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谢放在这?
阿卯探头寻他,但却不见他的踪迹。
她去了宋大夫那做好香囊,便打算去拿给韩易,人还没离开药房,就见谢放过来了。
谢放走得不快,步调永远是不急不躁,让人听着安心的稳重脚步声。阿卯看见他就不走了,站在门前等他过来。
谢放也看见了阿卯,还看见了她手上的香囊。香囊尚未扎口,可见是新做的。
她也为韩易做了香囊。
谢放眸光忽明忽黯,行至她面前,才道:“我知道你来是为了做什么。”
阿卯何其聪明,当即说道:“你刚才果然在那。”她将香囊拎起给他看,“给三少爷做的,但里面的药材,跟你我的完全不同。”
说谢放心里不吃味不可能,他甚至知道方才韩易是故意说了那些话,但哪怕阿卯没有半点隐瞒,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冒了酸意。
阿卯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只是假设他全听见了,如今回想那些话,好像有天大的误会般。比如她说她和他只是管家关系,比如她承认他和三少爷相像。
不知道他会不会多想。
阿卯有些紧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看着他,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放点头:“你我的相同,就足够了。”
阿卯霎时欢喜,她听懂了——无需别人插足,也根本进不来,她说的那些错话,只是场面话,他清楚的,并不会误会她。
“管家。”阿卯唤了他,话到嘴边又迟疑了片刻,似想明白了什么,盯着他说道,“我不喜欢三少爷。”
谢放一顿,姑娘的话如一股清泉落在他心上,砰砰直跳,将泛滥在上面的醋全都冲散了。
——我不喜欢三少爷,我喜欢的是你。
☆、第三十六章
阿卯的两次直言; 让谢放心动,再冷漠的心,也被阿卯焐热了。
谢放喜欢阿卯。
也信她。
韩易已经察觉到这些; 所以出言离间。只是他并不知道; 两人这几个月以来所经历的事,更不知道; 在过去十余年,他们是何其孤独。两个孤独的人一旦交心; 大概就再没有能够斩断藕丝的利刃了; 哪怕是韩易也不行。
“这个。”谢放将那笔墨盒子拿了出来给她; “以后就不必携带那么多东西了,砚台太重,里头有墨汁; 也容易弄脏你的衣服,这个盒子里有个小池,写上七八十个字也没什么问题。”
那盒子轻巧,里面的做工更是巧妙; 阿卯很喜欢,实则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
“管家。”
阿卯轻轻叫他; 明眸有涟漪,看得谢放怔神,眼中全是她的娇俏面庞。
“谢谢。”
声音轻轻,叩着他紧闭的心门。
谢放从药房清算了账单时; 心绪还因阿卯的话而被搅乱着。宋大夫瞧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若这样喜欢阿卯,为何不娶她?老爷看重你,定会答应的。这样也好,阿卯也不必受苦了,在韩家做下人,可不是件好差事。”
提及娶字,谢放才觉这字有多重。
而今还不是时候。
“再过一阵子。”
宋大夫这就不理解了,不过想了想又道:“也是,你性子就是这样慢的,不过也太淡了。”
谢放问道:“太淡?”
“倒也不要怪我多嘴,兴许是你以前家道中落,而今做下人,落差太大,所以我总觉得你看事情,太淡,太淡,对什么都不关心了。”
谢放知道他又把事情都想偏差了,听起来一点毛病也没有,但实则全猜错了。
宋大夫这个本事无人可以匹敌。
“对了,你以前可见过鱼翁?就是那个仵作。”
谢放心头一顿,神色毫无变化:“以前?”
宋大夫笑道:“我那好友说,你好像认得他,我笑他是错觉,他一个整日跟死人打交道的人,去别的地方都是办案,又怎么会被从千里之外而来的你见过。”
谢放笑道:“我若认得他,也不会假装不认识他。”
宋大夫不疑有他:“可不是。”
谢放还在笑着,手中的笔还在动,但心,却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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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府近日很是热闹,大少爷回来后,韩夫人出来走动的次数也明显多了,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儿子虽然痴傻,但似黄口小儿,还会跟韩夫人撒娇,说一些天真的话。这让因女儿的事烦透了的韩夫人颇觉安心,儿子是傻了,但至少不会做出令她难过的事来。
又因儿子回来,让死心了的她又想将内宅大权重新夺回来,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打算!
但韩老爷并没有这个念头,韩夫人问了几次,他都敷衍过去。只因琴姨娘掌管内宅后,上下打理得十分不错,而且近来韩光陪自己去谈生意,表现也着实让他赞赏。
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韩光的,那自然也要让他的生母掌些权,否则日后如何当家。
横竖他的妻子是韩光的嫡母,就算她不理内宅,日后韩光也不敢薄待她。那何必明知她想给痴儿留财路,还答应她,日后又要闹得家宅不和了。
韩老爷可不愿再被这些琐碎事烦心。
妻子那和琴姨娘那他基本不踏足,去柳莺那最为平常。上回对她动了手后,韩老爷就再也没有伤她一根手指,毕竟满是淤青的娇躯,实在让人毫无兴致。
柳莺重得宠爱,但仍有一点——韩老爷不许她出门。
柳莺知道他在想什么,怕她这张脸勾得别人不本分,又传出难听的话来,她也不念着出去,但私下里让阿喜拿去变卖的东西,越来越多。他防她一分,她就要他三分。
这日她又让阿喜拿了许多东西出去,掩护她到了后院,见她从后门出去了,她才回屋,这才刚转身,就瞧见有个男子站在远处树下瞧她。
天气凉了,她已经不拿扇子了,改拿了个小暖炉。暖炉里的星星炭火炙得她手热,舒服极了。她踱步往那人的方向走去,快要从他身边经过,她才停了步子:“咦,你竟是没话要跟我说?”
韩光见她主动问起,迟疑片刻才道:“不要再让丫鬟偷偷拿东西去卖了。”
柳莺问道:“你怕你爹发现?他不会的。”她此刻的神情疏离又淡漠,“他从不在意我身体以外的事。”
她轻蔑一笑,忽然觉得这话说得不好。万一韩光听出另一个意思来了怎么办——“你跟他不同,所以你察觉到了阿喜拿东西去卖的事”。她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想通,日后这韩家是他的,他亲近他爹的女人,被发现了,那他就前程尽毁了。
从小就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哪里懂得没钱的苦。如今是见她的脸好看,就这样情意深深的,待日后他知道没钱的苦了,就会怨恨她,嫌恶她,懊恼不已。
这种男人,她见得多了。
韩光见劝她不动,才道:“如果让我姨娘发现了,你也不会好过。”
“你姨娘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像大夫人那样将我视作敌人。”柳莺说道,“夫人太过愚蠢,她总该知道老爷喜新厌旧,就算我不进门,也会有别的女子代替。你姨娘就聪明多了,她知道我能留住你爹的心,所以处处为我着想,甚至是礼让我,诚心诚意地称我为妹妹。因为她知道我也个识趣的人,不会恩将仇报,这总比日后进门的不知根底的妾侍好。对吧,二少爷。”
韩光无话可说,甚至不愿听见她一口一个姨娘一口一个爹,还称呼他二少爷。
听着就觉心中烦躁。
柳莺既是点化也是提醒,但她觉得作用不大,韩光的性子她不太了解,但可以看得出是一根筋,还是太单纯了些,果真是个未涉世,也未受过挫折的少爷。
两人的话还未说完,那院子就有人脚步匆忙地过去。韩光听见,立刻退进那假山后,恰好有下人瞧见柳莺在,就过来问安。韩光藏得好,他也没发现。
柳莺问道:“跑得这么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下人答道:“听说是那个和三姑娘私通的护院被抓到了。”
柳莺顿了顿:“知道了……下去吧。”
那下人一走,韩光就出来了,说道:“藏了那么久,竟然被抓到了……你不高兴?”
“抓到了……怕是要出事。”柳莺的心思细腻敏锐,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虽然这些与她无关,只是想到韩嫣腹中的孩子,她莫名不适。
“若真是那护院的孩子,让他娶了我三妹,那她就能回家了。虽说她向来不敬我这个兄长,但她终究是我妹妹。”
柳莺蓦地冷冷一笑:“回来?她怕是要永远回不来了。”
韩光一愣:“为什么?”
柳莺轻轻叹道:“二公子……你怎么就不懂……老爷怎么会让一个下人娶他的女儿,更何况三姑娘去了尼姑庵后,流言的确已经不再传了。如今这奸丨夫被抓回来,又要掀起波浪。再者,那护院一听事情败露就逃了,可见是个胆小又无情无义的人,老爷稍稍逼问,他根本不会有半点隐瞒。老爷最在意面子,能原谅三姑娘么?一怒之下,可能要让她一世留在尼姑庵了。”
韩光没想到父亲的冷漠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尚且因为那日助姨娘挫母亲锐气,而将妹妹逼到尼姑庵有些后悔,但父亲却……
柳莺不愿再说,这些都与她无关,只是心中仍觉悲哀。她不打算去瞧看,便打算回房,已经走了两步的她又偏身说道:“以后再有人过来,烦请二少爷不要躲避,被人看见无妨,但躲避后被人看见,话就要传得难听了。”
她知道他是心虚,所以她不给他心虚的机会。他一时冲动,不能害了她的成儿。
韩光点点头,顺了她的意思。
等柳莺走了,他才往前堂走,人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有人惨叫,夹着棍棒声音。
谢放已经站在里头,见了韩光,朝他微微示意进来。韩光提步进去,见了那正在堂上挨打的人的脸,认出果真是那个逃跑的护院。
韩老爷坐在正堂上,阴冷盯着那护院,见两旁的下人下手轻了就立刻道:“打重一些!不许停!”
那护院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凄惨不已。直到他快被打得说不出话来,韩老爷才让人停下。他只是看看外头的下人,谢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过去将下人都屏退,自己正要出去,就被韩老爷喊住了。
这一喊,让韩易颇为意外。
说到底这是家事,还是家丑,没想到他素来多疑的伯父却肯让谢放留下。
他抬眼看了看谢放,愈发好奇了,这么能干的年轻人,怎么就愿意来做韩府的下人。
韩老爷沉声道:“说,你跟三姑娘是什么关系?”
护院刚才嘴硬了一回,如今被打个半死,不敢再说谎:“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但怕老爷不同意,所以……所以一直不敢说。”
“所以你就引诱我的女儿?”
护院求饶道:“我没有,小的不敢,是三姑娘她……”
“住嘴。”韩夫人咬牙道,“闭嘴。”
护院不敢说了,但别人都听得懂。护院突然又道:“但是孩子不一定是我的,三姑娘有四五个相好。”
韩夫人一愣,韩老爷的脸又“唰”地变得铁青:“你、你说什么?”
“三姑娘有四五个相好,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他这话一说,着实让谢放意外。因为护院已经受了严刑,知道凡是关于三姑娘的事定会让韩老爷暴怒。但是为什么护院还要说这种话?
更何况,如果护院是孩子的父亲,那至少有“把柄”在手,绝不会比他说出这些话来得吃亏。
谢放眉头微拢,猜不透这护院在想什么,说他是个蠢人,但知道在城内躲藏而没有贸然出去,也不是笨蛋。
谢放一直都猜他是在城内,但他不想三姑娘回来,想让她在孤山受苦,一世孤寂,以偿还阿卯所受的威胁和痛苦。所以他不曾跟韩老爷提这个想法,一旦护院被抓,事情就是另一个走向了。
护院好歹身强力壮,这会缓了口气,又道:“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好的,有两个人还是朋友,常跟三姑娘共处一室,玩得实在浪荡,我只是个小人物,三姑娘是看不起我的,大概只是觉得我活儿好,才……”
“闭嘴!”韩夫人猛地站起身,冲上去就扇了他一耳光,颤声,“我要撕烂你的嘴!”
谢放越发觉得怪异,这个护院,说的话,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
护院高声喊着饶命,声音太大,韩老爷听了更是心烦:“把他押到柴房关着!”
护院被进来的下人拖出去时,谢放也跟在后面。等他被拖进柴房,谢放进了这小屋,便问道:“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这一问护院当即愣了愣,随即说道:“谁教我说了什么话?”
谢放冷盯他:“你不是个蠢人,本不该说这些话。”
护院没有答,哀嚎起自己的伤来,让他给自己拿药。谢放问不出话,见他这个模样,知道一定有蹊跷。
让护院说这种事,最吃亏的应当是……
谢放忽地回神,韩嫣?
他这才想起了什么来,立刻回到前堂,捉了个下人问:“老爷呢?”
下人答道:“老爷夫人去望青山的尼姑庵了。”
谢放的眉头再次拧起,果然,那幕后推手的目标,是韩嫣。
☆、第三十七章
望青山地势凶险; 从山下上山,仅剩的一条山道也因常年雨水冲刷而变得坑坑洼洼,破烂不堪; 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韩夫人走得气喘吁吁; 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她想象不到女儿当初是怎么怀着身孕上山的; 还在这山上待了那么久。她越想就越后悔,当时就该拼死拦住; 不让女儿上山。
韩老爷行了一半路; 就已累得不行; 他也后悔了,就该让人上山把女儿喊下山来,何必自己上去。
但路已经走了一半; 他也不想多等,便继续上山。
山下有什么动静,山上的人也察觉到了。
韩嫣怕有歹人野兽,所以每隔一个时辰就让丫鬟去山边高石远眺; 朝山下看,尤其是那条石阶,要看个仔细。
这会丫鬟瞧见了人; 浩浩荡荡的,离得太远看不清脸,她心有焦虑,跑回来告诉韩嫣。
韩嫣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 人清瘦了许多,气色也不似在家中时红润,但卸了红妆,静修多日,人看着干净清秀,眉目也不见了往日的浑浊和戾气。
丫鬟来说时,她正敲着木鱼,闻声就停了下来,问道:“很多人?”
“对。”
韩嫣往外面走,也去了岩石那,丫鬟见她要爬,吓了一跳:“小姐不要上去,危险。”
韩嫣并不怕,爬上高石往下面看,仍是看不清,但是瞧着那些衣着颜色,还有后头跟的“尾巴”,忽然就猜到是谁来了。
“是娘亲来了。”
韩嫣念了一句,没有下去,丫鬟在下面急道:“夫人来看小姐您了,快下来吧。”
“来了又如何,当初她也是答应了爹,要我来这不毛之地的。”韩嫣怔神说着,有些不愿见母亲。她当时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母亲身上,结果她也让她走。
她走得有多绝望,母亲知不知道?
韩嫣想着,想得有些痴了。直到丫鬟爬上来劝,她才下去,又道:“告诉他们我不在。”
丫鬟一心要将她劝下来,满口答应,心中暗暗叫苦,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等韩嫣回了屋,她就跑到山门去等。等了半晌,才见到他们上来。她立刻跑过去招呼,跑到前头才发现老爷竟然也来了,她吓了一吓,这才请安。
韩老爷歇了好一会,才道:“小姐呢?”
“小……小姐外出了。”
韩老爷一顿,气道:“又去哪里鬼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