的新娘,竟是那天被他按在地上的小贼?
正文 047 相公拿主意,我听你的
新娘似也认出了二山,忽然激动地趴在窗棂上,可帘子已然落下,轿子不曾停留,便是她自行再次掀起帘子,二山已经落在后面。
新娘刚要把脑袋探出来,一群喜娘围上前,纷纷劝说,硬是挡住了她的视线,又把她塞了回去。
但这一切,二山看在眼里,最后消失在眼前的目光,带着惆怅和悲伤,像是在求助,又像是在发问,二山觉得自己想多了,哪有新娘子,不是高高兴兴出嫁的。
他拿着扫把,缓缓跟在送亲的队伍后头回到客栈,客栈门前的路被扫得干干净净,小晚和张婶都躲在殿门里看热闹,小晚问张婶:“我那天是怎么来的呀?”
张婶愧疚地笑道:“咱们都忙着招待客人,你就被送亲的人直接送到三楼去了,还是二山去给你送吃的,才发现你被捆在床上,赶紧找掌柜的来。”
小晚故作生气:“原来你们都不稀罕我,还是二山哥哥好。”
张婶搂着她笑道:“现在我们都疼你,还不够呀?”
与二山则说:“年也过完了,你赶紧回房看书去,院试之前店里的事不必你管,好生读书要紧,将来飞黄腾达,便越发有人罩着我们客栈。”
二山嗯了一声,经得凌朝风同意,便退回房里温习功课。
小晚和婶子坐在门前太阳下摘菜,说起知府大人嫁女儿,才知道,原来知府大人是把小女儿嫁到大女婿家里续弦,而他的大女儿两年前就英年早逝了。
张婶说:“这是常有的事,两亲家若是交情好,多半是从原配家里选姐妹续弦,可照我看,自家闺女死在人家里,我不恨得杀天灭地找他们算账就很了不起了,再把闺女嫁过去,那真是把亲家当祖宗供着。”
小晚如今机灵了,便道:“知府大人的亲家,一定比知府大人的官儿大。”
张婶夸赞:“我们晚儿真聪明。”
小晚转身向凌朝风炫耀,相公却招招手,让她过去算一笔账。
可她疯玩了一整个年,从腊月起每天就是吃喝玩乐上街逛,算盘没先前拨地利索,账目也看得糊里糊涂,顿时便脸红了。
凌朝风道:“拿回去看,明天要还是算不清楚,你说怎么罚?”
小晚撅着嘴,轻声说:“那就算不清楚喽,又怎么样。”
凌朝风神情严肃:“你自己说要学,那就要学个正经,我们说好的不是?堂堂客栈的老板娘,连账都算不清?”
小晚不自觉地把手往背后放,她背书很快,没叫相公捉着把柄,不免有几分轻飘飘。
学算盘因为被正经骂过两回,虽然已经很聪明了,可凌朝风要求很高,小晚总觉得他是故意找茬的,于是学算盘的心,不如头几个月认字那么积极,兼又过了个大年,玩疯了,眼下脑袋一片空白。
小晚再回来摘菜,张婶笑眯眯地轻声问:“挨训了?”
“嗯。”小晚不服气地嘀咕道,“刚开始还总是鼓励我夸我,现在老爱泼我冷水,他一皱眉我就慌。”
张婶笑道:“早几年二山跟着掌柜的念书时,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掌柜的那会儿自己还半大不小的,却严肃得像个私塾里的老学究。不过掌柜的自己,从不轻浮轻狂,念书也好学功夫也好,什么都踏实,刚来那几年,他一面念书练功,老夫人一面还要他干店里的活儿呢,每天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可什么也没耽误。”
小晚听得认真,相公果然很了不起,张婶便笑:“你看腊月以来,咱们天天玩,掌柜的也没管你,该玩的时候玩,该用功的时候就不能胡闹,晚儿,你可是咱们的老板娘啊。”
“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学。”小晚下了决心,“婶子,不把账搞清楚前,我再也不出门了。”
如此,摘了菜,张婶到后厨去忙,小晚跑来缠着相公。凌朝风冷着脸又问了几句话,见她一脸认真和愧疚,又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再贪玩,本就没硬起来的心,越发软了,便耐下心来,手把手地叫她。
凌朝风早不记得当年如何严厉地教二山启蒙,而对待自家小娘子,半哄半玩的,哪里会真的指望她学一身本事面面俱到,自己护着疼着便是了。
说来,小晚隔了这么久,才刚知道,原来二山也姓凌,当年找不见二山的家人,老夫人便也将他留在客栈。只是和凌朝风不大一样,凌朝风是做儿子才姓凌,二山并非养子,二山的大名叫凌出,他去考科举,用的就是这个名。
下午时,小晚正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