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卯起得也早,不过梳妆费时,抹了脂粉,又觉厚重,洗了再抹,又觉淡得不好看,又洗了重抹。唇色也是,总是拿捏不准,于是一早桃花就看她忙来忙去,最后打着哈欠过来说道:“阿卯,你这样就很好看了,你长得就好看呀。”
彩月在旁笑道:“还是那句话,等你有了意中人,就怎么都会嫌自己不好看了。”
桃花摇头叹道:“不明白也不明白,月姐姐你赐个情郎给我好不好?”
彩月一笑:“不害臊。”
两人嬉闹着,阿卯见时辰已晚,再看看镜子,并不确定这妆容好不好,拽了两人的手问道:“能不能见人?”
两人齐齐点头:“我们的阿卯美得很。”
阿卯这才忐忑出门去见谢放,她一走,彩月和桃花就听见屋里的桌子猛地震出一声动静,像是有人用力将桌子踹开。往那看去,就见翠蓉阴沉着脸抱着自己的脸盆出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等她走远了,才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酸!”
&&&&&
刚烧开的茶水倒入茶杯中,冲得翠绿茶叶上下翻腾,转眼清水就见了微微绿意,像安静湖泊,呈现浅浅绿色。
谢放的茶已经喝了三杯,阿卯还没有来。等他倒第四杯的时候,就看见他等的姑娘步履匆匆往这边走来,一眼就寻到他,径直过来。
阿卯知道自己晚了,走得匆忙,可见那倒出来的茶水颜色已经变得浅淡,就直到他冲泡了许多回,略觉愧疚:“又让你等久了。”
“无妨。”谢放唤小二上新茶,说道,“我说过,多久我都会等你,更何况也并不久。”
平时清冷的人说起情话来,还是十分让人心动的。阿卯低眉笑了笑,用炭笔描过的眉毛弯弯似柳,一双明眸含笑,红唇微抿,又娇又俏。
谢放也觉心动。
小二上了新茶,问道:“少爷小姐要吃些什么?”
谢放看向阿卯,阿卯说“我不挑”,谢放就道:“那来一些你们这最多人点的早食。”
这点菜方法倒是省事,阿卯甚少在外头用饭,一来她对吃没有执念,二来是贵,不如吃府里不要钱的。
想想,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一起同游,一起吃饭。
还是和喜欢的男子,阿卯觉得人生幸已。
早食基本是冷食之类的糕点,很快就上来了。
谢放先提筷,阿卯随后拿了筷子,还没动,就见谢放夹了块糕点放到她碗里,极为平常自然地说道:“这个看起来不错。”
阿卯微怔,看着那糕点一时怔然。谢放顿住,问道:“怎么了?”
阿卯抬头对他笑笑:“不知有多久,没人给我夹过吃的了,以前只有我祖母会这么做,自最疼我的亲人过世,就再没有这种事。”
声调里是难以压住的伤感,谢放心中更怜惜他心仪的姑娘:“日后有我。”
阿卯点点头,也夹了一块糕点给他。谢放默然片刻说道:“我也很久没人这么做过了,以前唯有我爹娘会这么做。”
阿卯小心问道:“以前?管家,你的爹娘何时过世的?”
她知道他刚进韩府时说过,也就是前两年的事,她是想问出日子,若是每年到了那时,她便想陪着他,不要在她喜欢的人的爹娘忌日时,还不知道。
谢放说道:“很久。”
阿卯俏眉微拧:“很久?”
谢放看着她,说道:“十五年前。”
阿卯心头咯噔一跳。
不是跟老爷说的两年前?
十五年前谢放爹娘就过世了?
阿卯惊异之下,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谢放在告诉她过去,他紧裹的白茧,终于向破出一条裂缝。阿卯不觉他隐藏得可怕,而是为他愿意向她叙说他的往事而欢喜。
“管家。”阿卯低声,“我不多问,你愿告诉我,就告诉我。不方便说的,也不要说,阿卯不怪您。”
谢放怔神看她,遇阿卯,他之幸。
他既是来韩府结束恶缘,也是来韩府结成良缘的。
韩府是他的恶缘,而他的良缘,就是阿卯。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这小茶馆的早食很不错; 以至于本来就不怎么吃多的阿卯多吃了一些,总觉得是谢放的缘故,所以吃得欢喜。等从茶馆出来; 两人就对沿途的小食没了兴致。
阿卯不知谢放今日有什么安排; 一问,听见他要带她去登山; 阿卯就觉得脑袋在嗡嗡直叫,肚子也在嗡嗡抗议。
谢放不曾和姑娘家单独出行过; 想着登山远眺意境雅致; 可疑。见她脸上掠过一丝难色; 便道:“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阿卯立即说道:“城隍庙,我们去烧香吧。”
“好。”说完好字,谢放还是觉得有些迷糊; 啊?姑娘家喜欢和意中人逛城隍庙?烧香?
谢放顿时领悟到了什么。
城隍庙的人很多,香火鼎盛,不同寺庙的佛法庄严,因供奉的基本是当地神明; 所以虽然石像刻板,但对百姓的感情上来说,更易亲近。
进出的人多; 前面的路不能收入眼中。谢放头一回来这,只能跟着阿卯往前走。阿卯回头瞧他,见他在人潮中穿行,不知怎的; 突然心头一动,伸手捉了他的手,脸顿时热辣辣,还是认真说道:“怕你走丢了。”
姑娘的手比起第一次触碰时,柔软了许多,但常年做粗活,一时难以恢复柔嫩。只是不觉刮人了,谢放想,定是白玉膏起了作用,等会出了城隍庙,他就带阿卯再去挑两瓶。
阿卯抓着他的手往前走,再也不怕他被淹没在人潮。手越抓越紧,越抓越大胆,她真希望人一直这么多,那就可以一路抓着他的手,不要像在府里时,生怕被人看见,不得不随时松开。
忽然手被反握,埋入宽大掌中。阿卯的心一跳,偏头看去,谢放侧脸的线条并不刚硬,在暖暖冬日的映照下,线条温和,驱散了清冷,看着令人觉得温暖。
她稍稍慢了半步,贴着他的一侧,几乎是抱住他的胳膊,由他开路。
走吧,就算是迷路了,她也不要管。
城隍庙人山人海,等到了里面,阿卯才知道原来今日有位城隍爷寿辰,所以才那么多人。烧了香出来,谢放以为就要走了,谁想阿卯又去一个摊前买了两个红锦囊,一个给他,一个自己拿着,又将他拉到一棵榕树下。
那榕树约莫过了千年岁月,枝干绿叶茂盛如伞盖,在高空撑起,叶子墨绿浓郁,上面还挂满了红锦囊,远远看着像结了红果子。
树下的男女成双,将那红锦囊朝树上扔。谢放拧眉瞧着,只见阿卯也蹦蹦跳跳地在朝上扔,像只小兔子,蹦得十分欢快。
阿卯扔了十余次,都没力气了,喘着气说道:“累死了……管家,这太难扔了。”
谢放掂了掂手里锦囊的重量,又看看错综复杂的树杈位置,挑了个不那样多小树杈垂根的,说道:“不难。”
说完,便将手里的红锦囊往上扔去。阿卯的目光紧随其后,然后就看见那锦囊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树杈上,看得她目瞪口呆。
不一会,她的手上一空,紧接着就见自己的锦囊被谢放以同样的手法轻松地扔上去了,又是挂得稳稳当当。
谢放说道:“好了。”
阿卯忍了许久,不知道该哭该笑得好:“……这样就不灵验了。”
锦囊里面,是月老的灵签,男女各自抛上枝头,便能顺利结为连理。结果谢放……好心地将两个都扔上去了,将她那份也扔上去了!
还扔得这么轻松,月老要生气了!
“什么不灵验了?”
阿卯抬脸说道:“这是月老灵签……”
谢放自己没做过没怎么留意过,但至少是个博学之人,一说月老,他就明白了,顿时失笑:“我将它们再拿下来,好不好?”
“不要。”阿卯捉住他的胳膊,怕他“飞”上枝头,真把锦囊拿走,“那样估计月老要气歪胡子。”
谢放又笑了起来:“那再去拿两个,这次我不帮你了。”
“还是别了……”
“为什么?”
阿卯红着脸坦白道:“……刚才扔累了,没力气。”
谢放又哑然失笑,笑得阿卯羞赧,想了想自己方才扔得那样辛苦,蹦来蹦去,一心扑在锦囊上,都不知道在他眼里她像什么,羞着羞着,也笑了起来。
她往日不这样的,怎么今日就傻气起来了。
谢放又执她的手:“走,去看看腊梅开了没有。”
阿卯想说应当还没开的,可转念一想,赏花?谁在乎呢。
就算是谢放拉着她在草地上坐一天,她都觉得比赏一万顷花田还要欢喜。
&&&&&
“这当真不是在开玩笑?”梅氏盯着自己的儿子,觉得儿子不是疯了就是鬼迷心窍了,沉声,“娶那丫鬟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娶。”韩易淡声,“我知道娶不了。”
“对。”梅氏沉着脸说道,“你若敢娶个丫鬟,娘就死给你看。”
“孩儿知道。”韩易听见母亲言死,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觉得烦躁,“所以只是纳妾,不是娶。”
“妾侍也抬举了她……毕竟只是个丫鬟……”梅氏嘀咕道,“你外公你舅舅他们,连妾侍都是良人家的闺女,哪有把下人抬上明面上来的。你要是惦记,让你伯父赏给你,也不要抬做妾,她于你的前途,不会有半点帮助,你总该懂的。”
“我会去同伯父说,将阿卯赏给我做妾。”
梅氏见儿子完全没有听她的话,微觉气恼,可儿子做事向来稳妥,也就不逼他了,毕竟丫鬟做妾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还是应当先娶妻,再纳妾。总不能让妾先有孕,让日后的当家主母进来就做娘。”
“不会的……”韩易有他的计算,他甚至可以预见这件事的走向。
他如今只等一件事,谢放,我要看看你,是将利益放在前面,还是会将阿卯放在前面。
他笃定谢放会将利益放在前面。
因为他深信,他和谢放,是一类人。
都是自私,薄情,永远不会将别人摆在自己前头的人。
他的计划会损兵折将,但折损的兵将,是为了将谢放的虚伪面具撕下来,让阿卯看个清清楚楚——你所喜欢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想着,韩易笑了笑,起身说道:“我去见伯父。”
梅氏还是觉得有点头疼,不清楚儿子在做什么,儿子大了,她管不着了,只希望不要跟他爹一样一事无成就好。
韩老爷正好在家里,在书房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韩光交代事情。听见韩易来了,不由先生出警惕来,这才让他进来。
韩易进来见韩光也在,先跟两人问了好。韩老爷问道:“易儿可是有事?”
“有事,这次侄儿过来,有件事不太好开口,但又不得不说。”
“易儿说吧。”
韩易说道:“侄儿欢喜您身边的一个丫鬟,想讨回房里去。”
韩老爷到底是个长辈,笑笑说道:“你看上哪个,就领回去吧,也难得你开窍了。之前和你爹喝酒,他就说与你同龄的少爷,早就有了孩子,惟独你,不近女色,都要将他急坏了。”
韩易笑笑:“侄儿先谢过伯父,只是那丫鬟聪明伶俐,听说办事牢靠,为人机敏,伯母很喜欢她,侄儿怕伯母不愿意。”
“这无妨,换个丫鬟也一样伺候。”韩老爷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要的是哪个丫鬟?”
韩易答道:“阿卯。”
韩老爷还没跳一跳,旁边的韩光先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看他这三弟。他视谢放为兄弟,如今他的堂弟来求,这大有一种我兄弟的女人被我兄弟看上了这可怎么办的急迫感。
他知道谢放和阿卯心意相通的事,不能看着韩易拆散鸳鸯,便道:“三弟,那阿卯我记得她有主了。”
韩易意外道:“有主了?她嫁了谁?”
“倒也没嫁,只是……”
“那定亲了?”
“这倒也没……”
韩易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对了,既没有嫁人也没有定亲,那怎么能说有主了?我仍是可以领回房的。”
韩光顿时哑口无言。
韩老爷因女儿一事,又有谢放的缘故在,所以对阿卯也没了念想。只是如今见谢放韩易都看上阿卯,略觉不满,可他还是说道:“我记得谢放也倾心这丫鬟,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
韩易笑道:“伯父,婚姻大事的话,既未成,也就没有先来的说法了。易儿是这样想的,年后侄儿想外出一段日子,约莫是一两年的光景,想带个贴心的人,觉得阿卯就十分不错。”
“你又要外游?”韩老爷听见这话,才动了把阿卯赏给他的心思。刚才不愿,是因为谢放能帮他的忙,比韩易用得顺手也忠心。但如果韩易能纳妾后就离家,对韩光而言是好事。
自韩易回来,各个友商对他赞誉极高,连连压下了韩光的风头,长久以往,这不是一件好事。
“对,但如果身边没有个贴心人,我娘定不会同意我再走。”
“但为何偏是看中了阿卯?”
“说起来,阿卯应当是韩府里最聪慧的丫鬟了。”
这点韩老爷没有否认,阿卯样貌极美,脑子也灵光,想起,又觉有些不情愿赏给他。可他思前想后,还是想答应,这买卖于他而言不亏,用一个丫鬟就送走韩易,对日后韩光掌家是件好事。
他没有答应得太快,说道:“到底还是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这件事,我还要跟谢放说说,毕竟……”他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谢放曾于我有恩。”
韩易笑道:“听伯父的,就先看看管家的意思吧。”
他看着这有着彻底商人本质的伯父,眸光泛起丝丝狡黠之意。
谢放,我便要看看,若我离开的前提条件是将阿卯也带走,你是愿,还是不愿。
愿,你便承认了自己是个将利益放在前面的人;不愿,我便信你是真心喜欢阿卯。
可无论是何种选择,你都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腊月的日头早早就贴近山边; 只留点点余晖。
谢放见夜幕将至,偏头问道:“回去?”
意犹未尽的阿卯也看看天色,点点头。
还未成亲的男女同行一日; 白日尚可; 晚归可就要遭人口舌了。
今日两人去了茶馆,游了湖; 赏了花,逛了各种铺子; 买了许多玩意儿。阿卯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快活过; 原来; 原来和喜欢的人同游,会觉得时辰过得这么快。
快得让她都能想起晨起出门时的那一刻,放佛只是刚过去片刻。
走得再慢; 也到了韩府门口。阿卯稍有迟疑,还是对谢放说道:“管家,下个月你还和我出游么?”
“嗯。”谢放问道,“你想哪一日?”
“元宵可以么?”
谢放笑道:“想去看烟火?”
阿卯摇摇头; 声音略低:“那日是我祖母的忌日。”她看着谢放,坦白又小心,“阿卯想带管家一起去祭拜; 让祖母见见你。”
元宵还未出年,提及祭拜多少会让人顾忌,毕竟非亲非故。可谢放没有那样想,他只知道; 阿卯是真心将他当做了她的良人,是要自己以孙女婿的身份去祭拜那位老人家。
“那就定在元宵。”
阿卯心底的不安和小心一瞬消失,知道谢放真的已经将她当做自家人。
祖母见了,定会很开心,在她离世十年后,有个人真心待她的孙女了。
快进大门,谢放将手上拎了一路的东西给她,都是些脂粉小首饰,姑娘家喜欢的东西。阿卯拿着东西回房,还怕小姐妹们追问。进了丫鬟房,发现大家都在瞧她,时而低语两句,听不真切,但的确是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