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妻有四个丫鬟,妾不能也一样,琴姨娘此举思虑周到啊。”韩有焕说道,“那你就去找吧,何必问我。”
“老爷临出门前,说府里需要决策的事要找您。”
“可内宅的事就不用问我了。”
“这点老爷倒没吩咐,所以怕找来的丫鬟不合意,等老爷回来见了,责怪于您,毕竟二老爷现在暂时当家。”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韩有焕,丫鬟选得好没他的功劳,但是万一选了个像翠蓉的那种疯子,伤了他的大嫂,那过错就要推到他的身上了。
他想了想说道:“你找到丫鬟后,将她领过来让我看看。”
“是。”
不到正午,那个小姑娘就来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清秀,由守门的下人领进来时,东张西望地往四下瞧着,有些不安,但又好奇。
“安大哥,这小姑娘就是那个新来的丫鬟吧?”
下人往那看,只见一个俊俏姑娘正朝自己问话,他立刻笑道:“就是她。”
阿卯说道:“让我领着去吧,你回去守门,年底了,有不少年货要送过来,省得敲门没人应声。”
下人隐晦地笑笑,未成管家人,倒行管家夫人的事了。他乐得自在,就回去守大门。由阿卯领着这小姑娘去找谢放,再由他带着去见韩二老爷。
小姑娘见她没长自己几岁,大了胆子问道:“姐姐,在韩府做活苦不苦呀?”
阿卯看看这小姑娘,看起来很懂事很胆小,这韩府根本不适合她,更不适合做琴姨娘的眼线,她笑道:“苦倒是不苦,就是主子们……有些难伺候。”
她轻轻捋了袖子给她瞧,摊开双掌,说道:“这些新伤旧伤,都是在韩府时遭的罪。”
小姑娘吓了一跳,那白净双手上的伤痕多得简直吓人:“这样可怕!”
阿卯低声说道:“你知道你是怎么样才进来的么,我们韩府不怎么买下人的,如果不是有个丫鬟疯了,你也进不来。”
小姑娘问道:“她为什么疯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自从在三姑娘死了后,就整天待在房里,去伺候的丫鬟有四个,我们也不清楚夫人在屋里对丫鬟们会做什么。只是好端端的一个人疯了……也是奇怪。”
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低声问道:“那我去了也是伺候夫人?”
“当然呀,你顶的可是夫人贴身丫鬟的空缺。”
“可……可我以为我是去伺候我表姨……那、那琴姨娘的。”
阿卯说道:“琴姨娘那儿不缺人。”
小姑娘咬了咬唇,没有吭声了。阿卯便知道她以为自己进府是伺候自家人,谁想却是被指使到夫人身边做线人,心中自然不痛快。
如此就更好办了。
“等会就要去见我们二老爷了,让姐姐看看你的装束得不得体,不要失礼人。”
阿卯给她捋了捋发,两指轻轻摁着她的两条眉毛往后捋,这才替她顺顺衣裳,说道:“定能顺利进府的。”
她的手在小姑娘的眼前晃来晃去,伤痕更是触目惊心。小姑娘看得胃一收,脸色更是惨白。
原来这韩府,竟是这样可怕的地方。
眼前人的衣袖隐有香气,她闻了闻,却不知道是什么香味。碍于两人还不熟,也没敢多问。
一会就见了个高个俊气的男子过来,唤她跟他去见韩二老爷。小姑娘倒有些不愿去了,她虽家贫,可爹娘也是疼爱她的,这回要不是她表姨来信,说可以安排个丰衣足食的差事,去的不是这富贾韩家,家里也不会让她来的。
可亲戚情面在那,她还是硬着头皮跟着谢放过去了。
许是风冷,吹得眼皮子有些痒,她伸手揉了揉,这一揉,又更痒了。
她一路走一路低头时而摸摸眼,等到了韩二老爷的院子,她的眼已经被揉得有些红,自己却浑然不觉。
“二老爷,那个丫鬟来了。”
韩二老爷往那一瞧,只见是个小姑娘,头发稀疏发黄,一副从小就没吃好喝好的模样。这就罢了,可她的眼睛怎么这样红?他说道:“抬起头让我看看。”
小姑娘抬头朝他看,眼睛有些痒,但又不敢揉,只能让眼睛自己动着减轻这瘙丨痒,自觉动静不大,可在别人眼里,就有些挤眉弄眼了,看着像眼睛有病。
他微微一顿,说道:“这就是你找的丫鬟?”
谢放迟疑片刻,摆手让旁人带那小姑娘下去,这才说道:“其实不是谢放找的,这姑娘……是琴姨娘提的。”
韩有焕深谙人情世故,一听就懂了,不由冷笑:“好啊,安插自己人进韩府了是吧……也像是她的作风,毕竟被我大嫂压了这么多年,如今有翻身的机会,当然不能再让倒下的人起来。可是谢放你看看,这姑娘分明有隐疾,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哥就会怪罪到我头上了。”
谢放有些为难:“不要这姑娘,我得罪琴姨娘。要这姑娘,谢放得罪您。”
韩有焕可不管他的处境是否难堪,他笑吟吟道:“我是无所谓的,你要留这丫鬟,只管留。”
谢放看了看他,眼里略有不悦,这一丝一毫的表情都落入了韩有焕眼中。他笑笑,知道谢放嫌恶他给他出了这个难题。
可是谢放啊,你总要做一个决定,是开罪韩家二老爷,还是开罪韩家一个姨娘,就看你怎么做了。
谢放没有当场给答复,说道:“谢放会将这件事办妥当的。”
“我相信管家你的办事能力,去吧,好好想想。”韩有焕微微笑着,看着进退两难的谢放离去,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年轻人,靠着一点小聪明博得他大哥的信任而已。
亏得这样的人,他的兄长临走前还要他盯紧,可笑。
☆、第六十五章
“什么; 二弟他不同意?”琴姨娘没想到韩有焕这样不给面子,她那亲戚她是亲自挑的,意在顺利进府。模样虽然不漂亮; 但至少秀气; 做丫鬟是绰绰有余的,谁想竟被拒绝了。
谢放说道:“二老爷不同意; 我最后提了人是您举荐的,但二老爷仍不同意。我说留; 便是得罪二老爷您。不留; 便是得罪琴姨娘。他便说; 他是无所谓的,让我做主就好。”
琴姨娘冷笑:“让你做主?他无所谓?这些不要脸的话亏他说得出来,这摆明了是要你不留这丫鬟; 你若敢留,就拿你出气。”
谢放轻叹一口气,没有说气话。
琴姨娘视谢放为自己人,那小姑娘更是自己人; 如今她的人都被狮子咬了一口,这等于是咬在她的肉上!还接连被咬了两口。
近来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突然来这一下; 着实让她心气不顺。
她气道:“韩家这二老爷,整日游手好闲,用大房的钱,老爷不在家; 他就这样驳我的面子。以前夫人当家的时候,他哪里敢这样,说到底……”她顿觉委屈,可语气依旧冰冷,“他还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妾,就算当家了,也低人一等。”
谢放清楚她对自己是妾的事耿耿于怀,否则也不会在当家后,就急于安排自己的眼线,想将这当家主母的椅子坐稳。而今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就等于是帝位受到功高盖主大臣的威胁,恨不得立刻拔除,除去心腹大患。
“琴姨娘,谢放有一件事本想等老爷回来再说,但而今他欺负到了您的头上,谢放觉得,得先跟您说了,好让您的心里有个底。”
琴姨娘已然信任他,听见似乎有对策,便立即问道:“什么事?”
“账房近日少了很多钱,我年底对账时,发现几乎都是二老爷支走的。”
琴姨娘惊了一惊:“二叔他这是偷钱了?”
“倒也不是偷钱,只是老爷临出门前吩咐过,二叔若是缺钱,就只管去账房拿。大概老爷是觉得二老爷不会乱来,可当我查账时……发现二老爷这几日挪走的钱,甚至比二少爷每月在外招待友商、自己花费的月钱还要更多。”
他故意没有拿琴姨娘自己的月钱来做对比,而是挑了琴姨娘的心头肉来说。
果然,琴姨娘听后便更气恼了:“竟比我光儿用的月钱更多,他太过分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老爷要惯着他这没出息的弟弟。他儿子总在外游学,钱都是老爷给的,定亲也是老爷给的聘礼给的钱,他竟还不知足,老爷也真是糊涂。”
谢放说道:“手足情深,大概便是指这种了。只是他们情深,却委实对您不公平。”
“对光儿不公平!”琴姨娘气得纠正他,可说完了自己也没个法子,想来想去,竟只有叹气,“罢了,老爷非要做的事,我也改变不了……只能等日后光儿当家,替我争回这个面子了。我娘家人那……”
连个丫鬟的位置都安排不了,她也算是丢人了。
让她丢人的,就是那韩有焕,没用的只知道拿钱的窝囊废。
琴姨娘重重哼了一声,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娘家人交代。这法子还没想出来,倒是有人送了封信来,打开一瞧,是她那远房亲戚的。信上说他家女儿大概不适合韩府,有劳她费心了,日后报答她的恩情,这丫鬟一事就作罢吧。
这信真是及时雨,令琴姨娘稍稍开心了些,至少不用她头疼如何告诉他们她安排不了这丫鬟的位置了。当即回了信,说无妨。还赠了他们几两银子,这样一来还能得个美名。
信是谢放替她拿出去交给马夫去送的,回来时他特意去了厨房,想去找阿卯。
阿卯手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可她想快些去做活,好做他的“眼睛”,所以又跑去放火烧柴了。方才他看了她好几次,她都将手藏得好好的,连看见的机会也不给他。
他知道韩有焕只要确认新丫鬟没有问题就会让她进府,但他不能让小姑娘顺利进来。于是让阿卯去给那小姑娘的眼皮子下了点药,如此一来,她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有眼疾。
药效一过,眼也不痒了,丝毫证据都不会留下。加之在阿卯的可怕描述下,那小姑娘多半会知难而退。
事情进展顺利,他便立刻过来看阿卯,他不知道她是对那丫鬟用了什么法子,让她眼里充满不安。阿卯办事他信得过,但他也担心她手上的伤。
他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倒是先迎面碰见了韩光。
韩光这两日似乎消瘦了许多,谢放以为他是因为韩老爷走了后太过操劳,只不过韩光年轻又盛气,之前就不曾见他这么没有精神气。他顿了步子,向他问安。
韩光抬了抬眉眼,看见是谢放,说道:“你来寻我姨娘禀报内宅的事?”
谢放说道:“琴姨娘属意娘家一个小姑娘,想让她进府做丫鬟,谁想二老爷不愿意,我便过来说说,琴姨娘通情达理,此事就作罢了。”
提到这个,韩光才道:“说起来我有一事不明,大房和二房虽然看似没有分家,但实际已分,为什么我爹出门,却要将事情交给我二叔?难道我和我姨娘,还不足以担起这重任?可二叔是什么样的人,我爹不会不知道的。”
谢放默然片刻,说道:“二少爷不明白?只能说明,老爷更信任他这个弟弟,而不是您和琴姨娘,至于缘故……谢放不好说得太清楚。”
“你是说,我爹防着我和我姨娘?”韩光顿时生气,他受不得这种猜忌,他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操心,谁想却换来这种猜疑,“他为何要防着我们,我是他的儿子,也算得上是韩府未来的继承人。”
谢放轻轻摇头:“老爷如今并不算年老,他有足够的时日来等。”
韩光一愣:“等什么?”
谢放略有迟疑,说道:“老爷的儿子,不是只有您一个。说不定,等到以后,大少爷突然不傻了。说不定,等到以后,成儿少爷比您更适合继承家业。”
韩光还没有想过这一点,只知道他多努力一分,他们母子就能更安心一分。但他绝对没有想过父亲还会有这种打算,仔细想来,这大概就能解释为什么他爹要将大宅的事交给他的二叔,而不是他和他的生母了。
近日因柳莺一事,他已经足够心烦、焦躁,如今突然明白了生父对他的防备,自小就过得顺风顺水的韩光,心底已生出一股悲凉来。他晃了晃身体,神情怔然,不愿相信这个结论。
谢放对韩光,并不痛恨,只是韩光于他而言,是很重要的棋子,所以不得不利用。
他没有再说什么刺人的话,跟他告辞,便离开了院子。
路上他也在想这个问题,就算韩有功再多疑,但是比较二老爷,韩光实在是可靠太多,为什么他非要用大笔大笔的钱养着韩有功,而不是交给更为让亲爹放心的儿子?
莫非他另有动作,那又会是什么?
谢放见到阿卯时,她又将手藏在袖子里,不让人瞧。他俯身去捉她的手腕,将她的袖子撩起,灼伤的手上了药暂时缠上白纱布,等药渗入,就不好再包裹着了,否则不易好,还易烂。可这会她又缠了起来,还有浓郁药膏的气味。
他朝她弯身,在她发上轻闻,发上沾染着药房特有的药香,说明她刚从宋大夫那出来。
阿卯被他看得心虚,抬头笑笑:“怎么,半日不见如隔三秋,要走这么近。”
谢放没理会这掩饰的话,声音微沉:“回去休息,手没好之前,不许去做活。”
阿卯默了默:“管家,我是你的眼睛。”比起谢放来,她看到的东西更多,听到的也更多,整日在房里养病,她更心神不宁,“我答应你,不做重活,有你护着呢,厨子们也不敢说我。”
这话听着无赖,谢放瞧着她的手,许久无话。这一沉默,阿卯也怕了,她解释道:“这点伤不算什么。”
谢放还是不说话。
阿卯忽然明白过来,谢放不是不需要她这对眼睛,而是不想她带病做这种事,比起一双眼睛,他是更希望她能安好。
她往前倾去,埋首在他胸膛上,低声:“我要跟你告假,歇到伤好。”
谢放伸手抱住她,低低应了一声“好”,他又道:“来年初夏,我们离开这。”
阿卯微顿,后日便是初一,便是来年,也就是说,三个月后,就要结束在韩家的一切?
但愿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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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爷让人捎来口信,说明日傍晚回来,刚好就是吃团年饭的时辰。
琴姨娘和韩光收到这口信并没有多大的欢喜,琴姨娘更是说道:“何必急着回来,反正你爹也不怕他的亲弟弟将家产败光。”
韩光说道:“二叔买了不少名贵的鸟儿,养在院子里,早上那鸟叫声都传到我们这院子来了。”
“可不是么,一只鸟能抵得过我们娘俩一个月的月钱了。”琴姨娘摇摇头,见他还没有换上在家的便服,问道,“可还要出门?”
“嗯,宜州来了个富商,想寻我们横州的商人做茶叶生意,许是来头大,所以其他叔叔伯伯都想吃这一口饼。”韩光说道,“我寻思着,我们不是和秦老爷合作了几座茶山么,看看是否能谈成,买卖或许不算大,但至少也算开个好头,不要让爹看轻。”
琴姨娘目露欣慰,又觉心疼儿子,这样努力,却不得他的父亲信任,叹道:“委屈你了,你爹真是……太不是东西。”
对自己的亲爹,韩光也不好说什么。他看看时辰,起身说道:“我得出门了。”
“去吧,外头下大雪,你小心些,办完事就回来。”琴姨娘想着此行肯定没有问题,毕竟韩家就是个好招牌,除非那富商是傻的,不跟富商合作,要跟小鱼小虾凑一块。
她这边刚安心了没半个时辰,就见儿子回来了,她意外道:“这么快就谈妥当了?”
韩光顿了顿,终究没忍住,气道:“那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见了我倒是客气,可一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