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晚怎知是儿子来了,只觉得狂风大作飞沙眯眼,士兵搀扶着她说:“夫人,这里要起风了,我们走吧。”
霈儿忘记了这里是海滩遍地细沙,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立时返回云端,运用法力,将乌云无限变大。
“将军,您看。”海岸上,将士们指着天,惊愕这天变得如此迅疾。
霈儿嘿嘿一笑,用屁股一顶,两团乌云相撞,顿时电闪雷鸣,云团兜不住沉甸甸的雨珠,倾盆而下。
霈儿顺势入海,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直将海面搅得波涛汹涌惊涛迭起。
远处战船的黑影在波涛中挣扎,掀起的海浪,能有城墙那么高,一浪拍下去,桅杆折断帆布撕裂,隐约可见有船员跌入海中。
“卫将军,是天助我大齐!”这里的水师将军惊叹不已,“我守海十几年,这一片海域冬日里从来都是风平浪静,且要夏日台风时,才能有这样的景象。我还在想,西罗国果然狡猾,挑准了时机来犯,避开风雨天。”
卫腾飞也是热血沸腾,看着西罗国的船队在海浪中垂死挣扎,气势大振。但他带兵打仗,不是一味猛杀,虽然还是头一回来协助水师作战,攻守之道不外乎那一些。
于是与水师将军商量,准备了十艘战船,待风平浪静后迎上去,不为作战,而是看看西罗国,是否需要“援助”。
霈儿在云端翻腾,鼓起腮帮子,呜呜地朝下面吹着风。
在他眼里,这些庞大的战船,和娘亲给她折的叶子船一般大小,一口气就能吹倒一片,将他们船上载的火药大炮悉数吹入海底。
最让他痛快的是,今日可不是偷偷摸摸来救娘的,他是奉旨前来呼风唤雨。
大齐有千年国运,将有二十一位皇帝继承这个国家,前二十位皇帝都将得天助,第二十一位,自然就是亡国之君。
但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这片大陆所承载的命格,千年后的事不值得惋惜,千年后必然有千年后的风采,但眼门前的事,不能不管。
和康帝得天助,正如他自己所骄傲的,任何事都能化险为夷。他的父亲当年东征西讨,战无不胜,亦是有天助。
但,天只助自助者,他们父子或是将来的孙辈昏庸无道,自然就以大齐国运来抵偿,千年变百年,百年变十年,皆有可能。
正如太上皇推翻赵国自立为帝一样,当世道没落时,必然会有能者出世,改天换地,生生不息。
霈儿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整艘战船在狂风中倾倒,他伸出胖爪子,把人家再扶起来。
且说小晚退回内陆,与被保护的百姓一起,他们在高地之上,能远眺海面的情景。头顶的天虽然阴沉沉,但无风无雨,可是很远很远的海上,真真昏天黑地。
一辈子在这里生存的渔民岛民们,都惊讶不已,纷纷感慨,连老天爷都帮他们。
凌朝风去接了粮草赶回来,便知道西罗国的船队到了,打仗有将士们,他自然要先找小晚,不等他在人群里找到妻子,小晚已经一眼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相公,朝他飞奔而来。
凌朝风俯身一把将妻子搂住,抱上马背。
“相公,你看。”小晚指着远处的大海,凌朝风将马匹引到至高处,昂首眺望,只见一艘艘战船不堪海浪折磨,接连倒下,惨不忍睹。
“一、二、三、四……”小晚眯着眼睛,想数一数西罗国究竟派了多少艘战船来,数着数着,心里还是慌张了,“相公,他们为什么能有这么多船。”
凌朝风亦是很严肃地说:“这一次有天助,下一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我们大齐在不断强大,四海之外的国家也在强大,逆水行舟,我们不进,就只能像今天这样,战战兢兢,祈求老天的帮助。”
“相公,那我们是不是要造很多很多船?”小晚问。
凌朝风欣然道:“不错,这一次的风波过去后,回到白沙县,我恐怕又要多些任务。”
小晚问:“要常常出门吗?”
凌朝风道:“头两年必然是。”
小晚眼眉弯弯地笑着:“我跟着相公一起,我现在坐马车骑马都不晕啦。”
那边厢,霈儿见爹娘都来了,立刻飞身而来,卷起的大风,惊动了爹爹的坐骑,凌朝风勒紧缰绳,将妻子护在怀中。
小晚探出脑袋,感受着无形无状的大风,风似乎将他们团团包围,打着圈圈。
虽然这样的念头很奇怪,她也不敢对凌朝风说,但为何此刻肌肤感受到的,是仿佛霈儿在怀里撒娇的绵软滑腻。
小晚笑了,笑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可是特别得安心踏实。
霈儿蹭上来亲了一口娘亲,又飞回海上,继续和西罗国的战船玩耍。
他奉旨降雨,不能多一滴水不能高一尺浪,一切都是有定数的,这会儿距离他收工回家还早着呢。
然而那一边,皇帝一行已经顺利抵达,不见卫腾飞等大将来接,项润便知道西罗国的人到了。
万万没想到,之后赶来的人竟是说西罗国数十艘战船被海浪所困,就在大齐将士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倾倒沉没,惨不忍睹。
项润和似烟面面相觑,似烟轻声道:“是老天爷在帮皇上。”
皇帝却想起女儿那日搅乱棋局,仿佛就预示着今日,心中虽喜,但肩负的责任更重。
西罗国此次失利,怎么能甘心,等他们退回去重整旗鼓的时候,大齐必须建立强大的海防。
他携手皇后,一同踏上沙地,那一边卫腾飞带着将士们,远远地迎来。
凌朝风在高处见帝后驾临,忙带着小晚下来,随众一起拜倒行礼。
乌泱泱的汉子中,独独小晚一个女子,自然是惹眼的,而皇后一眼就看见小晚发髻上的莲花玉簪,是她挑选的,赐给凌掌柜和新娘的贺礼。
她欣然笑道:“你就是凌掌柜的妻子?”
小晚突然被带来见皇帝皇后,吓得直哆嗦,明知道皇后在问她,话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还是凌朝风镇定,向帝后禀告:“内子小晚,初见天颜太过紧张,还望皇上娘娘恕罪。”
皇帝与似烟对视一眼,彼此会议,项润随卫腾飞往海边走,蓝眼睛的哈斯王子自然也相随。
这一边,似烟身旁的宫女已经将小晚搀扶起来,女眷们往后退入营帐。
小晚一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后身后,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喊着“嫂嫂”,小晚这才抬起眼眸,只见衣衫华丽珠环翠绕的寒汐站在那里。
她穿得太繁重了,可顾不得这么多,提起裙子,就朝自己跑来。
“寒汐……”小晚心头一热,跑上前,姐妹俩抱在一起,寒汐又哭了。
她憋了一路,一滴眼泪也不掉,在看见小晚时,终究忍不住了,在小晚的肩头哭得好伤心,一声声“嫂嫂”,直叫小晚的心也碎了。
似烟含笑站在一旁看着,吩咐宫女去搀扶劝解。她又看见远处围观的百姓,大方含笑,朝他们挥了挥手,那里的百姓顿时热闹起来,吓得侍卫们赶紧请皇后到营帐里去。
小晚便搀扶着寒汐,跟随皇后,一步步走进营帐。
寒汐被册封了县主,配与哈斯王子代表大齐前往西罗国和亲,她穿戴全套朝服,头上顶着沉甸甸的金饰,身上衣衫层层叠叠,袖子大的拖在地上,行动十分笨拙。
小晚担心地问:“你的背还疼吗,穿得这么笨重,吃得消吗?”
寒汐摇头,轻轻抽噎着,不言语。
她搀扶寒汐坐下,见上首宫女们围绕着皇后,三两下的功夫,就歇下了她身上繁重的配饰和外衣,皇后松了口气,看向小晚,便笑了。
小晚忙把目光收回,但忍不住又抬眼看,她怎么觉得,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位仙女一般……
是梦,小晚想起来了,那荷花池畔的梦,站在远处的人,仿佛就是眼前这位皇后。
“我好像见过你。”皇后却先开口,“瞧着很亲近,不陌生,像是早已相识多年。”
“民妇不敢当。”小晚忙跪了下去,被边上的宫女和气地搀扶起来,说道,“咱们娘娘是最不讲究规矩的,夫人您别动不动下跪,那还怎么好好说话呢。”
她们说罢,就来搀扶寒汐,说是要带她去换衣裳。
“嫂嫂,您和娘娘说会儿话,我一会儿就回来。”寒汐自然不傻,明白宫女们带她走,是皇后想和小晚说话的。
一时,营账里人空了,外头时不时有脚步声传来,还能听见很远很远的海面上雷声轰鸣。
“你叫小晚?”似烟道。
“是,民妇叫穆小晚,是黎州府白沙县青岭村人。”她低垂着脑袋,手指缠在一起,紧张极了,相公不在身边,她都不会说话了。
皇后欣然道:“我没问你是哪儿的人呀,你别紧张。”
正文 204 一见如故
小晚不知所措,皇后却笑语盈盈,招呼她走近些,招呼她一起坐下。
“娘娘,我不能和您一起坐……”
“不要害怕,这里又不是皇宫。”似烟说着,主动握住了小晚的手。
彼此的手交叠,皆是温暖绵软,似烟心底一颤,小晚亦如是。
仿佛有奇怪的感觉往心里钻,小晚对于皇后的畏惧,顿时烟消云散,虽然她还是恪守尊卑,但眼前的人,突然就变得无比亲切起来。
“娘娘,我没猜错,您好美好美。”小晚敢开口了,欣喜地说,“卫将军那样英俊威武,我就一直想,娘娘一定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似烟笑问:“你和我家哥哥很熟吗?”
小晚说:“很熟呢,将军爱吃什么我都知道,这些日子但凡在一起,都是我为将军做饭。”
似烟细细看着小晚,虽然那样的想法很自私,她就希望有一个体贴细心的女子成为嫂嫂,能照顾哥哥一辈子,可哥哥娶妻,必定是心爱的女子,怎么会为了一口饭就与人成亲呢。
“小晚,在山里那些日子,我哥哥对毕寒汐怎么样?”似烟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把你看见的,都告诉我可好?”
说起来,小晚在山里时,每天忙忙碌碌,根本没留心卫将军对寒汐有什么不一样,倒是一开始那样凶的态度,让他印象深刻。当她意识到时,相公还笑话她,怎么现在才察觉。
所以小晚能回忆起来的,在山里的光景,说出来不过是些关心和照顾,不暧…昧也不奇怪,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皇后听了直摇头,苦笑道:“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本来就是,我哥哥那样的人,眼里只有兵只有武器,怎么会有女人。”
小晚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忙道:“可是圣旨传来的时候,知道寒汐要嫁给蓝眼睛王子,将军可难受了,这几天都没开心过。”
似烟来了劲头,抓着小晚的手问:“是真的,他很难过,他有没有说什么。”
小晚道:“没说什么特别的话,之后就一直等着皇上和您来,等着西罗国的船来。”
两人越说越投机,小晚这些日子帮忙照顾卫腾飞的饮食起居,将军如何,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了,皇后问了好些话,最后更是商量起来,如何让他们见上一面。
那一边,寒汐换了轻便的衣裳,重新回来,只见小晚和皇后并肩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亲如姐妹。虽然觉得新鲜,可小晚这样好的人,谁都会喜欢她,能和皇后投缘也不稀奇。
大海上,暴风雨渐渐停息,霈儿吹散乌云,终于收工了。
这一顿折腾,真真把他累坏了,要立刻飞回家去吃爷爷做的大肉丸子,知道爹娘一切安好,便毫无顾忌地走了。
云开雾散,湛蓝的大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西罗国战船遭受重创,哈斯王子站在岸边看着,内心很复杂。
皇帝赞同卫腾飞的决定,派出十艘大船去迎接,明面上是提供援助,实则也是要将敌人的底细一探究竟。
西罗国此行,来势汹汹,谁能想到,即将和大齐正面交锋时,遭受一场罕见的暴风雨袭击,数十艘战船悉数受损,火药大炮沉入大海,失去了全部战斗力。
大齐战船靠近时,只见海面上漂浮着无数西罗国人,因很多战船沉入海底,而其他受损的船载人有限,这些人只能抱着浮木暂保性命,大齐将士将他们救上来,而后引导西罗国受损的战船靠岸。
乌泱泱的战船,纵然受损严重,还是气势逼人,项润看在眼里,心中默默盘算,大齐要建立这样强大的海防需要多少年。
年轻的帝王头脑很清醒,他明白,下一次,绝不会这么幸运。
失去战斗力的西罗国人,上了岸就完全被卫腾飞的人控制住,那毕竟是骁勇善战威名赫赫的川渝军,光是往人前一站,对方就已经能估摸斤两,岂敢轻举妄动。
皇帝仁善,派军医太医前来救治西罗国人,但因言语不通,哈斯王子和他的手下,只能前去帮忙,他当然就见到了,此次带兵前来的大将,将他带到了大齐皇帝的面前。
军营里,听闻大齐不费一兵一卒就控制住了西罗国大军,众人一片欢呼,皇后知道有哥哥在,她和皇帝可高枕无忧。而眼下,哈斯王子早晚要离开,他到底能不能带走寒汐,也全在哥哥一人身上。
皇帝直到深夜,才回到大营,虽然疲倦,可异常兴奋,搂着似烟说了许多许多对于海防的期望,而这一块,恰恰是太上皇从未重视过的。
似烟本想对皇帝说哥哥的事,见他如此激动,便将私事暂且搁下,只怕眼下哥哥也一心想着如何将西罗国人撵走,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第二天一早,卫腾飞带人来大营接皇帝去海滩边,跨刀站在营帐外时,只见六七个宫女拥簇着毕寒汐从边上的营帐里出来,寒汐穿戴着繁复的县主礼服,一步一步走得很辛苦。
不经意地抬起头,与卫腾飞四目相对,寒汐想起来这个男人答应她,一定会送她去西平府,心中感怀,眼眶也跟着湿润了。
她还是太爱哭了,爱哭的女孩子,不会讨人喜欢。
寒汐赶紧把眼泪忍下来,冲着卫腾飞一笑,是想谢谢他,那些日子的照顾,也感谢他,守住大齐的海岸。
可是这一笑,却叫大男人心酸难耐,僵硬地把目光避开了。
见卫腾飞转过身去,寒汐心头一空,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从前曾为有过。但她不敢胡思乱想,今天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据说要见西罗国的大将军,好像还来了一个什么公爵。
这些正经的大事,帝后同行,卫腾飞随侍左右,寒汐被宫女拥簇,哈斯王子带着西罗国的人,反正怎么算,也不该有凌朝风和小晚的位置,益发连做饭洗碗的活儿也用不上她了。
凌朝风就带着小晚去安排粮草,查看这里的海岸地形,小晚跟着相公,一路吃了好多当地的美食。
大椰子砸开了直接喝,那微妙的味道,却特别契合这里的气候。还有香甜软糯的椰子饭,鲜美无比的米粉汤,比小晚脑袋还大的虾,比拳头还大的鲍鱼,小晚一面吃一面念叨着:“相公,将来我们带霈儿一道来可好?”
凌朝风在边上劝她:“慢点吃,别噎着了。”
他们玩得尽兴,吃得痛快,可皇帝这边的事,却沉闷无比。因语言不通,一句话要转几道手才能讲明白,而寒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这一路颠簸积累了疲倦,此刻顶着厚重的首饰衣衫坐在席间,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日落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