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研竹一觉醒来,只见黑夜里有双眼睛充满了血丝,都快熬成了“兔子眼”了,还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她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要跳将起来,被他一把扶住了,暗暗“嘘”了一声。
她稍微定了神,嗔道:“怎么这么望着我?”
“怕又是在梦里。”陶墨言喃喃道,微微探起身,在她的眼皮子上落了一吻。
他从未告诉过她,在前一世她死后,他有多么懊恼自己曾经笨拙的嘴皮子,又多么恨自己的不会表达,倘若他肯多与她说说他的心事,或许他们的前一世会有另外一个结局。她死后,他总在梦里见到她,总是幽怨的样子,眼里写满了疑问。这一世,再次亲眼见到她的“死亡”,她却不肯再入他的梦——魂牵梦萦,她却不肯入梦了。直到方才,他还有些恍惚,又恐相逢在梦中……
好在上苍怜悯他的一片痴心。
“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一定很糟糕。”宋研竹摸摸他的鬓发,喃喃道,“往后我再也不离开你,离了我,你过不好!”
“嗯。”陶墨言不多言,紧紧搂住宋研竹,过了许久,宋研竹觉得脖颈处有一阵子湿热,她默不作声伸手圈住陶墨言,手放在他的背上,听见他压低了声音啜泣着,后背起起伏伏,间或顿了顿,他说,“如果这辈子一定要有一个人先走,让我来……”
“好。”宋研竹眸光流转,一眨眼,泪珠儿滚滚落下,却强装微笑道,“我答应你。”
张铁树守在洞口,假寐闭眼,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知怎得,心里忽然一酸,忍不住落泪。他强逼着自己忍住,侧过头,默默地擦了泪。正想继续装睡,外头忽而传来脚步声。他警惕地站起来,对陶墨言道:“陶将军,有动静。”
“周明派人追来了?”宋研竹身子一紧,问道。
陶墨言摇摇头道:“周青领着宋研竹等人也逃到了山里,此刻就在咱们隔壁……周青受了重伤,众人正想法子救他。”
“赵思怜想法子救周青?”宋研竹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摇头道:“怕她是没这份好心。”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张铁树“嘘”了一声,三人齐齐凑到洞口,就见黑夜里,趁着月光,赵思怜低声对一男子低声哭道:“周青这病怕是好不了了,方才你也瞧见了,大爷一刀刺进了他的肚子,抽刀时连肠子都快带出来了……这荒山野岭,又没个大夫,他如何能熬过去。”
“可不是,”那男人低声道:“青爷也就是年轻,身子底子好,若是换做旁人,早就没了。他似乎开始发烧说胡话了,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大夫,只怕还得拖几日……咱们也是等不得了,周家庄离这不远,大爷又是那样聪明的人,他定然猜得到咱们躲到山里了。万一被他寻到……”
那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赵思怜惆怅道:“潘子,我就是见不得他受这份罪。他曾说过,他不怕死,就怕这么苟且地活着。你瞧见他方才的样子了么?他都开始失禁了……潘子,我见不得他这样,他是个英雄。”
“都怪大哥太狠心。”男人叹了口气,“自家兄弟,他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思怜,赵思怜哭道:“你也信大爷那话么?我跟周青是清清白白的!”
她哭的样子梨花带雨,男人看得心旌荡漾,再一想这女子引起的纷争,赶忙打起精神道:“我们自然是信青爷的……只是,若是青爷当真没了,咱们这些人还得被大爷追杀……一想及此,便觉得心慌。如今我们唯一的寄托,便是让青爷好起来,带着咱们再打江山。”
赵思怜踟蹰了片刻,道:“我晓得你们都是跟在青爷身边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这时候说这些大约不合适……可是潘子,你才二十出头,家里还有老子娘、媳妇和一个半大的孩子,你要是死在山里,他们该怎么办?他们可都等着你呢!”
男人眼睛一黯,道:“我都好几年没瞧见他们了。孩子如今见了我估计都不知道我是他老子。前些年让人托了家书回去,说是再过两年,等我出息了我就回去,他们万万想不到,我成了山匪……大奶奶,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大约是……”赵思怜叹了口气,悠悠道:“周青最是重情义的人,他方才对我说,大爷只是生他的气罢了,他不愿连累你们,若是你们能回去便回去,只要你们回去,大爷绝对会原谅你们。”
“怎么可能!”那男人道:“大爷最是恩怨分明,对待叛徒更是从不手软,我们回去只会被碎尸万段。”
“若你们带着周青的尸体回去呢?”赵思怜道。
“啊?”清风吹过,那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问道:“大奶奶,你说什么?”、
赵思怜啜泣哭道:“我说,若你们带着周青的尸体回去负荆请罪呢,大爷定会饶过你们吧。”她一边哭着一边扶住那男人的肩膀,像是忍着巨大的伤痛道:“我一直都在周青的身边,他虽一直昏迷着,可是清醒时却总是反复对我说,他活不下去了,让我杀了他让他解脱。可是我舍不得……潘子,你替我动手吧,干净利落些……他说,等他死了,让你们领着他尸体回去复命,保你们不死。”
“大哥果真这么说?”那男人怔了怔。
赵思怜哭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还能骗你不成。方才你们都在外头,只我一直守在周青身边,他说的话,只有我听到!”她顿了顿,哭道:“你想想他平日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肠子都流出来了,潘子,他生不如死。我替他求求你们,你们就动手吧……”
风一阵吹过,叶子打在一块,啪嗒啪嗒作响。男人顿了顿脚步,想起方才山洞中,周青满脸痛苦,一直“哎呦哎呦”不停叫唤的模样,他的肠子诚然都漏出来了,他一直用手捧着,试图送回去却失败了,他的整个动作呆滞而迟缓,刀口触目惊心呈现在众人跟前,让他不忍直视。
山洞里忽而又传来“哎呦”一声,不知是谁捂住了他的嘴,那声音都是闷的。男人顿了顿,道:“这事我做不了主,青爷……我下不了手。大奶奶,你还是找别人吧。”
他说完,转身便走了。月光下,赵思怜脸上的泪珠未干,在月光下闪着光芒。可是她的脸上却是闪过一丝怨毒,原地里跺了跺脚,骂了句“蠢货”。
陶墨言和宋研竹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莞尔一笑。张铁树只觉二人笑得高深莫测,问道:“将军,夫人,你们在笑什么?”
宋研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指了指潘子身后,只见不知何时,他身后又跟了个黑影,电光火石间,那黑影扑上去。
第150章 鱼蒙
潘子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人在脖子上抹了一刀,当下闷声“唔”了一声便没了生机。
赵思怜的脸在月光下依旧柔媚,踢了两下潘子的尸体,皱眉道:“我与你活路,你却不肯跟着我走,这委实怪不得我!”
黑影背对着陶墨言等人,对赵思怜道:“大奶奶,我已经同他们几个说好了,等天不亮咱们就动手。”
赵思怜点头道:“周青已经大势已去,只他身边那两个人比较难缠,只要拿下他们俩,咱们再押着周青去官府领赏银!他是官府公告上的通缉犯,你们却不是,只当是百姓见义勇为抓了人领赏,到时候大家平分,从今往后隐姓埋名,便能过上安生日子。即便不成,不幸遇上大爷,我也会替你们解释,只说是周青胁迫你们反叛,你们将周青抓捕回去是为了将功折罪。”
“我只怕大爷不肯听奶奶您的。”黑影迟疑道。
赵思怜冷笑道:“那你便回到周青身边去尽你的兄弟情,顺便坐以待毙!看看余下人会怎么待你!”说完转身要走,黑影迟疑了片刻,拉住她道:“奶奶,凡事好商量!”
赵思怜道:“他就是个负累,或许会拖着咱们一起去见阎王!我命不好,可我也惜命!你若不干我也不怪你,反正成败也与你无关!让开!”
黑影跺了跺脚,讨好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奶奶出生入死好几回都没死成,说明阎王也疼惜您。行!我听奶奶的!”
二人声音渐渐低下去,隐约听到赵思怜道:“黎明前动手,务必一击即中。”
“这女人果真恶毒!”张铁树瞠目结舌道:“巧舌如簧,心如蛇蝎!那周青有今日,还不是因为她?可她转眼便……”二人远去,他摇头咂舌表示不可理解,正发着呆,只见陶墨言剥开草丛就要往外走。
宋研竹怔了一怔道:“你上哪儿去?”
陶墨言“嘘”地示意二人噤声,径直走到潘子的身边,只见他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你自个儿报仇去。”陶墨言轻声念着,在他的眼上抹了一把,潘子果然合上双眼,陶墨言二话不说,将他的尸首扛在身上走了几步,全力往周青所在山洞抛过去,只听砰地一声,尸体落了地,那山洞里忽而沸腾起来,两三个人从里头走出来,低头一看潘子的尸首,不由面色大变!
“潘子怎么死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一众人走出来,赵思怜面色大变,沉了声道:“附近有人!”
“我看不是附近有人,而是有内鬼!”那人声音凛冽,当下便拔出刀来,架在赵思怜脖子上,骂道:“你个龟儿子的!你当老子没瞅到你们几爷子梭边边唧唧歪歪哇?你个批婆娘,害了老子青爷,还想弄死他才罢休嗦?”
刀子往赵思怜脖子上抹了抹,赵思怜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冒上来,让她忍不住颤栗,那一厢周青呆滞地坐着,微微抬起眼皮子,赵思怜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颤声道:“周青,周青你快说句话啊!到底是谁害了谁……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却任由他们这样对我……”
“你……你们放开……”周青哆哆嗦嗦说着,那汉子挣扎了片刻,正要放下刀子,忽而见赵思怜面露诡异笑容,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四周忽而传来一阵拔刀声,他抽刀回击已来不及,手臂上生生受了一刀。
陶墨言潜身回山洞时,那厢已经是刀光剑影,杀出了山洞。只见方才搀扶着周青的两人,其中一个仍旧护在周青身边,紧紧盯着赵思怜,时而挡下他人的攻击。另一个以一敌五奋力鏖战,那人手臂虽受伤,到底是个厉害人物,招式快准狠,以一敌五毫不示弱,刀尖一挑,便将其中一人胳膊砍断,余下几人望而生怯,赵思怜提了声道:“你们是打算就死在这儿么!”
“你个黑心肠瓜婆娘,老子宰了你,免得你紧到聒噪烦求得很!”他说着,挥刀便向赵思怜冲去。
“完了,那人得败!”陶墨言低声说着,宋研竹心一紧,忽见赵思怜手中攥着什么,待那汉子靠近,一扬手便朝着那汉子脸上撒去,那汉子呜呼一声,像是垂死的蚂蚱一般四肢抽了抽,瞬间便七窍流血而死。
“大哥!”一直护着周青的汉子悲恸万分,放下周青,提刀便要杀上来。于此同时,赵思怜声嘶力竭骂道:“就剩一个了!你们还不解决了他!”
众人一怔,忽而疯了一般冲向那人。
谁也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双方的人都死了,只剩下片叶不沾身的赵思怜和双目通红,瞪圆了眼睛的周青。
“你……是故意的……”周青一字一句,艰难道。
赵思怜轻步上前拍拍周青的脸,笑靥如花道:“周青,跟着你的这帮兄弟实在太蠢了,留着也是拖累,死了才是解脱……这还多亏了你,送我那包保命的□□,可惜只是一个人的量,不然我就送些与你,让你安生地走!”
“你……”周青圆睁了眼睛,身上的伤却让他无力发出声音,赵思怜摸摸他的脸,怜惜道:“我晓得你要说什么……周青,你别担心我,等你死了我就下山去,领着官兵来替你收尸……你怕是不晓得吧,你活着值一千两,死了还有五百两,我会领着赏钱好好活下去。你赶紧睡吧,睡了就不疼了……想想我点好,咱们昨夜也是共度过*的。”
“唔!”周青还要提声,赵思怜欢快地看着一地的尸体,将自己的头发拆开,编成一条麻花辫子,又从死尸中挑了身量矮小的,扒了衣服换上,不过瞬间她就变成了一个地道的村姑,她嘤嘤两声,假意抹了泪哭道:“官爷,是天杀的山匪掳走了奴家……”
空气中渐渐弥漫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宋研竹起初还能强忍住呕吐的*,至赵思怜“嘤嘤”那两声,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呕起来,赵思怜的声音戛然而止,怔了怔向宋研竹的方向问道:“谁,是谁在那里!”
草丛中窸窸窣窣走出几个人来,就在一瞬间,赵思怜呆若木鸡,许久之后才喃喃道:“陶墨言,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你为什么……还在?”
“我们一直都在啊……”张铁树戏谑道:“咱们做了一日的邻居。大奶奶算无遗策,让我很是佩服。”
“你们一直都在?”赵思怜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眼见宋研竹忍不住再次作呕,她忽而轻笑,对陶墨言道:“我不管你是怎么寻到这儿并将她带出来的,陶墨言,我只问你,如宋研竹这样的破鞋,你确定要将她捡回去穿上?”
“啪!”她的话音未落,脸上便受了个重重的耳光,睁开眼,只见张铁树怒眼圆睁站在她跟前,末了收回手,失笑道:“我这辈子从未打过女人,只是你这女人实在太过歹毒,让我忍不住想要打你。瞧着倒挺标致,一张嘴比茅坑里的屎还臭,让人恶心!怪不得夫人瞧见你便吐!”
“你……”赵思怜怒极反笑,指着宋研竹道:“陶墨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九王爷风流名声在外,到了他手上的女人,他能放过她?她失踪了多久,快两个月了吧?陶墨言,你问问她,她还是清白身么!”
“陶墨言,没有!”宋研竹轻轻摇头,赵思怜忽而提声冷笑道:“你自然说没有!她欲上前,被张铁树拦着,索性顿了脚步,指着她肚子道:“头些日子我便觉得奇怪,你吃的不多,却胖了不少……宋研竹,我问你,你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还是我要……”她露出诡异的笑容,对着陶墨言道:“还是我要恭喜你,府里即将添一位皇子嫡孙!”
陶墨言浑身一震,呆呆地望着宋研竹的肚子,想起重逢以来,她总是下意识地护着肚子,心中莫名的情绪流动着,他的声音变得干涩,不确定地问道:“研儿,你有了?”
宋研竹不知该如何说起,低声道:“墨言,你别信她,我……这是你的孩子!我只是怕拖累你,才想晚些对你说……”
陶墨言浑然没听她在说些什么,急急上前搂住她,搂紧了又觉得不对,嘴里碎碎念着“别挤着他(她)”,忙松开宋研竹,蹲下身子手轻轻放在宋研竹的肚子上,眼神严肃地望着宋研竹的肚子。宋研竹急得呼吸都急了,对他道:“你别听她胡说!”
他的担忧戛然而止,因为陶墨言扬起的脸上,眼睛微微泛红,嘴角却上扬着,自嘲道:“你晓得我有多笨么,昨儿你睡着的时候我还在想,你是不是病了,所以肚子隆起一块……研儿,你看我多笨,我压根没想到我要当爹了。老天爷对咱们还是好的,让我寻回了你,还寻回了他。你说,他多大了呢?两个月?三个月?”
“我也笨,”宋研竹将陶莫言的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那里微微隆起,虽还未有胎动,里头却孕育着生命,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他多大了,你也晓得,我的月信一直都是乱的,或许三个月,或许四个月,你瞧,咱们都是这样糊涂的父母,咱们天生一对!”
“宋研竹你就是个破鞋!你肚子