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不愿破茧而出,那她就自己进去。
桃花念叨得累了,消停了一会。就这一会,谢放已到门口,因没听见动静,就进去,刚露了脸,就看见那喜鹊般的桃花坐在那,一见他就站起身,笑得十分意味深长:“管家来啦,那我走了。”
谢放拦她:“不必,我路过,这就走。”
桃花眉眼已弯,眯眼笑出一条银河来:“管家这是路过哪里,您会穿墙术不成?好了,待着吧,我走了。”
等她出来,她才猛然想起,阿卯现在好像……没穿衣服?
她羞红了脸,转身要回去,但这要怎么开口说?到时候更尴尬呀,反正有被子遮掩,应当没事。
谢放以为桃花过来给她带了衣服,但他忘了一点——那是桃花,是大大咧咧并不心细的桃花。
阿卯这次紧捉被子,怕他又不知道伸手来撩,只露了张脸出来,问道:“三姑娘真的有身孕了?”
“嗯,差点没保住,还好女医医术不错。”谢放说道,“你伤好些了没?”
“好些了。”阿卯又道,“约莫又得躺十天。”
“够么?”
阿卯笑看他:“不够的话,管家是不是要用私权,让我再多歇半个月?工钱照给?”
谢放笑了笑,总觉得此次过后,两人间隙又小了许多,几乎成缝,谁再往前一步,便可跨过这条缝隙。
他最犹豫不决的一件事,大概就是阿卯的事了。
阿卯见他又要入茧深处,立即说道:“管家,等我的伤好了后,你还教我认字么?”
谢放默然片刻,说道:“教的。”
“先教我写我的名字吧。”
“好。”
阿卯顿了顿,喉咙微涩,低声:“我也想知道管家你的名字怎么写。”
谢放看了看她,说道:“我的名字太难,先学简单的。”
这是让她听不懂的拒绝,因为不知道是为了她好,还是不想教。阿卯并不气馁,他就算是石头心肠,她也不气馁,反正从她说喜欢他开始,她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点头。
缠在他身上的千丝万缕,阿卯会耐着性子,一根一根解开,直到解开那万条丝线,入他心底。
谢放见被子又被她拉到嘴边,忽然想难道阿卯还没有穿衣服?他稍有迟疑,看着阿卯,忽然觉得刚才直言的话有误会,想跟她解释——
他的名字真的很难写。
放字一点都不难写。
然而他的名字很难写。
终有一日,他会教她,告诉她——
“阿卯,这是我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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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三姑娘的事很快就在横州传开了,百姓对这种高门大户的事情更为上心,称为惊天秘闻,说得更神乎其神,韩嫣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韩老爷去谈生意,虽然对方不说,但他还是觉得商友在暗暗嘲笑他,让韩老爷心中郁闷。
因为气恼,内宅的事他基本都交给了琴姨娘,也不打算再交还妻子,他今生最为羞辱的事,就是女儿这件事,而且长子已痴傻,家业迟早要交给二儿子,所以让琴姨娘打点家宅,也不为过。
别人都说宠妾灭妻是祸事,他就是太在乎这种事,所以才让妻子掌权多年,谁想她将事情管得一团糟。贤妻不贤,那他还要这妻做什么?
房里他是早就不回了,琴姨娘那他也不想去,想来想去只有柳莺那待得舒服。想到那日他冲动动手,也觉后悔,就去买了许多首饰布料让下人送给她。晚上想着她气该消了,就过去找她。
但一会下人出来,说道:“老爷,姨娘身子不舒服,说脸上伤还没好,不愿让您看见一张丑脸,等过几日好了再见您。”
韩老爷知道她还生气,自知理亏,也没强闯,在外头大声道:“你好好歇着,不着急,养好身子,要什么补药就让丫鬟们去库房拿。”
在屋里品着小酒的柳莺冷冷一笑,心有厌恶。
等韩老爷走了,她就立刻起身去库房,准备将名贵的药材搜刮掉一半,心疼死他。
她又另有打算,韩老爷这人着实无情,能对她下一次手,就会有第二次,那她该为自己和儿子做打算了。
钱是最好的傍身之物,也最可靠。
拿了药材,转手卖了,也能存点钱。
她打定主意,便领着贴身丫鬟去库房拿药,特地拎了个篮子装,待装满了,柳莺用准备好的红布遮住,说道:“阿喜,你去找找附近的当铺,随便当了,回来的时候看上什么就买,不用跟我说。”
阿喜是从几年前就跟着她的,平日多得她厚待,忠心至极,立刻从后门出去。
柳莺被禁止出门,但她不是没有办法让身边的人出去。
她冷冷轻笑,慢慢踱步回去,步伐悠然。身上的伤还有点疼,但也不算什么了。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就在别院看见了韩光。
韩光年纪尚轻,身形并没有像韩老爷那样发福,不瘦不胖,面容俊逸。柳莺也爱看美男,只是跟了韩老爷之后,对男子都不上心了。此时带着些许报复的心思,多看了几眼韩光,就当洗洗眼。
目光灼灼,韩光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回头看去,就见柳莺站在花丛中,手中仍是持着一柄美人扇,远远投目。
正是九月金秋,花园里各种金菊璀璨,明晃晃的颜色可以傲视群花,但柳莺立足其中,一身艳丽衣裳,绝艳容貌让金菊黯然失色,将她衬得更是明艳突出。
柳莺并不避开他的眼神,韩光稍有迟疑,还是走了过来,走到近处就递给她一盒药膏:“抹了,可以去淤青。”
柳莺轻摇扇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韩老爷的儿子,她缓缓伸出玉手接过:“谢谢,这韩府上下,也唯有二少爷待我好了。”
韩光实诚说道:“是我姨娘让我给你的,与我无关。”他倒是想拿给她,但没有任何名义。
柳莺笑了笑:“至少二少爷也愿意拿给我,不嫌我脏。你爹……觉得我脏极了,不但以前有过许多男人,还跟别的男人有过孩子,简直脏死了。他没将我杀了,我得感激他的。”
韩光愣了愣,看着她脸上淤青缓声说道:“我爹不该这么对你,他让你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如果嫌弃,那又为什么要接进来。”
柳莺抬了抬眼,他说得直白,但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里面的意思——我知道你曾是青楼女子,但如今我愿意对你好,我并不嫌弃你。
韩老爷是个混蛋,他的儿子,根本不像他。
但她不该这么做,不该让他留情。柳莺心底的报复心思瞬间被理智压了回来,她不能被韩老爷气疯后,做出可耻的事来。
韩光轻声问道:“那孩子呢?”
“没了,身体太差,恩客太多,根本不能歇着,就折腾没了。”
她说得近乎淡漠,但韩光知道她难受,否则在韩嫣痛苦时,她不会也感同身受般。
“对不起。”韩光声音更轻,“你好好歇着,以后都不必过那种日子了,多顺着我爹,他虽然薄情,但不惹怒他,还是能过安稳日子的,比如我姨娘。”
柳莺笑笑:“你姨娘不同,她出身清白。我的出身呀,会成为我一世的污点。不过无妨,你姨娘很快就要取代夫人的位置了,经此一事,老爷对你的看法也会有所改观,所以你根本不必发愁。我和成儿,日后还要靠你们呢。”
提及韩成,韩光才有些沉默,最后点点头,还想和她多说一些话,可柳莺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离开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 但事情闹大了,韩老爷想堵住悠悠众口都不行。到了最后,只觉老脸丢尽; 恨不得逼得女儿去死; 以此来保住最后的名声。
韩夫人这几日也因女儿的事失魂落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来怕女儿寻短见,二来怕丈夫怨恨女儿。
她守在女儿床边; 瞧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 想到她年幼时无瑕俏皮的模样; 鼻子不由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忙偏头用帕子抹去。
醒来的韩嫣恰好看见; 一时也失了神。
她轻轻抚着肚子,张嘴说道:“娘……我不要这个孩子。”
韩夫人忙偏回头看她,瞧着她的苍白面色,声音又微微发抖:“大夫说你身体太差; 不能折腾这孩子,强行落子,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如今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韩嫣冷笑; “爹也恨不得我去死吧。”
“嫣儿不要胡说!”韩夫人一惊,又道,“你告诉娘,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你……唉; 说出来,将你嫁给他,日后你也不必再受人非议了。”
“嫁给他?”韩嫣的声音陡然锐利起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那种恶心的人。”她说完又觉得母亲的话实在很烦,丝毫没有顾虑她的感受,又讥诮说道,“更何况,我哪里知道哪个才是孩子的父亲。”
韩夫人愣神:“你……嫣儿……你……”
饶是想骂她的话有几百句,韩夫人还是没有骂出口,只是觉得撕心裂肺,眼泪滚滚落下。
韩嫣怔了怔,也觉得她冲动了,如今唯一还关心她的人,也就只剩下母亲了不是么?她何必伤她。
她缓缓合上眼,说道:“我累了,娘。”
韩夫人哽声:“那你好好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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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卯得了宋大夫悉心照料,又因谢放每日常来看她,心情愉悦,伤口愈合得非常快,连宋大夫都意外。
阿卯倒是希望能慢一些好,这样她就能多和谢放待待,因谢放常来,府里的人对他们二人的关系说得更多了。
但谢放这次没有避开,一如既往前来,所以阿卯想,谢放于她有意。
她的事已是风平浪静,但外头对韩嫣的风言风语越传越多,已经不能阻挡。这日又在外头听了几句尴尬话的韩老爷再忍不住,怒气匆匆回到家中,人还在大堂就瞧见了谢放,便道:“夫人在哪里?”
谢放答道:“刚刚外出,和别府夫人同游去了。”
韩老爷一听气道:“她还有这个心思去游玩,也不怕别人笑话。”
“听说是去的寺庙,为老太太老爷祈福,也为……”谢放微顿,才道,“也为三姑娘和三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丢人!”
谢放说道:“寺庙是神圣之地,夫人大概是觉得,去了那里人也能除去晦气,诚心向佛,大概也能让别人少说闲话,毕竟佛祖在那,侍奉佛祖的人,人们总不会多言。”
韩老爷没有做声,一会才道:“去了一次又能如何,也是可笑。”
“与青灯长伴,也能阻隔别人的闲言碎语了。就好似二姨娘,专心侍奉佛祖,吃斋念佛,老爷于二姨娘,也是记在心中,从不气恼她的。”
韩老爷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不过说起来,那二姨娘性子太过冷清,都说纳妾纳娇,但二姨娘一点也不娇媚,在床上犹如死鱼,久了他就不愿再去她冷冰冰的房里。
但她吃斋念佛,碍不着自己,所以他任由她整日待在院子里。
谢放这次,完全猜错了他的用意。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
韩老爷疾步回房,只是思量半会,就觉得为保住韩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法子——青灯相伴,侍奉佛祖。
韩夫人烧香拜佛回府,就听见下人说丈夫寻自己,她急忙回房见他。
本以为他会黑着一张脸,但此时倒是平静,甚至眼底闪着点点光芒,有些……高兴?
“老爷。”
韩老爷回神看她,说道:“夫人过来坐。”
声音太过温和,韩夫人受宠若惊,几步上前弯身坐下,小心陪着话:“老爷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嫣儿的事令我烦心多日,今日为夫茅塞顿开,再怎么说,嫣儿也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想,不能再让她的名声被人败坏下去了。”
韩夫人见他终于原谅女儿,还为她着想,欣喜道:“老爷有什么办法?其实我也想了一个法子,不如将嫣儿送去她外祖母家,千里之外,谁也不知道她发生过何事,如此嫣儿也开心些,我们韩家也不会受人非议了。”
韩老爷说道:“送去你娘家?可嫣儿怀有身孕,你又不敢让她堕子,说怕夺她性命,那难道要带着孩子去,届时还是会被人知道。我们韩家的名声,便要臭到千里之外去了。”
“老爷,让嫣儿临行前成亲,便借着去探望她外祖母的名义过去,那在路上有了身孕,有什么难的。以我们韩家的财力,要找个这种男子还是难事么?”
韩老爷低眉思量,没有答话。
桌上常年焚烧的沉香香气扑鼻,沉香有让人凝神静气的作用,但韩老爷此刻的心已有纠结之意。
想了许久,他才道:“嫣儿走了,她倒是落了个清静,但我们韩府怎么办?为夫倒是有另一个法子。”
韩夫人又失望又期待:“老爷您说。”
“将嫣儿送去尼姑庵吧。”
韩夫人一愣:“尼姑庵?”
“对,就送去那望青山的尼姑庵去。”
韩夫人差点站起来:“那望青山的尼姑庵早已荒废多年,山又高又陡,您为什么非要将她扔去那里?”
韩老爷说道:“就是因为那里荒废了多年,所以让嫣儿去!唯有如此,才能让别人觉得她诚心悔过,一心向佛,愿意做别人不愿做的苦差事。那山又高又险才好,省得她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韩夫人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狠心,她怔了怔道:“是不是谁跟您出谋划策,说送嫣儿去尼姑庵?”
“这个你不必管,快去帮嫣儿收拾东西,明日就动身。我许她带一个丫鬟,也算是我仁慈了。”
韩夫人突然冷笑出声:“老爷这是想让嫣儿死在那么?堂堂韩府大小姐去了那,难保不会走漏风声,到时候有人有歹心,去劫持你的女儿怎么办?你定不会管了。就算没有,那山高风冷,嫣儿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哪怕是住的地方好,可是……老爷知道嫣儿是最爱玩的,她如何能忍受那种孤清啊,老爷,您这是要逼死嫣儿啊……”
韩老爷对韩嫣并非没有半点父女感情,但较之韩家名声,他实在不能原谅她。
如果她愿一死证明“清白”,那便不会有今日苦恼。
但他也没法狠心对女儿下手,所以谢放无意中提的“向佛”,让他想到一个法子,便让女儿去尼姑庵,至少能挽救名声。
最好一辈子待在那,再也不要回来。
“如果她不去,我们韩家一辈子都休想抬起头来做人。说到底,还是要怪你这个做母亲的!岳儿痴傻,也是拜你所赐。嫣儿不检,也是你为母溺爱。”
韩夫人怔神,愕然得几乎气疯:“岳儿痴傻你竟怪我?如果不是老爷你当初做那种事,岳儿怎么会变成个傻子?当年他和赟儿同被誉为神童,老爷可还记……”
她急匆匆要将话说完,但是还差最后一字,就生生咽下了。
丈夫的双眼赤红,已然暴怒:“谁让你提他了?你怎敢提他?谁给的胆子你提他?!”
韩夫人被吼得浑身冰冷,想起那男童,也是全身一震,发起抖来,不敢再说。
韩老爷气急败坏道:“去收拾嫣儿的衣服,将她送走!你若不答应,我就将她掐死在房里,休要再丢我韩家的脸!”
韩夫人此时才回神,双目有泪夺眶而出,抱住他的腿泣道:“老爷您就饶了嫣儿吧,我陪她去别的地儿,您不要再分开我们母女。岳儿还未回来,您又要将女儿从我身边带走……看在我们多年的夫妻情义上,求您不要把嫣儿送走。”
但韩老爷已经下定决心,根本不想跟她多说半句废话,更何况方才韩夫人戳了他早就埋在地底的伤口,此时更不想看她的脸,免得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