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道走了半刻,就快到韩家了,秦游送她到巷口就打算离开,人还没走,就见几个姑娘像受冻的雏鸟簇拥在一起往这边走,他笑道:“看来是出来找你的。”
阿卯见了她们,立刻朝她们小跑过去,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彩月,容容……”
几人见了她,煞白的脸才恢复了血色,带着哭腔开口:“阿卯,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以为你被鬼抓走了……”
阿卯蓦地一笑:“瞎想。”
“欸。”一声关怀过后,一人就低声说道,“送你回来的那个,是秦家公子吧,我见过。”
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远处的人吸引了过去,又簇在一起朝他打量。秦游做事并不扭捏,只管让她们看,可看久了,似乎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脸莫名一热,随即逃离这里。
阿卯无奈道:“别说了,只是碰巧遇见,就央求他送我一段路。”
丫鬟们抿唇笑笑:“碰巧?这种日子有谁会没事出门?”
阿卯的脑中又掠过谢放的影子,她总觉得,那个人影是谢放。正想着,姐妹们忽然纷纷念了句“管家好”,她回过神来,往那一看,是谢放。
他怎么也出门了?
谢放步伐不快,缓缓从丫鬟们身边过去,刚好是掠过阿卯的身边,但他没有看她,只是朝几人轻轻点了个头,说了句“办完了事就快回府”,就走了。
阿卯也不知道自己是脑袋烧着了还是什么,蓦地唤声:“管家。”
谢放闻声转身,韩府朱门高悬的两盏大灯笼在七月的风中轻轻晃动,刺眼的光泽被他颀长的身躯所挡,让阿卯在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个影子,她见过。
就在刚才。
和秦游说话的时候。
☆、第十三章
谢放和秦游认识,而且选了那么隐蔽的地方说话,为什么?
阿卯看着谢放,只觉他这人并不单纯,像隐瞒了许多事。她瞳孔微缩,随即展颜:“我们将纸船都放进河里了,今晚不必和留在府里做事的其他人一起守夜吧?”
谢放点点头,说道:“不必。”
阿卯说完这个,就向他告辞,心神不定地回了房。她真觉得谢放这人不简单,不简单的人,怎么会屈尊做下人。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便努力将今晚的事全都压在心底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酉时还未过,夜幕袭向偌大的韩宅,更显得空荡鬼气。
万鬼出巡的日子,活人里还有一个人也想出去。
韩光可不信什么神神鬼鬼,只想去见他的莺莺燕燕,正是姑娘们害怕的时候,他可不能错过这奇妙的机会。
但是父亲不让他出门,傍晚时他去请示过,结果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他正苦恼着如何出去,在院子里转悠,忽然瞧见谢放往里院走,他两眼一亮,忙喊道:“管家,管家。”
谢放顿步往那看,见了来人,客气道:“少爷。”
韩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今晚要出一趟门,但我爹不许,你给我想个法子。”
谢放微微笑道:“少爷不怕鬼?”
“世上没鬼,就算是有鬼,那我也要做个风流鬼。”说完,韩光还为自己的幽默朗声大笑。
谢放也笑了笑,说道:“我想到一个法子,应该可行。”
韩光忙凑耳上去听,听罢,对他更添了几分信任,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那少爷去吧,我也去给您备点香火。”
韩光欣然同意,大步大步地去了老太太的房里,去求最疼爱他的祖母。
老太太念了一天的经,疲累极了,正打算去就寝,就听说孙儿来了。她脸上的褶子瞬间拧在一起,笑道:“快让他进来。”
门刚开,韩光就进了里头跟她请安:“听母亲说奶奶今天一直在佛堂里诵经,为我们韩家祈福,保佑爹爹和我们的安康,孙儿听了有些担心您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您。”
老太太顿时笑得开怀,召他过来:“就你最孝顺了,你爹方才还让人过来说等会来看我,结果等了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瞧见人。”
韩光转了转眼,问道:“爹爹等会要来?”
老太太还没答话,外头守门的下人就念了声“老爷”,老太太眉眼往那轻瞥:“这不是来了。”
韩光忙坐得端正,见韩老爷进来就问了安,韩老爷“嗯”了一声就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老太太脸一黑:“你日理万机忙你的生意去,我孙儿怎么就不能来看看我了?他来你还不高兴。”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对韩老爷来说,是孝字头上一把刀,还是把钝刀,虽然钝,但还是得给点面子,顺着母亲,否则外面流言蜚语的,对他的名声损害极大:“母亲说得是哪里的话,我就是见他整日晃荡,也不干个正事。你若是有你三弟一半的勤恳,我也不会总管着你。”
提到韩家三弟,韩光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他知道自己不成器,也知道韩三弟聪慧博学,讨人喜欢,但是——那是二叔的儿子,又不是他爹的。所以总这么被对比着,他也烦得很。
“父亲,您来了正好,我想等会出门,带着几个下人去寺庙祭拜,给奶奶和您祈福。”
韩老爷冷脸道:“好好在家待着。”
儿子的本性他清楚,祈福?哼,分明是去风流快活。
韩老太太气道:“光儿要为我祈福,你竟敢拦着?你为何拦着?”
韩老爷慌忙跪下认错,看得韩光差点笑出来,只能紧紧憋着。
韩老太太好好数落了他一番,就让韩光出门去,还嘱他早点回来,不要累着自己。韩光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上了马车,车子还没拐出巷子,他就用帕子包着篮柄,将篮子扔了出去,连帕子也不要了,嫌恶道:
“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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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都是谢放疏离阿卯,现在他发现阿卯在特地疏离他。
原因不明,但谢放觉得如此也好……正合自己的意。
于是除了在谢放交代大宅事务的时候才说上两句,两人私下互无交集,这令韩光十分不痛快。
阿卯的容貌是好,但她太过娴静,比不上他的莺莺燕燕,因此自从察觉到谢放对阿卯有意,他就不曾再垂涎阿卯。可他老子垂涎阿卯的事,他可是知道的。
谢放是个好帮手,所以韩光想拉拢他,让他更忠心自己,那投其所好,就是最好的拉拢手段。钱他是给不了谢放的,因此想把阿卯留给谢放。
谁想不知为何,谢放和阿卯竟然不闻不问了。
他让小厮仔细打听了下,当即恍然——谢放那个呆子竟然在中元节时把阿卯派去烧纸钱,却独独留了翠蓉在府里。
“而且啊,当晚阿卯走丢,还是秦家少爷送她回来的,亲自送到了巷子口。”
韩光差点没被谢放气死,他自知没什么本事,但对女人心还是很有信心。
这日一早,他用过早饭后就将谢放喊到一旁,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去,送给阿卯。”
谢放低头瞧去,手里多了盒胭脂。他看看韩光:“送给阿卯?”
韩光弯弯眉眼,缓缓点头——既然他不主动,也不会讨姑娘喜欢,那就让他推他一把。去吧,把这胭脂送给阿卯,就等和解了。
谢放瞧了胭脂盒许久,替二少爷送给阿卯?
二少爷又对阿卯起意了?
他下意识要婉拒做中间人,可韩光又拍拍他的肩头:“去吧,别让我失望。”
不等他拒绝,韩光就跑开了,还想着这胭脂送出去,误会就此解开,他帮谢放得了美人心,他还不感激自己么?
韩光想着,几乎笑出声。
只留下谢放杵在那,不知该不该将这烫手芋头送走。
想来想去,他将胭脂踹进袖中,决定拿给阿卯,以她的性子,是不会收的,至于不收的理由,就由他来跟韩光说,最好让韩光死心,不再缠着阿卯。
等他走了几步,才觉得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管家。”
三四个姑娘的声音在身后齐齐响起,其中一个声音很小,很轻,但是分外入耳,像乱风吹入林中,在千万片树叶拍手吵闹时,还是能让人辨认出在林中叩响的玉佩声。他缓缓转身,果真看见了阿卯。
他的视线一瞬停留,一瞬移开,点了点头就道:“去干活吧。”
“是。”
丫鬟们各自忙活去,阿卯也要走,她在最后,将要掠过谢放身旁时,忽闻他低声“等等”,她心头咯噔一声,只因这是这六七天以来,谢放头一回主动跟她说话,还要私下说话的模样。
俏眼微抬,明眸有困惑,有涟漪,一瞬美如画卷。谢放心上微怔,说道:“这个。”
一个深红的胭脂盒子从他清瘦修长的手指递来,直递到阿卯面前。她愣了愣,脸竟不可抑制地红了。谢放说道:“这是二少爷让我转赠于你的。”
俏脸刹那失去了那抹娇艳,连眼神都黯淡了下去。阿卯想也没想,推开他的手:“我不要。”她咬了咬唇,抬眼看他,“以后也请谢管家不要再做这种事。”
满眼的责备,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谢放微顿:“好。”
他将盒子收起,动作很快,快得生怕阿卯反悔。
阿卯没等他转身,自己先背身离开了,双手绞着,绞得指骨发白。
满心等着谢放来道谢的韩光坐不住了,让小厮去打听了几回,最后小厮回来,手里还多了盒胭脂,一脸莫名:“管家让我将这个送回来,说阿卯不爱这个,让二少爷别总往她身上费心。”
“姑娘怎么就不爱这个……”韩光一顿,抬手阻止他继续说,“等等,你说我往她身上费心?”
“是谢管家说。”
韩光到底是万花丛中过的人,他几乎跳了起来:“呆子啊!呆子啊!出谋划策的时候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自己这就成个蠢人了。”
他使劲揉着额头,拿了胭脂盒就往外走,小厮追上去问道:“少爷您去哪?”
“去找阿卯。”
韩光要找个下人容易极了,只是几个丫鬟凑在一块,都找不着单独说话的机会。他等了一会丫鬟们还没散,可是那群丫鬟一时半会没散开的意思。他突然想自己为什么要单独等阿卯,再将胭脂给她?
想罢,他快步走向那群正拾着地上枯叶的丫鬟们,径直走到阿卯面前。
他的出现很是突兀,眼尖的丫鬟都瞧见了他,一时顿在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齐齐问安。
阿卯两手还有枯叶,也跟他请安,本来忘了刚才胭脂盒的事,但她一眼就看见他手上的盒子,神情顿时有了变化,渐渐趋向苍白。
韩光哼声:“手,伸出来。”
阿卯想着自己有满手的枯叶,也不怕他抓自己的小手,便将手伸出去。转眼那胭脂盒子就“啪”地拍在那枯叶上头,看得围观的丫鬟们低声炸锅。
阿卯的脑袋也是嗡嗡直叫,她没想到她拒绝了谢放的转交,这二少爷竟直接送了。
她顿觉头疼,偏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就收下来,这下百口莫辩了。
正当她怔神之际,突然听见韩光说道——“这是谢放送给你的。”
轰。
锅再次炸开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谢放喜欢阿卯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
那被众人遗忘许久的上上签,此时又再次被挖了出来,成了下人们闲暇时的趣谈,这一传,比上回传得更开了。
众人都议论纷纷时,唯有谢放和阿卯是尴尬又头疼。
这事传得开,都传到了韩老爷耳中,韩夫人听见,并不反对,毕竟较之这件事,她更不想阿卯成为这家里的四姨娘。今日耳闻,却没听丈夫提起,中午趁他回来之际,就有意无意地说道:“老爷听说了那件事没,谢放喜欢阿卯,还送她胭脂。我瞧着两人也般配,不如老爷就给他们做媒吧。”
韩老爷还念着阿卯,就算谢放办事可靠,又对自己忠心,可他一点也不想将阿卯拱手相让,本该到嘴的东西,哪里有放开的道理。
“我还不知道谢放能待几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将个丫鬟给他。而且阿卯一辈子都是我们韩府的人,若许给谢放,他趁机要我将阿卯的卖身契给他,没过多久就走,这买卖就亏了。”
韩夫人说道:“那你就将阿卯的死契改成五年十年,条件便是谢放也要给你个五年十年的卖身契,这就公允了。既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托人赠礼,那想必是很喜欢阿卯的。”
韩老爷一听,当即嗤笑道:“让谢放为了个丫鬟卖身给韩家五年?他怎么肯,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夫人便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这话换做是在他的身上,是不是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韩夫人心有揣度,下意识不愿多想,连带着阿卯的事也忘了继续劝。
“不过我奇怪的是,光儿对府里的下人一向是呼呼喝喝,这次怎么替谢放做起送礼的事了?这可不像他的所为,他们何时这样要好了……”
韩夫人不喜韩光,一是因为他是大姨娘的儿子,二是有他在,她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她轻轻一笑:“光儿做事向来神秘,你这当爹的怎么会知道。”
韩老爷心中思量,还在想着谢放什么时候和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这样要好了,但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甚至不知道两人何时接触过。
只是谢放的本事倒不小,竟然能让那纨绔的儿子替他送礼。
韩家家大业大,韩老爷身体还硬朗,并没有想过这几年就将家业交给儿子继承。但这是迟早的事,长子是个傻子,目前能考虑的也只有二儿子,所以韩光没出息,他也头疼。
如果谢放能将他引到正道,倒是件好事。
那此事就不该多加管束。
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琴姨娘,韩光的生母。
谢放进韩家,是因在山贼手中救过韩老爷一命,这是救命之恩。二在韩家站住脚,是他前阵子又救了韩老爷一命。
谢放为人不急功近利,做事稳妥可靠,为人沉稳内敛,进府没多久,也将府里上下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琴姨娘听闻儿子亲自出马为他送礼,顿时有了拉拢的心思。
自古都说帝王立业要有幕僚辅佐,那就算是富贾之家,也少不得帮手,更何况她那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她也清楚。
想着,琴姨娘干脆让贴身婢女去请谢放过来,说要和他商议事情。
谁想没过片刻,婢女就回来了,说管家事忙,改日再来拜见。
琴姨娘听了也不恼他不赴约,倒是更加赞许谢放办事牢靠。此时和姨娘见面,也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便安心等他哪日过来,毕竟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日后这韩家会是谁的。
她一点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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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礼一事已经过去五天,阿卯还无颜见谢放,谢放也有意回避她,没有同她太过接近。
韩光突然做出那种事来,着实让谢放不悦。他跟阿卯算是已经恢复了管家和婢女的关系,结果又……
但每次疏离几日,又总有意外的事情让两人没有办法继续疏离。
他们如在绳子两头,中间有人拧结,松开绳子,又拧在一起。松开绳子,又拧在了一起。
又过两日,再新鲜的事也陆续沉寂,加之谢放和阿卯都没有承认这件事,谢放更是说韩光在捉弄自己,没有进展的事,是注定要失去新鲜感,消失在更新鲜的事里。
韩光对这事还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约了谢放见,见面就问:“你对阿卯到底上不上心?”
谢放说道:“还请二少爷以后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韩光讶然:“你这是怪我?”他冷冷笑道,“看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