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相信韩光是可以倚赖的人,绝不会像韩有功那样混蛋。
如今既不用顾虑韩有功,琴姨娘也不反对,似乎一切阻碍都没有了。
“我们一起走吧。”
像已经是婆婆对儿媳的语气,柳莺听得怔然。恰好此时响起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那投映在门上的影子很高大,只是看见影子,就令人心安。琴姨娘轻轻推了推她:“是光儿,过去吧。”
柳莺轻步走了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问道:“做什么?”
那缝隙处塞进一个小盒子,门外人说道:“脂粉。”
柳莺怔住,韩光又道:“带的钱不多……胭脂有些便宜,你将就着用。”
她缓缓伸手接过,这脂粉她没有用过,盒子也并不精美,是十分普通的脂粉。她看着,露了笑颜,紧紧拿在手中,又道:“我身子不便走动,你能不能替我去接成儿和阿喜。阿喜等不到我,肯定急坏了。”
“他们在哪,我去接。”
柳莺将走前就跟阿喜约定好的地方告诉他,韩光片刻也没停歇,就去接人了。他一走,琴姨娘就走了过来,说道:“光儿是真心喜欢你,他待成儿也定不会差的。”
柳莺默然,说道:“成儿已经懂事了,知道谁是他的爹。”
“那种爹,不要也罢,他长大了,定会明白你的苦心。”
“我明白,成儿懂事,会懂我。”柳莺笑笑,又咳嗽起来,咳得脸色惨白。
琴姨娘忙扶着她去躺着:“你先歇着,等成儿接回来,我在隔壁房照顾他,你安心睡一觉吧。”
柳莺也的确是乏了,躺下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她听见隔壁有轻微动静时,还起不来,过了许久才强迫自己睁开眼,想去看看是不是韩光接到了阿喜和她的儿子。
这一睁眼,倒是看见了韩光坐在屋里的桌前,他面前的茶壶都已经没了热气,像是在那儿坐了很久。
韩光听见声音,见她醒了,忙过去扶她起来。
柳莺问道:“接到成儿了?”
“接到了,我姨娘……我娘正照顾他,吃着晚饭。你饿不饿,我去拿点吃的。”
“不饿。”柳莺想去见儿子,但一想自己这个模样不要吓着他才好,就摸了那盒脂粉出来,对镜梳妆。
韩光坐在一旁默默看她,看她梳发描眉,添红抹唇。动作细碎而繁琐,但韩光一点也不觉得烦闷。他看着看着,心中溢出莫大的满足和从未有过的安心。
柳莺见他痴痴看着,也不避讳,见镜中人气色好了起来,又重见明媚,才道:“我走之前,你大哥给了我一袋银子,说是你娘的嫁妆,我让阿喜放着了,等会拿给你。”
“我娘的嫁妆?”韩光知道母亲家贫,出嫁时应当没什么妆奁的,但他知道柳莺也是仓皇离开,不可能带着钱,就信了她。
柳莺这几个月攒下了不少钱,她不想伤了韩光的面子,便谎称嫁妆一事。见韩光轻易就相信了她,她又觉他信得太快:“你不好这样轻易相信人,否则会吃大亏的。”
韩光笑道:“别人说什么,我会三思,但你说什么,我都信。”
柳莺柳眉低垂,微微笑了笑。一笑百媚生,我见犹怜。韩光缓缓探手,贴在她有些冷的脸颊上,说道:“让我来照顾你们吧。”
柳莺眼底含笑,问道:“真的?”
韩光点头:“真的,一辈子。”
柳莺蓦地红了眼,湿了眼眶。韩光又道:“我会好好照顾你和成儿的……虽然如今我也没想好我能做什么,但我会担起这个责任,哪怕是替人扛米挖煤,都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你这半年来,什么都做得很好。寻个小生意做,肯定能有温饱。就是……”柳莺温声,“不要太相信人,留点心眼。”
韩光认真点头:“你说的,我都听,都信。”
柳莺笑道:“看,刚说完,你又犯错了。”
韩光摇摇头,又问:“让我来照顾你们,答应我。”
柳莺怔然看他,看着看着,眼泪便滚落面颊,滴在他的手背上,哽声:“好啊……”
韩光一愣,呼吸微屏,有些不敢相信:“你答应了?”
柳莺笑道:“不是说了什么都信我吗?”
韩光顿时欢喜起来,欢喜得手足无措,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柳莺说道:“成儿还小,你娘也不好走太远的路,你呀,先去买辆马车,备好干粮,明儿一早我们就走,离开这。”
“嗯嗯,我这就去准备。”
“欸。”柳莺伸手拉住他,牵住他的手,顺着他的手滑去,将他抱住,颤声,“谢谢。”
谢谢你愿接受这样出身的我,谢谢你这样真心待我,谢谢……承诺会一世照顾我的你。
韩光怔了怔,许久才想起来,也伸手抱住她。娇弱的身子有些柔弱无骨,只是抱着就让他心疼。
“以后你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柳莺闻声,不由笑了笑,泪珠再一次滚落,滚烫得烙进心底。
韩光从阿喜那边拿了银子时,还诧异母亲怎么会有这么多嫁妆钱。琴姨娘也咋舌,想了一会说道:“定是你大哥多拿了些,用着吧,也是你爹欠我的,这钱不脏。”
韩光也觉得有道理,就拿着钱去买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备了许多干粮,还买了孩童喜欢吃的果点,回来路上见到有烟火炮仗,也一并买了回来,想着给韩成玩。
回到客栈,柳莺房里的灯火已熄,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这才回屋里,他也要好好睡一觉才行,未来的日子,有许多人要他来照顾了。
一早,公鸡刚打鸣,他就起身了。洗干净脸去敲母亲的门,琴姨娘睡不着,早就起身,听见儿子起来,就去收拾东西,让他过去喊柳莺。
韩光敲了敲柳莺的房门,没人应答,便想是不是睡熟了,又或者因为韩成睡得香,她不好应答,就等了一会。可等了又等,还是没人出来开门。他正想着要不要敲得用力些,那来倒水的小二见了,上前说道:“公子?”
韩光见了小二,说道:“正好,你去打盆热水来,等会屋里人要洗漱用。”
小二说道:“屋里人?这屋里的人,半夜的时候就走了啊。”
韩光猛地一怔,小二又从怀里拿出封信给他:“这是他们临走前,那姑娘让我交给您的。”
韩光已经预感不好,心头高悬,颤颤展开信纸,上面只留下五个清秀的字——
“珍重,不再见。”
韩光怔然,墨字刺心,刺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她昨夜说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似没有了一切阻碍,可那些阻碍,永远都不会消失。
斩断一切过往,才能重新开始。
她厌倦了这种日子,她不想再将自己托付给任何人。
她想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再不愿束缚自己。
手中信纸被寒风卷走,飘入雪地中,被雪水浸湿,字迹逐渐模糊,像是模糊了两人的一切,渐渐化为雪水。待明年春来,入江去,便再也不见一点痕迹了。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韩府正在办丧事; 这几日也无人上门拜年。韩府更是冷清,不过韩老爷已经接受了这种冷清,并不在意。谢放问及可要减少一些下人时; 韩老爷说道:“不必,这大大小小的屋里; 迟早会再填满人。”
连钱都不怎么在意了,谢放知道韩老爷实则是遭了打击,但他本人却好似并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种打击不过是种自我麻痹罢了,果然,等韩二老爷死皮赖脸地来要钱时; 韩有功勃然大怒将他喝退,谢放心中冷笑,像韩有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在乎钱。
韩二老爷被拒之门外,颇为气恼。他过年不用钱; 可自己要,等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他还要陪妻子回娘家。想到梅家那样势利眼,手头没钱的他就觉得要活不下去,到时候妻子定要念叨死他。
这可就烦人了。
可他的兄长似乎下定决心不给他钱了。
他出来后便冷笑:“连儿子都没了; 还留着钱做什么。”
谢放听见,便道:“二老爷说的这些话,还是不要让老爷听见的好。”
“我也没有说错。”
谢放没有多言,只是轻念了一句“没了子嗣可留; 也仍可与外人行善”。韩二老爷听见,说道:“外人?他还有个弟弟。”
谢放轻轻一笑:“二老爷太看重自己了。”
“你……”韩二老爷忽然觉得这话的苗头不对,他怎么听着……谢放有自信让他哥将钱给他?
这当然不可能,他那哥哥就算再怎么信任谢放,也不可能给他家产。但谢放的举止实在怪异……韩二老爷拧眉看他,回去的路上越发觉得谢放刚才放肆逾越礼数了。
一个小小的管家,却敢对他韩府二老爷说这种话。
他拧眉紧盯他,说道:“谢管家好像话里有话。”
“二老爷多想了。”谢放说完,嘴角微扬,在韩有焕眼中,甚至嚣张张扬。
韩二老爷狐疑地看他一眼,满腹疑虑地离去。难道……谢放也盯上了这笔家产,甚至已经在谋划什么?
他兄长虽然解了毒,但近来事多,身体并不见好转,看起来离死不远了似的。那若是他突然死了,谁最有可能得到家产?
他总觉得不会是自己,因为他见不到兄长的印章,可谢放近来代为处理里外事务,常接触印章。他若是伪造一份遗嘱,届时再贿丨赂官府中人,那这钱,就可以完全吞掉。
自己一没钱二没权,拿什么跟谢放斗?
韩二老爷一细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谢放城府太深了,他早就觉得这年轻人不对劲,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他这样不简单。
兄长这妻离子散的,该不会也是谢放捣鬼的吧?
不对,谢放哪里有这种本事,耍点小聪明还行,大事成不了。
呵,他想侵吞兄长的家产?休想。与其让他吞了,倒不如……他自己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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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出殡后,韩家撤了那白绸白纸,又陆续有宾客前来,韩家这才恢复了些生气,不像之前那样阴森冰冷。
原定了要回家过年的宋大夫因韩老爷毒发,没有回到八十里外的家去,因韩老爷挽留,又本着医者父母心,他答应过了元宵再走。而今才初十,短短五日,十分难熬。
这日正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就听见有人过来敲院子大门,说有故人来探望他。
宋大夫起身一瞧,见了那老翁,便笑了:“我说我哪里有什么故人。”
鱼翁边提着手中腊肉边朝他那走,笑道:“过年的时候去你家找你,谁想你竟没回家。老太太知道我路过横州,就让我提了年味来,否则我才不往这走。”
“我娘也真是,我明明说了元宵回去,也不差这五天。”
“天下父母心。”
鱼翁坐在石桌前,将那腊味放下。宋大夫也不捣药了,问道:“路过?你这是又要去哪里的衙门支援?”
“不远,等会我就得走了,虽然天冷,但能早一日见到尸体就能早一日协助衙门破案。”
鱼翁做了那么多年的仵作,接手过不少案子。在各州各县交界处发生命案,原则上两界仵作都不得验尸,此时便要向外请人。鱼翁在界内名声响亮,所以常有人请他过去。地位虽低下,但奖赏丰厚,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而今宋大夫却觉得好友并不欢喜,他问道:“在想些什么难事?”
鱼翁笑笑说道:“查完这个案子,我就不做了。”
宋大夫对他了解颇深,不由诧异:“为什么?”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沉默片刻问道,“你还是放不下当年那个案子。”
鱼翁默然,他缓声说道:“当年的惨案,便是在元宵之际……如果我在验尸之后,亲手将那邵家夫人少爷藏起来,而不是让他们赶紧离开,或许他们也不会在半路被截杀。”
“你做的够多了,无需自责。”
鱼翁摇摇头:“邵家老爷是我验的尸,邵家夫人……一众随从,都经由我手。”
“不曾见到那少爷?”
“血案发生在山路上,一侧是悬崖,以那些人的残忍手段,只怕是直接将那孩子扔下悬崖去了。我曾下山去寻,可发现崖下是大河,尸骨难寻。”
宋大夫也重重叹了一口气,好友放不下,每每提起,也像一根刺刺在他的心上。
“只是奇怪的是……我这两年大概都要信鬼神了。”
突然提及这个,宋大夫问道:“怎么了?”
鱼翁说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当年参与过这件惨案的官员捕头衙役们,这五年里……陆续死去。我心中放不下这件事,便一直有留意,谁想陆续听闻他们意外死去的消息。我问过同行,他们都说的确死于非命,可又没有任何查凶的线索,做得天衣无缝,同行都盛传只怕非人所为。”
“世上哪里有什么鬼神。”宋大夫不喜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他叹道,“指不定是那邵家少爷没死,回来寻仇了呢,只是谁都不知道。”
鱼翁知道这是安慰他的话,微微笑了笑:“若真是那样,我就算能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线索来,也不查凶。”
邵家的事宋大夫多少听他说过,但所提甚少,也并不太了解。只是说当年官员包庇,却不知是何人让他们包庇,而今当年涉案的人神秘死去,也难怪他要怀疑起怪力乱神的事来了。
宋大夫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什么事来。他手中茶盏几乎摔在地上,眼底抹上一层惊慌神色:“邵家家主当年是如何死的?”
“老友,我同你说过的,就不要再让我重复了,我心中不舒服。”
“你说就是了,我忘了。”
鱼翁叹道:“被人杀死在狱中,但实际上,就算没有内鬼动手,他也活不了的。他遭人下毒,好几年的光景在那,毒已入了骨髓,就算是你出手,也未必能救下来。”
宋大夫怔然,茶杯悄然摔在地上,碎做瓷屑。
鱼翁见他脸色大变,忙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宋大夫想起当日韩老爷毒发时,有人跟他说过一样的话,毒入骨髓……银针也探不出来。
他又想起好友第一次来府里时,曾与谢放碰面,那时好友便说,那年轻人可是认得自己,否则怎么好似有些意外。
邵家家主死后,他这好友曾劝阻邵家夫人和那小少爷,让他们赶紧离开。
那小少爷……
自从谢放入了韩家后,韩家就不断出事,每件事都牵扯不到谢放身上,可每件事都是在他到来之后才发生的。
韩家当年突然以富贾之家搬迁到横州,谁都不知道他们曾在哪里做生意,但有钱人素来神秘,就无人追踪怀疑过什么。
难道……
宋大夫不敢再想,种种巧合,似乎就变得不像是巧合,而是一切吻合了。
鱼翁见他脸色越来越差,问道:“你该不会是自个得病了吧?”
“我想我是真的病了。”宋大夫渐渐缓过神,抬手抹去额上冷汗,说道,“我或许该跟你一样,回乡下去,不再过问外面的事,反正钱已足够安然过日子了。”
这韩家,似乎……不能再待下去。
“好友,你的心结,兴许可以放下了。当年邵家的孩子,或许……真的没有死。”
鱼翁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喝了一口闷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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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您要走?”
谢放对宋大夫的请辞颇为意外,阿卯也觉得意外,便问:“宋大夫说的走,是提前走,不想拖到元宵佳节吧?”
宋大夫摇摇头,边给阿卯拆去手上纱布边说道:“是离开韩家,回乡下去。我母亲年迈,也盼着我能回去。”
谢放和阿卯相觑一眼,宋大夫要走,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