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低着头没敢应,凌朝风很快就走了,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玉指环,不记得刚才醒来时有没有戴着了,但这一刻,她真是头一次见到这戒指。
举起手看了又看,想着或许是凌朝风给她戴的,便想要脱下来,却是怎么拔都拔不下来。
忽地肚子咕噜噜一阵叫唤,她饿极了,面条的香气太诱人,但一想到村里人的那些话,想到昨天被剁掉脚趾头的那个人……于是把捡起来的半个馒头,就着茶水慢慢吃了。
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和精神,小晚还是决心要离开,发现放在床边的干净衣裳,便去给自己穿戴好,拿手帕又包了两只馒头揣在怀里,就出来了。
怯怯地走下楼,迎面就遇见昨天那个彪形大汉扛着半扇大肥猪,瞧见她就挥着血淋淋的手打招呼:“哟,内掌柜,你起来了。”
小晚吓得躲在柱子后头,忽然又有个妇人伸过脑袋笑眯眯地说:“咱家内掌柜,可真是水灵得紧。”
“大婶,您好……”小晚见着个女人,稍稍踏实了一些。
“叫我张婶吧,这是我男人,你喊她彪叔就好,他是店里的厨子,我是打杂的。”张婶慈眉善目,打量着这个小美人。
小晚弱声道:“张婶儿,我、我想找他。”
“他?”张婶愣了愣,“你是说掌柜的?掌柜的正在后头和威武镖局的人说话,你跟我来。”
张婶带着小晚从后门出来,这里一队镖师正整装待发,凌朝风在和镖头说话,张婶喊道:“掌柜的,新娘子找你。”
那一伙镖师齐刷刷地转向这里,眼睛锃亮地看着娇美的小娘子,纷纷笑着问:“凌掌柜,您成家了?”
小晚躲在张婶背后,吓得不行,可她却看见一个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人后走出来,他的左脚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难不成他就是昨天……
“凌掌柜,多谢救命之恩,眼下镖务不得耽误,兄弟必须上路了,待我日后伤势痊愈,再来致谢,并道贺新婚之喜。”男人说着,向凌朝风抱拳,又朝小晚作揖。
她瞧见凌朝风神情淡淡,不严肃也不凶,态度比和自己说话温和多了,叮嘱了那人几句后,便催着镖队上路,车轮滚滚沙尘扬起,那一队人马远行而去。
“婶子。”小晚很好奇,她轻声问张婶,“刚才那人的脚受伤了吗?”
正文 006 就打断你的腿
张婶拍拍身上的尘土说:“他是威武镖局的镖师,昨天叫掌柜的把溃烂的脚趾头给剁掉了,那脚趾头是夏日里叫毒虫咬的,试了很多草药都不管用,烂得越发厉害都不好走路了,再不医治毒素沿着血脉往上行,到了心口可就没命活了。”
小晚眨了眨眼睛没吱声,原来她错怪了凌朝风,他不是要杀人,是救人。
见凌朝风转身走来,张婶便对小晚一笑:“内掌柜,你和掌柜的慢慢说话,我干活儿去了。”
凌朝风则唤住她吩咐:“官船傍晚就在白沙河码头靠岸,你们早做准备。”
张婶应着离去,凌朝风也走到了小晚的面前,高高的个子俯视着娇小的人儿,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口吻:“找我有事?”
小晚嗫嚅:“我想……”
“找你爹?”凌朝风道。
“是,我要找我爹,我爹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婚事……不作数的。”小晚很努力地说着,“凌掌柜,求求您放了我。”
凌朝风面无表情:“我会派人去找你爹,你虽不情愿,也终究是我入了籍的妻子,跑出去有什么事,便是我的过错,我也不好向你爹交代。之后到底怎么办,等你爹来了之后,再当面说清楚,但在那之前……”
小晚满心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抬起了头望着凌朝风。
面前的人却是目光一沉:“找到你爹之前,你再敢跑,就打断你的腿。”
小晚浑身一颤,满目惊恐,脸儿涨得通红。
凌朝风又道:“既然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昨晚给了别人的那两吊钱,打算怎么还给我?”
“你、你看见了吗?”小晚的身体微微颤抖,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会干活,我干活赔给你成吗?”
凌朝风毫不讲情面:“那从今天起,就在店里干活,直到干够两吊钱,或是你爹来了为止。”
小晚好生委屈,到底哽咽了:“凌掌柜,你真的会去找我爹吗?”
凌朝风打量了她一眼,漠然离去。
小晚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不让自己哭,见他走开,又想起昨夜的事,一路小跑跟上来,怯怯地问,“凌掌柜,昨晚是你救我的吗?谢谢你,后来那个婆婆怎么样了?”
可凌朝风不理她,径直走进客栈,朗声吩咐众人准备迎接贵客,而后才回眸看向穆小晚,目光深邃神情复杂。小晚心里一颤,赶紧跑进来,拿过正在擦桌子的张婶手里的抹布,努力地把八仙桌擦得锃亮。
“这……”张婶不解,笑问,“掌柜的,新娘子怎么能干粗活呢,这可……”
凌朝风淡淡:“让她做便是了。”说罢,叫住了从后厨过来,与小晚差不多年纪的大小伙子,吩咐道:“二山,下午随我去码头等官船,迎接孙大人。”
那之后,凌朝风上了楼,小晚一口气把店里的桌子全擦了,麻利地跑来问张婶:“还有什么活儿,婶子,你吩咐我吧。”
张婶不置可否,转身见丈夫走出来,自家男人冲她点了点头,她才道:“我们一起去整理客房,今晚有贵客到。”
小晚是个勤劳的姑娘,虽然对客栈里的一切都很新鲜好奇,但手里的活儿绝不偷懒,两人一间一间客房打扫过来,很快就到了中午。
“新娘子,咱们下去吃饭吧,饭好了。”张婶站在客房门前,对正跪在地上抹地的小晚说,“干了一上午,饿了吧。”
小晚被带到了楼下,店堂里依旧没有客人,一张八仙桌上,摆了三餐一汤还有米饭馒头,长相彪悍霸气的彪叔和那肤色黝黑名叫二山的小哥,已经等在这里。
她才走到桌边,便有脚步声从楼上下来,小晚很自然地抬眼看,半天功夫,凌朝风换了一件袍子,天青色的长袍,在他身上添出几分淡泊,不过小晚没敢仔细看,而她被安排和凌朝风坐在一条长凳上。
在凌霄客栈,掌柜的与伙计同吃同住,午饭虽是简单的三菜一汤,可汤是鸡汤,金灿灿的油花飘在汤面上,炖得酥烂的鸡肉,张婶轻轻一撕,就把整只鸡腿放进了小晚的碗里。再有番茄炒鸡蛋、辣椒炒肉片,还有一盘碧绿碧绿的青菜,一桌子红的绿的,小晚从前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好的饭菜。
“新娘子,你要多吃点,干了一上午的活,把所有房间的地都擦干净了,累坏了吧。”张婶像是故意说给凌朝风听的,一面给小晚夹菜,她的面前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凌朝风淡淡的,自顾自地吃了一碗米饭,见小晚只捧着一只馒头慢吞吞地啃,漠然起身,吩咐彪叔:“把今晚的菜单拿给我看。”
彪叔应着,凌朝风便上楼去了,他扯下另一只鸡腿塞给二山吃,一面舔了舔手指,看着只啃馒头的小晚,与妻子对视了一眼,张婶便凑在小晚耳边轻声说:“这桌上都是猪肉鸡肉,炒菜的油也是我们自己榨的花生油,可香了。”
小晚抬起迷茫又害怕的双眼,张婶温柔地说:“咱们店里不杀人,也不卖人肉包子,你别听外头的人瞎说。好孩子,吃吧。”
“婶……咳咳……”小晚心里委屈,又想开口说话,不想把一口馒头噎在咽喉,憋得原本苍白的小脸儿红得发紫。
“慢点儿慢点儿。”张婶连忙给她盛了一碗汤送下去,“你看你只吃馒头,能不噎着吗?”
听见动静,凌朝风在二楼稍稍探出身子往下看,便见张婶抚摸着穆小晚瘦削的背脊,而她犹犹豫豫地,终于往嘴里送了口菜。
隔着一层楼,都能看见她眼睛一亮,精神大振,身上又透出了昨天雄赳赳冲向白沙镇时的气息。
正文 007 这戒指不是我的
彪叔做的饭可好吃了,饱餐一顿的小晚,越发有了精神和力气,干活时脸上都是美滋滋的。
凌朝风下楼预备去码头迎接官船时,正遇上小晚抱着一大摞替换下来的床单枕巾,她和张婶笑眯眯地走过来,可一见着自己,立刻收敛笑容放慢脚步,低着脑袋躲在张婶背后。
楼底下,二山拿着马鞭已在等候,凌朝风大步而去,只听得外头马儿嘶鸣,接着便是利落迅疾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们干活儿吧。”张婶对出神的小娘子说,“太阳落山时,客人就要来了。”
小晚连忙跟上,两人在后门外的井水边洗床单枕巾,洗到一半时,彪叔给送来俩大苹果。
彪叔把大的给了小晚,小晚想要吃小的,推辞之间,再次露出了手腕上的伤痕,而先头干活时,张婶就瞧见了。她伸手想看一看,小晚躲过了,捂着自己的衣袖,垂下眼帘吃苹果。
“甜吗?”
“嗯。”小晚轻声说,“我很久没吃过苹果了。”
张婶摸摸她的脑袋:“慢慢吃。”
小晚没有多话,有的吃她便吃,将来离了这里,怕是再也吃不上这些好东西。虽然婶子是好人,彪叔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坏……可是她害怕凌朝风,她怕凌朝风打断自己的腿。
吃完苹果,先洗手再洗衣服,小晚又看见玉指环,却是在水里也摘不下来,她伸手问张婶:“婶子,这戒指,昨夜我就戴着了吗?”
张婶摇头:“不知道呀,怎么了?”
小晚说:“这戒指不是我的,我也摘不下来。”
张婶伸手帮她,果然摘不下来,找彪叔挑了些花生油抹上,也是摘不下来。漂亮的小娘子,一双手却不怎么样,像是生过冻疮,关节有些肿大,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才摘不下。
“昨晚洗澡时,我就戴着了吗?”小晚问。
“你要问掌柜的才行。”张婶捧起洗好的床单准备去晾晒,很自然地说着,“是掌柜的给你洗的澡。”
小晚呆滞地看着张婶,张婶奇怪地看着她,半晌才明白过来,尴尬地问:“你不知道?”
那之后,小晚躲在楼上,坐在楼梯口一动不动,彪叔夫妻俩忙进忙出的,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娘子就像石雕似的定在那儿,可怜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目光是死的。
但眼下,容不得他们来照顾小晚,暮色徐徐降临,轰隆隆的马蹄声车轮声便近了。
“孙大人要到了。”张婶在楼下对小晚说,“你回屋子去吧,他们人多,没什么事不必出来。”
小晚一怔,听见门外像是有好多人的动静,这才从楼梯上站起来,回到了她的“婚房”里。
刚合上门,就听见银铃似的笑声,她好奇地从门缝里往下看,但见粉面红唇的年轻妇人摇曳婀娜地走进来,她衣衫华丽身姿妖娆,团扇掩面娇然笑:“老爷,咱们就住在这破地方?”
“休得胡言。”跟进来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男子,衣冠楚楚,小晚也不认得那是不是官袍,不过他们这小地方,还真是从没见过这般华丽的人物。
再跟着,便是凌朝风,他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气质清朗,可是一进门,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地一抬头,和小晚的目光对上了。
小晚心里一哆嗦,忙躲了起来。
楼下笑声阵阵,小晚心里咚咚直响,眼睛里没出息地跑出泪珠子,她抬手一抹,双臂抱着胸口沿着墙壁蹲了下去。
“娘,我怎么办?”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被人看光了身体,凌朝风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给自己洗澡呢?
“晚儿。”张婶突然在门外喊她,一天下来彼此已经熟悉,小晚恳求张婶不要喊她内掌柜或是新娘子什么的,婶儿便这般唤她的名字。
“掌柜的叫你下去做事。”张婶隔着门说,“人太多,忙不过来。”
正文 008 银子,银子!
小晚勉勉强强跟着张婶下楼,她直接去后厨打下手,不肯到大堂里见人。只晓得外头热热闹闹,那位年轻的夫人不知有什么高兴的事,总是在笑,一声声“老爷老爷”地喊着,柔媚无比,酥麻入骨。
张婶进厨房拿菜时,偶尔和彪叔嘀咕几句,小晚不爱多管闲事,只专心致志地洗碗洗菜。
“彪叔,好久不见。”忽然有一把温柔的声音响起,便见一位气质稳重、模样得体的夫人缓缓走来。
她瞧着不似方才那位年轻,仿佛和孙大人差不多年纪,和气地说着:“不必忙这么多菜,老爷来,只是来见见故人,叙个旧。”
彪叔张婶纷纷向这夫人作揖,道着:“给孙夫人请安。”
“客气什么,没有凌掌柜和你们,哪里来的孙夫人。”她目光瞥向小晚,笑道,“店里新来的小丫鬟?”
张婶想要解释,可小晚不愿别人知道她和凌朝风的关系,便抢先道:“孙夫人吉祥,我是客栈新来的丫鬟。”
彪叔和张婶看看小晚,夫妻俩有默契,都不作声。
孙夫人走来,摸摸她的脑袋:“长得真水灵,模样这样乖巧,定是个好孩子。”
不多久,孙夫人便走了,小晚似乎明白,那位孙大人有两房妻妾,不过她对别人家的事不感兴趣,现下依旧满心想着,如何解决自己和凌朝风的婚事。
入夜后,店里终于安静了,孙大人和妻妾住在二楼客房里,随行的侍卫仆人则在大堂里打地铺,他们没资格和主子平起平坐,即便客栈里还有很多客房空着也不成。
“晚儿,你把热水送到云莱房,孙夫人那间屋子。”婶儿吩咐小晚道,“店堂里都是些粗汉子,我来应付他们。”
小晚记得二楼每间房门外都挂着门牌,每间屋子都有名字,虽然笔画特别多,她没几个认得的,但是云这个字她认得,便硬着头皮捧着热水上楼来,照着“云”字找去。
偏偏孙大人和二夫人住的那一间,叫“云蓬”,小晚站在门前辨别“云”字,便听得里头娇…声迭起,柔媚的女声像是在求饶,又喊又叫“老爷不要……啊……老爷,我受不住了,老爷……”
“你在听什么?”忽然,热热的气息喷在耳朵里,小晚一哆嗦,差点摔了手里的水盆,但凌朝风接住了,一手端着盆,一手拽着小晚,把她从靡靡之音里拖出去。
小晚又不是傻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那声音毫无疑问,就是在行房事,这本是夫妻之间最寻常的事,她后娘也经常叫得吓死人……
“端进去,这里才是孙夫人的房间。”凌朝风冷冰冰地说。
小晚颤颤地再次接过水盆,尽量不触碰他的手,但是刚才被他抓着胳膊,这会儿还稍稍有点疼,凌朝风的力气真是巨大无比。
“送了水就回房,没你的事了。”凌朝风说着,绕到对面,从那边的楼梯上三楼去了。
小晚松了口气,敲开了孙夫人的房门,端着热水进门时,却见孙夫人匆匆擦掉了眼泪,她让小晚把水盆放下,随手便赏了她一块碎银子。
出得房门,小晚捧着碎银子两眼放光,心里一个激灵,蹬蹬蹬地跑到三楼,迎面遇见凌朝风,凌朝风蹙眉愠怒:“有客人在,你跑什么?”
“银子,银子!”小晚稀奇地举着那块碎银子,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挣到银子,她激动地问凌朝风,“这够两吊钱吗?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